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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以妖治妖

    燕飛坐在營地外丘坡處一方石上,仰望星空,心中思潮起伏。

    自昨晚曇花一現地感應到紀千千後,再沒有收到新的信息。為了紀千千,他改變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全情投進北方戰爭的風暴裡。

    回到拓跋珪身旁,他像離鄉別井的遊子,有些兒鳥倦知還的感覺。縱然他的心不願承認,可是事實上他這位兒時最好的夥伴,已變成他救回紀千千主婢的唯一希望。

    拓跋珪是北方唯一有可能擊敗慕容垂的人,其它人都不成。

    早在少年時代,拓跋珪已想出保族之道,大力發展養馬業,而最令他賺錢的生意,是通過邊荒集向南方賣馬,然後憑得來的錢財支持他強大的盜馬賊團。

    他的盜馬賊群正是縱橫中土的遊牧式部隊,來去如風,避過敵人的屢次圍剿。而多年的經驗,形成他獨有遊牧式的作戰風格。

    拓跋珪手下大將長孫嵩的二千先鋒部隊到來會合後,他們的兵力大增,再不懼慕容詳的反擊,可是對如何攻下平城,燕飛仍弄不清楚拓跋珪葫蘆裡賣的藥。

    拓跋珪來到他身旁,肩並肩的坐下。

    燕飛淡淡道:“你因何派小瓢到中山去,難道你認為拒絕了慕容垂的策封,你在邊荒的人馬又公然反抗他,燕人仍要對你客客氣氣嗎?”

    拓跋珪微笑道:“現在族內,只有你一個人敢當面質問我,不過我的感覺卻非常好。知道嗎?我愈來愈感到孤獨和寂寞,誰敢來和我談心事呢?你回來了真好。”

    燕飛道:“你仍未回答我!”

    拓跋珪仰天重重舒出一口氣,道:“你該清楚我是個怎樣的人,不冒點風險,怎能成就大業。論兵力,我們不但遠比不上慕容垂遠征洛陽的大軍,亦不及留守中山的兩萬燕兵。我們能調動攻打平城和雁門的人馬,不足一萬之數,如讓慕容詳在事前收到半點風聲,調軍來防守平城,我們將錯失進入長城的最佳時機。在這樣的情況下,不行險用詐怎麼成?”

    燕飛別頭來瞧他道:“你早猜到慕容詳會為難小瓢,對嗎?”

    拓跋珪若無其事的道:“可以這麼說,我派小瓢去和燕人修好,是故意示弱,令慕容詳誤以為我因羽翼未豐,仍不敢輕舉妄動。果然不出我所料,慕容詳未敢殺害小瓢,只扣他作人質,逼我立即獻上五千戰馬,如果我們真的屈服,數年內我們休想翻身,燕人亦除去了我們拓跋族附背的威脅。”

    燕飛道:“你也早猜到,燕人會威脅你進貢大批戰馬。”

    拓跋珪一拍他肩頭,啞然失笑道:“慕容詳遠不及乃父,也比不上慕容寶,怎可能是我的對手?我裝作答應,就藉把馬分批送入長城的情況,把戰士混進長城來。同時使人把小瓢救出來,慕容詳仍未醒覺,率親衛窮追小瓢,以為只要逮著小瓢,可與我們交換戰馬。”

    燕飛稍為釋然,因為拓跋珪並非完全置親弟的安危不顧,道:“你可知小瓢差點給人逮著?”

    拓跋珪道:“因為我低估了慕容詳,沒想過他會指使後燕盟,把依附我們的朔方幫連根拔起,致小瓢抵達雁門後不單沒有人接應他,還墮入後燕盟的陷阱,令隨行高手全體陣亡,只他一人孤身逃出。幸好遇著你這天降救星,否則為大局著想,只好犧牲小瓢。”

    最後兩句聽得燕飛默然無語,拓跋珪就是這麼一個人,為了皇圖霸業,誰都可以犧牲。不過亦不能完全怪拓跋珪,因為拓跋族的傳統一向如此,為了部族的生存,每個戰士都有心理準備,須為部族灑熱血拋頭顱。

    拓跋珪探手摟著燕飛的寬肩,每一句話發自內心,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自我懂事以來,我最喜歡和信任的人就是小飛你,最崇拜的人卻是慕容垂。我一直在學習他的成功,故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你想救回你的美人兒,天下間只有我幫得上忙,卻要依照我的方式和手段,否則我們只是自取滅亡。”

    燕飛道:“若我們攻下平城和雁門兩大長城內的重鎮,慕容垂會如何反應?”

    拓跋珪淡淡道:“只要慕容垂不是親率部隊回師應戰便成。”

    燕飛心中一震。

    他終於明白,今次拓跋珪進入長城,是孤注一擲的冒險一博,博的是慕容垂無法分身掉轉槍頭來對付他,若非如此,拓跋珪將難避族滅人亡的後果,因為他仍遠不是慕容垂的對手,不論在兵法上或是實力上,如是其它人,則拓跋珪仍有一線希望。

    拓跋珪苦笑道:“現在你該明白今次攻打平城純是冒險一博,而此更為我唯一的機會,趁慕容垂現在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關中的當兒,不會分身揮軍而來,參與統一北方的龍爭虎鬥。”

    燕飛沉聲道:“即使來的是慕容垂我們也不怕,因為慕容垂有個致命的破綻。”

    他心中明白,拓跋珪尚有另一個不得不行險的理由,因為如拓跋珪不設法牽制慕容垂,以慕容垂不容忍失敗的作風,定會向邊荒集作出玉石俱焚式的可怕報復,以雪拜把兄弟鐵士心被殺之辱。而邊荒集卻是拓跋珪擴張政策的命脈,且可與他遙相呼應,不容有失。

    拓跋珪劇震道:“慕容垂竟有如此破綻,小飛勿要哄我開心。”

    燕飛道:“我哪來哄你開心的閒情。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果我能清楚掌握慕容垂的行動,讓你從容佈置,你是否可隱握勝券?”

    拓跋珪立即雙目發亮,道:“慕容垂以善用奇兵名著當世,如用奇不成,當然威力大減,甚至再不足懼,不過這怎麼有可能呢?”

    燕飛沉聲道:“小儀有沒有告訴你,我們如何避過慕容垂在蜂鳴峽設下的陷阱,且在中途截上慕容垂船隊一事?”

    拓跋珪點頭道:“小儀對此事有詳盡的報告,整件事非常神奇,你像未卜先知似的曉得慕容垂在蜂鳴峽埋伏,更感應到紀千千的所在,致慕容垂差點被你奪回紀美人。”

    燕飛淡淡道:“我不是能未卜先知,而是千千告訴我的。”

    拓跋珪一呆道:“我不明白!紀美人如何可以告訴你呢?”

    燕飛道:“你相信有傳心術嗎?”

    拓跋珪與他目光牢牢鎖緊,現出不能置信的神色,道:“你是說你可與紀美人作心靈的對話,不是說笑吧?”

    燕飛輕描淡寫道:“從小至大,我曾騙過你嗎?”

    拓跋珪彈起來,再單膝跪在他前方,雙手抓上他的肩頭,大喜道:“若你真能與紀美人以心傳信,主動權將完全掌握在我手上。進攻退守,我可從容部署,將是絕對不同的另一回事。你真的可以隨時從她處得到情報嗎?”

    燕飛毫無隱瞞,把與紀千千以心傳心的情況道出,聽得拓跋珪又喜又驚;喜的當然是燕飛有此異能,驚的卻是傳心之法並不像人與人間對話般輕鬆容易,其中包含許多不測的變量。例如紀千千病倒了,又或慕容垂再不把她帶在身旁。

    拓跋珪站了起來,負手望天,然後長長吐出一口氣,道:“你說的話我當然沒有絲毫懷疑,這麼說,紀千千就是慕容垂唯一的破綻,我會利用這個破綻令慕容引吃敗仗。慕容垂呵!枉你英雄一世,到頭來竟會失陷在一個情字上,真教人意想不到。”

    燕飛道:“只要我與千千能建立心靈的對話,我們可以預先曉得究竟是慕容垂親自回師,還是另遣他人。”

    拓跋珪俯頭凝望他,雙目熠熠生輝,沉聲道:“你是註定須與我並肩作戰,直至打垮慕容垂,奪回美人,那時天下將是我拓跋珪的天下。小飛呵!忘記了你半個漢人的身份吧!你體內流的該是我拓跋族的鮮血,你的命運是要助我振興我們的代國,完成我族征服中土的崇高目標。”

    燕飛苦笑道:“到擊破慕容垂再說罷。”

    劉毅去後,劉裕再不敢喝酒,因為他須儘量保持清醒,以作出可以影響前程的重要決定。

    究竟是見何謙還是不見?此事該否通知劉牢之?

    如瞞著劉牢之去私會何謙,消息一旦傳人劉牢之耳內,他會立即被劉牢之視為叛徒,情況將大大不妙。

    劉毅雖說會面會保密,然而人心難測,說不定何謙自行把消息洩漏出去,以逼劉裕靠往他那邊去。

    可是若拒絕何謙的邀請,立即開罪何謙,他可不像司馬道子、王國寶般遠在建康,而是在北府兵中有實權的大將,勢力僅在劉牢之之下,即使劉牢之有重要決定,亦要找何謙商量。他劉裕如此不給他面子,後果難測。

    劉毅的幾句話,立置他於進退兩難之局。登時酒興全消,心忖這種事唯有先找孫無終商量,聽他的意見。孫無終怎都比他更清楚劉牢之和何謙現在的關係。

    正要離開,另一人朝他走來,劉裕一眼瞧去,差點拔刀。

    對方露出笑容,豎起雙手向著他表示沒有惡意,一屁股坐入劉毅剛才的位子,笑嘻嘻道:“劉兄勿要誤會,我是講和來的。”

    來者赫然是太乙教教主江凌虛的得意傳人奉善,此時他的道袍換上普通行旅的裝束,配上胖體和笑容,怎看也只像個和氣生財的小商人,而非是能與“妖道”盧循抗衡的邪教高手。

    奉善笑嘻嘻道:“汝陰一別,小道一直惦掛著劉兄和燕兄呢!”

    劉裕遙想當晚的情況,他和燕飛在盧循擊退奉善後方出手搶奪天地佩,與奉善並沒有照過面,不過如奉善躲在一旁窺看,當然可以看清楚他們的長相。

    劉裕心忖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真不知走的是什麼運道。苦笑道:“天地佩並不在我身上,不過你若要找我麻煩,我劉裕可以奉陪到底。”

    奉善忙道:“所以我說劉兄勿要誤會,天地佩落在何人手上,我們早查得一清二楚。”

    劉裕大訝道:“若非為了天地佩,你來找我幹嗎?”

    奉善壓低聲音道:“我來找劉兄,與天地佩沒有半點關係,而是看看可否攜手合作,對付我們一個共同的敵人。”

    劉裕愕然道:“共同的敵人?”

    奉善湊近少許,道:“竺法慶又如何呢?”

    劉裕皺眉道:“為何找上我?你認為我會和你合作嗎?”

    奉善好整以暇的道:“當然是看到大家有合作的可能性,我方會奉師尊之命來廣陵找你。劉兄你該不願看見彌勒教把南方弄得烏煙障氣,而首當其衝的更是失去了謝安和謝玄的謝家。對嗎?”

    劉裕被他擊中要害,很想從他口裡套出有關“大活彌勒”竺法慶的情況。不過勿要看奉善一副天真沒有機心的外貌,其實是既奸且狡的老江湖,除非答應與他們合作,否則休想從他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奉善在眼前出現,實已敲響警號,表示竺法慶南來在即,而自己卻沒有收到半絲風聲,只是這點,他已不得不和奉善虛與委蛇。

    皺眉道:“貴教和竺法慶有什麼過節呢?”

    奉善嘆道:“不是什麼過節那麼簡單,而是竺法慶乃敝教死敵,太乙教和彌勒教勢不兩立,為了對付他,我們是不惜一切。唉!我少有對人這麼坦白的,來前還想好一套說詞來打動劉兄。現在見到劉兄,發覺最好的說詞是實話實說,如劉兄沒有興趣,我們只好憑一己之力和竺法慶周旋到底。”

    接著又低聲道:“我們現在已化整為零,讓竺法慶那對姦夫淫婦沒有攻擊的目標。此事對敝教聲威的損害難以估計,但只要能殺死竺法慶,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劉裕不解道:“聽你老哥的語氣,與彌勒教的對立非是現今的事,為何以前不用躲起來,現在卻如此誠惶誠恐?”

    奉善笑容斂去,現出凝重的神色,道:“因為據我們的情報,竺法慶閉入死關,潛心修練十住大乘功最後的一重功法,一旦他功成出關,天下再無人能制。當然!我是指單打獨鬥而言。”

    劉裕心忖不想和對方合作也不行,至少太乙教對彌勒教的情況瞭如指掌,自己則一無所知。對付彌勒教乃他劉裕義不容辭的責任,現在南方舍他還有何人呢?

    道:“令師因何如此看得起我劉裕,認為我有資格在此事上幫忙呢?”

    奉善道:“首先你是謝家指定的繼承人,當然不容任何人向謝家報復。其次是你在邊荒集有影響力,而邊荒是竺法慶到建康的必經之路,只有你能策動邊荒集的力量對付竺法慶,配合我教包括師尊在內精銳高手團,將有十足把握令竺法慶永遠到不了南方去。”

    劉裕心忖原來如此,重點還是邊荒集。

    道:“你們可否掌握竺法慶的行動?”

    奉善欣然道:“對於敵人,我們當然清楚。最近竺法慶的徒兒到彌勒山找竺法慶,卻因竺法慶閉關修練而見不著。王國寶離開彌勒山三天後,尼惠暉的得意女徒‘千嬌美女’楚無暇便起程往南方去,我們怕打草驚蛇,所以沒有對付她。嘿!此女乃男人床上的恩物,任何人試過都會對其他女人索然無味。劉兄明白嗎?”

    劉裕心中一顫,登時隱隱猜到此事與王國寶有關,更大的可能是針對曼妙而來。因為任由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如何後知後覺,也該猜到曼妙有問題。而此女正是要取代曼妙。

    此事必須立即通知任青媞。唉!不過她可能早已離開廣陵。自己究竟是希望今晚回軍舍時,她仍是在自己床上擁被而眠,還是去如黃鶴?

    此時他對奉善準確的情報再沒有懷疑,沉聲道:“依你的估計,竺法慶何時會起程來南方呢?”

    奉善道:“該還有個許月的時間。”

    又興奮道:“劉兄是決定與我們合作哩!”

    劉裕正容道:“教我如何拒絕?不過我們的合作只限於此事上,我們並不是朋友,在一個月內我將會到邊荒集去,大家最好約定聯絡的手法。”

    奉善早有準備,仔細說出通消息的方法,又約定待在邊荒集會合後,才進一步奉上有關彌勒教的情報。

    奉善最後道:“北府兵在此事上可否幫上點忙呢?”

    劉裕心中苦笑,但當然不可立即揭出底牌,道:“待我想想看。”

    奉善拍拍他肩頭,徑自離開。

    劉裕則頭皮發麻地坐著,腦袋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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