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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含血吞齒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北風呼嘯的吹着,冷冽寒峭,刺入骨髓,大風捲起紛紛揚揚的白雪,漫天嗚咽着,像是發了瘋的怪獸。

諸葛家的下人們正在打掃圍場,他們將那些幼小的屍體用鍬剷起來,然後一拋,就扔在了馬車上。不遠處已經挖好了一個不大的陷坑,蒿草在噼裏啪啦的燃着,發出濃重的黑煙,那是用來掩埋這些孩子的,連同那些嗜血的畜生,也一同埋葬。這些草芥般的性命,就好比一隻只皮球,有錢的主人們只玩了一次就膩了,於是,就統統扔掉。

荊月兒披着一條破碎的麻袋,很安靜的垂着頭,靠着籠子靜靜的坐着。她受了很重的傷,即使放在一個成年人身上,也未必做得到默不作聲的忍耐,諸葛家的下人們以為她或許就要死了,可是來看了很多次,卻仍見那孩子的胸脯在輕輕的起伏,他們知道,那是在呼吸,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在支撐着這個眼看就要死了的孩子繼續活着。於是,他們沒將她扔進斂葬坑,而是在離去的時候,又將她裝進了籠子裏。

之前看起來擁擠不堪的籠子此刻看起來有些空曠,孩子們全都死了,只剩下一個。下人們在感嘆這孩子好運氣的同時,卻忍不住悄悄的探過頭去,小心的打量她幾眼。

即便説不出,但是他們還是敏鋭的察覺到,這個孩子,較之前來的時候,有什麼不一樣了。

真煌城城門大開,諸葛家在大夏擁有極大的勢力和地位,守城的護軍很是恭敬的查看了他們的腰牌,然後就點頭哈腰的目送他們而去。

荊月兒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一直在晃動,她頭也不抬毫無半點知覺,今日的日頭很大,但是風卻很冷,呼號的吹着,透過籠子的縫隙吹了進來,打在她單薄的衣衫上,刀子刮過一般的疼。

拐過九崴主街,就是內城的紫薇廣場,這是以大夏的開國國母紫薇皇后的名字命名的,四百年來,已經隱隱是大夏的聖地,庶人經過,需對着廣場中央的紫薇宮殿三拜九叩,以示尊崇。

諸葛家的下人們紛紛下車,一絲不苟的對着宮殿叩首。

這時,清越的馬嘶聲突然響起,一個清淡的嗓音在前方緩緩説道:“你們是哪家的下人,怎麼擋在路中央?”

朱順連忙起身,見了來人,頓失趾高氣昂的神氣,連忙低眉垂首的恭敬説道:“原來是舒燁公子,我們這就給公子讓路。”

諸葛家的車隊連忙閃開,讓出一條路來,馬蹄聲漸近,經過荊月兒身邊的時候,馬上的男子突然咦了一聲,隨即就停了下來。

“你們遭到狼襲了嗎?”

朱順一愣,連忙答道:“回公子的話,沒有,這只是一個奴隸,不礙事的。”

舒燁沒有理會朱順,只是盯着籠子裏的月兒,緩緩的彎下了腰,和善的説道:“孩子,你抬起頭來。”

唰的一聲,一道鞭影突然而至,穿過籠子一下就狠狠的抽在荊月兒的身上。荊月兒渾身一震,頓時揚起頭來,向鞭子的來處望去。

“你幹什麼?”舒燁眉梢一挑,側頭沉聲説道。

朱順頓時有些害怕,連忙解釋道:“小的,小的見這奴隸大膽,竟敢不回公子的話……”

“你叫朱順對嗎?”

軟軟的聲音突然響起,雖然稚弱,但卻透着一絲無法忽視的平和和冷靜。朱順和舒燁都奇怪的轉過頭來,看着這個剛剛捱了打的孩子。朱順瞠目結舌,磕磕巴巴的,“你,你説什麼?”

荊月兒臉蛋小小的,滿滿的全是血污,一雙大眼黑白分明,越發顯得靈秀。她沉靜的重複道:“我剛剛聽別人叫你朱順,這是你的名字,對嗎?”

朱順緩緩皺起眉來:“對,怎麼了?”

“沒什麼,”孩子搖了搖頭,伸出一隻烏黑的小手,輕輕的捂上剛剛捱了鞭子的手臂,點頭説道:“我記住了。”

朱順頓時大怒,剛想説話,舒燁卻當先笑了起來,他十七八歲的樣子,身姿挺拔,瀟灑磊落,一身月白長袍,上面繡着層層的祥雲錦繡,即雍容華貴又不顯張揚。他上下打量着荊月兒,最後笑着説道:“孩子,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月兒看了舒燁兩眼,隨即搖了搖頭,聲音仍舊帶着幾分奶氣,但是眼神卻極盡鄭重,看起來有些滑稽。只聽她認真的説道:“等我有一天不用在籠子仰視你的時候,再告訴你。”

舒燁聞言眼睛頓時彎了起來,他回頭對朱順笑着説道:“這個小奴隸是我的朋友了,你可不要欺負她。”

朱順斜着眼睛看了荊月兒一眼,就點頭答應。

“小姑娘,我等着你告訴我你名字的那一天。在這之前,自己要保護好自己啊。”

荊月兒點了點頭,舒燁公子温和一笑,驅馬就離開了紫薇廣場。朱順面色難看的命令眾人繼續走,半晌的功夫,就到了諸葛府。

諸葛家佔地極廣,從後門進入,朱順就將荊月兒交給兩個雜役,吩咐了幾句,冷冷的看了荊月兒一眼,就轉身離去。

咔嚓一聲,打開了一間房門的鎖,荊月兒就被一把推了進去,還沒等她爬起身子,房門就已經被緊緊的鎖上。

四下裏一片漆黑,角落裏堆積着大捆的柴火,還能聽到有老鼠爬過的窸窣聲。孩子並沒有驚慌失措的叫喊,她坐在屋子中央,脱下肩上披着的破碎麻袋,用牙齒咬住,然後用力的撕成一塊塊布條,認真的包紮起身上的傷口,手法竟是出奇的熟練。

這麼長的時間,足以讓一個合格的特工穩定下來,以正常的思維和情緒來面對任何事情,哪怕,你所要面對的情況是那樣的匪夷所思。

的確,此時的荊月兒,正是為國捐軀的11處副指揮官楚喬少校,命運在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的不可思議,一深淵之下並不一定會隱藏着死亡,也許,會是另一段生命的開始。

楚喬舉起手來,藉着外面的光,看着這隻小小的手掌,一絲悲慼緩緩升上心頭。只是她也不知道,到底是為自己悲哀,還是為這個可憐的孩子。

“這裏沒有人了,我可以允許自己難過和害怕,但是,請一定要將時間壓縮到最短。”

孩子低聲緩緩的説道,眼淚慢慢的流了下來,劃過她尖瘦烏黑的小臉,她抱着膝,緩緩的垂下頭去,將臉孔埋在雙臂之間,無聲的,但背脊卻漸漸的顫抖了起來。

這是楚喬來到大夏王朝的第一個晚上,在諸葛府冰冷透風的柴房裏,她第一次因為軟弱和害怕,失措的流下了眼淚。她給自己一個時辰的時間去詛咒命運、去緬懷過去、去擔憂前程、和去適應新的生活。一個時辰過去之後,她就再也不是11處的超級指揮官楚喬了,而是這個一無所有幼小無助的小女奴,要在這個毫無人道、嗜血無序的鐵血王朝裏艱難的求存。

命運將她推進了一個泥淖,她跟自己説,她要爬出來。

糟糕的處境完全不給她任何自怨自艾和痛苦擔憂的機會,如果不振作起來,她可能活不過這個晚上。

她伸出黑漆漆的小手,撿起一隻小木棍,在地上一筆一劃的寫起字來。

朱順、諸葛、景、沐、珏、徹。

寫到這裏,她緩緩的皺起了眉頭,外面已經黑了下來,別院的絲竹聲遠遠的傳了過來,間中還有歌舞妓子的浪笑。默默的回想了很久,她終於寫下了最後一個字:燕。

觥籌交錯的諸葛大廳之中,燕洵的右眼,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皺起好看的眉頭,緩緩的轉過頭去,向着漆黑的夜色,深深的望去。

夜色殯葬,寒鴉高飛,這渾濁醜陋的王朝,已經從裏面腐爛了。

舊的一切註定要毀去,讓新的秩序在灰燼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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