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林內,刀劍交擊之聲在眨幾眼的工夫內連續激響十多下,火花四濺,“鏗鏘”不絕,劉裕純憑雙手的超凡靈敏應付對方疾如驟雨的急攻,換過是淝水之戰前的他,恐怕早身中多劍,可知刺客是如何厲害。
劉裕再一刀劈開搠空而來的利劍,免去透胸而入的慘禍,順勢一個側翻,落往一顆樹旁,他乃北府兵中最出色的斥堠,深懂利用形勢之術,若對方鍥而不捨的攻來,他可以利用樹木作障礙,攻守均由他決定。
馬嘶忽起,接著是遠去的急驟蹄音。
劉裕心叫不妙,知道對方是發出暗器一類東西,刺痛自己的座騎,戰馬受驚下亡命奔逃。在今夜的情況下,有馬沒有馬是天壤雲泥之別,有馬不單可以省腳力,馬兒且負著糧水、弓矢等裝備,失去了將令他大失預算。正要撇下敵人去追馬,劍嘯聲又像陰魂不散的厲鬼般追躡而來。
救命要緊,劉裕一刀掃出。
“叮!”
刺客看似隨意的變招絞擊,正欲打蛇隨棍上,劉裕已刀往後抽,化作一團刀光,對方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亦往後退開,長劍遙指,劍氣仍把他鎖緊籠罩,教他沒法脫身。
他終於有機會定神打量對方,可知剛才的交戰是如何激烈迅快。以他的見多識廣,如此穿著打扮的女子還是初次得睹。
她穿的是夜行衣,卻又在衣上加佩靛青色的圍腰,圍腰上端至頸部掛著銀鏈,圍腰中部兩側垂下飄帶拖於身後,以黑帕包頭,左額又斜插著一把梳子,予人簡潔不群的感覺。此女長得身長玉立,不算美貌卻別有一股風情,顴骨略嫌稍高,可是豐厚的紅唇和闊嘴巴卻令人感到若非如此,將會破壞整體的調配。只從外表,劉裕便曉得差點奪他性命的女刺客性格剛強堅毅,主觀好勝。
女子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在金黃的月色下,手中劍刃也似閃爍著恨意,沈聲道:“想不到做盡壞事,喪盡天良的花妖,仍有一副像人的樣相,難怪多年來能瞞入耳目。幸好皇天不負有心人,我追蹤千里,終於把你截獲。”
劉裕拋開追馬的急切念頭,還要打醒精神抵擋她隨時發動的第二波攻擊,苦笑道:“姑娘怕是誤會哩!我並不是花妖,我……”
女子怒喝道:“閉嘴!我早猜到你會連夜溜往建康去,且一試下便試出你的身手有堪當花妖的資格,還要狡辯嗎?我柔然族七名姊妹的血債,今夜將要你血債血償。”
劉裕這才曉得對方來自遠在北塞的柔然族,雖知有理說不清,仍不得不盡最後努力道:“且慢動手,我確非花妖,且有名有姓,是北府兵的劉裕,不信的話返邊荒集打聽一下便清楚。”
女子怒色更盛,冷笑道:“你可以騙任何人,卻騙不過我,我曾於你犯案時見過你的背影,對你掛在身後的背囊更是永世難忘,載的都是作惡的工具,你敢把背囊拋過來給我檢查嗎?若裝的只是衣物,我朔千黛給你賠罪道歉。”
劉裕為之啞口無言,他背囊內的東西只會進一步證明自己是花妖,同時曉得她必有至親被花妖所害,故天涯海角的去尋找花妖,最後不知得到甚麼線索,尋到邊荒集來。朔幹黛嬌叱道:“沒法狡辯了吧!看劍。”
劉裕暗歎一口氣,若對方武功不及自己,尚可以種種方法脫身,只恨對方劍法絕不在自己之下,他劉裕更狠不下心腸對她使出毒辣的招數,那唯一脫身之法,便是利用高彥為他準備的法寶,縱使對方會更肯定他是花妖,亦再沒有其他辦法。
倏地閃往樹後。
“波”!
煙霧彈爆開,迅速吞噬大樹周圍十多丈的範圍,他已縱身而上,彈往離地近兩丈的橫幹去。
朔千黛如影附形,追擊而至。
“颼”的一聲,劉裕左手射出鉤索,橫空刺入先前看準位於南面三丈外的另一顆樹幹,借力掠飛過去,這突然的一著使女武士的劍頓然落空。
仍在凌空之際,劉裕曉得今晚已多了一重危險,此女既可追蹤花妖直至此地,當然亦有本領在邊荒千里追殺他,因為換過自己是她,亦會認定他劉裕是花妖無疑。
屠奉三以微笑回報,悠然道:“不知燕兄是路經此處,還是特意移駕來訪?”接著目光落在一隊疾馳而過的夜窩族騎士處,惋惜地道:“屠某來邊荒集其中一個心願,便是要領教燕兄的高明,可惜今晚肯定非是適當時機,捉拿花妖要緊,屠某豈敢妨礙燕兄去辦正事。”
燕飛暗叫厲害,顯然屠奉三高明至可看破自己有動手之意,故先發制人,三言兩語便教燕飛難以厚著麵皮逼他屠奉三動手。
不過他也清醒過來。
他生出不得不殺屠奉三之心,主要是因為知道劉裕陷進九死一生的兇險中,以屠奉三一向的行事作風,又假如他真如傳言形容般本領高強,既瞧破是個陷阱,絕不會坐看劉裕回去見謝玄,而必另有手段對付劉裕,足夠置臥裕於死地。
可是在目下的形勢中,假設他和屠奉三決一生死,任何一方的敗亡,又或兩敗俱傷,對邊荒集絕不會是好事。
屠奉三今趟到邊荒集,所率部下當不會只有被見到的寥寥數十人,而是以百或以千計之眾,一旦屠奉三有甚麼三長兩短,其手下肯定進行大報復,哪時不但花妖可以安然逸走,更不要說還得應付慕容垂隨時攻入邊荒集的奇兵。
練成金丹大法後,他對人的觀察力至少有半個神仙的本事,眼前的屠奉三肯定是能與他相抗的高手,身邊兩人也沒有一個是窩囊貨,若此兩人加入戰圈,以他之能,也可能要慘敗收場,將更是自討苦吃。
從這兩點作思量,今晚怎都不宜與屠奉三見過高低。
燕飛淡淡道:“今夜邊荒集會戒嚴,屠兄若沒有甚麼事請留在館內,便當作是為對付花妖出點力吧!”
屠奉三欣然道:“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燕兄請放心。”
燕飛直覺感到他不會聽教聽話,只好從容一笑,繼續行程。
在古鐘樓旁,大批人馬聚集,慕容戰、紅子春、車廷、赫連勃勃、姬別、呼雷方、費正昌、夏侯亭、卓狂生全體在場,另百多名戰士則是各方精挑出來的高手,以如此的實力,不論要對付誰,此人一旦陷入包圍網內,必無幸理。
紀千千則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絕代的風華,為這個全男班的除妖團平添無限的風流姿采。
慕容戰道:“戒嚴令應已落實,沒有人可以離開邊荒集,亦沒有人可以入集。”
紅子春皺眉道:“時間寶貴,為何燕飛和祝老大仍未到呢?”
慕容戰道:“我們再沒有時間可以虛耗,他們可以隨時加入,現在請方總賜示該如何行動吧。”
說罷向方鴻生投以鼓勵的眼神,心中也感奇怪,若換過以前的自己,在知道被方鴻生欺騙下,肯定不容他分說便拔刀把他砍成數段。而他沒有這樣做的原因,正是身旁令他心顫神迷的動人美女,他現在全力支撐方鴻生,亦是為討她的歡心。
眾人屏息靜氣,目光落在方鴻生身上,待他發號施令。不過能在邊荒集成名立萬者,均是桀驁不馴之輩,若方鴻生表現窩囊,將沒有人聽他的指令。
方鴻生朝紀千千瞧去,後者送上鼓勵他的眼色,方鴻生立即勇氣陡生,模仿乃兄的一貫風格,沈聲道:“據花妖一向的作風,除非不作案,犯案必陸續有來,所以目前他留在邊荒集的機會很大。”
費正昌皺眉道:“邊荒集並不是長安、洛陽又或建康般的大城,本地人和外來人加起來只是七、八萬之數,沒有那麼容易藏身,說不定會知機先一步跑到集外避風頭,哪我們將會勞而無功。”
赫連勃勃點頭道:“方總對他更是很大的威脅,他到集外暫避風頭火勢是合情合理的。”
紀千千和慕容戰都在留意赫連勃勃說話的神情,自此人成為假花妖的最大嫌疑者,他們不但對他生出戒心,更怕他會破壞今晚的行動。
方鴻生當然不可以自揭“半個方總”又或真假花妖的玄虛,幸好他確從亡兄處聽來不少關於花妖的事例,不致啞口無言,冷靜地分析道:“若他要躲得遠遠的,就不是花妖。我曾多次緊跟著他的尾巴,差少許便把他逮著,亦從而曉得他擅於扮成不同的人物,既方便他打聽消息,亦可親身體驗他一手造成的亂局。他做每一件案都顯示他愛看人受苦,所以他絕不肯離開邊荒集半步,免致錯過看到邊荒集因他而鬧得一團糟的情況。”
紀千千和慕容戰開始覺得沒有捧錯人,此刻的方鴻生活像被亡兄陰魂附體般侃侃而言,有紋有路,所舉理由均有強大的說服力。
姬別同意道:“對!他必須留在這裡觀察一切,且沒想過一向諸幫會各自為政的邊荒集可以忽然團結起來,更不曉得我們可以發動夜窩族封鎖全集,現在我們正處於甕中捉鱉的上風優勢。”
方鴻生道:“花妖是貪圖享樂的人,他在洛陽兇案期間曾扮作東北來的商家,入住最豪華的旅館,還多次逛青樓,若非他精於易容,又懂多種方言,我們早已摸清他的底子,目前則對他是那一處的人仍未弄清楚。”
夏侯亭咋舌道:“邊荒集最多旅館客棧,大大小小達一百二十多所,要徹查一遍恐怕沒有兩、三天也不成。”
慕容戰抖手揚出密密麻麻寫滿旅館名字的紙卷,笑道:“我們已遵照方總吩咐,以旅館的規模依次排列,大有可能在首十間便成功找到花妖,由於他到邊荒集時根本不曉得方總在這裡,沒有任何顧忌。”
車廷道:“若花妖是追蹤方總來此,將是另一回事。”
方鴻生道:“或許我只是杯弓蛇影,自己嚇自己,否則我該不能活著在這處說話。”
費正昌道:“現在他不單清楚邊荒集已進入戒嚴的狀況,還有方總主持搜索他的行動,邊荒集有這麼多廢置的房舍,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就行了嗎?”
慕容戰笑道:“這方面不用擔心,只要找到他曾留宿的地方,我會出動曾受過嚴格訓練的八頭獒犬,任他上天下地,又或躲進水井池塘,我們也可以把他挖出來施以五馬分屍的大刑。”
卓狂生興奮道:“大家清楚了嗎?所有旅館的老闆都會和我們緊密合作,因為花妖正是對他們旅業的最大威脅。”
方鴻生道:“我們的首個目標是阮二孃的邊城客棧,希望花妖死性難改,選的是邊荒集最豪華舒適的旅館,可省卻很多工夫。”
卓狂生欣然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進行除妖行動。”
轉向紀千千道:“千千小姐請留在鐘樓主持大局,我們會分出三十名高手留在此處作支援保護,只要見到紅色的火箭訊號,千千小姐可率眾趕來接應。”
紀千千蹙起黛眉,露出不願意的神色,看得人人心軟。
不過眾人都明白卓狂生是出於好意,一來不想她隨眾人東奔西跑,二來不希望她置身險地,若她有什麼差池,把花妖千刀萬剮也補償不了損失。
方鴻生對紀千千特別感激,道:“千千小姐請留在這裡等候燕兄和祝老大,待他們到達再商量如何支援我們。”
紀千千聽到燕飛之名,立即回心轉意點頭首肯。
包括慕容戰在內,登時有大半人表情不自然起來。
赫連勃勃是最沒有表情的一個,大喝道:“牽馬來!”
除妖行動全面展開。
龐義回到營地,小詩坐在桌旁縫補衣物,神態閒靜,見他在對面坐下,垂頭輕輕道:“為何停工呢?”
龐義嘆道:“我們的建樓團伙有大半是夜窩族人,他們走了工程便難以為繼,更兼戒嚴令下,不宜開工,只好休息一晚。希望今晚花妖授首伏誅,否則對我們的重建計劃大有影響。”
小詩抬起俏臉瞥他一眼,又垂下去道:“小詩有信心燕公子會不負小姐期望,為世除害。”
龐義取杯自斟自飲,欣然道:“燕飛這小子確變得很厲害,以前找人來抬他也不肯動半個指頭,現在卻滿集的遊走,說出來恐怕沒有人敢相信。”
小詩露出甜甜的笑容,柔聲道:“人是會變的嘛!最要緊是變得更好便成。”
龐義直覺感到她說的是燕飛,想的卻是高彥,登時意興索然,自斟第二杯酒。
小詩皺眉嗔道:“不要喝哪麼多好嗎?你若醉倒了,我會很害怕的,龐大哥不是勸方總喝一杯便夠嗎?”
龐義呆了一呆,放下酒杯,心忖若遇上花妖,自己恐怕走不上三招,保護小詩只有靠慕容戰留下的二十多名精選好手,而小詩亦該清楚此點,所以她不想他喝酒,只屬心理的因素,因在心理上她正倚靠自己。
鹿義糊塗起來,莫非她對自己生出男女間的好感。
小詩忽然臉紅起來,再瞥他一眼道:“龐大哥為甚麼不說話?”
龐義給她左一聲龐大哥,右一聲龐大哥,叫得心也酥癢起來,口齒不清的道:
“小詩姐這麼看得起我,令我不知說甚麼好?”
小詩“噗哧”笑起來,拿眼瞄著他道:“龐大哥是老實人哩!”
此時一名戰士來到桌旁道:“我們當家放不下心,再派二十人來把守營地,我叫慕容韋,這處的安全由我負責,小詩和龐老闆有什麼吩咐,對我說便可以。”
龐義慌忙道謝,心中升起異樣的感覺,如此團結的局面,不單從未在邊荒集發生過,更使人懷疑不知可以支持得多久。
當情勢變化,又會出現怎樣子的局面呢?
小詩雎著往東大街方向走去的慕容韋背影,開心的道∶“小姐說得對,邊荒集雖然是流氓騙子群集的地方,但也是英雄好漢雲集之所。小詩不害怕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