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的時候,荊家的孩子們齊齊被管事的嬤嬤叫出去做事,即便是受了傷的小七和汁湘也被一同叫去,楚喬和傷了腰一直昏睡的小八留在屋子裏,直到深夜孩子們才疲倦的回來。吃完飯,孩子們就懂事的爬上牀睡覺,汁湘蹲在地上給火炕加柴,臉上的傷疤又紅又腫,猙獰的像是一條小蛇。
屋子裏很安靜,漸漸響起孩子們入睡的呼吸聲,楚喬穿着汁湘剛剛給她的衣裳,爬起身來,輕聲説道:“你的臉若是再不處理一下,會留疤的。”
炕洞的火光照在汁湘的臉上,一張小臉瘦成一條,越發顯得眼睛又黑又大,她抬起頭來説道:“月兒,奴隸是不可以用藥的,上次小七偷偷用了臨惜拿來的藥,咱們不知道擔了多大的風險,若是被查出來,大傢伙都要沒命。我這傷是在臉上,可不能亂來。”
正説着,炕上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兩人轉過頭去,發現是小七睡覺踢了被子。汁湘連忙跑上前去,為小七蓋好,然後擦了下額頭上的汗,繼續回到炕洞前燒火。
楚喬看着汁湘,嘴唇動了動,卻最終什麼也沒有説出口來。這個孩子才不過十歲左右,肩上卻擔負了這樣重的負擔,這一屋子的孩子,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甚至只有五六歲,這個財大氣粗的諸葛家要這麼多五六歲的孩子做什麼呢?
“汁湘姐,”楚喬下了炕,坐在汁湘的旁邊,輕聲説道:“你去過江南嗎?”
“江南?”汁湘皺起眉頭,轉過頭來:“江南是什麼地方?”
“那你知道黃山嗎?或者,你知道長江在哪嗎?”
汁湘搖頭説道:“我知道紅川西面就是紅山,紅山下有一條蒼灕江,月兒,你問這個幹嘛?”
楚喬神色有些忡愣,想了許久,搖頭説道:“沒什麼,我隨便問問,對了汁湘姐,當今的皇帝叫什麼,你知道嗎?”
“皇帝就是皇帝,我們怎麼可以叫皇帝的名字。但是我知道經常到我們府上的那個黑衣王爺是皇帝的七兒子,叫趙徹,是我們大夏最年輕封王的皇子。”
一張冷峻中帶着嘲諷的臉孔登時閃入腦海,楚喬微微眯起眼睛,重複道:“趙徹嗎?”
“月兒,你怎麼了?你這次回來就怪怪的,你到底跟宋大娘説什麼了,她怎麼會就這樣不了了之的放過我們?”
楚喬轉過頭來,淡淡一笑,説道:“我沒什麼,你別擔心。那個宋大娘不是放過我們,而是掉進冰湖裏淹死了,我親眼看着她死的,所以,宋大娘來過我們這裏的事情,不要出去對任何人講。”
“死了?”汁湘大驚失色,頓時大聲叫道。
楚喬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一眼,見荊家的孩子都沒醒,沉聲説道:“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再往外説了,她心腸毒辣,死有餘辜,死了就死了,不必理會。”
“月,月兒,”汁湘哆哆嗦嗦的説道:“不是,不是你殺了她吧,是她自己掉進湖裏的吧?她,她的兒子是前苑的護院領事,我們惹不起的。”
楚喬一笑,指着自己的胸口,説道:“你覺得就憑我能殺得了她嗎?好了,不要多想了,她壞事做盡,就算沒人殺她老天也會出手,你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
汁湘連忙搖頭:“不行,我還要燒火。”
“我來就好,我受了傷,明天可以偷懶,你快去吧。”
楚喬靜靜地坐在小板凳上,不時的往炕洞里加一塊柴,柴火噼裏啪啦的燒着,晃的她的臉孔一片火紅。她抬起頭來,看了一眼這一屋子的孩子,心底突然有些發酸。只可惜,她能做什麼呢?她莫名其妙的來到這個不知名的朝代,還被困在荊月兒這個小小的身體裏,身手武藝全失,又是這麼一個低下的身份,自顧尚且不暇,談何解救他人?今日所做的一切,就當是還臨惜三日送飯的恩情,接下來,她必須馬上離開。
楚喬緩緩閉上眼睛,做人做事,必須量力而行,現在的她,還沒有背上這麼一個大包袱的實力。
晨昏之際,楚喬緩緩的摸出房門。
雄雞破曉,天色漸明,荊家的孩子們準時起牀,穿上僕役的衣服,開始為一天的工作做準備。楚喬目送着她們笑眯眯的離去,有些心酸。
拿出剛剛偷來的盤纏和吃食,楚喬深深的看了一眼仍舊在躺在牀上昏迷不醒的小八,決絕的轉身而去。
儘管矯健的身手已經消失,但是清醒的頭腦仍在,楚喬雖不是如003般行動9處的超級特工,但是好歹也是受到過專業訓練的國家軍人,諸葛府佔地雖大,人數雖眾,但對一個身材矮小不足八歲但卻有着超強的邏輯分析能力和空間感的人來説,仍舊像一個不設防的遊樂場。
不出半個時辰,她就悄悄走出雜役內院,來到前苑,戒備相對森嚴了起來,帶刀的府中護院隨處可見。諸葛家不同於普通的世家大族,只看諸葛懷能同趙徹趙珏等皇家子弟稱兄道弟就可見一斑。楚喬挺直背脊,小小的身體像一株小樹,整頓衣衫,挺胸抬頭的就走上前去。
“站住!找死嗎?這是你能隨便亂走的地方?”
一名身材高大的護院突然上前,滿臉橫肉,身材肥胖。楚喬停下腳步,揚起頭來,一張小臉嫩白可愛,秋水雙瞳黑白分明,聲音甜美,奶聲奶氣的説道:“這位大哥,我是奉命去老太爺的外宅的,傳話的人説,一個時辰不到,就要我的腦袋。”
護院眉頭一皺,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小的楚喬,暗道老太爺什麼時候改了喜好,開始偏愛這樣還沒長成的女童?疑惑道:“誰讓你去的?你知道老太爺的外宅在哪嗎?”
“我有地址,”孩子翻找着自己的小包袱,拿出一張白紙,白嫩的小手比劃着,喃喃的説道:“從府裏出門,到第三個路口左轉,前面是浮香酒樓……”
“好了,”護院不耐煩的喝道:“誰告訴你的,怎麼沒人帶你去?”
孩子老實的回答道:“宋大娘來告訴我的,她本來要帶我去,可是剛剛經過石橋的時候她不小心從橋上掉下去了,砸碎了冰面,我看着她沉下去的,我猜她恐怕不能帶我去了。”
“什麼?”護院頓時大叫一聲,男人大驚,一把抓住楚喬的肩膀,大聲叫道:“你説誰從石橋上掉下去了?”
“宋大娘,雜役後院的管事。”
啪的一聲,男人的巴掌頓時重重的揮在孩子的臉上,大罵道:“你個小兔崽子,怎麼不早説?來人啊!跟我去救人!”
楚喬被打倒在地,兩耳嗡嗡的叫,看着眾人一團亂的飛奔而去,孩子嘴角微微牽起,帶出一絲淡漠的冷笑。
這一巴掌,她會記住的。
迅速站起身來,抱起手中的包袱,頭也不回的就往大門走去。三人高的鑲金朱門,兩側盤踞着威武的石獅子,朱漆點眼,詭異中透着一絲撲面而來的煞氣,諸葛府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刻在門轅之上,金碧輝煌,觀之炫目。
楚喬邁着短小的步子,費力的跨過門檻,一腳門外一腳門內的站住,明晃晃的朝陽照在身上,似乎連空氣也清新了起來。從今往後,生命就會是另一個起點,受過的屈辱,流過的血淚,她會永遠記着。她會慢慢的尋找利於生存的甜土,然後靜靜的等待擁有反擊之力的那一天。
孩子抿緊嘴唇,深吸一口氣,抬起後腳,就要踏出這座腐爛的牢籠。
就在這時,一聲熟悉的刺耳慘叫突然響起,聲音淒厲,劃破長空。
楚喬渾身一震,頓時凌厲的回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