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個月的休養之後,黎家一家人終於從醫院離開。
黎媽依舊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躺在牀上不能言不能動。她還能睜開眼睛,但這樣無意識的睜眼恰恰是最惡毒的詛咒,如同要每一個和她對視的人都不得好死!
每當黎初遙接觸到黎媽的視線的時候,就有一種幾乎不能呼吸的感覺。
那樣的視線就像黎媽摔下去之前的謾罵,滿滿都是“你們瘋了”“初晨沒死”“你才該死!”……
黎初遙幫着黎媽擦身體,仔仔細細地把黎媽身上弄得乾乾淨淨的,她的眼神很專注,專注得幾乎執拗。
也許我才是真正該死的,如果沒有我那一天讓初晨回去,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但我還活着。
媽媽,我還活着……我就一定要讓剩下的人都過得幸福!
夜晚,黎爸從警局回來之後,兩人吃了一頓沉默的晚餐,然後黎初遙收拾完碗筷,就走了。
黎爸對李洛書的意見很大,不許他進家門,不許他照顧黎媽,所以黎初遙每天為黎媽擦洗按摩過後,會回到自己和李洛書的家中。
事情發生之後,他們的家,似乎變了一種味道,沒有了原來的温馨甜蜜,總是給人一種冰冷昏暗的感覺。李洛書最近也沉默了不少,不再時時刻刻纏着黎初遙了,只是在她回來的時候,緊緊地抱着她,一言不發,就那樣抱着,像抱着世界上最後一絲希望。
這些天,黎初遙特別容易疲憊,剛剛回到家連澡也不想洗,就躺在牀上一動也不想動。
李洛書知道她累了,便走過來,温柔地幫她把外衣脱了,拉起一旁的被子給她蓋上,還將熱水都倒好了放在桌子上。
“很累吧?”李洛書低垂着眼簾,輕聲問,他上了牀,雙手習慣性地緊緊抱住黎初遙。
黎初遙搖了搖頭,轉身,無聲地回抱住他,像他緊抱着自己那樣,緊緊抱着他。
她睜着眼睛,用力地吸了一口氣,這樣的温度,這樣的氣息,是她拼盡所有換來的,她不累,也不後悔。
房間內的燈光熄滅了,只有月光照亮他們。
她在黑暗裏用眼睛描摹着自己熟悉的面孔,用力握着對方的手,不用言語,李洛書已經知道黎初遙想説什麼。
我們要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李洛書閉上眼睛,俯下身,將輕吻密集落下,落在黎初遙的額頭、臉頰、鼻樑、嘴唇,他温柔地吻着她,像是要將她的樣子狠狠地刻在腦子裏,每一點每一滴,都烙印進他的心上。
這樣的吻帶着那樣濃烈的哀傷,連疲憊的黎初遙都感覺到有些不對勁,還沒等她開口確認,就聽見李洛書用極其壓抑的聲音説:“初遙,我們分手吧。”
轟的一聲,世界都在黎初遙面前炸開!
黎初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究竟聽見了什麼,她一下子從牀上坐起來。
“你説什麼?”黎初遙緊緊地盯着他問,“你再説一遍?”
她不相信這樣的話,他能説兩次。她不相信這個時時刻刻渴望着她的愛的男人,會説出這樣的話!
“我們……分手吧。”李洛書看着黎初遙。清冷的目光中,黎初遙看出了他是認真的,他真的決定要離開她……
黎初遙低下頭來,似乎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她舔舔嘴角,張開嘴巴,卻不知道説什麼。
她這是被拋棄了嗎?
被一個她認為失去自己就會死的人?
被一份她差點兒用母親的性命換來的愛情?
被這樣的人拋棄了嗎?
黎初遙幾乎有些崩潰了,一個月以來壓抑在她心中的內疚、難過、悲傷、沉痛在瞬間爆發出來,她忽地從牀上站了起來,瘋了一樣對李洛書大喊,把屋子裏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得一乾二淨:
“李洛書,你憑什麼和我分手,憑什麼!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已經失去一切了,為什麼還要讓我失去你!
“是你要跟我在一起的!是你非要跟我在一起的!你怎麼能説分手就分手!
“你不能這樣對我,不可以。
“我不,我不分手,我不要離開你”
黎初遙哭喊着,瘋狂地將屋子裏的一切都砸碎在腳邊,就像將從前的那些美好日子也統統砸碎了一般。
李洛書一動也沒動,任由她砸着,任由她打着,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滴落在他曾經認為能讓他幸福的家裏,滴落在他的美夢裏,滴落在清醒後的絕望裏。
他看着面前已經陷入瘋狂的初遙,他多想上前去抱住她,多想告訴她,他不想走,不想和她分開,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給她幸福的!
可是……可是他忘了,自己從來只是一個只能帶來噩運的人……
他被世界拋棄了啊,他被上天詛咒了啊!他不能拉着她,讓她也跟着自己墮入這可怕的噩運裏。她那麼好,那麼喜歡孩子,那麼喜歡家人,他早就應該放她走才對。
也許,現在放手,讓她很疼。
可是,終究,還能活着不是嗎?
她説她願意被自己剋死,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真的死了怎麼辦?不在了怎麼辦?
他會和她一起死,可是,就算這樣,他也捨不得……
他捨不得她死,他寧願,自己走,自己死。
窗簾被扯下了半邊,牆壁上的掛畫雜亂地摔在地上,桌面上的所有小東西散亂地鋪了一地,桌子是歪的,椅子全部四腳朝天,吃飯回來時買的鮮豔的玫瑰早被踩扁,踩出了一地泥濘。
也許這就是誓言最終的模樣。
骯髒混亂得讓人憎惡。
黎初遙終於茫然地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她看了看周圍,竟然認不出這是自己和李洛書一心一意佈置的房間。
她的目光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掃視着,最終落在了房間中的李洛書身上。
李洛書像腳上生了釘子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他衣冠楚楚,人模狗樣。
黎初遙一下子笑了起來。她又變成那個冷靜、剛強,彷彿不能被任何事打倒的女人。她輕輕説:“如果你要走,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但她想説的是,如果你要走,我就死給你看。
李洛書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就這樣,毫不猶豫、頭也不回地離開。
離開的時候,李洛書小心地替對方關了門。
一扇不足五公分的門,關掉了他和她的路。
門外,李洛書抬起手來,想要按下電梯的按鈕,但剛才緊緊握成拳頭的手指已經僵硬,費了一番工夫才將手指張開。
張開的五指下,掌心已經一片血肉模糊。
電梯叮的一聲,上來又下去。
李洛書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離開了。
過去所有的堅持和親暱,全是一個滑稽的笑話。
黎初遙突然喪失了支撐自己的力量。
她跪倒在地,散落一地的玻璃碴兒輕易地刺入了她的雙腿。
但她感覺不到疼痛。
月亮依舊柔美地掛在天空,月華照下來,將一地的玻璃碎片照得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