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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嶺上梅花侵雪暗

    秋如玉驚恐的慘呼在月色下的雪峯上遙遙傳了出去,宛如一條拋入高空的鐵絲,又被強力擰斷,四周積雪似乎都在為這淒厲之聲瑟瑟顫抖。

    崇軒的腳步停了下來。他並不是關心秋如玉的生死,而是他已隱隱感覺到另一股殺意。這股殺意若有若無,極其的淡漠,在呼嘯的風雪和秋如玉臨死的慘叫中淡的幾乎分辨不開。

    崇軒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對手。

    他緩緩轉身,胸口有些起伏,血紅的長衫被洇濕了一片。看得出他剛才所受的傷並不輕。如此他還能抵擋過那神秘殺意的主人麼?他也不知道,然而他還是堅定的向殺意來處走了過去。

    月色如銀,團團光影在高低起伏的雪丘上氤氲流轉。秋如玉的屍體靜靜的橫在雪丘下,半柄殘劍從額頭沒入,直透過整個頭顱,將她釘在雪地上。這道縱切的傷口和剛才崇軒留下的那條橫行的血跡正好交錯成一個十字,深深印在秋如玉原本妖嬈美麗的臉上,顯得詭異無比。

    屍身前邊站着一頭青色小驢,一個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輕輕抱着小驢的脖子,嘴裏還哼着歌謠,似乎很是親密。她長長的睫毛上沾上了幾點雪花,襯着一身潔白的衣裙,顯得宛如月中仙子一般,清麗絕塵。

    然而她白玉般的手腕上,卻有點點鮮血落下。連那青驢的脖子,也被她染血的雙手按上了朵朵血梅。

    這裏是神山崗仁波濟深處,比中原最高的名山都還要高很多,本不是這頭瘦小的青驢和纖纖弱女能來的地方。

    崇軒彩眸開始收縮:“是你殺了她?”

    白衣少女訝然回頭,睜大眼睛道:“你在跟我説話?”

    崇軒不答。

    白衣少女鼻子微皺,做出一個嫵媚而天真的笑容:“是我殺的。誰叫她剛才一直叫着‘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毀了我的臉,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她尖了嗓子模仿秋如玉剛才的叫聲,卻自己忍不住嗤嗤笑了起來。

    崇軒的臉色更沉:“你剛才就在這裏?”

    白衣少女笑道:“是啊,我看了你們好久。他們這幫人以多欺寡,真不是英雄好漢的作為。最後死的這麼慘,也算是罪有應得,只是弄髒了神山,大神們要不高興了,説不定又會再打起來呢……”説着,又忍不住抱着小驢笑了起來,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她的話有些莫名奇妙,崇軒並不去理會,目光卻更加鋭利:“你在這裏做什麼?”

    山風漫漫,將地上的碎雪捲起。只要一個字答得不對,或許又有一條生命要消逝掉。

    白衣少女卻止住笑,緩緩站直了身子,瞬息,她整個人也變得沉靜起來,宛如雪山上沐月的精靈。她清澈的眸子直視崇軒,輕輕道:“我來尋找天羅寶藏。”

    話音不高,卻含着無比自信,宛如尋找天羅寶卷,就是她天經地義的職責。

    然而“天羅寶藏”這四個字,如今卻彷彿已成為神秘的禁忌,無論誰敢提起,都將橫屍在這雪峯之上。但她卻渾然不覺。

    是太過天真,還是胸有成竹?

    崇軒冷冷注視着他,眸中森寒彩光流動,連幽幽落雪都不得不退避他的鋒芒。

    那少女依舊含着一臉淡淡的笑意望着崇軒。

    兩人對峙良久,崇軒凌厲的神光漸漸隱微下去,淡淡道:“出你的劍。”

    少女偏了偏頭,驚訝的道:“我的劍?”

    崇軒冷冷道:“你能一招殺了秋如玉,也配得起這一劍了。”言罷,月夜中龍吟輕響,他袖底緩緩升起一道青光。

    少女皺了皺眉頭,抬頭望着天幕上的明月,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得過你,所以我不想跟你打架。”

    崇軒凝視劍鋒,道:“那你要怎樣?”

    少女臉上又浮現出甜甜的笑意:“或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崇軒道:“我沒有朋友。”劍尖斜舉,青氣已直射那少女的咽喉。

    少女不以為意,笑容卻越發的甜:“沒有值得交的朋友,卻有值得交換的條件。等你得到全部的天羅秘寶,就會明白交我這個朋友,到底值不值得了。”

    她這話説得甚是奇怪,既然開啓天羅寶藏的鈞天四令都在崇軒手中,那她手中還握着什麼條件,可以打動崇軒?

    而什麼又是全部的秘寶?

    難道鈞天四令開啓的並非全部的天羅寶藏麼?

    然而這句話對崇軒卻起了作用。四周的沉沉殺意頓時一輕,崇軒將青劍撤開,注視少女道:“天羅寶藏的秘密,你怎會知道?”

    少女笑道:“我叫蓮華,是藏地香巴噶舉派教徒。我派供奉的活佛大師修行那若六成就法,可以預見世間的一切,當然也包括天羅寶藏的秘密。”

    崇軒道:“你就是活佛?”

    少女連忙擺手道:“不、不,十五年前我派被曼荼羅邪教滅門,活佛圓寂,派中大師盡皆戰死,我正好被孃親帶到寺中受活佛摸頂賜福。活佛圓寂前倉促為我灌頂,傳授我六成就法法門,囑咐我長大後尋訪活佛的轉世靈童,輔佐靈童重建香巴噶舉派。而天羅寶藏中的一件正是尋訪靈童的關鍵,所以活佛也將這秘密一併灌頂。”

    她説着在胸前結了個手印,望着崇軒道,“如今,天羅寶藏的事怕是沒有人比我知道得更多了。”

    她的話雖然離奇古怪,但表情卻極為真摯,絲毫看不出偽作來。

    崇軒緩緩道:“那你知道多少?”

    蓮華看崇軒有相信她的意思,眼睛更亮了。

    天羅寶藏本來是十種秘寶,傳説乃是婆羅門教三大主神:梵天、濕婆、毗濕努在與阿修羅族的天戰中遺落人間的。因而每一件都有改天動地的力量。分別是:梵天的梵天寶卷、毗濕毗濕努西崑崙石、濕婆的濕婆之箭;以及阿修羅部族的血鷹衣、驚精香、天羅神鞭、波羅鏡、灞雨環、潛龍珏、秘魔之影。百年前天羅教創教教主無意中得到了開啓寶藏的方法,從聖湖之底將寶藏掘出。但那時,寶藏已經不全,最為重要的梵天寶卷和濕婆之弓早已下落不明。後來潛龍珏也莫名失蹤。就是剩下七件,大多也無法得知使用的法門。天羅教數十年研究,也只找出了秘魔之影和血鷹衣的用法,但光憑這兩件已讓天羅教煊赫一時,幾乎無敵天下。這就難怪天下之人對這寶藏無不存了覬覦之心,不惜興起江湖浩劫,也要將秘寶搶到手中。

    蓮華輕輕拍着青驢的頭,詭秘一笑,道:“你知道的,我都知道。而且我還知道如今就算你拿了鈞天四令,掘出剩下的七件秘寶,實力也不過和當年的天羅教相彷彿。而當今時勢變化,強敵林立,再只靠秘魔之影和血鷹衣,未必就能懾服天下。如果你肯與我做朋友,我可以將天羅寶藏中最強的梵天寶卷的下落告訴你。”

    崇軒目中神光一凜:“梵天寶卷?”

    蓮華興奮地道:“是啊!當年於長空一人獨挑天羅教十大長老,連秘魔之影和血鷹衣都擋他不住,原因只有一個,他所修煉的,正是梵天寶卷!”

    崇軒冷冷注視着蓮華,並不説話。

    蓮華詭秘的衝他一笑,壓低了聲音,道:“絕少有人知道,於長空神魔一般的武功,正是來自天下武學原樞——梵天寶卷。我這話信不信在你,但我敢保證,以你的資質,若得到梵天寶卷相助,重興天羅教也好、一統武林也好,都不過探囊取物罷了。”

    崇軒臉上漸漸聚起一絲冷笑,道:“你的條件?”

    蓮華嘻嘻笑道:“我只要這十件秘寶中的一件——西崑崙石,別的都留給你好了。”

    崇軒的臉色卻沉了下來,他一字字道:“你可知道,這西崑崙石是天羅教歷傳的教主信物?”

    蓮華伸出手指,輕輕逗弄着青驢的耳朵,道:“我知道。然而西崑崙石的真正用途卻是用來修習噶舉派的那若六成就法,天羅教只將它作為一塊毫無實用價值的印信,豈不是大大的浪費?你將無用的印信給我,換來梵天寶卷,征服天下;我修成那若成就法,找到活佛轉世,打敗曼荼羅教,重興噶舉派,完成我小小的心願,何樂而不為?更何況,西崑崙石可以作為印信,天羅神鞭為什麼不可以?波羅鏡、灞雨環為什麼不可以?你若本是天羅教主,又何須什麼外物來作為印信?”

    月色如水,寒光騰照,崇軒的臉色陰晴變幻,又最終歸於冷漠。

    蓮華挑起秀眉,輕輕瞥了他一眼,眨眼道:“你可不要想着殺了我,梵天寶卷的下落無人得知,你手上的七件秘寶就可以天下無敵了。休説還有可與梵天寶卷並稱的濕婆之箭,只這梵天寶卷,已經流落到他人手中。以你現在的武功,還能從他手中奪回來,再過幾年等他神功告成,怕不又是一個於長空?此人註定會是天羅教對頭,而你爭奪天下的計劃也只怕也要被他給攪得大大的壞了呢。”

    心中稍縱即逝的念頭,竟然被她看破,崇軒的神色索性更淡然了些。

    蓮華抱了抱小驢,笑道:“算來算去,還是你帶我進入寶庫,給我西崑崙石,我給你梵天寶卷的下落划算。”

    崇軒一轉身,火紅的廣袖垂下,將青劍蓋住,依舊緩緩向深山行去。月光如水,垂照在他一襲紅衣上,現出一層冷幽的光華。

    蓮華臉上又呈現出一幅天真爛漫的笑容,她輕輕扯了扯繮繩,道:“小青小青,咱們總算找着靠山,再也不怕他們啦。”小青嗚嗚的應答了兩聲。她趾高氣揚的轉過身,牽着小驢跟在崇軒身後,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對崇軒道:“喂,從今天起,你可要負責保護我,活着走到天羅寶庫哦。”

    崇軒也不回頭,皺眉道:“為什麼?”

    蓮華眨了眨眼睛,對着青驢做了個無辜的表情:“因為追殺我的人,實在太多了!”

    追殺蓮華的人並不太多。從昨夜到今天正午,也就遇到十幾個而已。只是這些人實在太怪。

    其一是打扮得怪異。有的全身掛滿金環;有的身纏數條毒蛇;有的帶着極為恐怖的面具;甚至有一個披了滿身鶴羽,騎在一頭大象身上。其二就是這些人的武功都高得出奇,每一個都不在秋如玉等中原成名高手之下。更為怪異的是,這裏號稱諸神的天堂,亙古以來,無人踏足,怎麼會突然冒出這麼多人來?他們又是怎麼渡過雪神谷狂龍怒濤般的風暴的?

    這些離奇之事,蓮華不急着解釋,崇軒也就不問。只是打發了這些殺手,崇軒身上的傷也就從一道增加到了九道。蓮華決不掩飾自己身懷武功,卻也從不出手,每次只笑吟吟的牽着青驢,躲在崇軒身後。

    兩人越行越遠,漸入雪峯深處。

    一道淡藍冰泉宛如天紳倒掛,從峭立萬仞的峯頂垂下。

    傳説崗仁波濟峯深處,藏着諸神的宮殿。天神留與人世四道聖泉。——獅泉、馬泉、象泉與孔雀之泉。它們從神宮中央發源,經神峯分流,進入四塊佛緣之地。分別成為長江、印度河、薩特累季河已極恆河。最後又奇蹟般以諸神祝福的力量與氣勢,劈開阻擋它們前進的巨大山脈喜馬拉雅,又匯入海洋。

    這裏是日月交輝的聖地,這裏是天人冥合的分野,這裏是諸天神佛聚居的殿堂,這裏是世界的唯一、宇宙的中心、生命的本源。

    蓮華跟在崇軒身後,仰望着雪崖冰川,臉上也充滿了敬畏。溯流而上,冰峯越加高峻,周圍的空氣卻漸漸熱了起來。兩人的臉色卻越來越沉重。

    因為進入這崗仁波濟峯腹地,也就接近了天下最為神秘、邪惡的曼荼羅教的核心。

    又走了兩個時辰,日已中天。蓮華和崇軒還好,小驢已經勞累不堪,連蹄兒也舉不動了,不時嗚嗚作聲,向蓮華撒嬌。然而蓮華這次卻板起了臉,一言不發的牽着小驢向前走去。

    突然,一片幽藍的波光盪開雪花,隔空透來。原來神山靈泉的環繞中,還拱衞着一片聖湖,湖水宛如一抹幽藍的新月,以女神般慈柔的光輝,靜謐的陪伴在巍峨峯巒之畔。

    蓮華忍不住從青驢上飛身躍下,衝到湖邊,深深跪了下去,捧起一掬冰冷的湖水,高舉過頂,然後向臉上淋下。

    崇軒冷冷看着她,也不阻止。

    蓮華清麗的面容在湖水的浸潤下,顯出一片瑰麗的嫣紅。她喃喃道:“波旁馬錯,我終於找到了。”她突然轉過頭,對崇軒道:“傳説太陽昇起的地方有一座聖湖,叫做波旁馬錯,意思是死亡之湖。傳説人的靈魂,無論進入天堂還是地獄,都會在此暫作棲息。”

    崇軒冷笑道:“難道你也要在此休息?”

    蓮華倏的站起身來,雪白的長裙如花般在湖風中搖曳,她一字字道:“我們不得不休息,因為天羅寶藏,也就沉睡在這聖湖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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