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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侶·夫婦

    女人一個人,默默地坐在一片陰影之中,令這黑暗的小屋內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氣息。

    昨日的血案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對面倚醉樓的繁華。透過窗上薄霧一般的輕紗,仍然可見其內無比輝煌的燈火,看到千金買笑的豪客隱約模糊的身影。但是這一刻,無論燈火如何明亮,似乎一絲也分不到這咫尺之外的陰暗世界。

    一聲細響,窗子被輕輕地推開。一位戴著猙獰青銅面具的黑衣人應聲飛身而人。那獨坐的女人卻彷彿沒有感覺到任何動靜一般,仍然靜坐在黑暗之中。

    男人只是稍稍一愣,便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面前讓他魂牽夢縈的玉人。

    可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男人只覺得懷中的情人安靜得有些反常,觸手的光潤肌膚就如同她此刻的表情一樣,冰涼如水。

    不及多想,他開口問道:你怎麼了?

    女人默不作聲,兩眼空洞得直如往生者,令男人不由心下一凜。他想要說什麼卻終於沒有說出口,一時間,暗室中雖有一對情深如海的情人,卻寂靜得如同深山廢屋。

    忽地,彷彿冰山在一瞬間被翻滾的熔岩融化,女人驟然伸出雙臂,攀住了情人堅直的脖頸,冰涼的雙唇也在同一刻印上了他的面頰。小小的斗室於片刻間變得熱情如火!

    女人默默牽起衣服,慢慢踱到窗邊。看著對面倚醉樓不夜的燈火,她不發一語。一股絕望般的暮氣頓時籠罩了小屋。

    沉默良久,女人道:那一夜

    說出這仿若疑問的三個字,女人自嘲般地笑笑,復又輕輕搖了搖頭,不再多言。

    隨手抓起腳下堆放的酒罈,女人一掌破開酒封,仰頭便飲。冰涼的酒液沿著女人的唇角、頸項緩緩滑落,好像無聲的淚滴。

    男人徐徐走過,輕輕從背後摟住女人重又變得冰涼的身體,並不說話。

    屋內的燭光彷彿被這詭異卻溫馨的氣氛所染,搖曳的姿態也似乎變得溫柔起來。

    終於,女人的身子再一次漸漸溫暖,可是她的目光卻依然深邃而迷離。

    月慢慢升起,清涼的光輝灑遍了封城的一個個角落,但那月光似乎也在刻意躲避著這間黑暗的小屋,或者,是在躲著這一對寧願相擁在黑暗中的情人。

    這小屋,正彷彿怡然獨立於這封城、這江湖、這天下間的爭鬥之外,雖然陰暗卻令人感到溫暖。

    女人笑笑。

    那一夜

    那一夜,刀劍閃爍著寒光,發出能夠暢飲鮮血的得意嗡鳴。壯士的鮮血染紅了戰衣,周遭的每個人都在為了仇恨而戰,而自己呢?

    在這裡,就是在這間黑暗但溫暖的小巢中,她將自己徹底交給了他,這個讓她不知該詛咒還是該感謝上蒼的男人。

    男人憐惜地撫摸著女人削肩上的一條劍痕,貼近她的耳垂,耳語般地道:也許,我們也會有未來!他的語音雖輕,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鎮定與自信。

    可女人彷彿沒聽到一般,只是緊緊地抱住眼前的男人。半晌,男人才聽到她的喃喃自語:不論有沒有未來,這一刻是屬於我們的。不要想將來,不要想過去。我們只有,現在!那聲音輕得連貼緊她的男人都幾乎聽不清了。

    忽然間,男人竟然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只覺得似乎自己幾日來的幸福即將毀於一旦。

    可是管不了那許多了!他伸手,緊緊抱住情人。

    我們一定可以在一起的,一定!

    女人卻驟然推開他,緊緊盯著他的眼中盡是決絕:下次見面,讓我殺了你,可好?

    楚寧心疼地撫摸著丈夫的斷腿多少次了,這個男人為了道義、為了律法,面對著一個比一個強大的敵人,義無反顧地拼殺,只留下自己在家中忐忑不安地牽掛。那種無窮無盡的擔憂和恐懼,足以讓人發瘋。她不敢回想自己是怎麼一次次熬過來的誰讓自己喜歡上了這個男人呢!

    每一次,男人都傷痕累累地回家,就像此刻這樣,疲憊地依偎在她的懷裡。也只有在這個時候,男人才會袒露出他柔弱的一面吧?

    有的時候,她甚至想,也許就這樣一直下去、不要讓他傷愈會更好。可惜不可能。這難得的恬靜永遠都只是一瞬。這個男人是閻王御史,是天下第一神捕,江湖需要他,封州城更需要他也許,其實是他需要江湖吧。

    輕輕晃了晃頭,驅走腦中的胡思亂想,順便止住眼眶中幾乎要湧出的淚水,楚寧輕聲開口道:現在封州的知州是玉大人,把莫非平放在牢裡,估計是會出事的。你把他藏在哪兒了?封州城裡還有安全的地方麼?

    張延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我把他藏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別說是玉肅,當今這天下除非是皇帝親來,否則定然沒人能傷害他。說著他的神情又逐漸凝重起來,喃喃道,如果兇手不是莫非平的話,那究竟是誰做的?難道玉家真要在這個時候與左家開戰麼?

    楚寧對於這些江湖上的是非本就不感興趣,眼見榻邊女兒睜開了雙眼,趕緊伸手抱過。

    幼小的女兒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左右晃了晃身子,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張延伸手接過,左掌搭上女兒的玉枕穴,只覺觸手處冰涼一片。他將一股溫和平順的內力輸入,女兒的身體這才漸暖,慢慢止住了哭聲。

    輕輕晃動著寬厚的臂膀,哄著女兒入睡,張延望向楚寧。夫婦二人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一份憂色。

    張延開口道:師父說,最近火焰藤便會成熟。大概就是這幾日,師父就會把它送來,那時晴兒就沒事了,你不用太憂心。

    楚寧的憂色漸去,神情卻依舊凝重。她低聲道:師父昔日救了你的性命,如今又為了晴兒再一次放棄了三十年的夢想,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感激他老人家才是。

    張延的師父覺昕上人被稱為南少林百年難見的武學奇才,他自幼嗜武成痴,機緣巧合之下獲傳佛門密學悲梵掌,沉浸其中多年,卻始終無法突破第五層天關。

    他閉關苦思多年,方才想出了原因佛家內功講求圓潤平和,而這悲梵掌的路子卻是大起大落、至陽至剛。要想突破這天然的矛盾,只有藉助外力。

    而這外力便是天下至陽之物火焰藤。

    火焰藤乃天下奇珍,人間罕見。它只生長在萬仞懸崖之上,每一株破土而出至少需要三十年時間,而其出土後只須半個時辰即長成長藤,半刻後即落,入土即化。

    一直以來,江湖人都認為這火焰藤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可那覺昕和尚憑著對武學的執著,花了十年時間,踏遍窮山惡水,經歷無數生死之險。也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這一株武林至寶,還取回了一粒種子。

    誰知彷彿是神佛對這位慈悲僧人的考驗,在歸途中,覺昕遇到了抱著三歲幼子病急亂投醫的張延父母。

    一給張延搭脈,覺昕大驚。想不到這個孩子竟然身罹傾寒絕脈之症。

    傾寒絕脈是世間罕見的奇症,基本都是由胎裡遺傳得來。罹患此症者出生便渾身冰寒刺骨,百草難醫,基本不可能活過三載。故老相傳,只有天下第一至陽之物才有可能治得這奇症。

    張延那時的病症已經瀕臨發作。而能夠治療這傾寒絕脈的,就只有覺昕和尚包裹裡的火焰藤。

    那可是他一生追求的夢想,如何能輕易給人!

    但另一邊的,是一個急需拯救的幼小生命。覺昕知道,想找到另一株火焰藤的機會微乎其微,而自己要想培育出另一株火焰藤至少還得三十年,那個時候,也許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

    撫摸著孩子冰冷的額頭,天人交戰了許久,覺昕上人終於下定決心,取出至寶火焰藤,救了張延的性命,之後又收張延為徒,將一身絕技傾囊傳授。

    張延也絕沒有辜負覺昕和尚的期望,年紀輕輕便突破了悲梵掌第五層天,而且闖出了偌大的名頭,成為御封第一神捕,還和江湖有名的俠女楚寧結為夫婦。

    覺昕上人欣慰之下,便退隱閉關練功,同時專心培育那枚火焰藤種子。雖然要推遲三十年,可追求無上武道的烈火仍然在這個高僧的心中燃燒。

    萬萬沒有想到一年之前,變故突起。楚寧為張延產下的第二個孩子。是個可愛的女兒。可是夫妻二人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張延驚覺,那孩子的肌膚如他幼時一樣,冰涼沁骨。

    得知這一消息,師父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三日夜趕到封州,診斷之下,確認了晴兒得的是和張延一樣的奇症傾寒絕脈。

    看著悲痛欲絕的張延夫婦,覺昕上人沉默許久,終於沉聲開口,這世上還有一株火焰藤,就在他的禪房內,明年就可長成,屆時便可救得晴兒的性命。

    也許是命運的玩笑,自己父女兩代竟然連續兩次剝奪了師父的理想!

    半晌,張延睜開眼睛,嘆了口氣,彷彿要說服自己似的開口道:我這一生,欠人者必還,可是隻有對師父,他老人家的恩我是永遠也還不完的了。只望日後能有機會,讓我補報一二!話語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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