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遠遠就停下腳步,沉聲道:依我看來,咱們還是莫要過去的好。
琵琶公主道:為什麼?
姬冰雁道:看情形,這些人絕不是普通的牧人。
胡鐵花皺眉道:不錯,這些人看來就像是一隊紀律嚴明的軍隊似的,莫非就是龜茲國叛臣派出來巡邏的隊伍?
琵琶公主道:他們不是龜茲國的人。
胡鐵花道:你能確定?
琵琶公主笑道:在這片沙漠上,不同昀部落最少有十幾個,這些人在你們眼中看來,也許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只一眼就可瞧出他們的不同。
楚留香道:依你看來,這些是什麼人呢?
琵琶公主一笑道:就算他們是強盜,咱們也用不着怕他們的,是麼?
胡鐵花立刻應聲道:不錯,咱們現在只不過是想問也們買幾壺水,幾匹駱駝,他們若是不講理,不肯賣,咱們就索性搶過來就是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説來倒容易得很。
胡鐵花笑道:這本來就容易得很,不是麼?
姬冰雁道:你有沒有看見他們握刀的方法?走路的姿勢?你有沒有看見他們在片刻之間,就已將營幕紮下,步哨放妥,而且秩序井然,駝馬不驚。
胡鐵花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會看不見。
姬冰雁道:你既已看見,便應該知道對方這些人俱是身經百戰,千百鍊的戰!,絕非一般草莽流寇可比,咱們這邊卻只有八個人,而且還有三個已成重傷殘廢,至少要分出兩個人來保護他們
他眠睛瞪着胡鐵花,沉聲道:是以咱們這邊真能出手的,不過只有三個人而已,以三人之力,要想在他們幾百個身經百戰的勇士中,奪取駝馬,你看有幾成把握?
胡鐵花揉了揉鼻子,道:把握雖不太大,至少也有五六成吧!
姬冰雁厲聲道:只有五六成把握,你就想冒險一試了麼?
胡鐵花笑道:已有一兩成把握的事,我都去試過的,也沒有人能讓我的腦袋搬家。
姬冰雁冷冷道:那是你的運氣不錯,但咱們現在卻不是可以去碰運氣的時候。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不錯,咱們現在力量已很單薄,要做的事卻還有不少,千萬不能再讓任何一人受傷,是以此事只要有一分危險,咱們就不能做。
姬冰雁道:若在平時,你縱然要用腦袋去碰石頭,比一比是誰硬,也沒有人管你,但現在,你這條命卻有用得很,若為了幾匹駱駝,幾壺酒就將你這條命拚了,就算你覺得沒什麼,我倒覺很有些划不來。
楚留香道:何況,你我就算能僥倖得手,這些人也必定在後面窮追不捨,咱們的對頭已夠多了,若再加上這批人,可真有些受不了。
胡鐵花舌笑道:以你們説來,這些人無論如何是得罪不得的,是麼?
姬冰雁道:正是。
胡鐵花眼珠子一轉道:但他們若要來得罪咱們呢?
楚留香眼角已瞥見五六個人向他們走了過來,暗中不禁嘆了口氣,但面上還是帶着微笑,一字字道:他們就算要來得罪咱們,咱們也只有忍着。
走過來的人有五個,身上都裏着很厚的風氅,頭上扎着藍色的頭巾,黝黑的臉上,已被風霜烈日磨練得比砂石還粗糙,眼睛卻鋭利如鷹,一雙雙筋骨突出,緊握着刀柄的手,像是磐石般穩定堅固。
他們身上穿的衣服雖寬大,但行動卻甚是輕快矯健,楚留香瞧着他們,他們已走到面前。
當先一人滿臉青滲滲的鬍子,一雙閃着光的眸子裏,帶着種鬼火般的慘碧色,在每個人臉上一轉,就瞬也不瞬地固定在楚留香臉上,就算有八百人都穿着同樣的裝束,他也用不着再瞧第二眼,就能認得出誰是其中的領袖。
楚留香含笑施禮,道:齊古阿塔。
他嘰哩咕嚕説了一大篇,説的正是大漠上牧民相見時,通常請安問好的話,他苦練了許久,自覺説得已經很漂準了。
誰知這人卻像是一個字也聽不懂,又瞪了他半晌,忽然道:各位是從那裏來的?要到那裏去?
他説的反而是漂準的官話。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在下等來自張家口,到這裏本為的是做些小實實,誰知人生地不熟,不但將駝馬都失散了,而且人也受了傷,所以
他不停地説着,那人只是淡淡的瞧着也,既不插嘴,也不來辯駁,但楚留香自己卻説不下去了。
他自己也發現説的這話,實在難令人相信。
他們這八個人,有男有女,有醜有俊,但無論要誰來看,也不會相信他們其中有一個是做生意買賣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在下等都是中原武林中人,此番出關,為的本是尋找三個朋友,誰知卻節外生枝,遇着了一些麻煩事。
他這次説的倒句句都是實話,怎奈這些人還是冷冷的瞧着他,還是連一個字都不願相信。
那青鬍子的利眼又在他們面上一轉,沉聲道:各位遇着的是什麼麻煩事?
楚留香道:這件事説來話長,而且和各位無關
青鬍子厲聲道:你怎知道和我等無關?此間縱橫數千裏內外,無論那俚,無論發生了什麼事,説不定都和我等有些關係。
楚留香道:哦卻不知各位是什麼人?是
青鬍子喝道:現在是我在問你的話,不是你在問我。
楚留香已發覺這人難對付得很,也忍不住豹始摸鼻子,這是地的老毛病,胡鐵花正也是被他傳染的。
青鬍子忽然指着一點紅和曲無容,厲聲道:這兩人受傷都不久,是誰傷了他們?
胡鐵花早已沉不住氣了,大聲道:他的手是被我不小心砍傷的。
青鬍子冷冷一笑,道:閣下兩眼俱在,又怎會不小心將自己朋友的手砍下來?這種話説出來,只怕連三歲童子也無法相信。
胡鐵花怒道:我管你信不信?只要我説的是實話,你不信也活該。
青鬍子厲聲道:你們自己説話前後不符,又怎能取信於人?
他忽然揮了揮手,喝道:來人,搜也們的身!
叱喝聲中,身後的四條大漢已閃身而出。
胡鐵花已氣得臉色發青,仰天狂笑道:你要搜我的身?找這輩子倒還未被人搜過身子哩!
楚留香忽然重重捏住了他的手,微笑道:無論什麼事,總有第一次的。
胡鐵花嗄聲道:你能忍得下這口氣?
楚留香只笑了笑,什麼話也沒有説,胡鐵花隨着也目光瞧過去,這才發現就在也們説話的時候,已有數十條大漢將他們包圍住了。
胡鐵花忽然也笑了,道:假如楚留香能忍得下去,胡鐵花憑什麼忍不下去呢?
姬冰雁也笑了,微笑着道:小孩子終於長大成人了,這倒實是可喜可賀。
三個人拍了拍衣服,竟同時笑道:你們來搜吧!
楚留香接着道:在下非但身無長物,而且簡直可説是囊空如洗,各位搜過之後,一定會覺得失望得很。
誰知方才已走過來的四個人,此刻竟已停下了腳步,青鬍子的手高高舉起,也始終未曾落下。
楚留香剛覺得有些奇怪,青鬍子忽然道:閣下真的囊空如洗?難道連一粒裏珍珠也沒有麼?
這句話説出來,楚留香眼睛立刻一亮。
胡鐵花只聽見珍珠二字,忽然想起還有粒極樂之星在囊中,立刻放下雙手,大聲道:你們究竟想搜什麼?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青鬍子哈哈一笑,道:小人縱有天大的膽子,主意也不敢打到楚香帥頭上的
胡鐵花怔了怔,道:你認得他?他的名頭真有這麼大?
青鬍子也不答話,卻向楚留香拜了下去,道:不知者不罪,但望楚香帥恕小人無禮。
楚留香趕緊去扶他,嘴裏問道:你就是黑珍珠的
青鬍子道:小王爺若能見到楚香帥安然無恙,一定不知道有多麼歡喜。
大家聽到這人就是黑珍珠屬下,他們踏破鐵鞋尋不着的人,得來竟全不費功夫,不禁又是驚奇,又是高興。
只聽青鬍子嘆了口氣,接着道:只可惜楚香帥雖到了這裏,小王爺卻已入關
楚留香失聲道:入關?他幾時入關去的?
青鬍子道:小王爺為了怕楚香帥有什麼危險,是以許多天以前,就已入關去查楚香帥的消息?
楚香帥面上也忍不住露出驚疑之色,道:他怕我有危險?也去查訪我的消息?
青鬍子道:小王爺見到那匹珍珠駒空騎而回,就認定香帥必有危難,簡直連一時半刻也等不及,立刻就急着趕去。
他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小王爺對楚香帥的關切之情,香帥你難道會不知道麼?
楚留香卻已聽得怔在那裏,也未留心他這句話裏有什麼含意,沉思了半晌,才嘆了口氣,苦笑道:那匹馬果然是神駒,尋常人怎能駕馭得住,我早已該想到它會拋脱籠頭,逃回來尋訪舊主人的。
胡鐵花忍不住道:咱們這麼多人都找不到,他一匹馬反而先找到了麼?
青鬍子道:大漠之上,誰不知道那匹珍珠駒乃是小王爺的坐騎,無論誰見到它,都會將它送回給小王爺的。
也傲然一笑,接着道:大漠上的惡徒匪人雖有不少,但縱橫千里之內,又有誰敢打小王爺愛馬的主意,就連那神奇莫測的石觀音,等閒也不敢來惹咱們的。
提起石觀音,眾人面上卻變了顏色。
青鬍子卻微笑着接道:各位也許不知道,除了咱們這些老王爺的舊部外,大漠上願為小王爺效死的人,還不知有多少,石觀音武功縱然厲害,但她若得罪了小王爺,以後無論想在這裏做什麼事,只怕都困難得很了。
楚留香忍不住長嘆了一聲,道:看來!沙漠之王這四個字,果然是名下無虛。
胡鐵花忽然道:如此説來,咱們若是騎了那匹珍珠駒,豈非早就見着你們的小王爺了?
青鬍子嘆道:各位若是騎着那匹珍珠駒來,小王爺也不會着急了,他知道香帥對這匹神駒也愛護得很,所以認定香帥若無危難,絕不會讓它空騎而回的。
胡鐵花瞪了姬冰雁一眼,悠悠道: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反而成拙,由此可見,大人做的事,有時也會連小孩子都不如的。
姬冰雁面上全無表情,只是冷冷的瞧着青鬍子,冷冷道:聽你説來,你們的小王爺對楚留香倒是關心得很了?
青鬍子面上卻又露出那種神秘的微笑,道:實在是關心極了。.姬冰雁厲聲道:那麼他將楚留香的親人擄劫而來,卻又為的是什麼?
青鬍子竟怔了怔,道:擄劫楚香帥的親人?那有這種事?閣下只怕是誤會了。
他神情鄭重,看來竟不似有半分虛假。
楚留香失色道:蓉兒她們難道竟沒有到這裏來?
青鬍子沉吟道:蓉兒香帥説的,可是一位蘇姑娘、一位李姑娘,一位
他話未説完,楚留香已急着道:就是她們,你瞧見她們了?她們此刻在那裏?
青鬍子道:蘇姑娘她們自然也跟着小王爺一筲入關去了。
楚留香道:她們她們都還好麼?
青鬍子笑道:這三位姑娘,都是又聰明、又活潑、又美麗,而且臉上永遠帶着甜蜜的笑容,像是從不知道世上有什麼愁苦的事,也令人將憂愁全都忘去。
他眼睛忽然望向姬冰雁,道:但閣下怎會説她們是被小王爺擄劫來的呢?
姬冰雁這時也有些糊塗了,情不自禁,也摸了摸鼻子,道:難道不是麼?
青鬍子微笑道:自然不是,她們三位姑娘都是小王爺的貴客嘉賓,而且簡直可説親密極了,四個人連睡覺都捨不得分開,也不知那有那麼多話好説的。
這句話説出來,大家又怔住了,楚留香、姬冰罹、胡鐵花,三個人面面相覷,一句話也説不出來。
過了半晌,胡鐵花終於試探着問道:你説他們睡覺也在一起?
青鬍子笑道:正是出則同車,卧則同榻。
胡鐵花嘆了口氣,瞧着楚留香苦笑道:看來這位小王爺的本事倒不小。
楚留香只覺嘴裏有些發苦,也不知該説什麼。
忽聽琵琶公主道:你們這小王爺,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
青鬍子像是怔了怔,失笑道:自然是女的,只不過老王爺沒有少爺,是以從小巴將她扮成男孩子模樣,而且叫小人們也得要以小王爺相稱香帥難道還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拚命摸鼻子,胡鐵花忍不住大笑起來,只有琵琶公主臉色卻難看得很,瞪着楚留香道:看來關心你的人倒實不少。
帳篷外寒風如刀,帳篷裏即温暖如春,再加上烤肉和羊奶酒的香氣,胡鐵花簡直將所有煩惱全都忘了。
但楚留香卻沒有這麼開心,地只覺得問題簡直越來越多了,姬冰雁瞪了他半晌,忍不住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現在弄明白了麼?
楚留香苦笑道:遠不大明白。
胡鐵花笑道:你最好將這件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再説一遍,讓咱們大家替你解決。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這件事開始時,是找要黑珍珠去通知蓉兒,叫她快些回去,只因那時我隨時都可能有殺身之禍,實無餘力再照顧她。
胡鐵花笑道:看來這位黑珍珠非但將你的話帶到了,而且親自護送蓉兒回去,兩個人一路上談談説説,就交成了朋友。
楚留香嘆道:看情形只怕正是如此。
胡鐵花道:但這位黑珍珠又怎能將蓉兒她們説動,要她們一齊跟着她出關來呢?她又是為了什麼才這樣做?難道只是為了要你着急?
楚留香皺眉道:這一點也正是我想不通的,蓉兒她們平時都乖得很
琵琶公主忽然冷笑道:你雖然總是跑出去的,但她們卻總是在家等你,所以你也就認為她們是應該在家等你的,是麼?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她們本來也沒有什麼地方可去。
琵琶公主道:你怎知道她們沒地方好去?她們就算是你的看家狗,有時也會出去兜兜風的
她撇了撇嘴,冷笑道:我若是蓉兒,知道你對我這麼放心,我就會想法子要讓你也着一次急,我等了你幾十次,幾百次,也該讓你等我一次。
胡鐵花啪的一拍巴掌,大聲道:這就對了,女人的心事,倒底只有女人明白,你若讓一個女人知道你對她已十分放心,她就偏偏要想值法子來折磨折磨你,她就算已真心對你死心塌地,可也不願意讓你這麼樣想的。
琵琶公主冷冷道:這隻因為女人知道男人都是賤骨頭,一個男人若知道有個女孩子已對他死心塌地,他就會覺得這女孩子沒意思了,立刻就會去找別人的。
胡鐵花大笑道:這話説得雖然未免刻薄,倒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楚留香笑道:如此説來,她們這次跟黑珍珠出關,難道只是要我看着着急麼?
胡鐵花笑道:她們就算本來沒這個意思,但被黑珍珠在旁邊一煽火,也就被説動了。
楚留香道:但黑珍珠為何要將她們説動呢?
琵琶公主又在旁撇起了嘴,冷笑道:這道理你還不明白。
琵琶公主扭過頭不看他,冷冷道:嘴裏説不明白的人,心裏一定是很明白的。
胡鐵花笑道:但我卻真的不明白。
琵琶公主道:她雖不知道黑珍珠是女的,但黑珍珠卻知道也是男的,是麼?
胡鐵花笑道:這一點倒用不着懷疑,除了母猩猩外,沒有女的會像地身上那麼多毛的。
琵琶公主也忍不住噗哧一笑,但立刻又板起臉,冷笑道:像他這麼英俊,這麼瀟儷的男人,世上又有幾個?黑珍珠的一顆芳心,説不定早已像剝雞蛋似的剝出來給他了,而咱們這位既多情,又風流的花花公子,卻偏偏變得笨了起來,竟一點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