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龍”在後方掉頭,快艇載著美麗的戰利品,順水往大放光明的司馬道子座駕舟輕鬆地駛去。
燕飛等人都在舒展手足,好讓因過度用力致麻痺痠痛的手回覆常態,司馬元顯功力最是不行,雙手仍不受控制的在抖顫。
司馬元顯道:“我應否站起來?然後你們隨便找個人把刀劍橫架在我的頸上,這才像個俘虜的樣子。”說話時仍急喘不休。
屠奉三和劉裕正從懷裡掏出黑頭罩,掩蓋臉容,前者笑道:“公子坐在那裡便成,只要裝出穴道被制的樣子,誰會懷疑你不是俘虜呢?”
司馬元顯點頭道:“對!換了是我也絕不會相信。哈!今晚確是妙不可言。我從三位身上學到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東西。”
又嘆道:“以前爹罵我的話,我總當作耳邊風,現在方知道他句句金石良言。”
劉裕心忖今晚的經歷,如果影響司馬元顯變成為一個成熟、理智和無畏的人,將來肯定會成為自己的勁敵,不過想想又覺得沒有可能,人怎會在一夜間改變過來呢?
劉裕眼睛正巡視南岸,平靜的道:“徐道覆並沒有來。”
屠奉三惋惜的道:“是老郝救了他。”
司馬元顯雖遠不及三人般精於江湖門道,但也猜到屠奉三這句話背後的含意,交易換人的地點雖是橫風渡,可是以徐道覆的精明厲害,定會派出探子監視上下游的動靜,看到自己和燕飛等如此合作無間,不起疑便是蠢蛋。
說不定徐道覆現在已逃返南方,以避過建康軍的搜捕。
燕飛淡淡道:“菇千秋也沒有來!”
司馬元顯一震道:“難道竟被他識破真相逃走了嗎?”
一艘快艇從鉅艦旁駛出,朝他們逆水而來,船頭船尾均插有火炬,司馬道子昂然立在船頭,除他外只另有兩人負責划艇。很明顯菇千秋不在其中。
劉裕心中暗懍,三個人對三個人,不但顯示出司馬道子的誠意,更顯示出他強大的信心,建康城應已置於他絕對的控制下。
司馬道子實為晉室南渡以來最出色的皇族人物,故不但能助司馬皇朝制衡謝安,更可與謝玄在兵力上分庭抗禮。現在謝家人才凋零,只剩下一個謝琰在獨撐大局,建康再沒有人可以阻止司馬道子攀上權力的最高峰。
看司馬道子今夜靈活應變的本領,因應形勢化危機為機遇,便知他有資格作桓玄和孫恩的對手。如讓司馬道子平定南方,他劉裕的末日也來了,因為司馬道子再不會容忍他這個被視為謝玄繼承者的人存活在世上。
此時快艇離司馬道子的座駕舟已不足半里,可以清楚看到稍後處泊於北岸橫風渡的五艘中型單桅蒙衝戰船,此種蒙以生牛皮的戰船,在河上行動靈活,務求捷速,最適合用於像淮水、穎水那樣的河道上。
司馬道子如此慷慨大方,送他們五艘上等戰船,不用說是在施展借刀殺人之計,好削弱兩湖幫的水上實力。
燕飛等三人都想到此點,只是礙於司馬元顯在場,不便宣之於門。
屠奉三答司馬元顯的話道:“公子放心,如令尊連一個菇千秋也拿不住,他今天便不會坐在這個位置上。”
司馬元顯仍是半信半疑,不過卻現出深思的神色,顯示他肯虛心受教,咀嚼屠奉三說的話,思量因何屠奉三可作出如此肯定的猜測,而自己卻辦不到。
兩艇迅速接近。
劉裕忽然道:“我們這五艘快速鬥艦能否擋得住老郝的‘隱龍’呢?”
屠奉三顯然亦在思索同一問題,毫不猶豫地答道:“我們人多貨重,又尚未熟習此五艦的性能,兼之是烏合之眾,對方則是蓄勢而來,如在黑夜施襲,我們只有待宰的份兒。”
司馬元顯心中遽震,想起自己在對付“隱龍”吃了大虧,正因不像屠奉三般知己知彼,遂變成不自量力。
燕飛微笑道:“和王爺商量借道又如何呢?”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尚有三艘載糧食的貨船,因不願讓司馬元顯知道此事。
劉裕道:“好計!”
同時與屠奉三交換個眼色,大家心照不宣。如順流而下,雖然要兜個大彎,從邗溝再入淮水,卻可以令郝長亨望之興嘆,束手無策。最妙是郝長亨若在上游守候他們,勢將延誤一至三天的行程。而他們更可以順道經過大江幫的秘密基地,集齊人馬,有精於水戰的大江幫負責駕舟,還何懼兩湖幫。
照水程計,只要郝長亨錯失兩天的時間,他們肯定可以趕在他之前到穎口。
屠奉三道:“減速!”
兩艇終於在江面相遇,緩緩接近,直至兩艇首尾相併,只隔開丈許。
司馬道子目光掠過以黑布罩頭的屠奉三和劉裕,又瞥兒子一眼,這才朝燕飛望去。
司馬元顯出奇地一言不發,神態冷靜,只向乃父頷首,以示自己一切妥當。
划艇的兩人均是體型驃悍的高手,氣度沉著冷漠,年紀都不過三十,但燕飛等都曉得他們是一流的好手。
屠奉三和劉裕也都兩眼不眨地打量司馬道子,看看此在“九品高手榜”上排行僅次於謝玄和桓玄的劍手,究竟有何不尋常之處。
燕飛淡淡道:“菇千秋是否已被王爺擒下?”
司馬道子點頭應是,悠然道:“徐道覆已知情逃走,我們再不用多此一舉,千秋的妻妾愛兒連人帶船被我截著,不到他不承認。我會從他身上逼問出孫恩在建康的所有佈置,連根拔起天師道在這裡的奸細。哼!”
燕飛心中生出不忍的感覺,不過戰爭從來如此,他也很難怪責司馬道子。
道:“公子可以回到王爺的船上去。”
司馬元顯望向乃父,見後者微一點頭,站起來道:“今晚元顯雖遭被擒之辱,可是卻獲益良多,三位不單處處以禮相待,且沒有說過半句不客氣的話,元顯在此衷心致謝,希望將來見面,大家仍是戰友而非敵人。”
燕飛等三人都暗贊司馬元顯說話得體,且暗中幫了他們一個大忙,至少令司馬道子聽在耳內,心中舒服得多。
司馬道子見兒子並沒有被禁制穴道,雙目現出訝異的神色,神情大見緩和。且燕飛在沒有半句問及釋俘的事,便容許兒子先回到自己身邊,不單給足自己面子,更表示出信任自己和願意合作的誠意。
司馬元顯一個聳身,落到司馬道子身旁。
司馬道子連叫了兩聲“好”,然後微笑道:“想不到今晚的事,能夠圓滿解決,這樣對大家都有利。人都在五艘戰船上,不但裝備齊全,船上還有弓矢兵器,和比你們要求更多的糧食。本王僅在此祝諸位旗開得勝,早日收復邊荒集。”
屠奉三一把扯去頭罩,喝道:“王爺了得,我們荒人不會令王爺失望。”
司馬道子雙目亮起來,笑道:“原來是‘外九品高手’榜上高踞第三位的屠奉三屠當家,難怪能於那樣的情況下登船行事,給劣兒一個好的教訓。卻不知屠兄何時變成荒人呢?
屠奉三哈哈笑起來,自有一股豪邁不羈的氣概,答道:“當桓玄與聶天還結成聯盟的一刻,再不容我屠奉三選擇,王爺理該明白我心情的變化。”
劉裕也除下頭罩,站起來施軍禮道:“北府兵副將劉裕,參見琅琊王*”司馬道子雙目殺機一閃即逝,換上笑容,道:“劉副將不用多禮,今後倚仗你的地方多著哩!只要劉副將好好對朝廷盡忠,本王必不會薄待你。”
燕飛和屠奉三暗贊劉裕這著恰到好處,至少在表面上可令司馬道子有臺階可下,亦輕描淡寫化解了兩人短期內劍拔弩張的緊張關係。
燕飛也挺身而起,道:“將來如我們能收復邊荒集,會依約來找王爺看如何把協議的事落實。”
稍頓續道:“還有一事想請王爺幫忙,我們想取道建康回邊荒集去,因為郝長亨正在上游等待我們。另外我們尚有三艘貨船,在下游六里的渡頭等侯我們,請皇爺恩准他們隨我們一起返回邊荒集去。”
司馬道子的目光落在仍蜷伏船上的小白雁嬌軀上,若無其事的道:“此女是否聶天還的愛徒尹清雅?”
燕飛答道:“正是此女!”
司馬道子欣然笑道:“你們果然沒有令本王失望。沒有問題,你們可以取道建康北上淮水。我司馬道子保證郝長亨難越建康雷池半步。”
五艘單桅戰船從橫風渡開出,朝建康駛去,司馬道子的座駕舟仍留在後方為他們護航,還派出兩艘快艇為他們引路。
五百二十八名荒人兄弟姊妹,分佈在五艘戰船上。此種戰船每艘可容二百人,又另設糧倉和武庫,所以絲毫不覺擠迫。不過五百多人裡大部分為老弱婦孺,且傷病者眾,能騰出來操舟的壯丁壯婦不到一百人,而懂操船駕舟者只佔半數,故能保持戰船在河道上行走,已可還神作福,難對他們再作苛求。但如果遇上敵人,肯定全無還手之力。
司馬道子確大方慷慨,贏得包括宿敵劉裕的好感。船上果然裝備齊全,每船設有四臺投石機,船頭船尾各有一架弩箭機,船舷擋箭牆豎立,可蔽半身,如由一群熟練的戰士操控,可成為河道上有強大攻擊性的工具。
雖然是單桅,卻懸掛四帆,只要將每一面帆與船的縱軸構成一個斜角,風吹在帆上,再依風向風力而調較,便可以盡用從不同方向吹來的風,反射和攏聚而形成船的動力。而這隻有熟船性者方能控制自如,因此燕飛、劉裕和屠奉三要分開來各指揮一艘戰船。而另兩船則分別由兩位精黯此道的荒人兄弟負責。
兩艘水師戰船在旁駛過,以燈號和旗號與領航的兩艘快艇打招呼,問清楚情況,徑自朝上游駛去,接應司馬道子的座駕舟。
開路快艇的其中一人是司馬道子的大將王愉,有他開路,當然一切不成問題。
燕飛坐鎮的是領頭的戰船,大忙一番後,見一切穩定下來,鬆了一口氣,立在看臺上,觀察南岸的情況。此時離與高彥那三艘貨船約定的會合處已不到兩裡水程。
依原本的計劃,天亮後載著千餘名荒人的糧貨船,會開赴上游與他們會合。
天邊開始現出曙光,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新的一天開始。不過這一天卻有別於南方過往任何的一天,建康最有權勢的司馬道子會在不情願下登上權位的巔峰,亦成為南方諸雄的眾矢之的。
站在他身旁的龐義興奮地道:“好小子!真有你們的。我還以為你會蠢得來劫獄,原來竟有此手段。聽說你幹掉了竺法慶,你是怎麼辦到的呢?”
另一邊的方鴻生正以他的靈鼻嗥著清新冰寒的河風,雙眼射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不住搖頭道:“雖然是眼前的事實,但直至此刻我仍不敢相信,竟是由建康軍敲鑼打鼓的送我們離開。”
一群二十多名少婦少女,拖著三、四個小孩,從船艙蜂擁而出,興高采烈地來到甲板上,往船頭的方向走,一邊指點兩岸風光,又和指揮台上的三人笑著打招呼。
見到燕飛立在臺上的英姿,女仕們的眼睛都亮起來,忍不住的多看幾眼,有些更大送秋波。
荒人不論男女,都是無法無天,不愛守一般的禮法規矩。尤其是這群婦女不乏在夜窩子操迎送生涯的妓女,更是遠比一般女子大膽。苦難已過,她們又回覆生氣。
方鴻生一臉陶醉地和她們打招呼,顯然樂在其中。
龐義見燕飛若有所思的神情,問道:“燕小子你在想什麼呢?”
燕飛目送她們移往船頭,心中忽然湧起異常的感覺,卻偏沒法具體地掌握到是什麼一回事。答道:“我在想,與其它兄弟會合後,該否重新調配人手,將老弱婦孺全集中到三艘客貨船上,而五艘戰船則由有經驗的兄弟接手,如此縱然遇上事故,我們仍有還擊和保護客貨船的能力。”
龐義道:“是否會太花時間呢?照計算由此直至到達淮水,水路都該是安全的。”
燕飛搖頭道:“邊荒集的失陷我仍是記憶深刻,一切都來得出乎意料之外和突然,小心點總是好的。”
方鴻生猶有餘悸的道:“那晚確是驚險之極,我們的人還有小半尚未渡河,敵人便從四方八面毅至,我和老龐、高小子等百多人只好拚命沿穎水南逃,幸好途上沒遇上敵人,否則如何看到今天的風光。”
三艘大型帆船出現在河灣渡頭處,燕飛忙令人以燈號傳訊,著他們留在原地,自己則通知前面的王愉。
三艘客貨船像三個龐然巨物般蟄伏浸浴在晨光襄,均是以載客貨為主的沙船。由於以載重物為主,並不講求靈活,所以方頭方尾,平底而吃水淺。
沙船可載重至三千石,豎三桅,掛四蓬,船身長達十五丈,寬三丈。在正常的情況下,每船可容三百人,千餘人是多了些兒,但仍可以擠得下。
燕飛帶頭走下看臺,龐義和方鴻生兩人隨之。
兩艘開路快艇無後朝三艘沙船駛過去,後來的五艘戰船跟隨後方。
龐義欣然道:“今次我們是滿載而歸,否極泰來。”
方鴻生滿懷感觸的道:“我本以為邊荒集完了,我也完蛋,豈知卻忽然有此轉機,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
龐義笑道:“應該說是我們荒人氣數未盡,老天爺仍在照拂我們。”
燕飛心想的卻是待會高彥曉得他的夢中情人已成為階下之囚,會有什麼反應?不過如他要求自己釋放她,自己肯定會照辦。
此時那群到甲板趁熱鬧的女子又嘻嘻哈哈的走回來。
燕飛的心神卻飛到遠在北方的紀千千,伊人若得聞邊荒集再次失陷,會否因而失去一切希望,至乎放棄築基的功法,今燕飛沒法在功成後與她再作心靈的交流呢?
沒有紀千千這神奇的探子作耳目,他和拓跋珪或會一敗塗地,因為他們的對手是北方最強橫的慕容垂,如若有失,拓跋珪會被他連根拔起,永不能翻身。
“錚!”
蝶戀花發出可令任何人驚心動魄,突然而來的鳴響。
燕飛立從沉思裡猛然驚醒過來,兩道白光分從那群婦孺裡疾射而出,分取龐義和方鴻生兩人。
事起突然,龐義和方鴻生雖然先被劍鳴示警嚇得肉跳心驚,但對方的暗器疾而準,即使在正常的情況下亦難以閃躲,何況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