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坐在糧包之上,頭差點便碰到屋樑,陪伴他的是十六個高約尺半的小陶罐,有牛筋索捆緊,只要抓著索子的把手,點燃後可當手彈般向敵人目標投擲。
他把過百袋米糧搬走,填滿近門處的空位,打開地室入口,終尋得四箱“盜日瘋”,遂拆箱取寶,到糧包頂擺好陣勢,靜候敵人大駕。
剛才敵人的搜索隊曾打開倉門,發覺無路入倉,登時觸動敵人的整個搜查網。
現在糧倉已被重重包圍,敵人尚在不住增兵。
他卻是心情輕鬆,因為他試過用姬別傳授的方法,點燃了少許“盜日瘋”,立即產生一股濃黑如墨的毒煙,在地室內凝聚不散。以他的功力,吸一口後也感頭昏腦脹,有如火燒腦子想發瘋的感覺,實在非常厲害,難怪姚興這麼緊張此批毒物。
十六個盛滿“盜日瘋”的陶罐,十個被捏破脆薄的罐頂,現出三寸寬的圓孔,可供燃火之便。他沒有燒熟的烙鐵,只好將就點從木箱撕下長木條,亦可達致同樣的效果。
剩下的六罐寶貝被牛筋索串連起來,掛在背上。他當然一罐也不會留給敵人。
“燕飛!”
燕飛聞言長笑道:“宗政良兄別來無恙,燕某人路經此地,忽然想起忘了帶點東西,所以回家來取,宗兄請多多包涵。”
言罷雙掌上推,日月麗天大法全力施展。
“轟!”
倉頂像用紙糊似的不堪一擊,瓦片石屑木碎往上噴發,露出一個寬達半丈的大洞,聲勢懾人之極。
燕飛從糧包頂上站起來,上半身伸出破洞外,居高臨下的環視糧倉四周的形勢。
映入眼簾的是數以百計的火把照耀下的幢幢人影,遠近佈滿箭手,糧倉周圍的空地是數不清的戰士,以盾牌和長短武器布成強大的陣勢,圍得糧倉水洩不通。
如果沒有秘密武器,一百個燕飛恐怕也不能突圍而去。
燕飛在敵陣中迅快地找到領袖們的位置,在高手簇擁下,姚興、慕容麟、宗政良、狄伯友等人立在倉南空地的兵陣後,目光像利箭般朝他射來。
他特別注意姚興的神色,正驚異不已,顯然在猜測“盜日瘋”是否在他手上,又不知該否坦白告知慕容麟。不過無論他有何想法,已難改變即將發生的情況。
敵方人數雖多,卻沒有人沉不住氣,人人嚴陣以待,沒有發出聲息,只有火把燒得“噼啪”作響,照得糧倉四周明如白晝。
燕飛欣然笑道:“燕某人真感榮幸,竟累得各位勞師動眾,夜赴戰場,多謝各位這麼看得起燕某。”
慕容麟大喝道:“燕飛你死到臨頭,還要饒舌,識相的就束手就縛,也許尚有一線生機。”
燕飛暗裡取出火熠,打著後燃點木條,作好準備。心忖慕容麟如能活捉自己,送到慕容垂面前,肯定可討慕容垂的歡心。
微笑道:“慕容垂怎會有你這般蠢的兒子?如你老爹在場肯定沒有這番廢話。不信的話問興太子便明白。”
慕容麟先是大怒,接著現出驚疑的神色,詢問的目光投向姚興。
燕飛知道是時候了,抓起一個已開啟的陶罐。
宗政良冷笑道:“原來大名鼎鼎的燕飛也愛玩挑撥離間的手段。咦!太子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
姚興沒閒情去理會慕容麟和宗政良,厲喝道:“你在倉內幹過什麼?”
燕飛的太陽真火傳入燃著的木條,登時催發木條的火勢,木條再插入盛滿“盜日瘋”的陶罐內,發出只有他聽到的“吱吱”響聲。大笑道:“連太子也開始語無倫次了,我在倉內幹過什麼呢?當然是搬運的粗重工夫哩!”
這時只要有雙眼的,都看到一股煙從燕飛身旁冒起,卻沒有直升上高空,而是纏繞著燕飛突出屋頂的上半身,由淡轉濃,情景詭異莫名。
姚興第一個知道不妙,狂喝道:“散開!他手上有毒煙彈。”
慕容麟、宗政良等愕然以對,在這種情況下,豈是說退便退。
燕飛嘆道:“遲哩!”
在眾人眼睜睜下,忽然見到燕飛舉手託著一個不住冒出濃黑煙霧,火花迸濺的怪東西。然後燕飛大手一揮,怪球化為紅芒,疾如流星,拖著黑色的長尾巴,摟頭蓋頂的往姚興擲去。
姚興大駭後退時,罐子已擊中地面爆破,陶片激濺,濃黑的毒煙貼地向四面八方翻滾,瞬間已把倉房南面大片空地吞噬,還不住蔓延。
驚叫聲、嗆咳聲震天響起,兵陣立時潰不成陣,亂成一團,更有人大叫“眼痛”。
另三方面的箭手不待令下,千箭齊發,朝屋頂的燕飛射去。
燕飛也想不到“盜日瘋”威力如此狂猛難擋,暗叫好險,從容縮回倉房內,任由箭矢在上方掠過,又點燃另一陶罐。
同時展開胎息之術,毒煙此時不但籠罩屋頂,更往下墜填滿倉房沒擺放米糧的空間,以燕飛的目力,也沒法在煙內視物。
第二個火器擲出,投往倉北空地。
南面的濃煙已沿往倉房東西兩邊卷至,本是無懈可擊的包圍網立即崩潰,敵人亂竄亂撞的往外退開,希望能逃出災場,一時混亂至極點。
局勢完全控制燕飛手上。
如在廣闊的戰場上,“盜日瘋”雖然威力驚人,始終效用有限。可是在這麼一個屋舍重重圍繞的環境裡,卻把其威力發揮得淋離盡致。
陶罐一個接一個擲出,由近而遠,不一會整個匈奴幫總壇全被毒煙籠罩,敵軍只懂爭先恐後的逃出總壇去。
擲七、八罐的“盜日瘋”後,燕飛的目標再不區限於匈奴幫總壇內,而是通往碼頭區的建康街。
接著燕飛把以索子連繫的六個陶罐掛在背後,咬著燃燒的木條,左右手再各提一罐,從屋頂竄出,投往地上,趁敵我難分之際,冒著黑煙,朝碼頭區摸去。
鳳凰湖,議堂。
宋悲風續道:“燕飛從穎水潛入邊荒集後,我怕他出事,不敢離開,留在原地等候他,好在必要時他可以有個接應。”
劉裕、慕容戰、屠奉三、卓狂生、江文清至此方鬆一口氣。
卓狂生讚歎道:“不愧是我們邊荒第一高手,在這樣的形勢下,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入邊荒集去。”
江文清道:“現時在南方,水底功夫最好的應數聶天還,北方則是‘龍王’呂光,不過即使是這兩個人,也還沒有不用到水面換氣,而能潛泳一里的本領,燕飛真令人難以相信。”
宋悲風道:“昔日大少爺把他從邊荒救回烏衣巷,他便曾斷絕口鼻呼吸達百日之久,依然生機不斷。比起來,閉氣一里只屬小兒科。”
慕容戰道:“燕飛的武功每天都在進步中,如他不是有超凡入聖的本領,憑什麼斬殺與慕容垂武功相若的漢族高手竺法慶,又如何能與有南方第一人之稱的孫恩鬥個旗鼓相當?燕飛是荒人的光榮,我佩服他。”
劉裕道:“聽宋老哥的話,似乎尚有下文。”
宋悲風點頭道:“我始終不能放心,燕飛再高明,一旦被敵人發現,怎都敵不過數以萬計的敵兵。多我一個人雖然分別不大,但我總算可幫他,所以一直守在穎水旁,不敢離開。”
卓狂生豎起拇指讚道:“好漢子,完全置生死於度外。”
宋悲風道:“勿要讚我,我只是行心之所安,這是我從安公處學來的。”
屠奉三大感興趣的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宋悲風深吸一口氣道:“我等了半個許時辰,忽然聽見小建康喊聲震天,戰馬哀鳴,當我以為燕飛遇險時,該處冒起一股股濃黑的煙,且不住擴散蔓延,最後連碼頭區也被黑煙籠罩,敵人則四散奔逃,情況混亂。”
人人聽得瞠目結舌,沒有人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
卓狂生倒抽一口氣道:“‘盜日瘋’?”
屠奉三恍然大悟道:“對!我們的小飛找到‘盜日瘋’哩!”
宋悲風道:“我也是這麼想,且還以為燕飛會借毒煙遁回穎水去,於是耐心等待,豈知直等至天明,仍未見他回來,又怕被敵人發現,只好趕回來向諸位報告。”
劉裕忽然跳將起來,走出議堂外,一會後回來。見人人以詢問的目光瞧著自己,笑道:“我著人去找呼雷當家。”
屠奉三拍腿道:“對!還是劉爺思慮周詳。”
慕容戰莫名奇妙道:“為何忽然要找呼雷方來呢?”
江文清道:“因為劉爺看破燕飛只是製造逃遁的假象,以惑敵人耳目,事實上他是反躲進採花居的地道去。而為防內奸洩露燕飛沒有回來的消息,故須找呼雷方來,設法迷惑內奸,甚或立即處決他。”
劉裕欣然點頭,論智計,江文清實不在屠奉三之下,各有所長,但江文清因江海流慘死,大江幫潰敗,信心受挫,但現在她已逐漸回覆過來,光芒漸復。
卓狂生皺眉道:“毒香都給他用光了,還冒險留在邊荒集幹什麼呢?
屠奉三道:“當然不是這樣。‘盜日瘋’肯定不是藏在採花居,而是在小建康內,最有可能是原匈奴幫總壇的地下密室內。我不知道小飛是如何辦到的,但他肯定找到‘盜日瘋’,然後引來大批敵人,任他們重重圍困,再以‘盜日瘋’對付敵人,弄清楚‘盜日瘋’的威力後,帶走餘下的‘盜日瘋’,藏身秘道,好和我們來個裡應外合。”
卓狂生道:“如此膽大包天的人,天下間數不出幾個來。”
劉裕問宋悲風道:“‘盜日瘋’多久後消散?”
宋悲風道:“說出來你肯定不相信,濃煙持續近一個時辰,方慢慢消散。照我隔遠觀察,吸入濃煙者都要躺在地上休息,還要用水洗眼,如果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攻集,會容易很多。”
屠奉三拍桌道:“如此我們大勝可期,只要我們能攻入東大街,進佔盛豐海味,便可以與燕飛會合,再由採花居直取夜窩子的心臟古鐘樓,那時任敵人兵力在我們三倍之上,亦要全面崩潰。”
慕容戰道:“這並不容易,現在敵人在集外廣置拒馬,正是使我們難作強攻。”
屠奉三冷笑道:“有高牆護河的大城不是一樣會被人攻陷嗎?何況是沒有城牆的邊荒集。濃霧再加上凌厲的遠程火器,我要逼敵人不得不退守夜窩子,那時主動權將完全控制在我們手上。在濃霧裡,有準備的一方將可佔盡便宜,而敵人將陷於因防線過長而全面捱打的劣局。哼!我是不會教敵人有翻身的機會的。”
慕容戰欣然道:“只要屠兄能打破一個缺口,我可以領兵長驅直入,佔領目標。”
劉裕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姚興既是擅守的人,又從內奸處清楚我們非是徒靠勇力,肯定有應付的辦法,例如在夜窩子外重重設阱佈防,再以精銳的快速部隊和我們攻入集內的兄弟硬撼,那時將會入集容易出集難。如我們被強逐出去,將會牽連全局,兵敗如山倒。”
屠奉三道:“我們可恃的只有燕飛作內應和濃霧兩大優勢,所以必須人盡其才,物盡其用,才能打一場爽脆俐落,漂漂亮亮的勝仗。我們直到這刻仍沒有宰掉呂明,正是要通過他騙倒姚興,令他算計錯誤。”
江文清道:“可是現在尋得‘盜日瘋’,姚興當然不曉得是宋大哥湊巧撞破,而會猜是呂明已被揭破內奸的身分,在嚴刑銬打下洩露秘密。”
屠奉三道:“所以我們劉爺才去找呼雷當家,因為呂明再沒有任何用處,但我們已達到目的,使姚興誤以為我們準備全面進攻邊荒集,放改採以逸待勞的守勢,而非令我們害怕的出集迎擊。現在姚興縱然想改變主意,也為時已晚,只是徒亂軍心。”
卓狂生笑道:“敵人的軍心不亂才怪,只是燕飛一人,已弄得他們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對他們士氣的打擊實不可估量。”
又嘆道:“我這本天書肯定愈寫愈精采,自古以來,哪有一場戰爭是這樣打的呢?”
宋悲風道:“我們何時起行?”
眾人目光都落在劉裕身上,他是主帥,此事當然由他決定。
劉裕向屠奉三望去。
屠奉三道:“最少尚須一天時間我們才準備妥當,不過可派出先頭部隊,使對方感到壓力,不敢隨意改變已決定的戰略。”
劉裕點頭道:“好主意!慕容當家的五千先頭部隊明天動身,直逼邊荒集,由姚猛作你的副帥,高彥負責情報和聯絡。切記避免與敵人正面交鋒,只宜採游擊戰術,你的戰略目標是要令敵人不得不退守邊荒集。”
慕容戰欣然領命,信心十足的道:“換了在別的地方我不敢大言不慚,可是在我熟悉的邊荒,慕容戰必不負所托。”
屠奉三道:“慕容兄的目的地是鎮荒崗,此崗易守難攻,在那裡設寨立營,加上姬大少的凌厲火器,足可鎮懾敵人,控制形勢。”
慕容戰道:“一切依計而行,我會有分寸的,不會因貪功而犯險。”
劉裕道:“為了迷惑敵人,使他們兵力分散,我們在穎水東岸也須有些行動,屠兄認為如何呢?”
屠奉三道:“我們真正能投入戰場的戰士在一萬二千人間,所以只可以分出一支五百人的部隊負責這項任務,不過加上火器之助,對方的防禦又只是裝個模樣,該是勝任有餘。我提議由陰奇指揮這支突擊部隊,他特別擅長此種戰術,且在與兩湖幫的戰爭裡累積了豐富的經驗,不作第二人想。”
稍頓續道:“另一支三千人的全騎兵部隊,於正午起程,由拓跋儀指揮,一方面支援慕容兄的先鋒部隊,一俟慕容兄站穩陣腳,便可以繞過邊荒集,到達穎水上游,斷其與北面的水陸聯繫。”
各人均無異議,慕容戰和拓跋儀的部隊均以胡人戰士為主,胡人最擅馬戰,由他們擔當這些任務,是最適合不過了。
劉裕道:“餘下的三千五百戰士和五千名由工匠、醫士、腳伕等組成支援部隊合共八千五百人,於後天早上出發,我們反攻邊荒集的大計,將全面展開。”
眾人皆敬諾。
此時呼雷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