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於盛優又帶着她家相公上街溜達了。
“娘子,你怎麼不説話?”宮遠修低頭,問着沉默的於盛優。
“我在想一件事情。”於盛優皺着彎彎的柳葉眉,瞅着他問:“我以後要是拋棄你,你會怎麼辦?”
宮遠修愣着,先是呆呆的望她,然後清朗的眉眼鄒在了一起,雙眸裏開始聚集着霧氣,嘴唇微微抿氣,又是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於盛優慌忙搖搖他的手道:“我開玩笑的啦,開玩笑滴?”
“開玩笑也不行,不行,娘子別離開我。嗚嗚。”宮遠修還是哭出來了,他即使只是想想自己家娘子會不要他,他就覺得心裏難受的要死,比孃親罵她,爹爹打他還難受。
“好了,我發誓我絕不離開你,恩?別哭了,再哭我不帶你去吃好吃的啦。”於盛優連哄帶騙終於止住了宮家大少爺的眼淚。
“那我想吃騰雲客棧的紅燒豬蹄。”宮遠修吸吸鼻子,水水的眼睛期待的望着她。
“好,帶你去吃。”
宮遠修擦擦眼淚又笑了出來,於盛優看着他興奮的側臉無奈的搖頭。哎,看樣子,自己是要陪着傻子過一輩子了。
可是她又那知道,人有禍福旦夕,天有不測風雲,命運這種東西,不是你想過一輩子就能過一輩子的。
記得那一天,宮遠修一直死死的牽着於盛優的手,就像怕她會跑掉一樣,就連上酒樓吃飯,他也一直牽着她的手,於盛優皺眉,不爽的讓他放開,宮遠修眨巴眨巴眼説:“人好多,放開手遠修會丟掉……”
“不會的啦。”
宮遠修堅持,很堅持的説:“不行,孃親説,出門一定要緊緊抓住帶你出門人的手!”
於盛優好笑的問:“要是你弟帶你出門呢?”
“他們從來不帶我出門!”
“你不放開我……你怎麼吃飯?”
宮遠修原本一臉嚴肅的臉,又是一片燦爛的笑容:“你餵我啊。”
“……好,喂。”於盛優一臉黑線,這傢伙,自從上次生病餵過他吃飯以後,他就頓頓飯吵着要她喂,於盛優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藥是不是把他吃的更傻了?
瞪了他一眼,無奈的只能用一隻手喂他吃飯,另一直手被他緊緊抓着。
宮遠修開心開心開心ING……
隔壁座的三個青年男子,其中兩個貌似江湖人士,穿着一身短打,另一個穿着書身裝。三個人一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面不停的偷偷轉頭看她們,他們的目光像是打量,又像是憐憫,一樣的瞟過於盛優。
一個穿短衫的男人壓低聲音説:“看,她就是聖醫派的於盛優。”
“你怎麼知道的?”
“她喂的男人,就是宮家大少爺宮遠修。”秀才悄聲説。
“哦,他就是那個傻了的天下第一?”
“就是他。想當年也是一個威風八面的人物。可現在……”秀才的語氣裏帶着惋惜,但眼神里卻帶着嘲弄。
兩個穿短衫的青年男子也紛紛看向長大嘴巴等肉吃的宮遠修,明明是上天精心雕刻的玉一般的男子,現在卻變成這傻樣。
於盛優夾了一塊肉喂到宮遠修嘴裏,做了個兇悍的表情瞪着他們,用眼神表答:操!你們當老孃是聾子啊?看什麼看!再看小心我毒死你們哦。
三個男人被她一蹬,紛紛轉過頭來,繼續假裝吃菜。
“娘子,我要吃那個。”
於盛優回過頭來繼續瞪:還有你,再使喚我照樣毒死!
可惜宮遠修卻沒看懂她的眼神,很單純的歪頭問:“娘子,你怎麼了?”
“沒。”於盛優認命的夾起菜,塞進他張的很大很大,還發出‘啊啊’聲的嘴巴里。
好吧,我再忍你一次。
就在這時,從樓下走上來一位白衣公子,那公子步法飄逸,衣尾帶風,唇邊掛着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他直直的走到於盛優那桌坐下,輕笑,温聲道:“大哥大嫂原來在這啊,真讓遠涵好找。”
“你找我們幹嘛。”於盛優眯着眼警惕的看着笑的一臉無害的宮遠涵,這傢伙,笑的越温柔的時候就越是在打壞主意,你看他今天,閃光度高了平時好幾倍,定是又在使什麼壞點子了。
宮遠涵,歪頭輕笑,一臉無辜:“不是我找你,是孃親找你。”
“真的?”彼為懷疑。
“恩。”很誠懇的點頭。
於盛優抓抓頭,在相信與不相信之間掙扎。
相信吧?這傢伙不良記錄太多。
不相信吧?貌似又沒什麼理由。
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宮遠修説“娘子,我吃飽了,回家吧。”
“好。”於盛優牽着宮遠修站起來,反正都要回家,早回也是回,晚回也是回。
三人走了很遠以後,隔壁桌的三個男人又開始熱烈的交談起來。
“你説於盛優怎麼還有心思在這裏喂相公吃飯?”
“也許還不知道吧。”
“也怪可憐的。”
“是啊……”
於盛優被宮遠涵騙回家後,她的世界就不停地被顛覆。
從前對她能躲多遠躲多遠的奴僕們,忽然都紛紛的主動的出現在她面前,任她使喚,一副你使喚我啊使喚我,你不使喚我我全身不快活的樣子。奇蹟吧?
從前就和她不對盤,見面就吵架的夏小受,居然對自己温和起來了?詭異吧?
從前每天不作弄下自己的宮遠涵,居然連續好幾天對她笑的温柔,笑這不奇怪,奇怪的是笑過後沒騙她,沒作弄她,沒耍她。恐怖吧!?
唔……他們都怎麼了?為毛忽然這麼不正常?
問傭人:為毛忽然對我這麼好?
答曰:這是奴才應該做的。
好吧,這個答案我接受。
問夏小受:為毛不和我吵架了。
答曰:好男不和女鬥。
好吧,這個答案她也接受。
最後問宮遠涵:為毛你最近不騙我,不耍我,不作弄我了?
答曰:怎麼?你很希望我騙你,耍你,作弄你麼?
“……不希望。”抽!誰會希望啊。
“其實,你若是希望我是可以滿足你的。”某涵很誠懇的瞅她。
“求你了,算我沒問吧。”某優掩面,迅速奔走。
問了一圈也沒有得到答案,於盛優雖然疑惑,卻也不能阻止大家對她越來越好的舉動。
她嘆氣,低着頭走出後花園,忽然她頭上的銀簪掉落在地上,她彎腰撿起簪子,蹲着,將頭髮盤好,插上銀簪,剛準備站起來,忽然聽到有人説話的聲音。
“聽説昨天你們又打退一批鬼域門的殺手?”一個職位比較低的小廝,崇拜的望着面前的侍衞。
“是啊。最近一批越來越厲害了,要不是二少爺早有防備,我們昨晚定要吃虧。”侍衞接過小廝遞過的食物,咬了一口。
鬼域門?於盛優眨眨眼,蹲在灌樹後面偷聽着八卦。
“那當然,二少爺是當世第一聰明的人,即使是鬼域門,也別想從我們宮家堡抓走大少奶奶。”小廝説到宮遠涵的時候,語氣裏的崇拜和引以為榮簡直遮掩不住。
抓我?於盛優聽到這裏緊緊皺眉。為什麼?
侍衞憨厚的笑笑,焉有榮兮:“有二少爺坐鎮,我們宮家堡那是固若金湯啊。”
“那天二少爺帶着我們一起把鬼域門滅了才好,這樣就能為大少奶奶一家報仇了。”小廝有些憤怒的咬牙切齒。
為我家報仇?於盛優眼神嚴肅起來,心裏一陣慌亂,她捏緊雙手,莫名的恐懼越來越濃烈。
侍衞搖頭,一臉不贊成:“哪有這麼容易,鬼域門地處西漠,行蹤飄忽不定,裏面高手眾多,教主的武功更是天下無敵,若是六年前,大少爺的武功倒是可以與他抗衡,現在……哎。”
“哎,可惜了聖醫山滿門被滅,卻無人能為其報仇啊。”小廝一臉沉痛的搖頭:“可憐大少奶奶,還被矇在鼓裏,爹爹兄弟死了,不能為披麻戴孝,日後知道了,可不得傷心死。”
於盛優的眼睛猛然睜大,被這句話震住了全身呆怔地跌坐在地上,全身寒冷如冰,一句話也説不出來,她睜大眼睛,眼淚無聲地劃過臉頰。
“大少奶奶真可憐。”
“是啊,哎。”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她什麼也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空寂無人的後花園裏,只剩下她一個人,呆怔的坐在那裏,任由眼淚瘋狂地掉落。
她無法相信……
她的父親,她風華絕代的五個師兄……全死了……不能相信,不能!可是為什麼她還是止不住的哭泣呢,那種疼痛的感覺,簡直快要將她撕成一片一片的了!
爹……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把我嫁掉的嗎?你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我不會感激你的!不會!
大師兄,二師兄你們兩個王八蛋,欺負了我這麼多年,就這麼死了麼?你們好過分,我不會為了你們報仇的,不會!
三師兄……四師兄……小小……
我不難過,我真的不難過,我只是……我只是……
於盛優再也忍不住,全身顫抖的大聲哭起來,眼淚像是流不盡一樣大顆大顆的往下落着,打在乾燥的土壤上,潤濕一片……
鬼域門!鬼域門!!
她抬起眼,眼裏仇恨的火焰瘋狂的燃燒着!
我於盛優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夜色朦朧,冬天的夜空星星總是顯得清清冷冷,稀稀落落的,宮家南苑厚實的雕花雙扇門被打開,宮遠修小步跑了出來,東張西望了一會,叫住一個僕人問:“小趙,你看見我娘子了嗎?”
小趙搖搖頭回到:“回大少爺,小的沒看見啊。”
宮遠修有些不高興的鼓着嘴:“去那了呢?從下午就沒見她了。”
“大少爺,大少奶奶説不定去了主屋,要不小的去給您找找?”小趙有些好笑的望着他,他們家大少爺簡直是一分鐘都離不開大少奶奶。
“還是我自己去吧。這樣可以早點見到娘子。”宮遠修點點頭,抬腳就響主屋走。
小趙慌忙攔住他:“大少爺,去主屋的路有好幾條呢,別您和少奶奶走差了,還是我去,您在家等着哦。”
“那你快點快點哦!”
就在這時,遠處走來一個身影,步伐很慢,像是失去所有力氣一樣,緩慢的的向前移動着,宮遠修先是盯着看了一會,然後敞開笑臉,以迅雷不及眼耳的速度撲了上去,她沒站穩,直直的向後倒,兩人一起跌入草叢裏,揚起一陣乾澀的青草香,宮遠修有些哀怨的蹭着於盛優:“娘子,娘子,你去哪玩了?都不帶着遠修。”
於盛優抬手,拍怕他的腦袋,用有些嘶啞的聲音道:“起來,好重。”
“不麻不麻。”宮遠修愛嬌的繼續蹭着她。
“叫你起來你聽到沒有!”於盛優有些暴躁的推着他,她的語氣很重。
宮遠修被她兇的一愣,臉上的笑容掛不住了,有些委屈的爬起來,靜靜的瞅着她,娘子今天好凶,雖然她平時也經常兇巴巴的,可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兇過他。
於盛優也從地上站起來,看也沒看他一眼,低頭,轉身,進屋,宮遠修站在原地,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不知所措的盯着她的背影,不知道是該跟上去,還是等着她回過頭來找他。
當於盛優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的時候,他的鼻子開始發酸,眼睛開始泛紅,嘴角顫抖着,豆大的淚水就要滾落下來。
“大少爺莫哭。”一隻站在一邊的僕人小趙慌忙出聲。
宮遠修垂着淚眼看他,小趙被他如此輕輕一看,心臟猛然抽動一下,都説宮家二少爺長的美,可又有幾人知道當宮家大少爺這雙像極了湘雲公主的鳳眸,雙目含淚之時是多麼的勾人撩心啊!
小趙單手壓着心臟,不敢再多看眼前的美色,他低着頭道:“大少爺,少奶奶興許是剛才被您壓疼了,所以才和您發火呢。”
“呃……是這樣麼?”宮遠修恍然大悟起來,是啊,遠修這麼重,壓在娘子身上,一定把她弄疼了。怪不得娘子生氣了。
這樣一想,宮遠修慌忙跑進房間,匆匆找到安靜的坐在房間裏的於盛優,房間裏沒有點燈,她坐在靠近窗邊的椅子上,頭垂的低低的,看不見表情。
宮遠修靠近她,蹲下身來,仰着頭,湊近她小心的問:“娘子,剛才把你壓疼了是麼?”
於盛優沒回話,低着頭沉默的坐着。
“娘子,你在生遠修的氣麼?”
於盛優搖搖頭,只是輕微的動作,她眼裏一直未斷的淚水又滑落了下來,在銀色的月光下閃着微弱的十字光芒。
這微弱的光芒很快被宮遠修撲捉到,他的眼瞳一緊,慌張的看着她:“娘子,你哭了?是摔疼了麼?摔到哪裏了?我看看。”他慌忙的站起身來,對着於盛優的衣領一陣拉扯。
於盛優慌忙護住衣服瞪他:“幹嘛啦。”
“我看看你的傷啊。”宮遠修抓住她的手,繼續解着她的衣服,眼看外袍就要給他解下來,露出白色的絲綢襯衣。
於盛優慌忙大叫:“好了好了,沒跌到啦,我沒生氣。”暈,這傢伙真是的,他要是沒傻自己一定揍他,這不耍流氓麼!
“那你為什麼哭?”宮遠修認真的望着她,他的認真的時候特別的迷人,沒有人會以為這樣的他是一個智商不到10歲的大小孩。
於盛優擦了一把眼淚道:“剛才跌的時候有一點點的疼。”
“那還是遠修的錯。”宮遠修難受的説:“遠修以後再也不那樣了。”
於盛優笑笑:“沒事啦,我不怕疼,你繼續撲吧!我滿喜歡你這麼撲過來的,感覺特充實。”
“真的麼?”宮遠修聽她一鬨又開心起來:“娘子,天好黑,我們把燈點上吧。”
説完,他站起來,走了兩步,忽然被她拉住。她輕聲説:“別點燈。”
“娘子?”他疑惑的看着她,她拉起他的手,將他拉到面前,她坐着,他站着,她垂下眼,傾身抱住他結實的腰部,將臉靠在他的腹部上,宮遠修站的筆直的,臉有些紅紅的,心裏撲通撲通亂跳着,這是娘子第一次抱着自己呢,第一次主動和自己靠的這麼近呢。簡直讓他有些不敢相信了。
“娘子……”他紅着臉,輕聲呢喃着,聲音裏帶着連他自己都不懂的情。
“遠修……喜歡我這麼抱着你麼?”於盛優輕聲問。
“喜……歡……”宮遠揉了揉鼻子,傻笑的答,嘿嘿,當然喜歡。
“那我多抱一會好麼?”她又問,這次她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顫音,可他卻沉浸在幸福裏,沒有聽出來,只是很開心地回手,也抱住了她。
於盛優默默的睜着眼,就這麼抱着他,很緊,很温暖,眼淚忍不住又流了出來。她知道……她捨不得離開他。
可是……
遠修……我要離開你了……
於盛優在心裏默唸着這句話,心狠狠的抽痛起來,眼淚不停的掉落,她壓抑着自己細碎的哭泣聲,將臉完全埋在他的腹部,手臂抱得更緊了……
深夜,復古的雕花大木牀上,相擁而眠的兩個人,睡的那麼熟,男子緊緊的抱着自己的妻子,唇角帶着幸福的笑容,像是在夢中都遇見了她,醒着,夢着,想的……都是她,也許這就是他小小的世界裏的大大的幸福吧。
他懷裏的女人,在漆黑的夜裏緩緩睜開眼睛,看着於她近在咫尺的男人,她抬手輕輕的扶遍他清朗的眉眼,挺俊鼻樑,性感的嘴唇,她的手指在他的臉頰上來回的摩擦着,不帶一絲情慾,卻帶着無限的留戀。
她就這樣睜着眼睛看了他好久,她知道,宮家不讓她知道聖醫派被滅的事,是怕她去報仇,去送死,她也知道,她一個人去確實是去送死,呵呵,她有自知之明,可是……因為怕死便縮在宮家堡躲一輩子麼?當然不可以!
哪怕她就是一隻蚊子,也要飛去鬼域門吸一口血!
想到這,她終於下定決心,扳開宮遠修的手臂,從他温暖的懷抱裏離開,穿上一套男裝,拿起昨天晚上就偷偷整理的包袱,放下一封信。輕輕走到門邊,寂靜的夜晚,木門打開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她一隻腳跨出門外,另一隻腳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她輕輕回頭,看着在牀上睡的正香的宮遠修,輕聲説:“對不起,如果我能活着回來,還給你當娘子……”
説完她不再留戀,匆匆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清晨,宮家南苑忽然傳出驚天動地的哭泣聲,聲聲力竭,催人淚下。
城外山道上,一名瘦小的少年騎在馬上,馬走的不快,像是隨時在等主人回頭,寒風吹動着他的衣尾,他的碎髮,帶着乾澀的青草香,他忽然轉頭,望向城內,死死的盯着看,看着看着,忽然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