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彥朝船尾的方向走去,四、五個荒人兄弟正聚集在艙門外,低聲談笑,見高彥從船艙走出來,立即閉口。
高彥心情之佳,已難以任何言詞來形容,明知他們在說自己,但哪會計較,佯怒道:“好小子!竟敢在背後說老子是非。”
其中一人道:“你高少現在有財有勢,我們夜窩族的兄弟全要跟你討生活,怎敢說你是非?我們是在羨慕你,小白雁確是美得可滴出花蜜來,難怪高少神魂顛倒。”
另一人道:“高少雖然豔福齊天,可是我們一眾兄弟都在為你擔心。”
高彥悶哼道:“擔心甚麼?”
那人道:“擔心小白雁踢你下床時,一時不慎踢錯了地方,你再爬上去已經沒有用。”
高彥沒好氣道:“我去你們的娘!”
說罷昂然去了,把眾人的鬨笑聲拋在後方。
天仍徐徐下著輕柔的雪花,穎水兩岸白茫茫一片,小白雁獨自一人立在船尾處,欣賞早來的秋雪。
高彥感到過去的所有努力、期待、焦慮、失眠,都在這一刻得到回報,愛的血液在沸騰著,有種想大叫大嚷的衝動。
從第一眼在邊荒集見到尹清雅,他便一頭栽進愛情的極樂天地去,這令人激動迷失的情緒自此從沒有減退,只有愈趨熾熱。假如這就是真正的愛情,他是絕不會嫌多的。他無法以語言來表達他心中的感覺,可是在這一刻看著她曼妙的背影,像與雪花混融在一起如幻如真的美景,他無需語言便理解了一切。
高彥來到尹清雅身旁。
尹清雅沒有看他,雀躍道:“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秋雪,真美!”接著瞥他一眼,微嗔道:“為甚麼那樣瞪著人家?不準這樣看,你不知道這樣看女兒家是無禮的嗎?”
高彥再次說不出話來。
在雨雪飄飄裡,左岸出現一個荒村,若隱若現。
尹清雅忘了責怪他,指著荒村道:“那是你的第幾號行宮呢?”
高彥欣然道:“好像是三號行宮。”
尹清雅天真的問道:“這個村有鬼嗎?”
高彥笑道:“這個是尹家村,你的宗親鬼肯定不會害你。”
尹清雅生氣的道:“人家是說正經的,你卻只懂胡縐。信不信我一腳把你踢下河裡去?”
高彥氣定神閒的道:“你把我踢下水裡,便會錯過了我的愛的宣言。”
尹清雅“噗哧”嬌笑,然後白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愛的宣言?真是誇大!你那幾下手段,瞞得過本姑娘嗎?不外是臉皮夠厚,口不擇言,自我陶醉,硬要派清雅看上你吧!告訴我,你還有別的功夫嗎?若仍是以前那一套,最好獻醜不如藏拙,免拿出來丟人現眼。惹火了我,你便要吃不完兜著走,本姑娘最拿手是懲治狂蜂浪蝶呢!”
高彥胸有成竹的道:“今次不同了!因為我是站在雅兒的立場為雅兒著想。”
尹清雅訝異地瞥他一眼,見他一臉認真誠懇的神情,奇道:“你這小子又動甚麼古怪念頭哩?”
高彥道:“不是怪念頭,而是充滿高尚情操的偉大想法,充滿為愛而犧牲的精神。剛才你吃飽肚子回房後,你有奇怪我一直沒有過來找你嗎?因我要獨自一個人思量,想出能顧及雅兒感受,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尹清雅好奇心起,道:“說來聽聽!如果仍是不象樣子,我今晚再不理睬你。”
高彥信心十足的道:“聽著哩!我已下定決心,排除萬難……”
尹清雅截斷他嘆道:“死混蛋,還不是這一套?”
高彥不滿道:“你知道我跟著說的是甚麼嗎?”
尹清雅沒好氣道:“你可以有甚麼新花式?我才不會代你說出來。”
高彥道:“今次你怎都沒法猜著,我要說的是,若得不到我未來岳丈師傅的親口允婚,我一天都不會迎娶你。”
尹清雅目光往他投去,說不出任何話。
高彥神氣的道:“這夠偉大吧!雅兒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聶幫主的意向,只要他同意我們的婚事,便等於撥開雲霧見青天,我們將可有個幸福美好的將來。”
尹清雅仍在發呆。
高彥道:“是否還須解釋一下,我偉大在甚麼地方呢?”
尹清雅大嗔道:“死小子!誰和你有未來?你可以停止發瘋嗎?除了一廂情願,你還懂得甚麼?也不秤秤自己是甚麼斤兩?我師傅恨不得把你五馬分屍,你還真想他會把我許給你。
“快給我清醒過來,以後想也不要想你所謂的偉大辦法。如你肯安份守己,我便讓你陪我在邊荒集玩二天,三天後我回兩湖去,從此與你再沒有任何關係。今晚不睬你哩!”
說罷斷然去了,剩下高彥呆在那裡。
燕飛在思索一個問題。
這是個不能不想的問題,就是如何擊敗孫恩。
艇子離開青溪小築的碼頭,由宋悲鳳划船,載著他和劉裕往赴司馬元顯設於淮月樓東五層的夜宴。
屠奉三因另有事務纏身,須安排從邊荒來的首批戰士進駐冶城,所以稍後才自行赴會。
劉裕見燕飛現出思考的神色,不敢擾他思路,保持沉默。
他唯一可以勝過孫恩的就是仙門訣,可是照盧循的情況推斷,他的七招仙門訣肯定奈何不了孫恩,所以必須在決戰前,想出辦法,在仙門訣上再有突破。
他現在的仙門訣是孤注一擲,先後發出真陽真陰,透過蝶戀花贈與敵人,變化欠奉,難度只在如何逼人硬拼上。這當然不算理想,亦違背了他本身“日月麗天大法”的精神。要在短短十天內另創能擊敗孫恩的新招,是絕沒有可能的。
但能否把仙門訣融入他以前的劍法內呢?這個肯定是有可能的。
燕飛遽震道:“我想通了!”
劉裕和宋悲風齊朝他望去,前者道:“你想通的事,當是至關緊要,因為我從未見過你現在這般的神態。”
宋悲風笑道:“能令燕飛也震驚的究竟是甚麼?快說來聽聽。”
燕飛閃爍著前所未見的異采,似可洞悉天地間任何秘密,一字一字的緩緩道:“我想到了擊敗孫恩的方法。”
兩人大感愕然。這種事竟可以光“想”不練的“想”出來嗎?劉裕恍然道:“今次見你,總是滿懷心事的樣子,原來是為孫恩頭痛。”
燕飛心忖自己的心事豈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更不可道出真相。忽然心中湧起“洩露天機”這句話,明白到“天機”因何不可以洩露予無緣者的理由,皆因有害無利。
宋悲風欣然道:“小飛想到甚麼破妖之法?”
燕飛含糊的道:“我只是想通武學上一道難題,令我大添對孫恩一仗的勝算,能否奏功,還要看當時的情況。”
劉裕道:“無論如何,你已恢復了信心和鬥志。對嗎?”
燕飛點頭同意。
孫恩固然是他目前最大的煩惱,但也是能激勵他突破不可缺少的元素。在向擊敗孫恩的目標邁進的同時,他對“破碎虛空”這終極招數愈有把握,觸類旁通下,說不定有一天他可以悟破攜美破空而去的手段。這才是他驚喜的真正原因,但卻不可以說出來。
燕飛向宋悲風道:“如果我們現在抽空到謝家走一趟,探望大小姐,是否適宜呢?”
宋悲風道:“怎會有問題?大小姐不知會多麼高興才是。”
劉裕一震道:“小飛,你是否要儘早趕往太湖去?”
燕飛從容道:“如果大小姐的情況容許,明天我便動身。”
劉裕呆了一呆,嘆道:“那你們去吧!我在艇上等你們。”
宋悲風誠懇的道:“剛才我曾到過謝家見大小姐,她精神和身體都大有改善,問起小裕你為何不去見她,我不得不把二少爺絕情的話如實告之。她聽後很生氣,著我告訴你,她為二少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把二少的話放在心上,還邀請你到謝家去。”
劉裕苦笑道:“這有分別嗎?”
燕飛笑道:“當然有分別,如果你拒絕大小姐的邀請,代表你是個心胸狹窄、不夠寬容的人,更代表你仍惱恨謝琰。”
宋悲風鼓勵道:“有大小姐主持大局,哪到謝混那小子作惡?現在我每次回烏衣巷,都當那小子透明一樣,見面絕不會施禮請安。哼!我伺候安公時,他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根本沒資格說話。”
劉裕忽然想起謝鍾秀,心中生出危險的感覺,但卻脫口道:“好吧!”
話出口才後悔,卻已收不回來。
夕陽裡,前方塵頭揚起,數十騎全速奔至。
天氣冷得異於尋常,塞風陣陣從西北方吹來,令旅人更希望及早抵達目的地。
拓跋珪正處於高度戒備下,忙下令馬隊停止前進,戰士結陣保護運金車。
此處離平城只有十多里的路程,一路上他們都小心翼翼,避過山林險地,只找平野的路走,以防秘人伏擊突襲。
在隊尾的長孫道生和崔宏策騎來到他左右,齊往來騎望去。
長孫道生舒一口氣,道:“是自己人。”
拓跋珪點頭道:“來的是張袞,事情有點不尋常。”
張袞和五十多名戰士,到離他們二百多步方開始減速,抵達他們前方,戰馬都呼著一團團的白氣。
拓跋珪道:“發生了甚麼事?”
張袞勒馬停定,道:“敵人反擊了。”
拓跋珪神色不變的道:“是否慕容垂來了?”
張袞喘著氣道:“現在還弄不清楚,中午時收到報告,有敵騎在平城和雁門一帶廣闊的屯田區,肆意破壞,燒燬糧倉農田,驅散牲口,似是敵方大舉進攻的先兆。”
拓跋珪嘆道:“好一個万俟明瑤。”
張袞愕然道:“万俟明瑤?”
拓跋珪道:“此事稍後再說,還有其它事嗎?”
張袞從懷裡掏出小竹筒,雙手奉上,道:“這是邊荒集來的飛鴿傳書,請族主過目。”
拓跋珪接過後取出信函,神色冷靜的閱讀一遍後,隨手遞予長孫道生,沉聲道:“一切待返回平城後再說。”
“酒來!”
阜狂生看著像鬥敗公雞似的高彥,來到艙廳他那一桌坐下,頭痛的道:“情海又生波——你們不是好好的了嗎?又發生了甚麼事?”
此時客人巳吃過晚膳,只剩下兩三桌客人,仍在閒聊。
高彥憤然道:“還不是給你這傢伙害慘了。他奶奶的,甚麼事事為人設想,卻得到這樣的回報。”
阜狂生皺眉道:“說吧!”
高彥負氣道:“有甚麼好說的?”
阜狂生正為邊荒集憂心,聞言光火道:“你這小子,別忘記你和小白雁之有今天,全賴老子在背後運籌帷幄,否則,小白雁至今仍在兩湖。你奶奶的,每次碰釘子都來怪我。你都不知自己多麼幸福,多麼令人羨慕,別人想碰小白雁的釘子還求之而不得。收起你的苦臉,再不說出來,我會大刑伺候。哼!你奶奶的!”
高彥無奈下道出情況。
阜狂生拍桌道:“那真要恭喜你哩!”
高彥一呆道:“恭喜我?”
阜狂生道:“當然要恭喜你,小白雁只是為你著想,怕你這小子真的發了瘋,硬是到兩湖去,哭著要老聶把愛徒許給你,輕則被人侮辱,重則被五馬分屍,明白嗎?她是擔心你。唔!
現在我有點相信,她真的喜歡了你這個根本和她毫不匹配的小子。“
高彥懷疑的道:“真的是這樣子嗎?”
阜狂生傲然道:“本館主的分析,從來不會失誤。他奶奶的,現在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
高彥頹然道:“她說今晚不會理睬我。唉!乘甚麼勝呢?今晚我肯定睡不著。”
阜狂生罵道:“一晚的耐性也沒有嗎?你奶奶的。嘿!待我想想。對!她不是說到邊荒集後和你吃喝玩樂三天嗎?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定要把生米煮成熟飯。試想想看吧!如果你能令小白雁珠胎暗結,聶天還又因承諾不能奈你的何,只好將錯就錯,把小白雁嫁給你。哈!這肯定是最好的辦法。”
高彥先是目射奇光,接著神情一黯,慘然道:“如果我用這種手法得到小白雁,便不是為她著想,她嫁也嫁得不開心,老聶更不高興,所以我也不會開心。唉!該是所有人都不開心,包括你在內。”
阜狂生苦笑道:“這的確是不光采的手段。但有別的辦法嗎?要聶天還高高興興的把愛徒許給你,等於要太陽改從西方升起來,再往東方落下去。根本是不可能的。”
高彥勉力振起精神,道:“此計是你想出來的,你必須動腦筋為我找出解決的辦法。”
阜狂生失聲道:“我想出來的?你的娘!我只叫你顧及小白雁的感受,卻沒有叫你也要照顧老聶的感受。你當老聶是三歲小兒嗎?他不但是雄據一方的黑道霸主,而且是與我們誓不兩立的敵人,大小姐和他更是仇深如海。你說他會把愛徒嫁給一個荒人嗎?他如何向桓玄交代。你的腦袋是用甚麼做的?”
高彥堅持道:“你不是我認識那個整天妙想天開的卓瘋子嗎?我的‘愛的宣言’不是說來玩玩的,且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否則雅兒會看不起我。快給老子想想,你也不想小白雁之戀沒有個圓滿的好結局吧。”
阜狂生呆瞪著他。
高彥攤手道:“俗諺不是有謂‘精誠所呈,金石為開’嗎?老子正是精誠的人,該沒有甚麼是做不到的。”
阜狂生一震道:“我想到了。”
高彥大喜道:“想到了甚麼?”
阜狂生苦笑道:“我會每晚臨睡前為你和小白雁求神作福,祝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高彥失聲道:“這叫做辦法?”
阜狂生油然道:“當然是辦法。我愈來愈相信你和小白雁是天作之合,天地間再沒有力量能拆散你們。兄弟!你想到甚麼便幹甚麼,不要理會任何人的說話,包括我阜狂生在內,這就是最好的辦法,一切由老天爺作主。討論到此為止,你去睡覺,我就在這裡趁記憶猶新之際,寫這小白雁勇救高小子,一劍嚇退向雨田的精彩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