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初遙坐上林雨的車的時候臉色很難看,林雨嚇了一跳,發動了車子,有些小心地問:“你怎麼了?誰惹你了?苦着個臉。”
黎初遙望向車窗外不説話,馬路兩邊四處鋪着炸過的鞭炮紅紙屑,車子開過,掀飛一片,在半空中飛舞着又落下。
“你要真不想去就不去唄。”林雨和黎初遙認識十幾年了,黎初遙的情緒她總是摸得很精準,她能感覺到,這一刻,黎初遙心情很不好。
“沒事。”黎初遙有些有氣無力地説,“我去。”
現在這種情況,她也不想太快回家,有個地方躲躲也是好的。
林雨不再説話,悶聲開車,沒一會兒就開到了市裏最大的酒樓,把車交給泊車小弟,便和黎初遙一起下車往預定的包廂走。今年是他們高中畢業十週年的同學會,班上同學來了二十多個,一半同學都來了。
黎初遙她們進到包廂的時候,裏面有三個大圓桌,已經有十幾個人了,分坐在兩個桌上,還有零零散散的幾個男生圍坐在茶几邊的沙發上打着鬥地主,包廂裏一片熱鬧的聲音。兩人一進去就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幾個相熟的女同學叫着她們的名字,讓她們坐過去,林雨拉着黎初遙走過去坐。
一個女同學看見黎初遙就説:“黎初遙,你真的一點點都沒變,和以前一模一樣,連表情都一樣呢。”
“是呢,是呢,你高中的時候就這樣一副酷酷的表情,隔壁班不認識的女同學還叫我給你遞過情書呢,你可記得?”另一個長鬈髮的女同學説。
黎初遙扯出一抹笑容,回覆道:“不太記得了。”
“你居然不記得了啊,當時韓子墨還搶你的情書來着,説那個女生瞎了眼,還當眾念那封情書,被你滿教室追着打呢。”長鬈髮的女同學用力提醒着。
“哦,好像想起來了。”黎初遙機械地點頭附和,其實她什麼也沒記起來,高中的很多事,都被初晨的忽然離世覆蓋了,好像一點兒開心的記憶都沒有,最深刻的便是最黑暗的那個高三的夏天。
身邊的同學都在回憶着高中的趣事,飯桌上一片鬧哄哄的景象,黎初遙嘴角掛着一絲淡淡的笑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慢慢喝着,將所有煩惱隱藏在這熱鬧的氣氛下。
“林雨,我記得你們以前還闖過男生廁所呢……”
“哈哈哈,對對,秦雲和韓子墨還在裏面蹲坑被看個正着……”
“哈哈哈,秦雲那個小臘腸今天來了嗎?”
林雨的話剛説完,門口就響起一個男同學的聲音:“林雨,我一進來就聽見你在造我謠,誰小臘腸啊,你試用過啊?”
“秦雲你個不要臉的,幾年沒見怎麼變成臭流氓了。”林雨被口頭調戲了一下,潑辣地指着剛進門的秦雲罵道。
“你都流氓那麼多年了,還不許我流氓一下啊。”秦雲笑着走進來,還和高中時一樣,斯斯文文、白白淨淨的,只是稍微壯碩了一些。他穿着得體,手腕上戴着一塊鑽表,一看就價值不菲,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聽説他這幾年混得非常好,今年同學會聚餐的費用,就是他一個人贊助的。
“秦雲來了,可以上菜了。”一個男同學對着服務員叫道,“起菜吧。”
“你們等我幹嗎呀,早就該起菜了呀。”秦雲笑得客氣。
“你萬一不來誰付賬啊。哈哈。”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説着,飯桌上擺滿菜餚,酒杯倒滿美酒,氣氛更加熱鬧起來。
黎初遙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和男生喝着,誰來敬酒她就喝一杯,來者不拒的樣子。
林雨搗了搗她的手臂:“少喝點兒。”
“嗯。”黎初遙答應了一聲,又一杯喝下了肚。
“你!”林雨瞪大眼睛,然後指着來敬酒的男生説,“去去去,別和初遙喝,她腦子不好,過完年就得做手術。”
黎初遙瞥了她一眼:“你腦子才有病呢。”
“你沒病你這麼喝啊?你倒了我可不送你回家。”林雨不服氣地反駁。
黎初遙想想,是啊,她要是喝醉了林雨這個懶鬼肯定會叫初晨來接她回去,可是現在的自己怎麼好意思再麻煩他呢?
她嘆了一口氣,放下酒杯,連想喝醉都不行啊,人生為什麼這麼艱難……
她剛這麼想着,一抬眼就看見了一個把她人生變得這麼艱難的罪魁禍首走進包廂,那人依然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
韓子墨走進來,言笑晏晏地説道:“這麼多人啊,你們太不夠意思了啊,開同學會居然沒人叫上我,都不當我是同學了吧?”
包廂的同學都愣了一下,韓子墨家的事當年在市裏鬧得挺大的,幾乎沒人不知道他家破產了,誰也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裏。有些八卦的同學眼神偷偷地望向黎初遙,這兩個人的事,當年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林雨在桌子底下用力地握了一下黎初遙的手,黎初遙一臉無動於衷,手卻緊緊地握着酒杯,心想韓子墨要是敢撐着那張嬉皮笑臉的樣子走過來,她非潑他不可。
韓子墨卻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徑直往坐在上位的秦雲走去。秦雲原本笑着的臉變得有一絲僵硬,眼神左右移動,似乎在害怕什麼。
“秦雲啊,好久沒見了,聽説你現在仕途一帆風順呢。”韓子墨好兄弟一般搭着他的肩膀説,“以後兄弟可要靠你照顧了啊。”
秦雲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地點頭道:“那必須的。”
“真的嗎?”韓子墨垂下眼簾,嘴角浮上一絲冷笑,“你可不能騙我。”
秦雲的表情甚是古怪,大冬天的額角居然微微冒出一絲汗,乾澀地笑道:“不會,不會。”
“我也覺得你不會。”韓子墨站直身子,推了推坐在秦雲邊上的人,讓他讓開後,自己坐了下去,繼續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道,“畢竟你從小學到大學的學費都是我們韓家贊助的,你大學的時候你媽病重,你跑到我學校來找我借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哎呀,黎初遙這事你記得嗎?當時你也在的吧?哈哈哈,當時我把錢給這小子,他都跪下了,那千恩萬謝的,就差許諾來生給我做牛做馬了。”
飯桌上的人目光都從秦雲和韓子墨身上轉到黎初遙那兒,只見黎初遙瞥了一眼,沒搭話,這件事她確實知道,是大三的時候發生的。那個時候,韓子墨依然是一副散財童子的模樣,秦雲來借錢,他二話沒説把卡里的十幾萬都提給了他,接下來一個月,天天纏在她身邊哭窮,讓她請吃飯,她請了,韓少爺還嫌棄學校食堂的飯菜不好,非要她買菜給他做,後來這念頭被她一巴掌打散了。
韓子墨眼神深沉,似乎也回憶起了這些事,他看了黎初遙一眼,眼裏有萬般的留念,但只是一瞬間,他又轉頭,繼續對着秦雲,嗤笑一聲道:“你説,我們這樣的關係,就算有天大的誘惑擺在你面前,你也不會騙我的吧?秦雲?”
秦雲那乾澀的笑臉有些掛不住了,臉色漸漸冷下來,瞪着韓子墨説:“你到底想説什麼,你明説吧,不要拐彎抹角。你要覺得我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了,你説出來,正好今天同學們都在呢,都給評評理,看是不是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讓你在這兒陰陽怪調的!”
“我陰陽怪調嗎?我有嗎?哈哈哈。沒有的事,我不過是和你敍敍舊嘛,怎麼生氣了。”韓子墨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攬住秦雲的肩膀,“來來,大家一起舉杯,為我們的同窗之情,喝!”
飯桌上的同學也大都覺得此刻氣氛尷尬,紛紛舉杯,希望揭過這茬。黎初遙也舉起杯子喝了一口,再抬眼看去,只見韓子墨冷笑着在秦雲耳邊説了一些什麼,秦雲居然雙手顫抖地掉了手裏的杯子,猛地站起來,驚恐地瞪着韓子墨,一張斯文的臉似乎被憤怒憋得有點兒變形,他忽然拿起外套,倉皇地往包廂外走去。
“秦雲。”韓子墨沒有回頭,面無表情地叫住了秦雲,緩緩端起白瓷酒杯,放在眼前,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回家好好睡一覺,你的好日子也過不了兩天了。”
説完,他獨自喝完了手裏的酒。秦雲猛地轉過身來,對着韓子墨叫囂道:“韓子墨,你除了有一個好老子之外還有什麼?現在你連老子都沒了,我還怕你這個喪家之犬?你自己走夜路小心一點兒吧!”
秦雲説完,大跨步地走了出去,沒再和任何人打招呼。
包廂裏的氣氛再次尷尬詭異起來,林雨有些不高興了,好好一個同學會被韓子墨攪成這樣,她忍不住瞪着韓子墨道:“韓子墨,你要找秦雲不能改天啊?你非得今天來,你把他氣走了,誰付賬啊?”
韓子墨有些邪氣又自信地笑笑:“自然是我付,我們班的同學會,什麼時候輪到他來埋單。”
“有你這句話就好。”林雨豪爽地拍着桌子道,“同學們啊,埋單的人落實了,大家不用擔心,繼續吃啊,喝啊,不夠再點啊!咱班的散財童子又回來了。”
飯桌上的氣氛在林雨的招呼下,又熱鬧了起來,本來不管是誰的恩恩怨怨,大家也就是想八卦一下,並不會真的影響心情,一頓飯你來我往地敬酒聊天,吃了將近兩個半小時。
一羣人飄飄然走出飯店的時候,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黎初遙一路上都低着頭走,林雨晚上不許她喝,自己卻喝了不少,腳步虛浮地走在前面。組織同學會的兩個同學在酒店門口給攔了出租車,把喝酒的同學一個個塞進去,每輛車再找一個清醒的陪同,務必把每個同學都安全送到家。
林雨先被塞上了一輛出租車,暈乎乎地靠着邊上的車門就睡了,黎初遙剛準備也跟着坐進去的時候,韓子墨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衝出來,把她往後一拉,然後從邊上拉了一個清醒的女同學往車上一塞,順手“啪”的一下關上車門,對司機説:“走吧。”
黎初遙喝了一點兒酒,反應有點兒慢,車都開了好一陣了才反應過來,瞪大眼睛狠狠地盯着韓子墨。韓子墨拉住她的手腕,衝着她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有些討好地叫了一聲:“初遙。”
“幹嗎?放手。”黎初遙瞥了他一眼,使勁兒掙脱他的手腕。
“我有事和你説。”韓子墨緊緊拉住她不放。黎初遙掙了半天也沒掙開,有些氣惱地想破口大罵,可邊上還剩下的幾個同學,都盯着他倆看好戲呢,她又不好意思在人前罵人,只能憋着一股氣。
那幾個同學都知道他們倆之間的關係,見他們兩個都不説話了,便特別識相地打了招呼遁走了,走的時候,紛紛特有深意地看了兩人一眼,心裏想,同學會是舊情復燃的罪惡場所什麼的,果然不只是傳説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