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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傷痕

兩人手牽手走到家門口的時候,黎初遙甩了甩相握的手,輕聲説:“到家了,還不放手?”

“哦。”黎初晨有些不捨地輕輕放開手。

黎初遙用被他握得發熱的手從大衣口袋裏掏出家門鑰匙,熟練地旋開大門。屋子裏的人聽到門口的動靜,連忙往門口走來,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到了跟前:“晨晨回來啦。”

屋子裏走出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滿頭白髮,身材瘦削,穿着厚重,腳上蹬着一雙墨綠面的繡花棉鞋,邁着有些蹣跚的步子朝黎初晨走過來,用粗老的手緊緊地拉起他的手問:“你上哪兒去了啊?也不打聲招呼,外面這麼冷你出去幹什麼呀,凍着了嗎?哎呀,怎麼就穿這麼點兒啊……”

慈母一般的關懷問話接連説出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黎初晨離家很久了呢,其實他剛剛只出去不到三個小時。而初遙的媽媽,似乎完全沒看見在初晨身邊,比他穿得還要單薄的黎初遙。

“媽,我出去買個東西,這不是很快就回來了嗎?我都餓了,你有沒有做好吃的給我啊。”黎初晨特別温柔地安撫着母親。黎初遙對這樣的情景已經見怪不怪了,她打開鞋櫃拿出兩雙棉拖鞋,一雙扔在自己腳邊,一雙扔給黎初晨換上。

“做了哦,晚上我給你燉了魚湯。那個魚啊,是你爸爸去外面釣的呢,可新鮮了,熬的湯和牛奶一樣白呢。你爸就釣到了三條,今晚給你做了一條,還有兩條明天給你燉。”黎媽聽到兒子喊餓,連忙説着自己給他準備好的晚飯,説到這裏還忍不住白了一眼黎初遙,“你可不許吃,沒有你的份。”

“媽!”黎初晨忍不住不滿地叫了一聲。黎媽好像自從六年前那件事後,就越來越偏心了,而且對黎初遙似乎有很大的意見,在家裏幾乎不怎麼和她説話,就算説話也總是在挑刺。

黎初遙低着頭換拖鞋,一臉風平浪靜,似乎對母親這樣偏心的行為也早已習慣,臉上連一絲不快的表情也看不出來。

吃完晚飯,黎媽吃了藥早早就睡了,黎初晨吃完飯也早早回房間去了,黎爸還有一年才能從警隊退休,今晚又是他值班,晚上值完大夜班就睡在局裏的宿舍。

黎初遙洗好碗筷,將廚房收拾乾淨之後,端來一個鐵盆,放了一塊毛巾進去,往裏面倒了滿滿一盆開水,又把剩下的水灌了一個熱水袋,才端着盆推開黎初晨的房間門。

黎初晨正躺在牀上,整個人蜷曲在被子裏面,房間冰冷又黑暗。黎初遙放下水盆,把熱水袋往他被窩裏一塞,才騰出手來打開燈,又從他書櫃上面拿起空調遙控器,打開空調,將温度調到27攝氏度。

“別開空調了,我睡被窩裏不冷。”黎初晨蒙在被子裏説。

黎初遙沒理他,放下遙控器走到牀邊,拉開他蒙着頭的被子,只見他緊緊皺着眉頭,一頭的冷汗,她心疼地湊上前問:“今天疼得厲害嗎?”

“還好。”黎初晨咬着嘴唇笑,連眼睛也沒睜開,只是那表情一點兒也不像還好的樣子。

“你就別逞強了,你要不是疼得厲害晚上會不和我搶着洗碗?”黎初遙壓根兒不相信他的話,彎下腰從冒着熱氣的熱水盆裏撈出毛巾。毛巾特別燙,她連換了幾次手指拎,才勉強撈起來,把熱水擰乾,握在手上,然後將黎初晨的被子直接掀至腰間。

黎初晨穿的藍色格子睡衣露了出來,黎初遙伸手就去掀,他連忙一手抓住她的手,剛才閉着的眼睛都睜開了,他半個臉頰埋在枕頭裏,露出的半個臉頰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怎麼的,有一點點泛紅:“我來,我自己來。”

黎初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拜託,都幫你做過多少次了,還害什麼羞啊。”

説完,她掀開他的睡衣,腰間白皙的皮膚露了出來,同時一條橫在右邊腰跨之間的刀疤也猙獰地露了出來,刀疤上爬着像蜈蚣一樣的縫合線。黎初遙記得,一共三十六針。黎初遙的心臟微微一陣刺痛的感覺,她屏住呼吸,緊緊皺着眉頭,將熱毛巾敷在上面,用手心按住,倔強的嘴唇用力地抿着。

黎初晨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地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不讓她看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她每次看見這個傷口就會難過、自責……

他不想她這樣,一點兒也不想。

黎初遙用熱毛巾細心地為黎初晨敷了好幾次之後,又動手給他按摩了腰部和腿部,緩解他在濕冷冬天的痠痛。

隨着她的按摩,以及屋裏的空調越來越暖,黎初晨額頭的冷汗漸漸消失,疼痛也得到了緩解,他漂亮的五官也不再糾結在一起,安靜地閉着眼睛,似乎已經睡着了。

黎初遙將熱水袋放在他的腰上,然後給他蓋好被子,關上燈,輕輕地走出他的房間,帶上門,身後,似乎聽到黎初晨用非常輕柔的聲音説:“晚安,初遙。”

這一次,初遙沒有立刻糾正他,在家裏一定要叫她姐姐,而是關上門,站在門口,靜默了一會兒,低下頭,閉上眼輕聲説:“晚安……”

黎初遙回到房間,躺在牀上,放在牀頭櫃上的枱燈只照亮小小的一個角落。她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腦子裏空空蕩蕩的,可是想到初晨腰上的傷痕,心裏又難受起來,這種難受的感覺讓她有些窒息了。黎初遙裹着被子,用力地呼吸了一下,長長出了一口氣,其實,現在這樣的情況,已經算很好的了。六年前,她甚至沒想過,他還能再次站起來,六年前,她更沒想過,他們會變成現在這樣的關係……

説是男女朋友,卻連最親的親朋好友也不敢告訴。

説是姐弟,卻又做了一些姐弟不該做的事情。

對初晨的內疚和這段隱秘的關係,有時候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知道自己對他到底是什麼感情。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變得這樣不清不楚的呢?

那些記憶太久遠了,可閉上眼睛,總是能清楚地出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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