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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以眼還眼

    王國寶似乎想稍緩一觸即發般的緊張氣氛,插人道:“若石頭城已落在謝帥手內,當然立即轟動京師,因何我們現在仍沒有聽到半點消息呢?”

    謝玄微笑道:“若你不是我的親戚,我今天肯定會先宰掉你。你收不到風聲,皆因我們手腳夠乾淨,不信的話你現在大可立即派人去查看。明天正午前我是絕不會離開京師的,我若沒有點手段!你們怎會直到這刻,仍不敢主動出手?”

    竺不歸目不轉瞬的瞪著謝玄,神情冷酷,似要看遍看透謝玄的一切虛實。

    燕飛明悟過來,終瞧透眼前由謝玄一手營造出來的局勢,正類似這荒集黑道的爭霸,皇法是根本不存在的,就看誰的實力強。

    現在雙方各有優勢,也各有弱點。司馬曜兄弟的錯失在任謝玄的精騎來至建康城外仍懵然不知,而謝玄的問題,當然是壓在他肩頭的家族負擔。

    燕飛是曾在邊荒集打過滾的人,心忖謝玄是坐言起行,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整件事,自己在“談判”上自可助謝玄一臂之力。淡淡道:“在下‘荒人’燕飛,願領教王兄絕藝,好為宋老哥除去他至少佔上一半的心頭之恨。”

    今趟連謝玄也不明白燕飛,若王國寶答應出戰,尚未懂運用體內新鮮熱辣,又玄幻至極的真氣的燕飛,將如何對付?

    燕飛卻知王國寶有九成可能不敢或不願動手,他採取的是邊荒集幫會慣用的一種手法,以己方較不為人曉得深淺的高手,忽然挑戰對方較有頭面的人物,若對方不敢應戰,氣勢會大幅被削弱。

    以王國寶的身分地位當然犯不著冒這個險,與一個在建康籍籍無名卻又不知虛實的燕飛交手。

    在邊荒集,通常應付的手段是由另一個份量較次的人迎戰,以表示看不起對方,輸了亦不影響全局。

    事實上燕飛並不怕出手,且是故意要自己陷身於這種情況。正如謝玄提示的置諸於死地而後生,從動輒分出生死的戰鬥中去掌握、學習“自然之道”,目前正是最隹的速成機會。何況際此強敵環伺之時,他既要相助謝家,且還要照顧高彥,故眼前當務之急,是恢復武功。否則即使託庇謝家,可以安然離開建康,回到邊荒集仍是死劫難逃,至少王國寶便絕不肯放過他。這卑鄙小人沒法拿謝玄出氣,只好退而求其次,殺燕飛以洩憤。

    王國寶表現出高手的風範,手落到劍把處,—言不發的瞪著燕飛,假若謝玄依江湖規矩退避一旁,在場所有人都生出他會立即出手的感覺,可見他的氣勢是如何凌厲,一派置生死於度外的氣概,顯示他王國寶得以列名九品高手榜上,憑的確是真材實料。

    燕飛卻差點要喚娘,那種感覺確是太奇妙了。他一絲不誤地掌握到王國寶的虛實,至乎他會發動的攻擊,他因掌握到王國寶的“現在”,故而亦可掌握延伸下去的未來。這屬於一種近乎通靈的神妙感覺,既沒法解釋,更沒法形容。燕飛一瞥之下,竟已看通看透了王國寶。

    竺雷音跨前一步,來到石階邊緣,揮杖往地面一頓,發出悶雷般的金石交嗚聲,戟指怒喝道“你這荒人是甚麼資格身分,竟敢口出狂言,若活得不耐煩,我竺雷音立即把你超渡!”

    禪杖頓地的響聲傳入燕飛的耳鼓,他立即掌握到對方的武功路子是專走剛猛橫練,善於硬碰硬;更準確測出他功力的深淺。令燕飛泛起自己果有“神通廣大”的感覺。

    對於燕飛這個曾在邊荒集打滾的人,當然明白竺雷音並非真的要出手,只是要予王國寶一個下臺階的機會。可以想像司馬道子一方的人,見燕飛能獨力救走宋悲風,豈無戒懼之意?所以竺雷音不想王國寶在摸清楚燕飛底細前,去冒這個險。更何況若沒有謝玄點頭,又或司馬道子肯不顧一切與謝玄決裂,竺雷音亦絕不用莽然動手,致弄得情況一發不可收拾。

    想是這麼想,燕飛本身也準備只憑黑道的談判方式,壓得對方臺不起頭來,可是體內的真氣卻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成為王國寶和竺雷音針對的目標,他們雖尚未出手,可是精神氣勢立即鎖緊燕飛,一觸即發。他體內直到此刻仍不是由他作主人的真氣,立即生出感應,天然運轉,在眨眼的高速內,真氣蓄聚丹田,猛衝左手經脈。

    燕飛心叫糟糕,卻不敢對自動運轉的真氣有半點杵逆阻止,因有前車之鑑,怕自己未出手已真氣錯亂,窩囊倒地。

    只好順乎自然,一掌劈出。

    在其他人眼中,竺雷音剛說畢,燕飛便一掌隔空朝王國寶虛劈,似緩似快,其動作充滿渾然天成、無懈可擊的境界,但表面看來,似乎全無殺傷的威力。

    首當其衝的王國寶卻是另一番味道,他身為出色劍手因燕飛的言語挑釁,擺出即要攻擊的姿態,雖然並不準備真的下場動手,可是自然而然地亦蓄勢待發,擬定下了出手的步法和出劍的角度。而令他駭然的是燕飛此記虛劈,竟封死他擬採的攻擊路線,就像能預知他的招數變化般,即使他立施反擊,結果仍不會有兩樣,他的劍鋒肯定會給對方劈中,且不敢變招進擊,因為任何變化,在燕飛這奪天地造化之功的一劈下,均會暴露破綻,而對手在氣機感應下,尋隙攻來,自己將盡失先機。

    燕飛的手掌似在眼前擴大,隱與天地的力量結合為一,把王國寶完全鎖緊籠罩。

    進既不能,只有退而守之,王國寶應掌後撤一步,把劍拔離劍鞘三寸,改採守勢。

    由司馬道子、竺不歸打下,人人色變,想不到燕飛如此高明,跟在餃子館捱揍而無力還手的燕飛,活像天南地北的兩個人。

    燕飛本想見好該收,可是體內真氣卻完全不聽腦袋指揮,自然而然的掌握為拳,扭腰一拳隔空朝石階上的竺雷音轟去。

    沛然難測的氣勁脫拳越出,沒有帶起任何風聲,卻是高度集中,撞擊竺雷音。

    竺雷音感到燕飛的拳勁似氣柱般貫胸而來,避無可避,大吃一驚下禪杖點出,與燕飛正面硬拚一招。

    “蓬!”

    勁氣交擊,竺雷音全身劇震,雖然勉強擋著燕飛拳勁,全身經脈卻如被烈火焚燒,難過至極點,身不由主的退回原有位置,接著又打個寒顫,灼熱被冰凍代替,又是另一番感受,登時戰意全消,臉上血色盡褪。

    全場鴉雀無聲,人人目光集中到燕飛身上,無不生出戒懼之意。

    謝玄則目射奇光,看著燕飛。

    燕飛去除威脅,體內真氣再無異動,終可以垂下出擊的手,神情有點尷尬,且心中叫苦。他從來不是愛主動進攻的人,可以不用出手但不出手,但看來體內真氣並不會那麼聽話,只要遇上威脅,會自然發動。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弄砸了事情。

    一陣嬌笑聲出自豔尼妙音的香肩,立即稍為引開敵我雙方的注意力。也為劍拔弩張的氣氛注進一點春意。

    燕飛朝她瞧去。見她未語先笑,萬種風情,不由聯想起既狠又毒的無義妖女青媞,心中一陣煩厭,喝斷她的嬌笑道“我燕飛以人頭保證,玄帥並非虛言恫嚇,王爺若走錯一著,大晉立成分裂之局,建康難保安定。而此事咎不在玄帥,而須由王爺承擔。我燕飛沒有聽人說廢話的習慣,王爺若不肯交出暗算宋悲風的人,便請說一句話交待。”

    謝玄啞然笑道“好一個燕飛,不負邊荒第一劍客的威名。”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心中叫苦。

    他們的計劃只是針對謝安,迫他離開建康,假若宋悲風橫死街頭,謝家根本無從追究,更可報宋悲風羞辱司馬元顯之仇。

    豈知事與願違,橫裡殺出個燕飛,救走宋悲風,暴露行兇者的身分。更想不到的是謝玄突然回到建康,還帶來一支奇兵,令他們手足無措,陷於下風。

    最頭痛是燕飛表現出來的武功,即使及不上謝玄,也所差無幾。若兩人一意突圍,他們憑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阻止,變成不動手不行,動手更不行之局。

    一直沒作聲的竺不歸,陰惻惻的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宋悲風的事是因本人看不過眼他橫行霸道,故出手教訓,一概與王爺無關。王爺和王大人適逢此會,只因來此參拜迎奉回來的彌勒佛,謝玄你若要為宋悲風出頭衝著本人來吧!”

    燕飛頓然對竺不歸改觀,此為唯一解決眼前死局的方法,就是以江湖的手法解決,手底下見真章,只要竺不歸能擊退謝玄,謝玄當然再沒有大動干戈的藉口。

    如果謝玄落敗身亡,亦只好怪自己技不如人,不但謝家沒法追究,北府兵將也沒有藉口為他報仇,因為這是江湖規矩。

    謝玄唇角飄出一絲笑意,點頭道:“小活彌勒既肯賜教,謝某人當然樂於奉陪,請!”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交換個眼色,均看出對方眼中喜色。對竺不歸他們有絕對信心,此又為最佳的解決辦法,當然不會出言阻止。

    竺不歸緩緩步下石階,手往後探,取下掛在背上的無邊環。

    燕飛往一旁退開,他見過竺不歸出手對付宋悲風,知他武功高明,手上無邊環千變萬化,但卻沒有為謝玄擔心,暗忖他可以一劍擊退高手如任遙,對方又只是竺不歸而非與任遙齊名的竺法慶,謝玄肯定不會失手。

    謝玄則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名士風範,緩步後移,來至寺前廣闊空地的中心處,似欣賞園景多於與勁敵生死決戰。

    在竺雷音的指使下,兩名僧徒把寺門關上,隔斷寺外群眾窺探的目光。

    謝玄和竺不歸隔丈對峙,決戰如箭在弦一觸即發,氣氛頓然緊張起來。

    “鏘!”

    謝玄拔劍出鞘,略一沉腕,九韶定音劍的七個音孔同時生嗚,整齊劃一,有如吹起戰爭的號角,確收先聲奪人之功,令人有莫測其深淺的伏然感覺。

    落入燕飛耳中則化為一種訊息,使他完全掌握到九韶定音劍的鋒快和沉重的劍質,至乎謝玄於劍上力量分佈的細微情況,玄妙至極點。

    燕飛生出明悟,從獨叟的丹房走出來後,他再不是以前的燕飛,丹劫把他體內與體外的世界徹底改變了,眼前的世界忽然充滿生趣,縱使在生死決戰中,他也看到生機萌生的希望。單是視覺和聽覺,已可變成最令人滿足的享受。

    若以這種境界的視聽之力,看通看透對手的強項弱點,天下豈還能有抗衡之輩?

    問題在他此刻尚未能控制體內其氣,隨意化為己用,以之克敵制勝。戰鬥中雙方無所不用其極,變化萬千,不像剛才般的分明情況,純憑真氣的天然感應肯定遠未足以應付。且成為體內真氣的奴隸或扯線木偶也大過窩囊難成大器。但如能另創一種可以運用體內真氣獨特性能的武功,配合近乎通玄的感官,即使強如任遙亦不用畏懼。

    不由第二度想起懷內的《參同契》。

    所有念頭以電光石火的高速閃過燕飛的腦際,“小活彌勒”竺不歸的無邊環脫手而出,彎彎的循著一道嵌合天地至理的弧線,飛擊謝玄,登即破風之聲大作,發出嘯聲,出奇地無邊環自身只是緩緩旋動,對比無邊環飛行的迅快速度,矛盾而玄妙,本身已收懾敵之效。

    燕飛卻清楚竺不歸已落在下風,他因受謝玄充滿殺伐味道的“定音”所惑,誤以為定音劍將主動出擊,遂先發制人,不知謝去正是要引他出手。

    雙方交手的微妙情況一絲不漏的顯現燕飛心頭,謝玄一陣長笑,九韶定音劍畫破虛空,彎擊竺不歸離手而來的無邊環。

    “當!”

    劍環交擊,竺不歸以鬼魅般普通肉眼難察的高速,搶前探手抓著被擊得回飛回來的無邊憬,化作漫天環影,狂風暴雨的往謝全攻去,場內立即勁氣橫空。司馬道子方面爆起震天采聲。

    謝玄仍是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人劍合一的投人環影裡去,劍到處悶雷之聲大作,不但倍添其聲勢,最要命的是劍嘯聲和定音劍並不真正吻合,似乎另有一把發出悶雷之音的無形之劍,當其真身水艱瀉地的還擊敵人時,這把無形之劍卻在別處吶喊助威,擾敵惑敵,令敵人生出錯覺,眼所見和耳所聽生出差距,玄妙非常。

    環劍交擊聲爆竹般連串響起,密集快速,謝玄在環影勁氣中進退自如劍勢像潮水般起伏,時強時弱,弱時引得環勢大盛,強時迫得環影收斂,而謝玄仍是那麼瀟灑寫意,幾番如此攻守後,竺不歸銳氣全消,變得守多於攻,主控權落在謝玄手上。

    司馬道子和王國寶一方變得人人臉色凝重,看出竺不歸落在卜風,而謝玄九韶定音劍的可怕威勢,形成他們心頭沉重的壓力,連似是永遠瞼掛挑逗意味笑容的豔尼妙音,亦失去笑意。

    “叮!”

    謝玄忽然於退後的剎那,環勢剛展的一刻,施出精妙絕倫的手法,重手猛劈無邊環,擎個正看,巧妙至極點。

    竺不歸全身劇震,被劈得往後疾退,謝玄已如影附形,九韶定音劍化作萬千劍芒,劍嘯聲由悶雷聲而化為尖銳的破風聲,人在場上游走,飄忽無定,忽近忽遠,令人無從憑聽覺去掌握應付。

    司馬道子方面人人暗叫不妙,燕飛更是心中一震,感應到謝玄身負內傷,所以無法支持以這種進退攻守的戰略,而要在時機未完全成熟下,速戰速決。

    竺不歸仍未有資格令他負傷,其內傷當是以前戰鬥遺下來的舊患,而燕飛隱隱猜到多少與任遙曾令他身受其苦的陰損真氣有關係。

    “鏘!”

    竺不歸應劍連人帶環蹌踉跌退,謝玄卻凝立不動,九韶定音劍遙指竺不歸。

    全場鴉雀無聲。

    “當!”

    無邊環脫手墮地,竺不歸雙目眉心處現出劍傷紅點,往後便倒,“蓬”的一聲仰跌地上,當場氣絕。

    竺雷音臉上血色盡褪,似欲動手為竺不歸報仇但又猶豫不決。

    謝玄淡淡道:“這一劍是代宋大叔還給你的。接著望向司馬道子,雙目神光劇盛,語氣仍是平和如常,微笑道:“琅琊王肯否下場踢教?”

    司馬道子回過神來,兩眼充盈殺機,冷哼道:“謝帥力戰之後,最宜回府休息,恕本王不送哩!”

    燕飛暗凜司馬道子的沉得住氣,不過換過自己是他,也要先弄清楚雙方形勢,始敢有進一步的行動。

    謝玄哈哈一笑,與燕飛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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