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在四樓,黎初晨買的時候着急了一些,已經沒有高的樓層了,雖然是電梯洋房,兩人卻從來用不上電梯,每次都是走樓梯上去的。李洛書讓黎初遙走在前面,自己在後面小心護着她,樓道間還是像過去一樣安靜,對門並沒有住人,連裝修都還沒開始,會到這一層來的就只有他們兩個而已。李洛書像往常一樣打開門,先讓黎初遙進去,看着黎初遙在玄關處換好了鞋子,這才跟着進入家中,準備關門。
但就在這個時候,樓梯間又傳出厚重的腳步聲,李洛書隨意地回頭看了一眼,看見一個老年婦女扶着樓梯的扶手緩慢地走上來,只一眼,他便心驚得不行。
她短髮,頭髮花白,鼻樑上架着一副老人鏡,穿一身灰藍色的衣服,手中還提着一個裝着貂皮大衣的購物袋。
李洛書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他扶着門把直挺挺立在門邊,叫了一聲:“媽……”
走在前面的黎初遙猝不及防,倉促回頭,只看見黎媽忽然像炮彈一樣,一口氣衝了上來,推開擋在門口的兩個兒女,衝進房間,從客廳繞到廚房,又從廚房繞到卧室!
黎初遙就跟李洛書一樣,整個人都木了,她甚至因為害怕而微微顫抖了起來。她的目光跟隨着母親的目光,從那些擺放在屋子裏的雙人照片,掛在陽台混着晾曬的衣服,和屋子裏唯一一張雙人牀上掠過,隨着母親的氣息越來越急促,表情越來越驚恐,轉頭望向她的眼神充滿迷惑憤怒恐懼甚至噁心!
黎初遙整個人打了一個冷戰,害怕地小聲叫道:“媽……”
黎媽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恍惚之中。從看見初遙和初晨在一起親親密密地走進小區的時候她就一直恍惚着。她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麼,她尾隨兩人來到樓上,卻看見了再也無法逃避的東西:他們兩個人住在一間屋子,睡一張牀!發生了什麼!發生了什麼?
黎初遙的聲音,將黎媽從恍惚中喚醒,她顫抖地舉起雙手,驀然旋身,用盡全身力氣甩了黎初遙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房間內迴響,黎初遙被打得趔趄了一步,臉也重重偏向一邊,臉上火辣辣地疼,白皙的面頰上很快浮出五個指印來。
這一巴掌來得又快又猛,李洛書完全沒來得及過來阻止,他一把扶住黎初遙,心疼地望着她臉上的傷痕,忍不住對黎媽吼道:“你幹什麼呀?”
黎媽被李洛書吼了一聲,整個人都崩潰地望着他。她的兒子居然吼她?一直以來温和孝順的兒子居然吼她?她瘋了一樣將手裏的購物袋向兩人砸去,李洛書連忙抬手,護住黎初遙,購物袋先砸在李洛書的手臂上,又掉在地上,裏面新買的貂皮大衣露出一角,黑漆漆的就像黎媽現在的心情。
黎媽像是瘋了一樣,聲嘶力竭地喊道:“我幹什麼?是你們在幹什麼!你們在幹什麼!在這個房子裏幹什麼?你們説啊!你們要不要臉啊!這樣的事都幹得出來!要不要臉?”
黎初遙看着憤怒的黎媽,開始害怕。初晨死的時候,黎媽就是這樣憤怒恐慌得不能接受,然後就瘋了!她不能再讓黎媽這樣,林雨説得對,讓李洛書扮演初晨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不管是對初晨還是對黎媽和李洛書!
她再也忍不住喊了起來:“媽,你冷靜一點兒,不是你想的這樣。”
“不是我想的這樣還是怎麼樣?你還想騙我?你是不是還想騙我?”黎媽上前去想一把抓住黎初遙質問,卻被李洛書擋住,黎媽甩開李洛書的手吼,“你們兩個是姐弟啊!怎麼能幹這種事!黎初遙,你老實説,你是不是有了,是不是?”
黎初遙咬了咬嘴唇,看着母親有些艱難卻又倔強地點頭:“是。”
“啊啊啊啊啊!”黎媽瘋狂地大叫着,這尖叫聲一直持續了一分多鐘,怎麼也停不下來。黎初遙怕她瘋過去,連忙從李洛書身後跑出來,拉着她的雙肩,直視着她,用力地吼着:“媽,你醒醒,你不要這樣,你看着身旁的人,他不是初晨啊!初晨已經死了,他死了好多年了,你醒醒吧!別再這樣了。”
黎初遙的聲音就像轟隆隆的車輪聲碾壓過黎媽的腦海,黎媽在一瞬間變得狂怒,她上前劈頭蓋臉地打着黎初遙,好像那不是自己的女兒,而是一個仇人!她叫道:“你亂説,你亂説!你怎麼這麼毒的心腸,你弟弟好端端地在我面前,你怎麼敢咒他死!你還勾引他,他是你親弟弟,你怎麼敢勾引他!”
黎初遙抬手擋着黎媽的拍打,她不敢還手,只能一步一步地後退。
李洛書快步從後面抱住黎媽,試圖安撫:“媽,媽……”
黎初遙這時候終於能夠喘上一口氣了,她的性格一向要強,話都説到這份上了,乾脆説開算了,她再一次大聲説道:“媽,你醒醒!陪着你這麼多年的不是初晨,是李洛書,是初晨的同班同學!初晨已經死了,死在那場火災裏,你記得的,你只是不願意想起來而已。”
“初晨死了?”黎媽停了下來,用特別小的聲音問道,眼裏淨是破碎的混亂。
“媽,你醒醒吧。”黎初遙特別難過地看着母親,哭着點頭,她最不想看見的一幕還是出現了,最不想傷害的人,還是被她傷害了。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讓媽媽用這樣的方式、這樣的打擊,再次去接受這個事實。
可是……
“媽,十三年了。你就讓初晨安心去吧,別再抓着李洛書當影子了。”黎初遙哭着安慰着母親。
可黎媽一直嘀咕着:“初晨死了,初晨死了,不不不,他沒有死,沒有。”
“媽,我是有了孩子,你馬上就有外孫了,會有一個新的親人,我們一家重新開始,重新過新的生活好不好?”黎初遙小心地走過去,拉住母親的手,希望用新的血脈喚醒她的意識。
黎媽好像聽進去了,直愣愣地望着黎初遙的肚子:“孩子……孩子?”
“對啊,媽,我有孩子了。”黎初遙小聲地説着,就怕驚擾母親。
黎媽顫巍巍地伸出手,摸了摸黎初遙的肚子,忽然抬起頭,一把將她推開,拿起放置在餐桌上的水果刀,瘋狂地對着黎初遙的肚子捅過去!
“啊啊啊啊!這孩子是孽種!不能要!不能要!不能要!”黎媽一邊吼着,一邊一刀一刀往黎初遙肚子上捅去,似乎想要破開她的肚子,將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剁碎一般!
黎初遙被母親的瘋狂嚇到了,幾乎忘記了反擊,也忘記了阻擋,連疼痛都忘記了,只覺得那刀一下下地捅進來,拔涼拔涼的,鮮血像是打開了水龍頭的自來水一般,從肚子上的傷口上瘋狂湧出,在潔白的衣服上洇開,好像一朵鮮豔花朵的盛放。
黎初遙愣愣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母親,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切,她的媽媽……竟然真的將刀刺入她的身體?
還有……
她怔怔地摸上自己的小腹,濕漉的、黏膩的觸感沾滿手掌。
她的寶寶……
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眼淚就這樣唰地從她的雙眼裏流出,混着濺在臉上的鮮血,河流一般淌下。
“初遙!”李洛書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了,那大片大片的鮮血染紅了他的眼睛,那刀像是捅入自己的身體一般,疼得他每個細胞都發出尖鋭的吼聲。他大叫了一聲,聲音尖鋭得好像要劃開空氣。他一把推開黎媽,撲向黎初遙,用手緊緊按着黎初遙的傷口,慌張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看着她滿臉的淚水、滿身的鮮血,害怕得哭了出來,抬起頭,對陷入瘋狂的黎媽吼:“你瘋了嗎?她是你的女兒啊!”
他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得嘶啞,他忽然站了起來,拉着黎媽的手,對着自己的心臟,眼睛裏滿是恨意:“你要殺就殺我,要捅就捅我!來啊!對着我捅,對着這兒捅!對着我啊!是我要纏着她的,是我勾引她的,是我愛她!是我想要她!是我!你捅我啊!”
李洛書哭喊着的聲音,拉回了黎媽的一絲神志,她瘋瘋癲癲的眼神,望向躺在血泊中的黎初遙,腦海彷彿炸開了一般,她觸電一樣放開手裏的水果刀,哆嗦地抱着頭,瘋狂地大叫一聲,轉身什麼也不顧地踉踉蹌蹌向外跑去!
她幹了什麼?她幹了什麼?黎媽亂成一團,整個人覺得天旋地轉一般向下倒去,“砰”的一聲,整個人從樓梯間的樓梯上摔了下去……
摔下去時,那沉重的聲音,傳進了李洛書的耳朵裏,李洛書怔了一下,緩緩轉身,望着空蕩蕩的門口,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過去,越過房門,走出通道,來到樓道間。
他看到了自己最不願意看到的畫面。
世界在這一刻又變成幼年的黑白。
地獄撲面而來。
黎媽躺在半層樓之下,身體扭曲,像一個被摔破了的娃娃,頭顱枕着的地面,是一小攤血跡。
他就這樣站着,房間裏的黎初遙,樓梯下的黎媽。
那一片片的鮮紅,刺得他連呼吸都困難了,他張大嘴,卻連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用雙手用力地抓着頭髮,幹吼般高喊着,那痛苦簡直像無形的尖刀一般,在一下下地將他凌遲處死!
忽然間,韓子墨醉酒後的話,像詛咒一樣在他耳邊迴盪:“別忘了那老道士給你批的命,你是天煞孤星,克六親死八方,註定不得善終。你不用幻想,能得到幸福。”
不用幻想,得到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