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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天到了,春暖花開。

    天牢中的諸人順着春江水,被送到了江陵。

    翩翩沒有去與他們道別,這段日子,她足不出户,從晨曦到日暮,她都待在房中做一件事--畫畫。

    從小不學無術,琴棋書畫無一精通,如今,竟可以靜下心畫畫,而且,還畫得不錯,連她自己都感到驚奇。

    「公主。」橘衣邁進屋子,在一旁瞧了老半天,拍手讚道:「-真神了,明兒也給我畫一張,好嗎?」

    「那不行,」翩翩淡笑着搖頭,「我只給我自己畫。」

    她每日都對着鏡子,描下自己的一顰一笑,期望能繪出一幅最逼真的。但宣紙撕了一張又一張,總不能令自己滿意。

    「公主呀,恕我多嘴,-為什麼忽然想起要畫畫了呢?」橘衣問。

    「因為……我想為自己留下點什麼。」她曖昧不明的答,弄得橘衣莫名其妙。

    「對了!」她隨後往桌上一指,「前兒個攝政王替我打了一頂鳳冠,-替我收起來。」

    雖説是一頂為王妃打製的鳳冠,卻儼然是皇后佩戴的氣派,單單上面的夜明珠便罕見之極--五百多顆珠子,除了鳳嘴上銜着那粒最大的,其餘顆顆圓潤相似,大小分毫不差。

    橘衣點了點頭,將鳳冠鎖入櫃中,忽然想起了什麼,回眸道:「哦,對了,公主,門外有人想見。」

    「是誰呀?」

    「是……」她支支吾吾,「我想着,-大概不願意見她,所以就沒讓她跟我一塊進來。」

    「到底是誰?」

    「蘇姬娘娘。」

    「她?」翩翩一愣,「她怎麼忽然想起來見我了?」

    自從玄熠娶了自己之後,她便與蘇姬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在公開的場合碰碰面,點頭一笑之外,私底下從不來往。

    這會兒,對方竟主動前來見她?好詭異的事……

    「蘇姬娘娘捧着一籃子鮮果,説是來向-請安的。」橘衣凝着眉,「我也奇怪呢,她怎麼忽然如此熱情了?」

    「請她進來吧。」翩翩鎮定精神,吩咐道。

    橘衣聽令去了,不一會兒,就見蘇姬掀起簾子出現在她眼前。

    憶起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時,只覺得她像開得正豔的荷花,清麗逼人,雖然成親的時候被蠍子咬中憔悴了一陣,但之後又恢復了紅潤漂亮的臉蛋,

    可現在,她削瘦而蒼白,像縷幽魂般飄浮到她面前。

    翩翩心中一驚,努力笑道:「蘇姬姊姊來了,快請坐吧。」

    「公主太客氣了。」蘇姬欠了欠身,並不坐下,「論妻妾的次序,我應該稱-為『姊姊』才對。」

    「呵,誰做姊姊,誰當妹妹,有什麼關係?只要我們和睦便好。」

    「公主説得是。」蘇姬捧過果盤,「昨兒個我母親進宮來看我,從鄉下摘了些果子來,我想着公主-一定喜歡嚐個新鮮,便斗膽帶來了。」

    「現在剛剛開春,咱們南桓國雖然富饒,可春天能見到如此新鮮的果子還算希罕的事呢,我自然是喜歡的。」

    這果子,自然不是從什麼鄉下摘來的,説不定是花重金從氣候温暖的他國買來的。這份人情,她怎麼可以不領?

    「公主不想嘗一枚嗎?難道怕這果盤裏有毒蠍?」蘇姬盯着她的纖纖玉手。

    「哪會呀!我正想嚐個新鮮呢!」翩翩笑笑,連忙將手伸向果盤。

    別人已經把話説到這份上了,若不領情,就太不應該了。

    雖然蘇姬是玄熠的另一個妻子,一想到這個身份,她心裏就難過……但她也不願意這多事之秋,宮裏再發生什麼事端。

    能和睦,就儘量和睦吧!

    這樣想着,翩翩將果子遞到嘴邊,「咔嚓」咬了一口,清甜的果汁霎時注入她的喉嚨。

    「好吃,果然好吃……」她抬眸,想稱讚兩句,但對着蘇姬的目光,不由得愣怔了。

    蘇姬正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被果汁浸潤的嘴唇,彷佛生怕她沒有嚥下。

    蘇姬的手在微顫,雖然,已經緊緊地攥住了裙上的綵帶,然而仍然可以看到那瑟瑟的顫慄。

    是什麼,讓她如此緊張?她不至於為了一枚果子緊張至此吧?

    翩翩腦子嗡的一聲,忽然,一個可怕的想法竄了出來……難、難道蘇姬她……

    「這果子叫什麼名字?」清了清嗓子,她問道。

    「不、不知道……」蘇姬的聲音也在發抖,幾乎説不完一句話。

    「瞧-緊張的樣子,難不成在這果子裏下了毒?」翩翩笑了笑。

    「我……」蘇姬腳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怎麼?」她笑容凝固,「難道我猜對了?-真在果子裏下了毒?」

    「-?!」一旁的橘衣臉色大變,連忙上前護住翩翩,「公主説的可是真的?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快説實話!」

    「我……」蘇姬柔弱的身子終於全然崩塌,淚水從哀怨的眸中滑出,「對、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

    「惡毒的女人!」橘衣上前對着她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臉上,「快把解藥拿出來!」

    「我、我沒有解藥……」

    「那就快傳御醫呀!」橘衣跺着腳,就想往門外去,卻被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袖子。

    「先別聲張,得把事情問清楚。」是翩翩--她拉住了她。

    「公主,跟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有什麼可説的?她當然是因為嫉妒,所以才想害死-的!」橘衣急得大嚷。

    「是嗎?」翩翩擦掉唇邊的果汁,「-真的是因為嫉妒我,所以想害我嗎?」

    「我……」蘇姬拚命地搖頭,「我知道自己就算再嫉妒-、再害-,攝政王也不會把心放在我的身上,我是怕-會害他呀!」

    「公主會害他?」橘衣-起腰,「-在説什麼鬼話?公主與攝政王那麼恩愛,怎麼會害他?-少找藉口!」

    「是真的。」蘇姬哭出聲來,「我聽父親説,南桓帝曾經命令九公主殺了玄熠,九公主是至孝之人,我怕她猶豫徘徊,最後終究會因為親情而對玄熠不利,所以逼不得已,就想出了這麼一個笨法子……」

    「-父親知道?」當日在天牢中,南桓帝對她説的話,既然蘇將軍知道,玄熠大概也早已知道了吧?他一直沒有對她提起此事,一直沒有問她的決定,大概因為,他太過信任她……

    翩翩覺得,自己又要落淚了。

    她深深地吸氣,淡淡看向蘇姬,「-很愛他?」

    「呃?」蘇姬一怔,隨即紅了臉,「我、我只是感激他,如果沒有他,未婚先孕的我定會遭到世人的唾棄,是他娶了我、救了我,雖然,他不愛我,但我、我總想着有朝一日,就算拚上性命,也要報答他的……」

    「我一直以為,-惦念着昔日的情郎,沒想到,-原來也對玄熠動了情。」翩翩淺笑,「好,很好,這大概是天意吧……」

    她一直不知該如何面對父皇的命令,一直在猶豫,一直想跟玄熠多過一些幸福快樂的日子。但今天,這一盤果子,就像是上天送給她的禮物,逼她作出了決定。

    是時候了,她不能再拖延了,該做的,遲早要做的。

    「-到底在果子裏下了什麼毒?」橘衣踢了蘇姬一腳。

    「是……綿針散。」

    「綿針散?」翩翩點頭,「這種毒我知道,它無色無味,入得喉中,不會立刻致命,人死後,它又會迅速自屍體中消融,無影無蹤。所謂殺人於無形的毒藥,就是指這個吧?蘇姊姊,-懂得用這種藥,説明-很聰明。」

    被綿針散引發的命案,往往找不到兇手。

    「我……」蘇姬撲倒在地上,「公主,-殺了我吧……」

    「我為什麼要殺-?」翩翩柔和地望着她,「我又不會死,為什麼要殺-?」

    「-?」蘇姬難以置信地望着她。

    「-看,我能説得出綿針散的特徵,就表示,我也可以化解它。」

    「公主,是真的嗎?」橘衣破涕為笑,「-真的會沒事?」

    「傻丫頭,我什麼時候騙過-?」指了指蘇姬,「-快把蘇姊姊扶起來,請她回去吧。今天的事,只有我們三人知道,千萬不可再對第四人提起。」

    「公主……」蘇姬感激涕零,「謝公主不殺之恩!」

    「快滾吧!」橘衣氣不過,又踢了她一腳,「算-走運!」

    蘇姬戰戰兢兢的,再三向翩翩磕了響頭,跌跌絆絆地離了景陽宮。

    「公主,-為什麼要放過她?」橘衣望着那遠去的背影,不服氣地問。

    「我早已説過--因為我不想生事。」按住小腹,她已經可以感到隱隱的疼痛,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傻丫頭,那頂鳳冠,-可要收好了。」

    「知道了,説了又説,公主-都快成了老太婆了!」

    「還有那幅畫……」她指了指几案上自己的倩影,「我本想畫一幅更好的,但發現自己大概永遠也不會有長進了,所以,-就把這幅裝裱好吧,日後找個機會,代我送給玄熠……」

    「公主,-為什麼不自己送呢?」

    她笑笑,並不回答。

    「公主,-説實話,-真的有解藥嗎?」橘衣疑心。

    「傻丫頭,放心好了!」拍了拍她的肩,「如果我死了,-便用不着再當宮女伺候我了,豈不更好?」

    「我、我寧可永遠侍候-!」

    「如果我死了,如果將來玄熠再遇上另一個心愛的女子,-就代我把那頂鳳冠送給她……」突然之間,翩翩換上凝重神情,幽幽道。

    「公主,-……」橘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不是説真的吧?」

    「他還年輕,將來總會再過上別人的,」眸子漸漸黯淡,小腹也越來越疼,「如果,我真的死了,不要在墓碑上刻我是玄熠的妻子……」

    「為什麼?」橘衣錯愕。

    「因為我希望玄熠早點忘了我,我不要那塊墓碑時時刻刻提醒他,有一個女子為他而死。我要他早日找回快樂,這樣,我也能安心地轉世投胎。」

    沒錯,她剛才撒了謊--她根本沒有什麼解藥,就算有,她或許也不會用的。

    她説過,這是天意。

    她握着一把鋒利的匕首,悄悄走進了南桓帝的卧房。

    蓮步微移,停留在暗格所在的牆邊。

    照着她熟知的方法,輕輕一按,暗格開啓,那瓶毒藥便呈現眼前了。

    不知這瓶毒藥的名字是什麼?

    翩翩將它輕灑在匕首上的時候,禁不住的想。

    見血封喉,應該不是綿針散吧?孔雀膽?鶴頂紅?

    呵,不管它叫什麼名字,她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因為,依據父皇的説法,在宮裏,這樣的藥只有一瓶,而它很快就會被她全數灑落在匕首上,不能再傷害其它人。

    彷佛在菜中灑着鹽,她不疾不徐地將手中的利器沾滿藥粉。

    她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很快就會傳到玄熠的耳朵裏,這宮中,處處暗藏着他的耳目,處處都有想巴結攝政王邀功的人。

    果然,當她把一瓶藥全數散盡的時候,他推門而入。

    「想致我於死地,只需抹一點點毒就夠了,哪用得着一瓶?」玄熠冷凝着臉。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她背對着他,並不急於轉身。

    「我一直在等待,因為不知道-會怎麼做,我曾經期盼得到另一個答案,沒想到……-終究還是選擇做他的乖女兒。」

    「原來,你以為我要殺你?」她酸澀地笑了。

    「難道不是嗎?否則-何必悄悄到這兒來,何必碰這瓶藥?」

    他逼近,猛地一撕衣衫,露出赤裸的胸膛。

    「我已經準備好了。」他沙啞道:「能死在-的手上,我很願意……」

    「熠……」她搖了搖頭,抹去下為人知的淚水,「怎麼到了現在,你還以為我會傷害你?」

    猛地回眸,匕首一揚,利鋒正對着他的胸口。

    她看着他,直看到他幽眸的深處,彷佛夕陽投向湖心的最後一瞥,她燦爛地笑了。

    那笑容,如此明亮,卻如此淒涼,恍若紅梅上霜露,寒光凜凜。

    她知道,這一刻,自己無比美麗,因為,臨行之前,她化了最豔麗的妝容。她要讓他看到自己最漂亮的樣子--最後一眼,最刻骨銘心的印象。

    然後,當他眼中還閃爍着詫異,那匕首便改變了方向。

    她狠狠地一刺,刺進了自己的心窩……

    「不--」玄熠總算反應過來,但已經遲了。

    鮮血從她心窩中湧出,這一刀,很深很深,就算找來天底下最高明的大夫,也難以挽救她的性命。

    何況,那刀上還塗有劇毒--南桓帝私藏的劇毒,絕非等閒。

    「翩翩!翩翩!」他抱住軟軟倒下的她,聲嘶力竭地吼着,大掌握住匕首的柄,似乎想止住那汩汩的血,但血如泉湧,染紅了他的掌,「-……-為什麼這麼傻呀!」

    她傻嗎?她不傻。

    已經中了綿針散的毒,再中一次別的毒,又有什麼關係?

    反正都是一死,能死在他懷裏,看到他為自己流下眼淚,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玄熠哥哥,你不要哭……」她看見他的淚水滴下來,她感到那淚水熾熱而悽楚,模糊了她的臉龐,「我很自私,你為我哭,不值得……」

    「胡説!胡説!」他搖着頭,極力想反駁她,但什麼也説不出來。

    「我的確很自私,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一些,不惜離開你,讓你傷心……」她撫着他憔悴的臉龐,疚愧道:「玄熠哥哥,我答應過要與你長相廝守,但我現在臨陣脱逃了,你最好能夠恨我,這樣,你就可以忘了我。」

    他依然搖着頭,淚水飛濺,依然不能言語。

    「父皇叫我殺了你……」她依着他,説着心裏話,「可我怎麼忍心殺了你?但叫我違背父皇的意願,我又不能原諒自己。我害怕,害怕下半輩子會在自責中度過,我受不了親人們對我的詛咒,受不了父皇恨我,所以我選擇了離開你……」

    指尖輕輕觸碰他的眼角,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替他擦去淚水。

    「玄熠哥哥,對不起,讓你為我傷心了……」

    不是説父皇的毒藥見血封喉嗎?她為何還能絮絮叨叨説了這許多?呵,大概是因為她的身體裏摻了綿針散的緣故吧。

    她還想再説些什麼,但嗓子卻忽然啞了。

    她的身子也隨着聲音的消失而軟下去、軟下去,輕得像一縷靈魂。

    拚命睜開的眸子漸漸蒙-,眼前浮現出許多年前的情景--

    學堂上,書聲朗朗。

    她的身邊,坐着一個陌生的男孩子。

    她知道這個男孩子,人們説,他是南桓帝從宮外撿回來的。

    他很少説話,又黑又瘦,穿着皇子們的衣服也不顯好看。他總那樣怯生生地低着頭,讓人看不清他的面貌。

    大家説,他一定很醜,所以才不敢把頭抬起來。六歲大的翩翩,很努力地彎着身子,想瞧一瞧他的模樣。

    他的頭俯得那樣低,即使是宮中最矮的她,也看不清。

    手裏捧着一把小核桃,她遞到他的面前,悄聲説:「喂,想吃乾果子嗎?」

    他沒有反應,雙眸很用功地盯着書本,瞧也不瞧她一眼。

    於是她嘟了嘟嘴,把核桃塞到自己的嘴裏。

    「咯--」核桃發出清響,別人沒聽見,他卻聽見了。

    「噓……」她朝他豎起食指,叮囑道:「不要告密哦!」

    他終於抬起頭,對着她微微地笑了。

    她讓他守護她的小秘密,是他在宮裏的第一個朋友。

    而她,也是第一個真正看清他容貌的人。

    不,一點也不醜,雖然黑,雖然瘦,但她還沒看過那樣漂亮的五官,比她的任何一個哥哥都英俊千百倍。

    她還看到了那深邃眸中閃爍的光澤,就像現在,她看到的那樣。

    不同的是,那時,她看到的,是微笑的光芒,而現在,卻是淚光……

    輕風拂起他的袍袖,掠過她的臉龐,帶給她一陣舒暢快意,就像白鶴的翅膀掠過天際。

    「翩翩、翩翩……」

    她聽見他在喚着自己的名字,可她不能再回答了,她説過自己要變成一隻無憂無慮的鶴,再不管塵世間的煩惱。

    但她忘了,鶴飛在空中,終究要離開他……

    皇陵的深處新添了一座墳。

    墳前跪着一個玄衣男子,紋絲不動。

    如果不是因為他那偶爾被風吹起的衣袂,旁人定會以為,這是一尊黑玉雕的塑像。

    橘衣捧着一隻竹籃,緩緩步上台階,來到他的身邊。

    他顯然聽到了聲響,但沒有回頭,像是聾了,或者死了。

    「王爺,該吃飯了。」橘衣蹲下身子,打開竹籃。「你已經許多天沒吃飯了,朝堂上還有許多公務等着你處理,大臣們都候在皇陵外頭,盼你能早日回宮。」

    沒有回答,他根本不打算回答。

    「你不理我,沒有關係,可你不能不管公主的心願。」橘衣又道。

    他終於有了反應,身子顫了顫。

    「她……她的心願?」聲音像車輪輾過沙石般粗糙,嘶啞難聽。

    「你既然驅趕了南桓帝,接手了這個國家,就該好好掌管!否則,你怎麼對得起你手上沾滿的鮮血?怎麼對得起你違背的良心?又怎麼對得起不捨得殺你的公主?」橘衣朗聲道:「打起精神,把南桓國治理好,至少,要比南桓帝在位的時候好,這就是公主最大的心願。」

    「我不能原諒自己……」玄熠緩緩搖頭,「是我害死了她,我永遠也不能原諒自己……」

    「公主一點也不怪你,王爺何必責怪自己?」

    「她一點也不怪我?」望向橘衣,他滿臉不信,「我害她與父親決裂,害她傷心,害她自盡,她怎麼會不怪我?何況,還有這塊墓碑,這塊她囑咐-為她打造的墓碑,瞧瞧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她甚至不肯承認自己是我的妻子!」

    「她不讓人刻上『淵王妃』三個字,只是希望你能早點忘了她,不想這三個字困擾你一輩子。」橘衣將一幅畫卷遞到他懷裏,「其實,公主的所思所想,都畫在這上面了,你一看便知。」

    他的臉上掠過震驚的神色,連忙小心翼翼地拉下那捲軸。

    漸漸的,漸漸的,翩翩的容顏再次出現在他眼前--這張他以為永世不能再遇見的容顏,逼得他又要落淚了。

    「這是公主自己畫的,她命令婢子收藏好,日後送給王爺。」橘衣在一旁道:「我認為,能畫出這樣一幅肖像的人,心中應該沒有怨恨。王爺沒有看見嗎,公主她在笑啊!」

    的確,她在笑,看着他笑。

    那笑容,似五月湖水一般清澈,不帶一絲雜質,純淨透明,恍如初雪上的一縷陽光。

    帶着這樣的微笑遠去,説明她去得從容自在,沒有任何恐懼,亦沒有任何怨恨。

    聽説,她在臨終前的一個月一直對着鏡子描繪自己的倩影。她為的,就是給他留下這個紀念嗎?

    不,應該説,她在用這一幅肖像告訴他,她不曾恨他。

    並且,她知道他將來的路或許會很孤獨,所以,還用這幅畫來支撐他繼續往前走。

    「公主説,她不該留下什麼,應該讓你完完全全忘記她,但她是個自私的人,捨不得把自己從你的記憶中抹去,所以,她留下了這個人,不能陪你,就讓畫來陪你吧。」橘衣嘆息道。

    這畫像一劑止血的藥,可以暫時止住他的傷痛。

    他將它緊緊摟入懷中,彷佛摟住了她的身子。

    淚水滴在畫卷上,滴入她的倩影之中,染潤了一片紅衣。

    她彷佛在他懷中動了一下,但他知道,那是錯覺……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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