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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九流招數

    王鎮惡踏入小廳,劉穆之正一個人默默吃早點,一副沉思的凝重神情。

    王鎮惡在他身旁坐下,隨手取了個饅頭,先拿到鼻端嗅嗅,然後撕開細嚼起來。

    劉穆之朝他瞧去,微笑道:“昨夜睡得好嗎?”

    王鎮惡欣然道:“睡覺算是我感到驕傲的一項本領,通常閤眼便可一睡至天明,如果不是有此絕技,恐怕我早撐不下去,自盡了事。”

    劉穆之淡淡道:“你剛才吃饅頭前,先用鼻子嗅嗅,是否怕被人下了毒?”

    王鎮惡尷尬的道:“這是個習慣。以前在北方是保命之道,現在卻變成不良習慣,讓先生見笑了。”

    劉穆之同情的道:“看來你以前在北方的日子,頗不好過。”

    王鎮惡頹然道:“看著親人-個一個的忽然橫死,當然不好受,我本身也被人行刺過五次,每次都差點沒命。”

    劉穆之皺眉道:“苻堅競如此不念舊情嗎?”

    王鎮惡苦笑道:“如果他不眷念舊情,我早屍骨無存:”他不想再談過去了的事,轉話題道:“先生想出了應敵之法嗎?”

    劉穆之道:“要對付大批的秘族戰士,只要依我們昨天擬定的計劃行事,該可收到效果。叮是要應付像向雨田這的一個人,我反感束手無策。從此人的行事作風,可知此人是個不守常規、天資極高、博學多才,能睥睨天下的高手。這樣的一個人根本是無從揣測,也不能用一般手法制之。邊荒集雖然高手如雲,人才濟濟,但能制服他的,怕只有燕飛一人,只是燕飛卻到了建康去。”

    王鎮惡深有同感地點頭道:“我雖然和他交過手,可是直至此刻,仍看不透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古怪是還有點喜歡他。這個傢伙似正似邪,但肯定非是卑鄙之徒,且予人一種泱泱大度的風範。”

    劉穆之嘆道:“我今早起來,最害怕的事是聽到有關於他的消息,那肯定不會是甚好事,例如某個議會成員被他刺殺了,又或給他偷掉了象散荒人榮辱古鐘樓上的聖鍾。幸好一切平安。”

    王鎮惡失笑道:“先生的想象力很豐富,要偷古銅鐘,十個向雨田也辦不到。”

    劉穆之苦笑道:“雖然是平安無事,但我的擔心卻有增無減,現在的情況只是暴風雨來前的安詳,以向雨田的心高氣傲,肯定下不了被我們逐出邊荒集這口氣,更要弄清楚我們憑甚麼能識破他的行藏,所以他該正等待一個立威的機會,而他的反擊肯定可以命中我們的要害。他會從哪方面人手呢?”

    又問道:“告訴我!向雨田究竟是個無膽之徒,還是過於愛惜自己生命的人呢?”

    劉穆之這個疑問,是有根據的。

    自向雨田在鎮荒崗神龍乍現,接著突圍逃出邊荒集,至後來明明可以殺死工鎮惡,卻偏把他放過,均是令過慣刀頭詆血的老江湖難以理解的事。他沒有殺過半個人,也不讓任何人傷他半根毫毛。

    但他究竟是因膽小而不敢冒受傷之險?還是因為過度愛惜自己的身體,而不願負傷?則是沒有人能弄清楚的事。

    王鎮惡肯定地道:“他絕不是膽子小的人,反是膽大包天、目空一切的人,所以才敢孤身到邊荒集來。可是他見難而退的作風,確是令人費解。”

    劉穆之道:“只要弄清楚此點,我們說不定可找到他的破綻弱點,從而設計對付他。”

    又沉吟道:“知難而退四個字形容得非常貼切。以他的身手,如果受傷後仍力拼,該有機會擊殺高少,可是當他發覺姚猛有硬擋他一劍的實力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可知這個險他是不肯冒的。放過你還可依照他的解釋,說是不願受到永不復原的傷勢,但對付高少卻沒有這個問題,教我想也想得胡塗了。”

    王鎮惡思索道:“或許他正修練某種奇功異藝,在功成前不可以受傷。唉!天下間哪有這種古怪的功夫呢?”

    劉穆之頭痛地道:“向雨田的威脅是無處不在,防不勝防。他只是每天找一個人殺來祭旗,便可令邊荒集陷入恐怖的慌亂裡,對邊荒集正在復興的經濟造成嚴重的打擊,那時誰還政來邊荒集做生意?”

    王鎮惡搖頭道:“他該不是這種濫殺無辜之徒,在我心中他是頗具英雄氣概的人,且著重自己的聲譽。假如他隨意殺人,將變成另一個花妖,惹起公憤,以後只能過四處逃亡的日子。”

    劉穆之像是想到了甚麼,遽震道:“我猜到他下一個目標是甚麼哩!”

    高彥心兒卜卜跳著來到本是程蒼古的“船主艙”,現在卻是尹清雅居宿的艙房門前,舉手卻似沒有勇氣敲門,神情古怪。

    站在廊道盡處離他兩丈許處的卓狂生、程蒼古和十多個隨船兄弟,無不各自現出一皇帝不急,急煞太監“的趣怪表情,以手勢動作催促他速速叩門。

    由於全船客滿,程蒼古只好捱義氣把自己的艙房讓出來給小白雁,自己則擠到荒人兄弟的大艙房去。小白雁也是奇怪,登船後沒有離房半步,更不碰船上的佳釀美食,只吃自備的食水乾糧和水果。

    “篤!篤!篤!”

    高彥終於叩響艙門,旁觀的卓狂生等,人人一顆心直提到咽喉頂,屏息靜氣,看高彥是如他自己大吹大擂的受到熱情的招呼,還是會被小白雁轟下穎水去。

    小白雁甜美的聲音從內透門傳出來,嬌聲道:“到了邊荒集嗎?哪個混蛋敢來敲本姑娘的門?”

    眾人強忍發笑的衝動,靜看情況的發展。

    高彥聽到小白雁的聲音,登時熱血上湧,整張臉興奮得紅了起來,先挺胸向眾人作了個神氣的姿態,然後對著艙房的門張大了口,當人人以為一向“能言善辯”的他勢將妙語連珠之時,他卻說不出半句話來,累得眾人差點捶胸頓足,為他難過。

    小白雁的聲音又傳出來道:“楞在那裡幹甚?快給我滾,惹得本姑娘生氣,立刻出來把你煎皮拆骨。”

    卓狂生排眾而出,作了個要掐死高彥的手勢,一臉氣急的表情。

    高彥在眾的壓力下,終於口吐人言,以興奮得沙啞了的聲音艱難的道:“是我!嘿!是我高彥,雅兒快給我開門。”

    膾房內靜了下來,好一會也沒傳出聲音。

    眾人更是緊張得大氣也不敢透一口。

    房內的小白雁終於響應了,道:“高彥?哪個高彥?我不認識你這個人,快給我滾蛋。”

    眾人聽得面面相覷,小白雁不是為高彥才到邊荒來嗎?高彥又常吹噓與小白雁如何山盟海誓,海枯石爛,此志不渝,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高彥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回覆神氣,發揮他三寸之舌的本領,清了清喉嚨,昂然道:“雅兒說得好!究竟是哪個高彥呢?

    當然是曾陪你出生入死,亡命天涯,作同命鴛鴦的那個高彥。來!快乖乖的給我開門,很多人在……嘿!沒有甚麼。“

    眾人差些兒發出震艙鬨笑,當然都苦忍著,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息。高彥那句未說完的話,該是“很多人在看著哩!這個臉老子是丟不起的”諸如此類。

    小白雁“咭”的一聲笑了出來,又裝作毫不在乎的道:“有這麼一個高彥嗎?人家記不起來了。”

    眾人放下心來,曉得“小兩門子”該是在耍花槍作樂。

    高彥回覆常態,哈哈笑道:“記起或記不起並不重要,我高彥可助雅兒重溫舊夢,例如再揉揉雅兒的小肚子。哈!快給為夫開門。”

    小白雁低罵一聲,由於隔著又厚又堅實的門,最接近她的高彥亦聽不清楚她罵甚麼。看來不是“死色鬼”、“臭小子”便是“混蛋”一類的罵人字眼。

    高彥失去了耐性,嚷道:“快開門!否則我會運起神功,把門閂震斷,來個硬闖新房。”

    小白雁失聲嬌笑,喘息著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你是甚麼斤兩?憑你的功夫,再練十世也震不斷這鐵門閂,何況門根本沒有上閂,想捱揍的便滾進來!你當我仍不曉得你和你那班荒人混賬,串通來算計我的勾當嗎?我今次是來尋你晦氣的,夠膽量的便進來吧!”

    高彥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燕飛坐在艇頭,默然無語。

    看著他的背影,在船尾划船的宋悲風,心中頗有感觸,回想起當年燕飛落魄建康時,謝家正值其巔峰時期,謝玄斬殺彌勒教的第二號人物竺不歸,司馬道子亦因石頭城被奪而不敢吭半聲。

    燕飛呆瞧著川流不息的河水,心中生出萬念俱灰的感覺。他從沒有想過,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執子之手”,卻不能“與子偕老”中的“偕老”,竟會成為一個無從解決的問題。過去的所有努力、奮鬥、掙扎,全像失去了意義。儘管將來能從慕容垂的魔掌救出紀千千,等待他們的將是個可怕的噩夢。青春轉瞬即逝,他們倆不能一起“老死”的分異,對紀千千來說,是個至死方休的絕局;對他來說,則是永無休止的刑罰。

    照安玉晴的話,自盡亦不能解決他的問題,縱使肉身毀滅了,他仍會以陽神的形式存活下來:水世作孤魂野鬼。

    安玉晴說得對,唯一解決的方法是練成《戰神圖錄》的最後-招“破碎虛空”,且要突破人類的極限,產生力足以讓他攜紀千千破空而去的能量,與紀千千穿過仙門,抵達彼岸,在傳說中神奇的洞天福地作一對“神仙眷屬”。

    唉!

    安玉晴又如何呢?他忍心只顧著紀千千,卻拋下這位能觸動他心絃的紅顏知己嗎?

    想得實在有點太遠了。以他現在的功夫,距離“破碎虛空”的境界尚遠,何況還有其它難題,更遑論可攜美破空而去。

    可是他更不能就此束手接受己鑄成死局的命運,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便要奮鬥到底,完成幾近沒有可能的事。

    如何可以突破這個現世的囚籠,令噩夢真的化作仙緣,他是茫無頭緒。如何可以再作突破呢?

    忽然間,他想到了孫恩。

    宋悲風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到哩!”

    小艇速度減慢下來,緩緩靠往烏衣巷謝府的碼頭。

    “砰”!

    在眾人瞠目結舌下,高彥從房內倒飛出來,重重撞在廊道的壁上,再滑坐地板,更痛得牙裂嘴,還要及時打手勢阻止眾人過去幫忙,那情景令人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小白雁尹清雅的嬌罵聲從敞開的房門傳出來道:“你這死小子臭小子!還敢再來騙本姑娘?你竟當我是那好欺負的嗎?

    你奶奶的!哼!分明和你的荒人狐群狗黨蛇鼠一窩,互相勾結來騙我,害得我在師傅和郝大哥跟前大丟面子,人家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硬撐下去,心中恨不得把你抽筋剝皮。甚麼“小白雁之戀”?鬼才和你談戀愛。“共度春宵”更是混淆事實。你當我小白雁是甚麼人?我心裡憋得不知多麼辛苦,幸好你這小子懂得裝死,令我找到脫身的藉口,到邊荒來找你算賬。這一腳算是輕的了,快給本姑娘有多遠滾多遠,我以後都不想見到你醜惡的虛偽瞼孔。“

    高彥聽到尹清雁說了這又氣又急,卻字字如珠落玉盤、清脆而沒有間斷、罵人也得悅耳動聽的大串話後,方勉強回覆過來。先瞥了卓狂生這罪魁禍首一眼,傳遞“今回我給你害死哩”的信息。然後呻吟道:“唉!難怪雅兒誤會,事情是這樣的…

    …“

    尹清雅叱道:“閉上你的臭嘴,我再不想聽你的花言巧語。給你這把根本不是事實的東西傳得街知巷聞,我以後還嫁得出去嗎?”

    高彥辛苦的捧著肚子站起來,使人人均曉得小白雁是踹了他的肚子一腳,搖搖晃晃的挨壁站定,喘息道:“雅兒反不用擔心這方面的事,你一定嫁得出去,我已預備了大紅花轎來載你回家成親。”

    聽著的眾人無不現出高彥就快沒命的姿態神情,如此在尹清雅氣上心頭的當兒,仍說這種占人家姑娘便宜的話,不是找死才怪!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小白雁並沒有像瘋了般的雌虎,立即從房內撲出來辣手摧草,反“噗哧”嬌笑起來,油然道:“我小百雁會嫁你?想瘋你的心哩!還要我說多少次,我是絕不會看上你的,你喜歡可攬鏡自照陶醉一番,卻休想本姑娘奉陪。”

    高彥終於站直身體,卻不敢靠近艙房入口,回覆常態,嘻皮笑臉的道:“雅兒怎麼想不重要,最要緊是老天爺怎麼想,我們是前世就註定今世要作夫妻的。不要以為我是胡說八道,只要雅兒肯靜心想想,為何你小白雁尹清雅又會和高彥這冤家在這裡打情罵俏呢?便知冥冥中實有安排……呵!”

    眾人正聽得直搖頭,高彥追女孩子的本領,肯定是第九流,果然高彥話尚未說畢,已往旁急閃。

    “砰”!

    拳風撞在木壁上,發出聲音。

    如果被拳勁命中,保證高小子幾天內要失去說話的能力。

    高彥向卓狂生回報要掐死他的手勢,然後故作瀟灑的一個旋身,以他認為最美妙的姿態轉回入門處。賠笑道:“雅兒息怒,所謂千里姻緣一線牽,總言之,雅兒你已回來了,過去的便讓它過去吧!讓我們再續前緣,攜手在邊荒集吃喝玩樂,我保證可以哄得雅兒你高高興興,直至感到得婿如此,夫復何求。”

    眾人莫不想閉上眼睛,好眼不見為淨,看不到高彥被狠揍的慘狀。

    再次大出眾人所料,小白雁今回沒有發惡,反笑吟吟的道:“誰要你陪呢?我到邊荒集玩耍解悶兒是我小白雁的事,你若敢像吊靴鬼般跟著我,我會把你那雙狗腿子打斷,看你怎麼跟上我?”

    高彥見尹清雅再沒出手,立即神氣起來,跨檻入門,笑道:“你還要把我的手弄斷才行,否則我爬也要爬在你身後。哈!

    玩笑開夠哩!讓我們好好的坐下來,互訴離情,大家……呵!我的娘!“

    今次的情況完全在眾人意料之內,高彥逃命似的從房門退出,朝他們的方向撲至。

    卓狂生搶前一把扶著他。

    人影一閃,小白雁現身門外,見到十多雙眼睛全投在她身上,呆了一呆,然後怒容被沒好氣的表情替代,接而“噗哧”嬌笑,宛如鮮花盛放,看得程蒼古這種老江湖也感目炫神迷,才狠狠道:“你這死小子真沒有用,竟找這麼多人來幫手。”

    言畢回房去了,還“砰”的一聲關上門,且拉上門閂。

    卓狂生與高彥四目交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其它人都發起呆來。

    就在此刻,船首的方向傳來長笑聲,只聽有人喝道:“老子向雨田,燒船來哩!識相的就給我跳下河水去。”

    眾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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