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與燕飛來到帳後的空地,三匹馬在臨時搭成的馬廄內悠閒地吃苦草料,后街處有慕容戰的手下放哨防守,隱隱透出一種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與馬兒們的悠然自得形成強烈的對比。
劉裕油然的道:“龐義去了監工,以備今晚繼續挑燈夜戰,千千與慕容老大和我們捧出來的方總巡正入帳研究除妖大計,高彥則為我打點行裝。兄弟,我要上路哩!你以後得小心一點。”
燕飛拍拍他肩頭,道:“你也得小心點!屠奉三若非浪得虛名之輩,你的旅程將是荊棘滿途。”
劉裕微笑道:“我已想遍所有可能性,包括被老屠看破是個陷阱。坦白說!死亡也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我是故意把自己置諸於死地,令我能借死亡的威脅可以忘掉一切,箇中的苦與樂,只有自己清楚。”
燕飛訝道:“劉兄似是滿懷心事,語調無限荒寒,究竟所因何事?若你狀態欠佳,今晚勿要上路。”
劉裕從容道:“將士出征,誰不是滿懷感觸,心懸爹孃妻兒!我不過是想起一位暗戀而永不可能得到的女人。可是一旦踏足戰場,你便再沒有時間去想任何事情,只會想著如何保命。”
燕飛皺眉道:“不是謝鍾秀吧!”
劉裕知道自己漏了口風,搖頭道:“雖不中亦不遠矣!你要為我守秘密。”
燕飛恍然道:“她確是令人愛慕的動人美女,亦予人會是個賢妻良母的感覺,難怪一向以事業為重、志向遠大的劉裕也戀棧不捨。”
劉裕苦笑道:“思念和單戀是很花費精神的,可恨的是男女之情總像失控的野馬,幸好自己知自己事,當我歷劫不死的到達廣陵,我將會把她忘掉,此是唯一的明智之舉。”
趨前幾步,進入馬廄,撫摸拓跋儀送來的駿馬,初步建立人馬的感情和關係,道:“拓跋儀贈馬這一招非常高明,使一切不合理的事變為合理。噢!差點忘記問你,花妖有真假之別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你怎可以如此肯定?”
燕飛來到他旁,低聲道:“長哈力行愛女之死若非赫連勃勃乾的,也與他脫不了關係。女兒受到這樣的凌辱,長哈力行不但心灰意冷,更無顏在邊荒集苟延下去,他的離開,最大的得益者正是赫連勃勃,在近水樓臺下,羯幫的生意和業務將水到渠成的落入赫連勃勃手內去,使匈奴幫立即一躍而成能與其他幫會分庭抗禮的勢力,不用打生打死便獨霸了小建康。”
劉裕皺眉道:“你的推論非同小可,可以惹起一片腥風血雨,你究竟是憑空猜測,還是出自超乎尋常的靈覺。”
燕飛淡淡道:“兩者均有,不知是否老天爺的安排,剛巧花妖亦路經此地,想到建康去又或一心在邊荒集犯案,見有人冒他之名行事,於聞訊後破例在白天行兇,這是真花妖向假花妖宣戰的戰號,只是真花妖卻沒想過我們的半個方總亦在邊荒集,這叫天網恢恢,真花妖授首之期不遠哩!”
劉裕道:“這是合乎情理的推論,我想聽的是你的直覺。”
燕飛道:“還記得早前在帳內商議如何對付花妖時,我說過感覺到花妖,他似近似遠,因為車廷正是知情者,行兇的卻是赫連勃勃。我一直在觀察他們,發覺赫連勃勃對方總的鼻子特別著意,正好證明是他心虛。”
劉裕好奇問道:“究竟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燕飛思索道:“很難說清楚給你聽,當長哈老大說出愛女慘遭姦殺的一刻,我心中忽然湧起冰寒的感覺,似乎很熟悉,又像很陌生!現在回想起來,正是我與赫連勃勃初次見面時的某種神奇的感應。打開始我便曉得赫連勃勃不單武功高強,且是天生邪惡兇暴的人。”
劉裕嘖嘖稱奇,順口問道:“你見到車廂內慘況時,又有什麼感應?”
燕飛沉吟道:“整個車廂內充塞著激烈的情緒,是來自施暴者和受害的可憐女子。我的感覺已把花妖鎖緊,只要我遇上他,必可把他辨認出來,這是沒法子解釋的事。”
劉裕道:“即使你遇上他,也很難單憑感覺去指證他,幸好尚有方總的鼻子。咦!不妙!”
燕飛愕然道:“發生什麼問題?”
劉裕道:“若我是赫連勃勃,或會放風出去,讓花妖清楚方總的靈鼻是真花妖的剋星,那時花妖一是殺死方總,一是立即逃亡。”
燕飛微笑道:“我也想過這個問題,一方面赫連勃勃誤以為花妖已清楚方總的鼻子,不必多此一舉,另一方面花妖會認為方總是個冒充的江湖騙子,在如此微妙的情況下,我們大有機會把真花妖收拾。至於假花妖,問題便複雜多了,除非他蠢得再度犯案,否則方總的鼻子將沒法作證。”
劉裕舒一口氣道:“說得對!赫連勃勃並不曉得我們知道的事。”
此時高彥捧著一個裝滿東西的行囊來到馬廄:“裡面的寶貝花了我近五兩金子,全是最上等的貨色,劉爺吩咐下來的清單購備齊全,沒吩咐的也給你添置不少。”
轉向燕飛道:“千千有請,劉爺當然沒有空,燕爺你快去應召。”
燕飛拍拍劉裕肩頭道:“你和高小子研究一下可以救命的家當,我轉頭回來送你走。”
劉裕心中湧起濃烈的情緒,深切感受到與燕飛間飽經憂患而建立起來的過命交情。
燕飛進入帳內,紀千千、慕容戰和方鴻生三人正舒服地挨著軟枕坐在厚厚的地氈上,親切地交談。
他生出奇異的感覺。
方鴻生固是放鬆多了,再不像先前活似一根拉緊的弓弦。神情興奮,雙目充滿希望。
而他的感觸卻是因慕容戰而來,他至少在此刻很難把慕容戰視為敵人或對手,雖然明知與他肯定有兵刃相向的一天。紀千千把敵我的關係模糊起來,消融了明確的界線,更把心異者同化在共同對付花妖的大前提下。
紀千千見他進來,道:“你到哪襄去了?有甚麼比對付花妖更重要事呢?劉老大和高少呢?他們又在忙什麼?”
燕飛深切感受到被紀千千嗔怪的樂趣,坐到她對面位於慕容戰和方鴻生兩人之間,道:“有一事尚未稟上千千小姐,小劉他即將遠行,高小子自須為他打點一切。”
紀千千愕然道:“他要到哪裡去?”
慕容戰恍然道:“難怪飛馬會送來戰馬,原來是供劉兄之用。”
燕飛早知瞞不過他,微笑道:“慕容兄該猜到劉裕要到哪裡去,此事待會再和慕容兄商量。好哩!究竟有何大計。”
紀千千登時明白過來,亦知不宜於此情況下探問,道:“我們討論過哩!已得出兩個結論,首先是花妖大有可能不曉得有兩個方總,即是說花妖並不知道我們有個可使他無所遁跡的靈鼻。”
慕容戰解釋道:“另一個是方總遇害前,我們的方總正在當值,嘿!請恕我說得這麼古怪,因為千千說我們必須把方先生當作另一半的方總,才能令方兄充滿信心。”
紀千千白慕容戰一眼,嗔道:“又來哩!方總便是方總,不是什麼我們的方總,還有什麼先生小姐的。要分清楚便說先方總和方總吧!”
慕容戰給她白了嫵媚的一眼,立即魂魄離位,只懂點頭答應,神情令人發噱,再沒有半點好勇鬥狠的氣概。燕飛更發覺慕容戰像他們般喚千千,顯示他如紀千千的關係已跨進一步,而紀千千明顯地對他頗有好感。而事實上燕飛自己也覺得在撇除敵對的立場下,慕容戰這個人相當不錯,於黑幫諸老大中,似乎較富正義感。
方鴻生道:“大哥當時偵查花妖,著我代替他,自己則隱蔽起來在花妖沒有提防下查案。當晚我住在洛陽西門衛所內,大哥忽然回來,神情興奮,說已查得花妖的行蹤,可惜卻沒有向我進一步解說。大哥還說要連夜行動,擒拿花妖,著我躲進暗室去。豈知……豈知……”
說到這裡,眼內又再淚花滾動,可知當時的情況如何令他魂斷心傷。
慕容戰接下去道:“方總聽到外面傳來異響,更不斷傳來他大哥的低嚎呻吟,像給人把口塞著叫不出來的樣子,嚇得不敢動彈。”
方鴻生慘然道:“我太沒用哩!”
紀千千安慰道:“方總不用自責,你逞強出去也只多賠上一條人命,你大哥不但不會怪你,還會因你現在得到報仇的機會而欣悅。”
燕飛點頭道:“事實確是如此,過去的便讓它過去算了,最重要是掌握現在。”
慕容戰也同意道:“燕兄說得好,所以我們須立刻行動,趁花妖沒生出戒心前,先一步找到花妖所在。我們商量過,如把兩個方總的事坦然告知議會,是否更有利呢?至少可以確保方總也具有靈異嗅覺的秘密。”
燕飛暗歎一口氣,向方鴻生問道:“方總對花妖的行事作風是否熟悉?”
方鴻生尷尬的道:“聽是的確聽過不少,卻是無心裝載,不知燕兄想問花妖哪方面的情況。”
燕飛道:“我想知道花妖在作兩個案子之間的最短時間。”
紀千千道:“方總不是已說過嗎?是在洛陽發生的,只隔了兩天。”
燕飛道:“我只是要作最後的證實。”
慕容戰沈聲道:“燕兄是在懷疑邊荒集的兩案非是同一人乾的?”
燕飛點頭道:“我一直在懷疑。”
方鴻生道:“在洛陽相隔兩天發生的案子,確是唯一的案例。一般來說花妖犯案後的五至六天會收斂起來。他犯案的方式更有明顯的週期性,每次均在不同的城市作惡,不會重複,選取的地方總是人口密集的都會,連犯數案後會銷聲匿跡一年左右,現在距洛陽的連續兇案剛滿一年,該是他再次兇性大發的時刻。”
燕飛道:“現在兩案相隔不到一天時間,且在白天犯案,方總有何看法?”
由他的口說出來,當然比燕飛洩漏自己的神通上算。因為慕容戰始終和他有不同的立場,令他頗有戒心。
方鴻生現出回憶的神色,道:“大哥生前常在我面前分析花妖,因為對我不用隱瞞,我自少便崇拜他,尊敬他,還處處模仿他。唉!我又岔遠哩!”
紀千千諒解的道:“沒關係,方總積鬱的心事,說出來會舒服點。”
方鴻生道:“花妖行事周密,大哥認為他在作案前會先做好偵查的功夫,弄清楚下手的對象,然後潛入深閏施暴,只把附近的婢僕弄昏,罕有像邊荒集兩案般殺盡旁人。實不相瞞,我敢到說書館賺錢,是因起始時我並不相信這裡的第一個案子是花妖乾的,直至發生馬車慘案,我方知不妙,所以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同時曉得這或許是唯一為大哥報仇的天賜良機。”慕容戰臉色微變,往燕飛瞧去,後者點頭,表示明白他內心的想法。
紀千千倒抽一口涼氣,也往燕飛瞧去,顯然記起他曾說過花妖有真有假的話。道:“這麼說害死遊瑩的邪魔大有可能非是花妖本人,只是花妖於聞訊後知有人冒充他犯案,致兇性大發,不顧一切於白天出手。由於不敢在白天於集內行事,故臨急選取一隊南來的車馬隊作目標,亦不得不下手殺盡隨行的人。”
慕容戰沈聲道:“這個看法非常關鍵重要,方總為何不在議會舉行時說出來?”
方鴻生露出恐懼的容色,囁嚅道:“因為我怕假花妖的事牽涉到邊荒集內幫會的權力鬥爭,怎敢多口惹禍。”
慕容戰向燕飛苦笑道:“情況愈趨複雜,且是非常不妙,對嗎?”
燕飛曉得他也在懷疑赫連勃勃,只是不敢說出口來,平靜的道:“邊荒集的規矩是不容任何人破壞,正義必須伸張。在邊荒集殺人是等閒事,可是卻從沒有人敢犯奸殺的天條,亦不容有人可以例外,管他是天王老子。不過目下當務之急,是先把真正花妖找出來,因為照他過往的行事作風,將會在一段時間內連續作案。”
紀千千神情專注地瞧著燕飛說話,慕容戰看在眼內,心叫不妙,知道自己失了一著,重重點頭道:“花妖大有可能在兩、三天內再作案,我們便憑方總過人的本領,務要在今晚內把花妖尋出來。”
又向方鴻生道:“我們先擬好尋找花妖的方法,立即行動。”
方鴻生猶豫道:“對付花妖是除妖隊的集體行動,我該如何向其他人交待呢?”
慕容戰信心十足的微笑道:“即使除妖隊有假花妖混雜其中,他也樂於擒殺真花妖,好令兩案同時完結。”
紀千千擔心的道:“我們既想到花妖有真有假,說不定其他人亦會起疑?”
方鴻生嘆道:“這正是真花妖犯案的目的,要向我們作出提示,長哈老大愛女一案與他無關,而是另有其人。”
燕飛心忖方鴻生這個想法與他不謀而合,是真花妖按捺不住下向假花妖作的宣戰,顯示方鴻生並不如他自己認為般沒有用,又或在壓力下被迫發揮他的智慧。道:“方總這番話非常有見地,我們可於此點著眼,窺見花妖性格上的弱點。”
慕容戰拍腿道:“對!花妖肯定以自己過往的兇殘事績為榮,不容別人分享他的光輝,所以甘冒大險,也要在邊荒集留下輝煌的記錄。”
紀千千道:“這麼說,花妖可能並不是一心在邊荒集犯案,而是被假花妖的兇案引發的。”
燕飛道:“他或許是要到建康去,路經此地而適逢其會。不過是否如此已無關重要,我們須儘量利用全集團結一致的優勢,務要在今晚把他在隱藏處挖出來。”
慕容戰終找到扳回燕飛一著的機會,道:“花妖是否路經此地,又或故意到此犯事,實為關鍵所在。因為若他只是途經邊荒集,根本不須故意隱蔽行藏,又因他不曉得有方總在,所以只要我們遍蒐集內的旅館,說不定已可以有收穫。”
燕飛拍額道:“對!慕容兄的提議非常有用,是我的疏忽。”
慕容戰大感愕然,亦暗叫慚愧,自己是存有私心,而燕飛則是全不介意自己是否失算,一切以大局為重。
紀千千看看慕容戰,又看看燕飛,欣然笑道:“我們開始有點眉目哩!現在如何進行?”
慕容戰欲言又止。
紀千千嗔道:“慕容當家有甚麼除妖大計?快給千千說出來。”
慕容戰先向燕飛瞥上一眼,深吸一口氣道:“我們一是不行動,既行動便要趴底,教花妖無路可逃。太陽快下山哩!入黑後將是夜窩族的天下,燕兄以為然否。”
燕飛嘆道:“我明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