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車!”
劉裕駕著馬車登上一座小丘,方把馬車停下。
燕飛掃視遠近,看清楚沒有敵蹤,方從車廂頂躍下,道:“劉兄給我把風!”
劉裕一個觔斗翻上車頂,心中湧起親切和熟悉的感覺,想起當日兩人並肩作戰的情景。
啟門的聲音在下方傳來,接著是燕飛“咦”的一聲驚呼。
劉裕見遠近無人,跳往地面,燕飛此時已進入車廂去,他則探首望進車廂內。
車廂空無他人,只有燕飛在呆看廂壁。
劉裕直至此刻仍不知馬車內載的是何人,問道:“有什麼問題?”
燕飛從車門退出來,道:“她走了!還在廂壁留字,說多謝我們。她定有一套解穴的獨家本領,趁我們不注意時,由車窗離開。”
劉裕道:“她是誰?”
燕飛走到車頭,把四匹跑得不住噴白氣的馬兒解下來,答道:“就是安世清的女兒安玉晴。”
劉裕一邊幫手解馬,邊聽燕飛把事情解釋一遍,到把事情弄清楚,四匹馬兒回覆自由,安靜吃草,兩人列車尾的丘坡頂坐下,休息回氣。
劉裕道:“假如可以弄清楚那被稱為太子者的身分,我們便可以知道誰是內奸。”
燕飛道:“你怎會這麼巧到這裡來的呢?”
劉裕道:“我是跟蹤那太子的一夥人來的,我正要到集外走走,看看會否發現敵軍的影跡,甫出邊荒集,便見到他們偏離驛道,進入樹林,心覺可疑,遂追在他們身後,還差點追失他們。”
燕飛問道:“邊荒集情況如何呢?”
劉裕把情況扼要敘述,從奉善被殺說起,到今早在忠義堂舉行的臨時議會,然後總結道:“敵人既對議會內發生的事瞭如指掌,那肯定當時在場者有一個人是內奸,且此人該是胡人,故不得不屈服在那太子的民族大義之下。”
燕飛點頭道:“當然不會是拓跋儀,剩下來的便只有慕容戰和呼雷方。”
燕飛忽有所悟一震道:“肯定是呼雷方,因為慕容衝只有三十多歲,哪來這麼大的兒子。只有羌主姚萇,方會有這麼一個兒子。”
劉裕沉聲道:“如是姚萇的兒子,便該是姚興,此人智勇雙全,武功尤勝乃父,堪為羌族第一高手。”
燕飛嘆道:“唉!呼雷方!一邊是邊荒集的兄弟,一邊是自己的親族,我可以想象到他的為難處。我們立即趕回邊荒集去。”
劉裕一把扯著他,苦笑道:“我還有重要的事須向你交代。”
燕飛訝道:“究竟是什麼事?為何你的神情如此古怪?”
劉裕頹然道:“彌勒教的人之所以算計安玉晴,為的該是心佩,縱然不能在她身上尋得,也可挾持她威脅安世清把心佩交出來,他們不知心佩已被任青媞盜走,更不知道心佩現正在我身上。”
燕飛失聲道:“什麼?”
劉裕緩緩解下掛在頸上的心佩,遞到燕飛眼下,道:“這就是心佩。”
燕飛一把接過,拿到眼前審視,皺眉道:“任妖后的東西怎會落在你手上呢?”
劉裕道:“是她硬逼我收下,好為她保管,因為此佩能與天地佩生出感應,她還以為天地佩仍在安世清手上,怕被他們父女追殺。”
接著一五一十把前因後果說出來,連任青媞說過關於玉佩的異處亦一字不漏,到最後整個人輕鬆起來,道:“說出來心裡舒服多哩!你要惱我我絕不會怪你,因為確是我不對。”
燕飛呆望他半晌,接著沉吟起來,忽然笑道:“如在千千被擄北上之前,我曉得你與任青媞合作,還瞞著我,我心中一定很不舒服,現在卻似聽著最理所當然的事,你明白是什麼道理嗎?”
劉裕愕然搖頭,表示不明白。
燕飛出奇地平靜的反應,實出乎他意料之外。劉裕清楚自己變了,而燕飛也不是以前的燕飛。人是會因應環境而變化,否則便要被淘汰。
燕飛現出一個苦澀和神傷的表情,仰望日落前的天空,徐徐道:“那晚我看著千千返回慕容垂的戰船去,看著戰船把我最心愛的人帶走,當時我立下決心,不論用何種手段,只要千千能回到我身邊,我也會毫不猶豫去做。當然!我指的手段只是針對敵人,並不會殃及無辜。”
接著朝他瞧來,眼中射出深刻的感情,語氣卻依然乎和,淡淡的道:“所以我明白你的處境,為了掙扎求存,為了不負玄帥所託,你不得不作出妥協,若非如此,你可能早被司馬道子和王國寶害死,怎還能和我坐在這裡傾吐心事。”
又把目光投往山林遠處,沉聲道:“我從來沒有想過參與任何戰爭,可是我能不為邊荒集而戰,不為千千而戰嗎?我沒有選擇,你也沒有選擇,所以我明白你,更體諒你。”
劉裕一陣激動,把手埋入舉起的雙掌裡,悽然道:“可是我欺騙了玄帥,沒有把曼妙的事告訴他,更對不起你。”
燕飛搖頭道:“因為你沒有選擇。如不是曼妙令司馬曜和司馬道子不和,南方豈還有你立足之地。我和你都處於人生的低潮內,唯一可做的是如何在如此的惡劣環境裡做到最好,奮鬥不懈,朝目標邁進。”
接著道:“你說任青媞對司馬曜動了殺機,此事非同小可,一個不好,南方將出現四分五裂的情況。”
劉裕抬起頭來,思忖道:“南朝於淝水之戰後,早呈分裂亂象,全賴玄帥挾淝水之戰的餘威,鎮著各方勢力。任青媞縱有殺司馬曜之心,亦非一時三刻可以辦到的事,必須巧妙佈局,否則曼妙焉能活命?所以眼前當務之急,是如何應付彌勒教。如讓竺法慶安抵建康,謝家肯定片瓦無存。”
稍頓後道:“你是否到過滎陽呢?”
燕飛淡淡道:“我不但到過滎陽,還見過千千。”
劉裕遽震一下,眼中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燕飛現出回憶的神情,道:“我一直想不通當晚決戰孫恩前,為何只見到尼惠暉,卻不見竺法慶,原來是竺法慶得到天地佩後,立即潛往秘處借天地佩的奇異功能,修練‘十住大乘功’最後一重功法,亦因此而令彌勒教顛覆邊荒集的大計胎死腹中,變成赫連勃勃冒險一博,結果是慘敗一場。”
接著把在滎陽見到尼惠暉和江凌虛的遺言道出,讓劉裕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劉裕恍然道:“彌勒教應是一直與慕容垂暗中勾結,任遙亦是他們的夥伴,且佈下一個對付孫恩的陷阱,卻被孫恩識破,先下手為強的殺死任遙。赫連勃勃的慘敗,令慕容垂不得不與孫恩連手。事情的複雜處,只可以一筆胡塗賬來形容。”
燕飛雙目亮起來,沉聲道:“現在赫連勃勃和彌勒教捲土重來,還有羌族作後盾,顯示彌勒教或許已背叛了慕容垂,原因是怕慕容垂如統一北方,那彌勒教和赫連勃勃在北方將沒有容身之地。所以我們首先要解決呼雷方的問題,然後方可以萬眾一心的應付外敵。”
劉裕道:“我只是擔心,假如竺法慶察覺暫時在邊荒集難有作為,會繞過邊荒集到建康去,我們最終仍是沒法阻止他南下。”
燕飛合攏右手,把心佩緊握在手內,微笑道:“你不是說過天地佩與心佩有著微妙的感應嗎?如此事屬實,那竺法慶就休想到建康去,我們說不定可殺彌勒教一個片甲不留,為世除害。”
劉裕精神大振,道:“我們立即回邊荒集去。”
在日出前的暗黑裡,呼雷方匆匆來到小建康的振荊會總壇,陰奇在大門處靜候他。
呼雷方怨道:“什麼事這般緊急?連天亮也等不及呢?”
陰奇道:“是有關赫連勃勃的事,我們在邊荒集發現了他的營地。”
呼雷方一震道:“竟有此事?營地在邊荒何處?”
陰奇領著他往主堂走去,道:“我並不清楚,建功的是劉裕,真不愧是北府兵最出色的探子。”
呼雷方沉默下來,沒再說話。
主堂出現前方,黯無燈火,亦沒有人聲傳出,洞開的大門內黑漆一片。
呼雷方忍不住問道:“誰在堂內?”
陰奇恭敬的道:“為避開敵人耳目,所以我們不敢張揚,已到的有江大小姐、卓館主、慕容當家和劉裕四人。”
呼雷方現出猶豫神色,在石階前止步。
陰奇湊近低聲道:“我們決定對赫連勃勃來個迎頭痛擊,一舉粉碎他準備進侵邊荒集的行動,所以天明後我們立即秘密集結人馬,於黃昏時出擊。”
呼雷方稍鬆一口氣,點頭道:“明白了!”
舉步走上長階。
陰奇追在後方,道:“呼雷當家請入大堂,我還要招呼其它人。”
呼雷方道謝一聲,徑自進入大堂。
黑沉沉的大堂內坐著十多人,呼雷方心知不妙時,“砰”的一聲,大門在身後關閉。
燈火倏地亮起,照得大堂明如白晝。
呼雷方厲叱道:“究竟是什麼一回事?”
卓狂生坐在面向大門的主位處,兩邊坐的全是鐘樓議會的成員。
最使他料想不到的是負責關門的竟是劉裕和久違了的燕飛。
屠奉三目光投向身旁的空椅,道:“呼雷當家請坐!”
呼雷方的目光落在慕容戰身上,神色轉厲,怒道:“你也站在漢人的一方來算計我?”
慕容戰攤手道:“這與種族沒有任何關係,一切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赫連勃勃乃邊荒集的公敵,誰人與公敵勾結,立即成為我們的公敵。”
呼雷方冷靜下來,沉聲道:“你們勿要含血噴人,要證明我和赫連勃勃勾結,須拿出真憑實據來。”
姬別嘆道:“我一向敬重你呼雷方是條好漢子,大家更曾並肩作戰,我們更曉得你被逼與赫連勃勃這種人合作,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大家開誠相見,仍然有和平解決的辦法。”
卓狂生以主持的身份淡淡道:“呼雷當家請入座,你仍是議會的成員。”
拓跋儀道:“大家平心靜氣把所有事攤開來說如何?”
呼雷方目光移到江文清處,後者鼓勵地點頭,呼雷方神色轉緩,移到屠奉三旁的空椅子頹然坐下。
燕飛和劉裕方離開大門邊,分坐於左右末席。
堂內一陣沉默。
燕飛平靜的道:“我見到赫連勃勃偕彌勒教的喬琳和狄漢,在邊荒的一處密林內與姚興碰頭,還聽到他們的對話。當時赫連勃勃擒下安世清的女兒安玉晴,還多謝姚興在邊荒集提供安玉晴的行蹤。呼雷兄該知道我並沒有造謠。”
呼雷方木無表情,強撐道:“這於我有何關連?”
大堂靜至落針可聞。
燕飛從容道:“我曾到過滎陽,親眼見到尼惠暉現身城內,還協助慕容垂來搜捕我,貴族太子姚興是否清楚彌勒教與慕容垂的關係呢?如姚興一無所知之話,他就是被人利用了。”
呼雷方終於色變,欲語無言。
卓狂生大喝道:“呼雷方你仍未醒悟過來嗎?彌勒教和慕容垂看上你們羌族,只因你的利用價值。現在我們邊荒集團結一致,根本無隙可尋,想要來佔便宜,便要明刀明槍和我們打硬仗,我們怕過誰來?你如被人利用,等於我們被打開一個缺口,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你們羌族最後更是一無所得,只會便宜慕容垂和竺法慶。”
呼雷方像癱瘓了的挨在椅子處,一副無話可說的樣子。
紅子春道:“你的為難處,我們人人明白,亦沒有怪你。我們坐在這裡的誰不與邊荒外的各大勢力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一切必須依邊荒集的規矩辦事,邊荒集才能繼續興旺下去。邊荒集就是邊荒集,是我們安身立命的地方,沒有了邊荒集,我們將成為名副其實無家可歸的荒人。”
姚猛奮然道:“我們真正的大敵是慕容垂,因千千小姐的事我們荒人與他是勢不兩立,任何想顛覆邊荒集的人,便是我們的公敵。”
屠奉三探手過去拍拍呼雷方的肩頭,溫和的道:“幸好燕飛撞破彌勒教的陰謀,呼雷當家仍未致泥足深陷,只要你老哥迷途知返,將功贖罪,大家仍是好兄弟。”
事實上眾人仍弄不清楚,究竟是彌勒教背叛了慕容垂與羌族合作,還是仍勾結慕容垂以利用羌族,不過這麼說出來,只是令呼雷方易下臺階。
呼雷方終於崩潰,頹然道:“是我對不起你們,你們來教我怎麼辦吧!”
費二撇沉聲道:“赫連勃勃的營地在何處?”
呼雷方微一錯愕,接著坦然道:“該是在集外西北方二十里處的鷂子峽附近,地方是我為他們揀選的。”
眾人都露出欣然神色,呼雷方肯吐露實情,證明他確有將功贖罪之心,更證實了赫連勃勃確隱瞞著彌勒教與慕容垂的關係。
燕飛道:“呼雷兄可置身於此事之外,還可以裝作被我們軟禁起來,沒法放出消息,而彌勒教也只會以為被我識破他們的陰謀。”
呼雷方點頭表示感激,道:“我族的戰士要後天才抵達鷂子峽,赫連勃勃的匈奴兵加上彌勒教的徒眾,兵力在二萬人間。”
眾人聽得倒抽一口涼氣,若有呼雷方作內應,加上彌勒教高手雲集,驟施突襲,邊荒集大有可能失陷於一夜之間。
劉裕終於發言,道:“我們和赫連勃勃交過手,他會否憑此二萬人,提早發動呢?”
卓狂生點頭道:“以赫連勃勃愛冒險的性格,此事大有可能。”
屠奉三道:“如他返營地後立即進軍,現在該在十里的範圍內。”
江文清道:“高彥已率領他的兄弟們到集外探察敵情,敵人如有任何異動,肯定瞞不過他的耳目。”
呼雷方道:“燕兄可否告訴我遇上赫連勃勃時的情況?”
燕飛扼要敘述一遍。
呼雷方聽罷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如赫連勃勃仍未進軍邊荒集,明天必找人來向我探聽情況,我便可以騙他上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