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蘭的眼睛剛能看清楚文件上的字,她就把紫宴調查千旭的文件仔仔細細閲讀了好幾遍。
理智一再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連狡猾的間諜頭子徹查後都覺得沒有問題,肯定就是沒有問題了。但是,人卻像魔怔了一樣,總會忍不住反反覆覆地看文件,似乎想要找出什麼遺漏。
“夫人,請休息。”
大熊按照辰砂給他的指令,看到洛蘭連續用眼超過三十分鐘,就來提醒她休息。
“好!”
洛蘭也不想留下後遺症,立即關閉屏幕,決定動手做點吃的,讓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她正專心致志地揉麪團,突然聽到葉玠的聲音:“你説過只會為你愛的人做飯。”
洛蘭愣了一愣,慢慢地扭過頭,看到葉玠穿着一件白色的襯衣,站在窗户外。
他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背在身後,靜靜地看着她。
陽光穿過他身後的大樹,從茂密的枝葉間斜斜灑落在他身上,將他籠罩在一片柔和的薄光中。整個人清爽乾淨得就像綠葉上的一粒露珠,還沒有沾染人世間的絲毫塵埃。
洛蘭覺得頭暈目眩,禁不住閉上了眼睛,腦海裏栩栩如生地浮現出一幅畫面——
一個看不清楚臉的男子踩着夕陽走向她,隔着窗户站定,伸出藏在背後的手,把一束雪白的香水百合遞給她。
“這花可是古基因品種,又貴又嬌氣,下次要送花就去山上摘野花,不用我浪費錢買培養液……”她伸出滿是麪粉的手,拍拍男子的臉。
一圈又一圈的光暈像是漣漪一般盪開,那張臉漸漸清晰了,竟然是葉玠,英俊的臉上掛着一個滑稽的麪粉掌印,眉梢眼角笑意融融。
洛蘭猛地睜開眼睛,看到葉玠正站在窗户前,將一束藍色的野花遞給她,“去山上摘的野花,插在清水裏就可以了,不用培養液。”
洛蘭像是看到什麼恐怖的東西,臉色蒼白地往後退了幾步。
葉玠急切地問:“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沒有!”洛蘭已經鎮定下來,斬釘截鐵地説:“我提防你不是理所當然嗎?”
葉玠的眼眸中滿是哀傷,“還是想殺了我?”
洛蘭冷冷説:“你手裏的花叫迷思花,我第一次送給千旭的花就是迷思花。”
葉玠懊惱地看了一眼手裏的花,忽而眉梢輕揚,笑起來,“就算你當了真,也只是十年的記憶,等你想起以前幾十年的記憶,就會明白它什麼都不是。”
洛蘭一聲不吭,瞪着葉玠。
葉玠無奈地説:“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我絕不會傷害你。”
洛蘭譏諷:“誤會?一連誤會了三次可是不容易!”
葉玠拿出那管特殊的注射器,“這是幫你恢復記憶的藥劑,不是什麼基因病毒。”
恢復記憶?洛蘭不敢相信地愣住了。
“第一次行動,刺殺執政官是假,製造混亂接近你、讓你恢復記憶,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只要你恢復了記憶,見到那兩個僱傭兵自然會知道該怎麼辦。本來應該很順利的任務,沒想到你居然是B級體能,不但把一管藥劑浪費了,還和兩個毫不知情的僱傭兵起了衝突,差點害死自己。”
“第二次行動,我放棄了盜取奧丁聯邦的研究資料,只想恢復你的記憶。四個僱傭兵奉命混進奧丁,伺機行動。我想着無論如何都不會失手,沒想到四個人全死了。”
洛蘭譏嘲地説:“第三次行動,你派了九個A級體能的僱傭兵來,以為對付一個A級體能和一個B級體能肯定萬無一失,沒想到奧丁早有提防,落入陷阱,不但全隊覆沒,還被繳獲了藥劑,而我恰好看過藥劑分析報告。”
“我知道。所以我説我們之間有誤會。奧丁設了陷阱釣魚,我配合一下而已,那管藥劑是特意留給他們去分析的,省得他們懷疑到你。”葉玠凝視着洛蘭,誠懇地説:“恢復記憶的藥劑一共只有三管,這是最後一管了,我派誰都不放心,只能自己來。”
洛蘭很想駁斥他一派胡言,但是心裏卻明白他説的都是真話。
不論是那管保存完好的藥劑,還是封林的叛國罪名,都像是一場預先安排好的陰謀。葉玠失去了九個僱傭兵,卻在七位公爵心中種下 毒/藥,把他們的矛盾激化,讓他們誰都不敢相信誰。
當然,最有力的證據是葉玠現在就站在她面前,作為龍血兵團的龍頭,他不可能只為了給一顆棋子注射基因病毒就以身犯險。
葉玠説:“你肯定很想知道自己是誰。明明活着,記憶卻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討厭什麼;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經歷過什麼。不僅僅是被整個世界遺棄了,還連自己也遺棄了自己,那種感覺一定很可怕。”
他像是一個誘惑人心的魔鬼,向洛蘭伸出了手,“把你的手給我。只要恢復記憶,你所有的疑問都不再會是疑問,你所有的痛苦也不再會是痛苦。”
洛蘭的手緊緊地攥成拳頭,抵抗着內心的渴望和衝動。
葉玠柔聲問:“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是誰嗎?不想知道你的父母、親人、朋友在哪裏嗎?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這世間沒有人會不想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從哪裏來,自己愛的人在哪裏,愛自己的人在哪裏,這是一個人的根、是生命的源頭。但是,洛蘭隱隱地感覺到,那個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截然不同,她害怕過去的自己會吞噬掉現在的自己。現在十幾年的記憶會被那遺忘掉的幾十年的記憶嘲笑、否認、甚至抹殺。
葉玠懇切地説:“不要怕!你知道我絕不會傷害你,恢復了記憶才能找回真實完整的自己……”
洛蘭猛地從一排刀具中抽出一把飛擲過去,利刃如流光疾掠,刺向葉玠。來自魔鬼的誘惑終於被打破。
葉玠抓住刀柄,難以置信地看着洛蘭:“為什麼不肯恢復記憶?”
洛蘭雙手各握住一把刀,擺出進攻的姿勢,“你想再生死相搏一次嗎?我是沒能力殺了你,可辰砂能。”
葉玠盯着洛蘭看了一瞬,把刀甩回廚房的刀具架上,又把精心束好的藍色迷思花放到窗台上。
“你只有兩個選擇,跟我離開,或者,取我性命。我等着你來找我。”
他踩着斜陽花影,漸漸遠去。
洛蘭恍恍惚惚間,似乎聽到有人在耳邊親密地笑語:“只許做飯給我吃。”
是葉玠的聲音,那些零碎的記憶中的温暖聲音竟然是葉玠的聲音!洛蘭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晚上,辰砂下班回來,看到飯廳裏能坐十二個人的長桌上擺滿了各式菜餚。
“有客人?”
洛蘭尷尬地笑,“一不小心做多了……要不分給大家吃?”
“大家?”
洛蘭看着一桌子足夠十來個人吃的菜,很用力地點頭,“嗯,大家!”
她掰着手指頭算,“封林、安娜、楚墨、紫宴、棕離、左丘白、百里蒼,再加上我和你、清越、清初……”看人數還是不夠,又加了兩個人,“安達、執政官。”
執政官?辰砂真的驚訝了,自從千旭死後,洛蘭對執政官深惡痛絕,現在竟然願意把執政官算在“大家”裏面,反常得簡直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他下意識地覺得應該和下午來過的葉玠有關,但洛蘭顯然不願意説,他就沒有再多問,幫着洛蘭把飯菜分給“大家”。
“封林喜歡吃酸甜味的,這道菜給她吧!”
“百里蒼喜歡吃什麼?”
……
辰砂拿着冬瓜八寶盅,問:“這道菜給誰?”
那是千旭愛吃的,洛蘭失神間順口説:“執政官。”
辰砂沒有多想,乾脆利落地把冬瓜八寶盅放進保鮮盒。
洛蘭竟然鬼使神差地又放了一碟小籠包,恰好也是千旭最愛吃的。
反正這兩道菜只對她和千旭有特殊意義,對執政官而言,不過是兩道普通的菜而已,他就算看到,也應該完全無所謂!
機器人把飯菜給“大家”都送去後,桌子上只留下兩個人吃的份量。
洛蘭和辰砂面對面坐在長桌兩側,安靜地吃飯。
她覺得這樣的場景很陌生古怪,才發現兩人以夫妻的名義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年多,卻是第一次單獨在一起吃飯。
也許因為太/安靜了,氣氛莫名得有點尷尬。
洛蘭終於發現一團漿糊狀的營養餐還是有一個優點的——用餐時間短,幾口就能吃完,不必相對無言。
“很好吃。”
辰砂突然開口説話,洛蘭被嚇了一跳,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哦,謝謝。”
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洛蘭主動開口:“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都是隨便亂做的。”
“玫瑰醬。”
“咦?”洛蘭一頭霧水。
“我媽媽不會做飯,幾乎從不進廚房,她唯一會做的是玫瑰醬。用新鮮玫瑰花醃製的醬,可以抹在麪包上吃,做包子吃,還可以放在水裏喝。媽媽去世後,我讓機器人做過,但味道完全不一樣。”辰砂低頭,看着盤子裏的麪包,“我想吃玫瑰醬,下次可以做給我吃嗎?”
“……好。”洛蘭完全沒想到辰砂會這麼不客氣。
“謝謝。”
洛蘭覺得氣氛越發古怪了,小心地説:“你不要期望太高,我做的玫瑰醬很有可能和你記憶中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沒有關係。”
洛蘭實在不知道他的“沒有關係”究竟是什麼意思,不過辰砂難得提一次要求,她就盡力而為吧!
畢竟他們也不會有多少“下次”了,她的身份是葉玠給的,現在葉玠要收回了,恐怕這次不但是第一次她和辰砂單獨一起吃飯,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