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的眼力何等鋭利,一瞥之下,已從體型判斷出此人非是李淑莊,不過對方身手之高明,該不在衞娥等魔門高手之下,且其體型予燕飛有點剛柔難分、雄雌莫辨的感覺。
難道竟是陳公公?
心念起伏間,燕飛抵達淮月樓,朝樓側的園林潛去,那個人正是從園林閃出來。
燕飛並不曉得踏足之處是附屬淮月樓,名著建康的園林「江湖地」,但仍感到此園佈局奇巧,幽深寧遠。
如果剛才離開的人是陳公公,那他便極有可能是魔門的人,到這裏是為見李淑莊,而燕飛定須弄清楚此點。
燕飛迅如鬼魅的在園林內穿行,片晌抵達當晚李淑莊見劉裕的臨河亭台,人聲從亭崗上隱傳下來。
燕飛藝高人膽大,一點不因對方是魔門的高手有絲毫畏縮,從小崗最陡峭的北邊騰昇而上,落在一棵大樹的權處,剛好把下方離他藏身處三十多步遠的亭子盡收眼底。
亭內有一男一女在對話,他們隔桌對坐,神態悠閒,如同一對偷情的男女,約在夜深人靜之時。
因角度的關係,燕飛只能看到男方高頑的背影,雖看不到女子的瞼容,卻從聲音認出是李淑莊。
此時李淑莊道:“事情的確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收到鬼影的飛鴿傳書,我是不會相信孫恩和燕飛的決鬥竟會在末分生死的情況下,各自離開。”
男子道:“夫人所言甚是,皆因孫恩和燕飛之爭,非是一般江湖較量,而是生死決戰,只有勝的一方才能活着離開,以兩人的功夫,亦不存在見勢不對,脱身逃走的可能性,而偏偏雙方都是全身而退,其中必有我們不明白的因由。”
到現在親耳聽得,燕飛方曉得魔門有高手在暗中監察他和孫恩的決戰,而此人外號「鬼影」,當是以輕功見長。不過任鬼影輕功如何了得,如果自己不是身負內傷,影響了靈覺,對方該瞞不過他。
與李淑莊密談的男子神態從容,説話條理分明,處處透出強大的自信,顯是智勇雙全之士,絕不簡單,其身份地位,不會在李淑莊之下,至少大家可平起平坐。
李淑莊輕嘆道:“我多麼希望能有好消息回稟先生,只可惜事與願違。燕飛劍術之高,已不是任何詞語可以形容,而是達到驚天地、泣鬼神的境界。”
男子淡淡道:“這是夫人第二次稱讚燕飛的劍法,從而可知燕飛的劍術在夫人心中留下深刻難忘的印象。奉先可否斗膽問夫人一件事,當他們交手時,夫人藏身何處呢?”
燕飛心忖原來窺伺在旁的魔門高手,竟是李淑莊本人,暗贊這叫奉先的男子問得好,因為他亦想曉得答案。
李淑莊道:“他們在鎮內上街交手,我則置身於鎮子另一端一座風水塔上,把交戰的情況全看在眼裏,只是由於距離太遠,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燕飛心中微笑,你聽不到我們説的話,對我是有利無害。
叫奉先的男子忽然笑了起來,燕飛卻生出不妥當的感覺,非是因他的笑聲,而是因為他感覺到亭內的兩人正提聚功力,這是一種微妙的氣機感應,他雖然在靈應方面的能力因負傷而大幅減弱,但這種純粹真氣間的感應,足使他生出警覺。
燕飛剎那間明白了,這叫奉先的男子高明至能察覺到他的存在,並揹着他向李淑莊打出手勢,着她配合。
燕飛暗歎一口氣,無聲無息的飛離藏身的大樹,落往崗坡,再一個翻騰,沒入冰涼的河水去。
他敢保證亭內兩人只能疑幻疑真:永遠弄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在旁偷聽他們的對話。
這叫奉先的男子肯定是個難纏的對手,令他對魔門的威脅更不敢掉以輕心。
高彥醒轉過來,見卓狂生正在牀旁伏案挑燈夜戰,埋首寫他的天書,側個身便想繼續夢鄉的旅程。
豈知卓狂生喝道:“醒了便不要睡哩!鎮惡來看過你兩次,見你睡得香甜所以不敢叫醒你,快滾下牀來。”
高彥無奈在牀上擁被坐起來,嘆道:“你可不能將我的夢囈也寫進書裏去。”
卓狂生擱筆往他望去,哂道:“你的夢囈有甚麼值得寫呢?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
高彥好奇的道:“是哪幾句呢?”
卓狂生捧腹笑道:“既是夢囈,當然是含含糊糊的,不過有一句倒算清楚,就是『不要把我踢下牀去』,可知你這小子作夢也滿腦子髒思想。”
高彥這才曉得被他耍弄了,不服氣的反擊道:“食色性也,沒有才是不正常,看來你這傢伙根本不是正常人,故而可以如此般不眠不休的寫説書,不過據我收回來的情報,有些人對你的説書批評得很厲害哩!還説你江郎才盡。”
卓狂生啞然笑道:“自説書館成立的第一天,便有人來狠批老子,其它説書者更一窩蜂的來指手畫腳,老子的説書館還不是客似雲來?我卓狂生管他的娘。奈何不了我,便來侮辱我的人,早超出了抨彈的範疇,適足顯示出本身人性的卑劣。他奶奶的,老子第一台説書尚未説完,便有人説我江郎才盡,到現在我不知寫到第幾台説書了,還只懂舊調重彈,你可以看到這些小人是多麼不長進,如何沒格。邊荒集是個百花齊放的地方,各種娛樂應有盡有,有誰不愛聽老子的説書嗎?儘可到別處去尋樂子,又沒有人用刀劍架着他們的脖子到説書館來。如果説書館沒有人光顧,不用二天便關門了,根本不用他們來對我痛譏極詆。明白嗎?老子心裏很清楚,我的説書館不過是在眾多娛樂裏,所提供的一個選擇,老子自娛娛人就是喜歡寫,只要説書館有人捧場,我就會寫下去。如果我給人評頭論足臭罵幾句,便心灰意冷,放棄説書,向雨田昨天已把你這小子宰掉。”
高彥苦笑道:“我只是隨口説一句,你卻發這麼大的牢騷。”
卓狂生擱筆起身,微笑道:“這叫寫得興起,所以罵起來也特別流暢痛快。還不滾下牀來,天快亮哩!你睡了足有七、八個時辰。”
當第一線曙光出現天際,燕飛來到安玉晴寄居的靜室外,心中一片平和。
那種轉變是突然而來的,在前一刻他心中還激盪着各種情緒,體內的傷勢、魔門的威脅、傷愈前難以和紀千千互通心曲等等思慮的衝擊。但當他感應到安玉晴的時候,種種煩惱立即一掃而空。
明悟升上心頭,他明白了。
自安玉晴服下洞極丹,練成太陰真水,每次與她接觸,不論是純心靈的感應,又或是面對面,他都有種如抵桃花源忘掉外面世情險惡無憂無慮的平靜感覺。
這並不是偶然的,原因來自她至精至純的太陰真水,與自己的太陽真火在交會時產生的作用和效應。
燕飛心中一動,想到一個可能性。
“燕飛!”
室內傳出安玉晴充盈着驚喜的呼喚。
燕飛毫不猶豫地推門入室,偌大的靜室,空無一物,只有一個蒲團,而安玉晴則盤膝坐於其上,秀眸閃閃發亮的看着燕飛。
燕飛把門輕輕關上,於離她三尺許處盤膝坐F,微笑道:“安姑娘你好!我回來哩!”
安玉晴用神地打量他,接着秀眉輕蹙,道:“燕兄受了傷!”
燕飛從容道:“安姑娘想知道戰果嗎?”
安玉晴微嗔道:“這還用問嗎?”
燕飛感到他和這美女之間的距離又接近了一點,至於為何會有這種感覺,自己也弄不清楚。輕嘆一口氣,徐徐道:“表面看來,我和孫恩是兩敗俱傷,乎手作結,事實上卻是我輸了一籌,且陷身非常危險的處境。”
安玉晴道:“你是否指自己傷得比孫恩重,但我不明白你最後的一句話。”
燕飛道:“如果今仗是要分出生死,肯定我不能活着回來見你。”又苦笑道:“或許仍可以回來,不過卻是失去了軀殼的遊魂野鬼。”
安玉晴責道:“你這人哩!仍有心情開玩笑。”
燕飛的心情輕鬆起來,負在肩上的重擔子也像暫被印莊一旁,再不成其負擔。道:“安姑娘是如何感覺到我受了傷的?”
安玉晴俏臉微紅,有點不好意思的道:“每次當我和燕兄見面,我的氣場都會生出微妙的感應,彷佛天地融合、陰陽調和,一切圓滿俱足。可是今次我見到燕兄,卻感到有缺陷似的,所以直覺感到燕兄受傷了。”
燕飛滿意的點頭,道:“我明白箇中的感受,因為我也深有同感。例如現在我身負內傷,可是像這般與姑娘對坐着,卻如枯朽的樹木隱現生機,又或如干涸龜裂的土地遇上天雨,那感覺確是難以形容。”
安玉晴的粉臉更紅了,垂首道:“我的太陰氣可否為燕兄療傷呢?”
燕飛也生出異樣的感覺,道:“姑娘的太陰氣已發揮苦效用,我們這麼輕鬆的閒聊,效果會更佳,更不着形跡。我曾以為我的傷勢永遠也難以完全復元,但現在我當然再不會這麼想。”
安玉晴抬起螓首,回覆平靜,問道:“孫恩既然佔了上風,怎會容許你活着離開?”
燕飛道:“此事説來話長,簡單點説,是孫恩已把太陽真火練至登峯造極的境界,至乎有能力把我的太陰真水收歸己有,如果他成功了,便等若練成了『破碎虛空』,可惜他功虧一簣,反被我所傷,所以不得不讓我離開。如若死拚到底,縱能殺我,那他打後的日子只能望仙門興嘆。”
安玉晴道:“世間競有如此功法嗎?”
燕飛欣然道:“我與孫恩此戰,實得多於失。尤其是他『黃天大法』裏『黃天無極』的招數,更對我有很大的啓發。”
安玉晴道:“黃天無極?”
燕飛道:“簡而言之,黃天無極便是能無限量提取天地某一種神秘力量的功法,這功法能令孫恩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任何塵世的武功都奈何不了他,等於練成了半招『破碎虛空』,能擊敗他的唯一招數,就只有完整的『破碎虛空』。”
安玉晴美眸亮起來,道:“我明白了,只要你能練成『太陽無極』和『太陰無極』,便可以施展出真正的『破碎虛空』,而因你能無限地提取天地的精華力量,所以理論上你也可以把仙門無限的擴大。”
燕飛嘆道:“孫恩是怎麼辦到的呢?我真是沒有半點頭緒。”
安五晴一雙眸神閃動着前所未有的異采,輕聲的道:“孫恩曉得的東西,我也曉得,他既然可以練成『太陽無極』,怕我也該可以練成『太陰無極』吧!這方面可交由我去想出破謎的方法。”
接着道:“可是你仍未解釋,為何會認為自己已陷身非常危險的處境呢?”
燕飛苦笑道:“因為孫恩已看穿了我的看家本領『仙門劍訣』,更清楚我技止此矣,他再不會犯同一錯誤,我們之間雖有所謂一年之後再戰縹緲峯之約,但大家都曉得此約沒有任何實質意義。孫恩傷愈的一天,就是他來找我的時刻,即使我當時已復元,但如果我仍是這幾個招武,定會敗得很慘。”
安玉晴不解道:“可是表面看來,你經脈雖出現疲弱壅塞的情況,但並不嚴重,數天內該可復元,為何你卻把自己的情況説得這麼緊張?”
燕飛解釋道:“肉體的損傷,我根本不放在心上,也可以這麼説,一般世俗的武功,對我造成的損害只是短暫的,我的真陽真陰可天然的療治任何傷勢,只要給我一點時間便成。可是孫恩的黃天大法,卻能對我造成真正的傷害,直接影響我的元神,損害元氣,而如何療治無影無形的元神,我卻是毫無入手的辦法。直至此刻受姑娘元陰的啓動引發,我的元陽始回覆生機,也帶動了太陰真水,形成陰陽循環互動,開始元氣的療治,至於何時能完全恢復過來,則仍屬未知之數。”
安玉晴恍然道:“這麼説,孫恩的黃天大法,是有令你形神俱滅的能力?”
又道:“你既有如此情況,孫恩的情況該不會比你好多少,恐怕沒一年半載的工夫,他也沒法來找你決戰。所以我們須與時光競賽,利用這段光陰鑽研出能破孫恩『黃天無極』的功法。”
燕飛道:“我還有另一個憂慮,由於姑娘身懷太陰真水的仙道奇功,會天然的吸引孫恩,而建康是往邊荒的必經之地,如果孫恩生出感應,絕不會放過姑娘。”
安玉晴一呆道:“對!如果他真有能吸取太陰真水據之焉已有的功法,找上我和找上你是沒有分別的。”
燕飛道:“唯一的方法,是請姑娘隨我一道離開,大家可有個照應。”
安五晴微笑道:“這真是個辦法嗎?”
燕飛呆了一呆,一時間沒法掌握到她這句話背後意之所指。
安玉晴道:“我的確須隨你離開建康,卻不是一道走。我習慣了獨來獨往,只有一個人獨處,我才可以靜心思索如何練成『太陰無極』的絕技。所以我會返回五采山,那是我爹孃隱居的地方,有我爹孃在,諒孫恩沒膽到那裏找我麻煩。”
燕飛心裏有鬆一口氣的感覺,點頭道:“這是個更好的辦法。因為隨我返邊荒集後,將要面對無休止的對抗和鬥爭,會影響姑娘不染俗塵的仙心。”
安玉晴「噗哧」嬌笑起來,白他一眼道:“我只是個凡人,凡人怎會有仙心呢?你們荒人真誇大。好哩!我們是否該立即啓程呢?”
燕飛道:“我還要到大碼頭區一間馬行交代點消息,不如大家順道去吃早繕,我已有數天沒有進食,肚子餓得很厲害。”
安玉晴訝道:“我還以為你已到了辟穀絕粒、服氣煉形的境界,只需吸收天地精氣便足夠。”
燕飛苦笑道:“這可能是因我的仙法尚未到家吧!除了隱隱感到陽神外,在其它方面我與普通人並沒有分別,累了須休息,肚子餓時便想大吃一頓。”
安玉晴欣然道:“橫豎我口袋裏有點錢,就讓玉晴作個小東道,請你大吃一頓如何?”
燕飛心中湧起奇異的感受,且頗享受這種感覺,那是充滿生活氣息的感觸,平凡卻是實實在在,於此一刻,仙門離開他們非常遙遠,至乎可以暫時忘卻。
他心中已因傷勢有轉機而回復了生機和鬥志,他必須儘快復元,不但因要應付未來充滿艱難的挑戰,更重要的是須回覆與紀千千作心靈傳感的超凡能力,否則如紀千千誤會他已命喪孫恩之手,便糟糕透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