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感情,
大家的眼睛裏都容不得一點沙子。
陸塵埃一直覺得自己最灰暗的時光應該是那年大三,她發現了艾而藍和自己的男友魏星沉用一模一樣的情侶手機,留一樣的電影票根,還有艾而藍住處魏星沉喜歡的CD,以及艾而藍言辭閃爍關於他們之間的隱情。
那次她找到魏星沉時,已經哭得聲嘶力竭。她咬着唇問魏星沉,我問你,你曾和誰看過一場電影,你和誰用情侶手機,你和誰聽喜歡的CD,上次你病了我去找你你又和誰在一起?
魏星沉顯然沒料到她的問題,但那也是他們在一起兩年來他第一次看到陸塵埃哭腫雙眼,他心疼地幫她擦眼淚,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只問你和誰。陸塵埃卻不理會他的温柔,定定問道。
塵埃,聽我解釋,真不是你想的那樣。魏星沉沉聲説,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和我用情侶手機,也不知道她聽我喜歡的CD,但是看電影和上次在咖啡廳我想解釋。
好,你説。陸塵埃看着他,魏星沉一下子説不出話。
他很想告訴陸塵埃,看電影是那天艾而藍去電影院找莫天賜,莫天賜卻推開了她,艾而藍找到他哭訴,他安慰了艾而藍。
艾而藍告訴他一個秘密,她在大二那次宮外孕,其實是因為莫天賜。她跟莫天賜那時候就在一起了。
魏星沉很意外,因為莫天賜談戀愛從來不瞞他,他以為這次艾而藍或許對莫天賜不同,想起莫天賜一直關注陸塵埃的眼神,他安慰了艾而藍,並且,給了艾而藍莫天賜對她有意的希望。
這是他第一次因為陸塵埃做的狹隘的事,所以他不知道怎麼告訴她。
而咖啡廳那件事,是因為艾而藍又找他説她不知不覺喜歡上了他,對他表白,並且説要告訴陸塵埃和她公平競爭。
一想到陸塵埃一直傻傻地把艾而藍當朋友,最後艾而藍卻捅她一刀,他不想讓陸塵埃知道,為了阻止艾而藍的胡鬧,那天他去她約定的地點警告她。但此刻面對陸塵埃質問的眼神,他如何把自己的狹隘和擔憂説出口?
他只能一遍遍地説,塵埃,你要相信我,我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出現這麼多巧合……
我給你機會,你解釋啊。陸塵埃眼裏的光被一點一點磨滅,年少的感情,大家眼裏都容不得一點沙子,她失望地看着魏星沉,既然你沒做過虧心事,為何害怕告訴我?
魏星沉找不到解釋的理由,一時有些暴躁地抓頭髮,如果你愛我,為何不信我呢?
你變了,魏星沉。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陸塵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轉身跑了。
塵埃……魏星沉想追上她,這時口袋裏的電話響了。
喂。魏星沉看了電話臉色一變,沉重地接起。
關伯伯,怎麼樣?魏星沉焦急地問道。
那頭一個蒼老的聲音,星沉,這次情況真的不太樂觀,恐怕星際國際這次過不了這關。
怎麼會?魏星沉焦急地問,爸爸那麼厲害……
魏星沉有些説不下去,他知道,如非真的嚴重,一直跟着父親的關伯伯也不會這樣講。
掛了電話,他痛苦地蹲在地上,前幾天,他聽到行內對星際國際有些不好的傳聞,他雖然在學校,但自小受父親影響,對家裏的生意瞭如指掌。
而他父親也對此頗欣慰,一直屬意讓他一畢業就接下他的全盤生意。但前幾天,行內到處是星際國際受損嚴重的傳聞,他本身不信的,但父親也打電話告訴他,星際恐怕很難渡過這個難關。
父親無力的口氣讓他心疼,他知道,星際是父親多年的心血,不能毀於一旦。就算他自知力量微薄,這幾天也一直留意着。
但現在,聽關伯伯的口氣,似乎真沒有轉圜的可能了。他問關伯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現在只能看天意,如果幸運,有人注資,或許能捱過。但你知道,星際太大,很少人會冒險。只能拖一日是一日,看有沒有別的出路。
掛掉電話,魏星沉漫無目的地在校園裏行走。
他第一次覺得,晴空萬里的天,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灰?
陸塵埃回到寢室,眼睛哭得水腫,聲音都嘶啞。
駱翹被嚇得不輕,她打認識陸塵埃就沒見陸塵埃哭過,她問陸塵埃發生了什麼,陸塵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她聽。
操!聽完駱翹就怒了,艾而藍這個白眼狼!我去找她算賬!
陸塵埃想拉她,卻沒拉住。回寢室的叮噹看到陸塵埃問,駱翹幹嗎去了,氣勢洶洶的?
但看到陸塵埃紅腫的眼睛也呆了,她説塵埃姐,你怎麼了?
陸塵埃疲憊地揮手讓叮噹去追駱翹,然後她趴在桌子上,覺得累得站不起身。
那天的事是後來聽叮噹説的,叮噹説她拉不住駱翹,駱翹直接衝到艾而藍的住處,狠狠地給她了一巴掌,並把她房間裏的東西都砸了。
説實話,陸塵埃很感動,她覺得駱翹就像自己心裏的惡魔,為自己做了所有自己不敢做的事。
那段時間,學校裏關於艾而藍的流言也再起風雲。
魏星沉聽説了艾而藍房間被砸的事,找到陸塵埃的寢室。
他憤怒,且不可置信地問她,我們談了近三年,三年啊,你就那麼不相信我嗎?
陸塵埃看着魏星沉,她沒想到魏星沉會因為艾而藍找她理論,她頓時心疼起來。
但那時的陸塵埃並不知道,愛情裏出現第三者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從那以後兩個人會錯意,對錯話,曾經的信任土崩瓦解,他們質問對方的每一句話都如陀螺般在第三者身上打轉,這才是讓愛情走向可悲的原因。
陸塵埃不願服輸,定定地問魏星沉,艾而藍對你來説就那麼重要嗎?
我們現在在談的是你對我的信任!魏星沉吼。
那你又可有信任過我星沉?你做那些事的時候又有沒有想過我?
魏星沉暴躁起來,他不明白陸塵埃為什麼會變得不可理喻,斤斤計較。
這樣想,他也説了出來。因為最近家裏的事和陸塵埃的事,讓一向冷靜的他沉不住氣。
所以他口不擇言地説,陸塵埃,你不可理喻,斤斤計較。
陸塵埃卻因為魏星沉的話被重創了心口,她一把淚瞬間流到了眼邊,卻依舊強笑,是,魏星沉,我跟你在一起三年,你才發現我不可理喻我斤斤計較。那又有什麼好繼續下去的呢,你走吧。
陸塵埃轉過身。
魏星沉看着陸塵埃倔強的背影,心裏也憋了一口氣,終於冷下臉,轉身出了門。
“秘密基地”裏,莫天賜接到艾而藍的電話,她説,我已經做到了,別忘了你承諾我的事。
莫天賜臉上的笑意還沒消,便看到魏星沉推門進來。他説,沒問題,掛了。
他笑眯眯地看着魏星沉鐵青着臉問,怎麼了?
魏星沉説,沒什麼。
嘿,幹嗎騙我啊。莫天賜走到魏星沉身邊拍了下他的肩,有什麼事跟哥們兒説啊。
不可理喻。魏星沉狠狠説道。
怎麼了?跟塵埃吵架了?莫天賜喝了口可樂,斜着眼睛看魏星沉。
魏星沉沒説話。
莫天賜安慰他,行了,你們倆,今天吵明天好。別放心上,晚上哥們兒陪你喝酒怎麼樣?
魏星沉點頭,別叫人,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最近心情很差。
得嘞。莫天賜拍着胸口保證,拉着魏星沉直奔一傢俬人會所。
那晚魏星沉喝了很多酒,即使他曾因莫天賜對陸塵埃懷有覬覦之心而介懷,但兩人畢竟十幾年的交情,最後他還是在好兄弟面前敞開心扉,喝得一塌糊塗。
莫天賜索性也不回學校,他拖着醉醺醺的魏星沉上了樓上酒店,幫他開了間房。
魏星沉倒在牀上時,莫天賜看到魏星沉手指上一串銀光一閃而過,他定睛一看,那是一枚戒指。
莫天賜知道這枚戒指的來歷。
是魏星沉生日那天,陸塵埃跟他一起去買的。他們一人一枚,分別扣於無名指。
陸塵埃,想起這個名字,他心頭有火焰在跳。
本是他先遇到陸塵埃的,陸塵埃本應是他的。
陸塵埃是他第一個得不到,又想要的女生。他緩慢地坐在沙發上,盯着魏星沉指間的戒指發呆。
這時,手機短信忽然響了,是叮噹,她小心翼翼地問他,你考慮好了嗎?
莫天賜忽然想起昨天的事。
叮噹突然哭着跑來求他,向他借五十萬。他一早就知道叮噹父親愛賭,但他把叮噹安排到永大時,叮噹已經脱離了她父親的牽制。
所以他疑惑地問叮噹借錢做什麼。叮噹斷斷續續地哭着跟他説,她父親找到了她,而且找到她時,腳上都是鮮血淋淋。
她父親跟她哭着説欠下鉅額賭債,如果不還,別人要砍他手腳。
叮噹就算再不屑父親作為,可畢竟母親死後,父親是她在這世上最後一個親人。
她不得不拉下面子去求莫天賜。她知道莫天賜不會肯幫她,畢竟這麼一個天文數字。可她想,能借一點是一點,能借一點,就可以讓她父親晚一點受罪。
在親情和自尊面前,她選擇親情。
莫天賜對幫叮噹沒有異議,畢竟念着幼時的情分,他憐惜她的遭遇。
但他並不願意幫賭鬼,就算那個人是叮噹的父親。讓他拿五十萬打水漂兒,無異於異想天開。
但看着叮噹淚眼矇矓,他敷衍道,我考慮下,明天給你答案。
莫天賜本身已經忘了這件事,但當此刻看到這條短信,再看眼前的魏星沉,一個大膽的想法闖入他的腦海。
他回叮噹,你現在來萊特酒店。
叮噹因為這兩天要照顧父親,所以在學校外面的小旅社開了間房。
跟駱翹和陸塵埃撒謊最近做家教的小孩生病了,家人又急着出差,就託她照顧,她住在外面。
她握着手機,跟父親交代了一句就跑出門,打車直奔萊特酒店。
叮噹氣喘吁吁地跑進萊特酒店,按莫天賜給的房門號找了過來。
莫天賜開門時,叮噹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女生的直覺讓她有些退縮。莫天賜根本沒注意叮噹的想法,只是開了門説進來吧,便沒理會門邊的叮噹。
叮噹想到還躲在小旅社的父親,再一想莫天賜對自己的恩澤,就算莫天賜今天讓她做什麼,她也不會反抗吧。
她走進房間才發現,房裏還有魏星沉。他喝醉了,躺在牀上。莫天賜靠在沙發上抽煙,看着叮噹也不開口。
天賜哥……你想好了嗎?叮噹唯唯諾諾地看着莫天賜問道。
莫天賜像是思考良久了一樣艱難道,叮噹,抱歉,我是不可能借錢給賭鬼的。
天賜哥……我知道我欠你很多。我……也是實在走投無路。
莫天賜突然抬起頭對叮噹説,路倒是有,我給你指條明路。
什麼?叮噹被莫天賜的話引出希望。
莫天賜頓了一下,像是不好開口,卻又不得不開口道,叮噹,你知道吧,我一直都很喜歡陸塵埃。
叮噹心頭一暗,點頭。
我想讓魏星沉失去陸塵埃,這樣我才有機可乘。你懂嗎?莫天賜看着她。
叮噹臉色一白。
她進來的那一剎已經想過,其實莫天賜將她帶到這所學校後,她便已經漸漸對莫天賜有不一樣的感情,但莫天賜身邊圍繞的全是美女,只是把她當妹妹一樣。
今天她聞到莫天賜喝酒,再想到他召喚她來的短信,還以為莫天賜會藉機……到頭來,原來是她自作多情,莫天賜根本就不稀罕她。
他只要她當棋子罷了。
莫天賜看着叮噹猶豫,以為她心動了,繼續引誘道,我手上現在有二十萬,只要你願意,明天便可以打到你的賬户。
叮噹卻臉色發白地看着牀上的魏星沉,就算她破壞了他跟陸塵埃,但陸塵埃不一定會喜歡莫天賜啊。
但她可以因此獲得一筆錢,二十萬,對她是一筆救命錢。對塵埃來講,卻只不過是莫天賜取悦她的一個小手段。
叮噹一直都很羨慕塵埃,笑意爽朗,從她到學校的第一天,塵埃就對她熱情關照,而且平時有什麼好用的好吃的都會買雙份,還為了照顧她的自尊,怕她不收,故意買三份,也分駱翹一份,當大家都有。
而且有次晚上她得了急性闌尾炎,當時只以為是餓得肚子疼,是塵埃聽到她的呻吟,立刻喊了駱翹,凌晨敲響寢室阿姨的門,跟駱翹一起把她送到醫院。
現在,她卻要做對不起陸塵埃的事。不,她不能。她後退一步。
莫天賜看出了她的猶疑,他像個魔鬼一樣繼續鼓動叮噹,叮噹,你要知道,人想要得到什麼都必須付出代價。你想一下,你付出你的清白,我得到我想要的錄像,然後你便可以有二十萬。這錢雖然和五十萬相差點,但是,你父親他可以因這二十萬保住手腳。
叮噹覺得頭頂的燈很熱,她覺得整個屋子都在晃,她呼吸都覺得困難,搖搖欲墜,她想起在旅館裏,滿臉皺紋的父親,忽然倚着茶几哭了起來。
莫天賜看到她哭,倒也不逼迫她。只是説,你考慮考慮,叮噹。我給你十分鐘時間,你要同意,我們今晚的交易就兑現。你要不同意,我絕不逼你,你當哥哥我從沒説過這些話。我以後還是會供你讀書,但賭鬼,我是一分錢也不會幫的。
説完,莫天賜有一搭沒一搭地抽着煙。他剛剛在叮噹來之前,怕魏星沉醒,已經又拉着他灌了一瓶紅酒,直到魏星沉爛醉如泥,他才放開他。
魏星沉手指上沒有銀光閃爍了,因為剛剛,他把魏星沉手上的戒指取了下來,丟進馬桶裏衝了下去。再也沒有另外一枚戒指和陸塵埃手上的配對了。
為了陸塵埃,他不怕做任何事。
十分鐘嘀嗒嘀嗒過去,對叮噹來説,這十分鐘漫長得猶如過了十年。
莫天賜看她沒動,站起身,抖了抖衣服説,叮噹,今晚的事你忘了吧,就當我沒説過,我們走吧。
不!叮噹突然拽住莫天賜的褲腳,天賜哥,我做……
沒問題。莫天賜看她一眼,打開酒店房間裏的電腦,在叮噹的眼皮下,朝她賬上轉了二十萬。轉之前他最後一次問叮噹,你想好了嗎?
我想好了。叮噹咬咬唇説,如果不是你,我本不該跟這羣人認識的,我和這羣人的生活本身就是天上地下,這樣也好。用這個惡毒的方式離開,我也不會再懷有希望……
莫天賜嘴角揚起微笑,叮噹,你很聰明。
叮一聲。叮噹收到了卡上被進賬二十萬的短信。
她背對着莫天賜脱了外套説,開始吧。莫天賜緩緩一笑,掏出手機。
叮噹把頭髮散下來,爬到了牀上,顫抖地吻住了魏星沉的嘴。
魏星沉本身酒量一般,加上最近的煩心事,早醉了,更不要説莫天賜回房又灌了他一瓶紅酒。
但他心裏始終惦記着陸塵埃,朦朧中,他看到陸塵埃鑽到他懷裏,像以往一樣跟他道歉,老公,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對你亂髮脾氣了。
説着她還用唇親了親他,軟綿綿的,像棉花糖一樣。他不由得深吸下去。
接着,陸塵埃不同以往地突然脱了他的衣服,他想抵擋想告訴她他願意等,願意等到娶她那一天。
但朦朧而熱烈的意志已經無法阻擋他。
那一夜,陸塵埃一直沉浸在噩夢裏,她夢到艾而藍和魏星沉手牽着手從她面前走過。她不知道,未來有更大的噩夢在等着她。
而魏星沉,他也沉浸在一個夢裏,一個旖旎的夢裏,他不知道,這個夢讓他此後很多年都活在失去的悲痛裏。
莫天賜滿意地收起手機,他沒有再回頭看手機裏的片子。叮噹簡直是個演員。
錄製完他想要的東西,他把房卡扔下,對叮噹冷淡道,你收拾下就走吧。記住,這件事不準告訴任何人。
叮噹看着莫天賜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抓住房卡對着空洞的房間,臉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那天,直到中午魏星沉才從酒店醒來,他揉着眼睛覺得渾身無力,如果不是看着衣服好好地穿在身上,他甚至以為,陸塵埃真的來過。他那個旖旎的夢境是真的。
宿醉後,他的氣消了許多,想起最近因為家裏的事,鑽牛角尖一樣跟陸塵埃爭吵,真的是得不償失。
其實在他心裏,家裏的事很重要,陸塵埃也很重要,他應該告訴陸塵埃,他曾因為狹隘的心去安慰艾而藍。他其實是期望艾而藍和莫天賜在一起,這樣莫天賜便不會再覬覦她。
他覺得承認這個事其實也沒什麼,因為陸塵埃對他很重要很重要。
他退完房後,本想趕到學校和陸塵埃一起吃箇中飯,但接到父親的電話,讓他回去一兩天。
於是他不得不跟陳爍打電話,讓陳爍幫他請個假。
陳爍是個超級宅男,沒事就待在寢室裏做電腦軟件。接到他電話一口答應了,並八卦兮兮地問,你跟塵埃準備去哪裏浪漫?
浪漫個鬼。他笑,我家裏有事,回去一趟。
好,放心吧。陳爍應着。
魏星沉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家,他想他和陸塵埃的矛盾,他必須當面跟她解釋清楚。
他一直都不喜歡打電話,兩個人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太過冰冷。而發短信解釋認錯,又太懦弱。所以他想等從家裏過來再親自找陸塵埃。
他做好決定後,回到家便專心投入到父親交給他的工作中。
不過須臾間,他覺得父親老了許多。他跟在父親身後見各種各樣的人,吃各種各樣的飯。短短兩天,他卻覺得有千斤力量壓在肩膀。
父親在他臨回學校的那天,把他叫到書房,再過兩個月,大三即將結束,大四實習,你就直接到公司來吧。
他點頭。
父親看了看他又説,我沒有能力給你留下我驕傲的產業,最後留給你的可能是一堆爛攤子。
不,爸爸,不要這樣説。你一直都是我驕傲的榜樣,謝謝你為我留下這個磨鍊。
魏父看着兒子挺拔的個頭和堅毅的臉,以及進退得當的禮貌,欣慰地點了點頭。
他接着問了別的事情,你在學校談的那個小女友現在怎麼樣了?
大二魏星沉跟出租車司機打架被送到醫院時,魏父和魏母趕往醫院曾一起見到過陸塵埃。
當時陸塵埃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魏星沉聰明地對父母説,他跟人起爭執打了起來,陸塵埃一個女生為了救他也撲了上去。
魏父雖然沒看清陸塵埃的長相,只記得一雙眼睛特別清亮和堅定。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想必心性不會差。
挺好的。他跟父親説。
魏父也沒再問,點了點頭。讓司機送魏星沉回學校。
回學校的車上,魏星沉習慣性地去摸手上的戒指。卻突然笑容僵硬在嘴角,戒指呢?魏星沉當下慌了神,他在位子上左找右找都沒發現戒指的蹤影。
他仔仔細細地想了想,這兩天太忙,一直都無暇去注意手指。但此刻卻突然很清晰地發現,手指空蕩蕩的,怪不得一直覺得像丟了什麼。
一路回想過去,戒指最大的可能是落在了萊特酒店。他對司機説,老李,掉頭,到萊特酒店走一圈。
但他問了酒店前台,讓前台問了幾遍打掃,甚至他又跑到了當天住的房間,期待能找出蛛絲馬跡,最後均一無所獲。
他失落地走出酒店,繼續坐車到學校。
鴿子灰的天色給他的心又籠罩了一層灰塵,他讓老李把車停在學校門口,然後自己緩緩走了進去。
他在陸塵埃的樓下等她,已經幾天沒有見陸塵埃了,從那天吵架過後,他發現,他很想她,他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刻都想她。
雖然戒指丟了,以後可以再買新的。但陸塵埃卻只有一個,他不能讓自己的失落被陸塵埃看出來。
他整頓好心情,站在白色的花樹下,看着陸塵埃一點一點走近他。
他伸出手,像以往一樣想抱抱她,陸塵埃卻停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他雙手呈現一個擁抱的姿勢僵在空中,他驚訝地看着陸塵埃,陰暗的花樹下,他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但他卻清晰地聽到,陸塵埃靜靜地對他説,魏星沉,我們分手吧。
像一個炸彈空投在他的耳邊,震耳欲聾,粉碎了他的世界。
不,我不分手。過了一段時間,他聽到自己輕飄飄地説。
你憑什麼不分手?陸塵埃突然抬起頭不耐煩地看着他,你這人真沒勁兒,我們最好好聚好散,我不耽誤你和其他女生在一起,你也別耽誤我找新男友。
不,塵埃。魏星沉走上前,突然將陸塵埃緊緊地抱在懷裏,頑固道,我們不分手。
陸塵埃使勁兒推開他,暴躁地打斷他的話,魏星沉,你怎麼跟沒長大一樣,你以為你可以左右別人的意志?我一直受不了你這種幼稚,你別再來找我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説完,陸塵埃轉身跑了。
魏星沉站在原地,陸塵埃像一道光芒一樣,她走了之後,整個世界都暗了。
他轉身,面色麻木地離開了女生寢室。
陸塵埃站在寢室的門後,看着魏星沉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心疼得無法自抑,蹲下身,早已眼淚滂沱。
魏星沉,魏星沉。她在心裏狂呼着這個她萬千不捨的名字,卻無法張開嘴巴。
嗚嗚嗚。她如一隻小獸般嗚咽着,星沉,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
今日所有的傷害讓我獨自吞下,此後願你一生長樂。
陸塵埃回到寢室,如死了一般。
她拿出電話打給莫天賜,我已經如你所願,你刪掉那段視頻。
莫天賜低低地笑了,他説,親愛的塵埃,我們什麼時候開始交往呢?
莫天賜,我陸塵埃再下賤,也不會跟你交往。陸塵埃厭惡道。
但我預測到你未來會需要我。莫天賜不介意陸塵埃的口氣,依舊得體地回她。
陸塵埃掛斷了電話,思緒回到了兩天前。
莫天賜打電話約她到“秘密基地”,魏星沉不在學校,她不想和莫天賜有過多的接觸。雖然這三年來她和魏星沉談戀愛,但只要偶有她跟莫天賜獨自接觸的機會,莫天賜便會拿那種似笑非笑的眼光看着她,就好像她是一隻待宰羔羊。
所以她拒絕了他。
但莫天賜卻説,事情與魏星沉有關。
她匆匆忙忙趕到了“秘密基地”,起初她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莫天賜會對她説,艾而藍的電影票情侶手機都是自作多情。
沒錯,莫天賜是肯定了魏星沉從未和艾而藍有過任何牽扯,只是艾而藍挑撥他們而已。
但是,他也帶來了一個更迅速地將她置於懸崖的消息。
他給她看了一段視頻,視頻上是魏星沉,和她最要好的小姐妹叮噹。
莫天賜很有當導演的天賦,雖然是叮噹先吻魏星沉的,但視頻卻是從魏星沉的動作開始拍的。
魏星沉滿臉通紅地壓向叮噹,叮噹説着不要,但衣服很快被魏星沉扯掉。魏星沉口裏喃喃地叫着塵埃,脱掉了自己的衣服,壓了下去。
陸塵埃震驚地看着視頻,她不相信視頻裏那個醉眼迷離的男生是每次吻她都小心翼翼節制的人,她也不敢相信那個躺在他身下的女生,竟然是自己最要好的小姐妹!她氣得一把把手機摔到牆上!
莫天賜冷酷地笑望着她,怎麼樣,看着自己心愛的男友跟別的女生上牀是什麼感受?
陸塵埃站起身準備去找魏星沉。
但莫天賜下一句話卻讓她停住了腳步,他説,他喝醉了怎麼會知道發生過的事呢。現在的情況是……叮噹會告他強姦。
陸塵埃腦中一白,想起視頻裏魏星沉迷離可疑的雙眼,突然明白了一切,轉身厲聲問莫天賜,你搞的鬼?
莫天賜看着她,把玩着手裏的酒杯,慢騰騰道,怎麼會,叮噹可是我女朋友,她去酒店找我,我喝酒喝得全身無力,我的好兄弟趁機強暴了我的女朋友……
陸塵埃氣得渾身發抖,她衝上去拿包砸在莫天賜頭上,你他媽放屁!莫天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的手腳!你為什麼要這樣陷害他!你神經病!你……
莫天賜一把抓住她的包,將她拉近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為什麼這麼做?塵埃,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嗎?
你去死吧!陸塵埃驚恐地推開莫天賜,轉身就走。
你要敢離開半步,這段視頻明天就會上傳到網上,叮噹也會起訴魏星沉強暴。莫天賜狠狠道。
陸塵埃邁出的步子一下停留在了原地,這不是小孩子玩扮家家酒,這是她喜歡的男孩真的會被起訴。
莫天賜看到她乖乖地轉回身坐在他的對面,笑道,這才乖嘛。
陸塵埃冷冷地看着他,有什麼要求,你説。
莫天賜説,也沒什麼要求,我看你們倆蜜裏調油看了三年了,看膩了,如果你們換種相反的戲演,或許我會更感興趣。
你讓我同星沉分手?陸塵埃問。
對了,最近你沒關注過新聞吧。莫天賜突然答非所問道,你應該沒看到,星際國際現在正陷入經濟糾紛,而星際國際呢,是魏星沉家的產業,你不會不知道。
你説,我現在把這個丟出去説星際的公子強暴了女大學生,你猜這個社會會有什麼反應……
你!真卑鄙無恥!陸塵埃從牙縫狠狠吐出幾個字。
是啊,我卑鄙無恥,下流小人。莫天賜面對她的咒罵,也不動氣,沒錯,我就是一個生活在陰暗地帶的惡魔,你的魏星沉是天使,但天使現在強暴了你最好的姐妹。
呵呵。莫天賜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
陸塵埃渾身一陣發冷,她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她此時此刻,已經明白事關重大。
莫天賜説,我要説的説完了,你回去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你到底要怎樣?陸塵埃問。
我要你甩了他。
那天陸塵埃連自己怎麼回寢室的都不知道,她看到叮噹空白的牀位,想起視頻裏叮噹和魏星沉糾纏在一起的身體。
她忽然有些作嘔,衝進衞生間,猛烈地乾嘔起來。
駱翹看到她乾嘔問她怎麼了,還擠眉弄眼地説,不會有了吧。
駱翹知道陸塵埃最近的不對勁,她一直以為是因為艾而藍的事陸塵埃才悶悶不樂,但她以為這件事不算個什麼事,魏星沉對陸塵埃的心,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就算現在有這麼一事,那也是艾而藍自作多情。
她覺得魏星沉只要跟陸塵埃一解釋,兩人就完美地和好了。誰知道這兩天魏星沉沒在學校,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她本身想和以前一樣開玩笑逗陸塵埃,誰知道看到陸塵埃紛至沓來的淚水立刻亂了手腳,慌聲問,你怎麼了塵埃。
陸塵埃看着駱翹關切的臉,衝她搖了搖頭,只説可能因為沒吃飯的緣故吧。
駱翹立刻把她扶到牀邊,給她倒了杯熱水,説去幫她買吃的。
駱翹前腳剛走,叮噹便回來了。叮噹本身在寢室門口猶疑地探了下頭,但陸塵埃很清楚地看到了她,甚至怕叮噹跑,大聲叫她,叮噹你進來,關上門。
叮噹遲疑了下,終是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她一進門便關上寢室門上鎖,咚的一聲跪在陸塵埃面前,她説,塵埃姐,我對不起你。
陸塵埃看着叮噹,她低着頭,只露出一邊潔白的臉和小巧的耳朵,她的姿勢是顫巍巍的,她常常像一隻膽怯的小鹿跟在她和駱翹身後。
但最後,就是這隻膽怯的小鹿,將她推進了萬丈深淵。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陸塵埃壓抑着憤怒,眼淚橫飛問道。
塵埃姐,叮噹身子像個篩子似的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最後她也哭了起來,對不起,塵埃姐,我沒辦法,我爸爸……我爸爸他欠人很多錢,如果我不這樣做,拿不到錢,他會被人砍斷手腳的。
嗚嗚嗚——
叮噹捂着臉,眼淚從她的指縫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俯下身抱住陸塵埃的腿,塵埃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給你了多少錢?陸塵埃問。
二十萬。
二十萬。陸塵埃吸了一口氣,很好,二十萬,對於普通學生來説,聽到這個數字確實要吸口氣。
所以,你決定犧牲我和星沉的愛情去換取你父親的手腳嗎……
塵埃姐,對不起,我知道我白眼狼,我知道我賤,我知道……
咚的一聲打斷了叮噹的話,叮噹看到,陸塵埃直愣愣地也跪下身來,跪到了她面前。
她傷痛欲絕地望着自己,叮噹,這次算我求你好不好,你把錢還給莫天賜,不要起訴星沉,我以後會想辦法找錢給你……
叮噹從沒看到過陸塵埃這樣,她嚇了一跳趕忙拉陸塵埃起身,眼淚流得更洶湧了,塵埃姐,我對不起你!
叮噹!陸塵埃抓住叮噹的褲腿,我求你好嗎,你不要犧牲我和魏星沉的愛情,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
塵埃姐,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説完叮噹丟下她,轉身跑出了寢室。
那一瞬,陸塵埃的世界裏,天塌了下來。
駱翹回來看到的便是這番場景,陸塵埃跪坐在地上,滿臉的淚水,駱翹立刻把她扶到了牀上。
那兩天,陸塵埃一直維持着這樣的情況,她要麼坐在電腦前上網,要麼就是不停地流眼淚。
陸塵埃看到了網絡上關於星際國際的消息正如莫天賜所説,遭遇經濟危機。
駱翹回來也從她父親那裏聽説了星際國際的事,她説,塵埃,你別難過了,魏星沉這幾天沒來道歉是因為他被他爸爸抓回家了。他們這次要遭大難了,聽説他爸爸的產業快不行了。
是嗎?她輕飄飄地笑道,剛好,魏星沉也背叛了我,我可以趁這個機會跟他分手。
你別亂説,駱翹皺眉,你不是那種人。
我是,翹,我也要為自己的將來考慮啊,我以前跟魏星沉在一起就是覺得他家有錢,現在沒錢了,他又有新歡,我何必再跟他在一起?
塵埃,你説的不是真心話。駱翹肯定道。
呵呵。駱翹你真傻。陸塵埃説完,倒在牀上,沉沉地睡了。
如果這是一場夢就好了,夢醒之後,她依舊可以假裝生氣地聽魏星沉解釋,然後大度地原諒他刁難他,讓他一輩子都寵着她。
可是,這始終不是夢,是她擰了自己會痛的,清清楚楚的現實。
她和魏星沉的分手,很快傳遍了朋友圈,以及整所永大。不少人為他們唏噓,説原來連他們都逃不過畢業前分手的魔咒。
大三快結束了,陸塵埃開始化傷心無望為力量,將所有的情緒都投在了論文上。
駱翹不死心地撮合着她跟魏星沉,經常喊一桌人出來玩,其實也是為了讓他們倆有互相説笑的機會,但次次他們都冷面相對。
而且駱翹發現叮噹也變得很奇怪,連回寢室都不再回。駱翹問她,她説畢業了要找實習單位很難,最近一直都在外面找工作,和同學擠在招待所裏住。駱翹也沒放在心上。
最後一次聚首是考試那天晚上,依舊是駱翹喊的大家,那天晚上,陸塵埃難得地興起,挨個敬酒,她大喊,終於擺脱了永大,要找個新男友了。
駱翹偷眼看魏星沉,他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她拉了拉陸塵埃,解圍道,找個屁男朋友,以後要為工作奔波了。
嘁,説不定我找個富二代,以後就當闊太太。陸塵埃不服。
是啊。莫天賜難得好心情地賠笑,你看我這個富二代怎麼樣?
頓時一桌人驚了,陳爍看着魏星沉暗沉的臉色,立刻起身説,星沉,我們去買點酒。
陸塵埃卻衝莫天賜笑道,你?你愛我有多少?我告訴你,我前男友能為我挨刀,眼眨都不眨一下。
陸塵埃説這句話時,像説着別人的事情,笑得沒心沒肺。駱翹已經在桌下擰她了,她卻依舊不為所動。
莫天賜當下走到宵夜攤旁邊賣水果的攤子,給了老闆一百塊錢,拿回一把水果刀,扔在陸塵埃面前説,挨刀算什麼,就算你現在捅我一刀,我眉頭都不皺一下。
莫天賜!駱翹突然跳出來,哪兒涼快你滾哪兒去,哪有你這麼調戲兄弟女朋友的。
別介啊駱翹,雖然我跟星沉是兄弟,但他現在跟陸塵埃分手了啊,我得立馬趁機抓住機會啊。
陸塵埃突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放手裏掂量着,她甜膩地笑望着莫天賜,撒嬌道,你説的哦,不管我捅哪裏,你都不動一下。
是,我説的。莫天賜當然知道陸塵埃心裏對他的恨意,但他想,如果不讓她出這口氣,她恐怕永遠都要痛恨他。不,他要她報仇,然後他們公平位置,才能相戀。
好。陸塵埃突然翻轉過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捅向了莫天賜的心口。
塵埃……一桌人驚呼。陸塵埃的刀拐了一點點,莫天賜的手臂頓時血流如注。
莫天賜一動不動,彷彿流血的不是他,對着陸塵埃淡笑道,塵埃,你剛剛答應過的,做我女朋友。
好。我做你女朋友。陸塵埃乾脆地站起身,轉身走出眾人的視線。
那晚莫天賜很快被送到了醫院包紮,一羣人作鳥獸散,但剛剛的一幕卻在陳爍心裏留下了巨大的震撼。
他不知道陸塵埃什麼時候變成這麼決絕的人了,他只是看着身邊的好友魏星沉,他一整晚都沒有説話,一直沉默地看着他們,但眸子裏卻充滿了悲慟。
瘋子!真是兩個瘋子!駱翹在叮噹耳邊感慨,叮噹面無表情地跟隨駱翹走着。
最後她説,駱翹姐,我找到了工作,明天準備搬出寢室,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駱翹看着安靜的叮噹,想着不正常的陸塵埃,突然悲從中來。
她們真的要分開了,從此再也不會相攜去吃飯了,不會一起在寢室八卦了,不會一起買漂亮的衣服,不會一起唱歌到天亮。
他們很快要步入社會實習,將自己在社會的大染缸裏變成一個不動聲色的人,從此以後只有忙碌和距離。
這一刀後,他們終於散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