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裡有一具屍體,神色驚怖,一雙眼珠死死瞪著,彷彿要凸出眼眶來,很憤恨不甘的樣子。青灰色的牆壁上有一道鮮紅的血線,尚未凝固,帶著人體的溫度順著牆壁逶迤而下。
殺人者已經不知所終。
慕容秋水只遙遙望了一眼,就立刻轉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認得這具死屍那是會春樓的跑堂,每逢樓裡搭臺唱戲,他總是點頭哈腰地穿梭在人群中為看客們端茶倒水,臉上帶著某種習慣性的討好的笑容。慕容秋水一度認為:他的這個笑容無懈可擊,活脫脫就是一個跑堂。究竟是什麼地方出了紕漏,露了馬腳?
洛陽城的巷子狹窄,悠長,無形中給人一種逼仄的感覺。
慕容秋水走在巷子裡,腦子裡深深映著那張死去的臉,心底覺得無比氣悶。然而,最令他感到難過悲哀的,不是一個兄弟的出師未捷身先死,而是他始終無法看到這種死亡背後的真正意義所在。
即便真的殺了范文程,殺盡所有投清叛賊,又能怎麼樣呢?果真能夠推翻清朝的統治,將滿人驅出關外嗎?如果說,三年前他還存有一絲幻想的話,如今,他是連幻想也不會有了。隨著年歲和閱歷的增長,他越發感覺到反清復明的虛無縹緲和不可行。他相信,師父曲瀾也感覺到了,所以他才這麼焦慮,這麼暴躁,像發了瘋似的催逼著一切,雷厲風行,凡事都要快!快!快!
因為他知道,遲了就來不及了,抑或已經來不及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慕容秋水的心裡就有一種無法自抑的悲哀,胸腔裡彷彿佈滿了濃霧愁雲,它們爭先恐後地湧進來,奮力將他肺裡的空氣一點點擠壓出去,使他呼吸困難,幾近窒息。他的喉頭嚐到一股腥甜之氣,眼前驀然一陣發黑,步法踉蹌地向前栽倒下去。
這時,有一雙溫軟的手及時扶住了他。
他抬起頭來,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眼,道:是你啊
話沒說完,一絲血跡溢出嘴角,整個人沉重地倒在了對方身上。
溫良辰伸臂抱住他,好在她並非真像舞臺上演的那麼弱不禁風。她抱著昏迷的慕容秋水一陣風似的掠過巷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躍進了鳳翔客棧的後院,準確地找到他的房間。唐門悅意警覺地緊隨其後。
溫良辰將他放置在床上,伸手搭上他的腕脈,凝眸不語。片刻後,忽然出手如閃電,接連點他胸前數處穴道,一邊道:銀針!
悅意稍顯躊躇:老闆,他不是你的仇人嗎?
所以,我才更要救他。溫良辰伸出白皙纖細的右手,示意她趕緊把針拿出來。
為什麼啊?悅意非常不解,但還是乖乖將銀針遞了過來。
溫良辰五指一揮,慕容秋水的上身就赤裸了。她一邊指若飛花般在他的胸前扎針,一邊道:虧你還是唐門悅意?你倒說說看,這世上,一個女人要報復一個男人,最好的法子是什麼?
用腐屍化骨膏,讓他全身爛得連一根骨頭也不剩!
錯!
給他下萬蟲噬心蠱,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錯!
那麼就用銷魂散,叫他慾求不滿,暴血而亡!
錯!
嗯對了,用逍遙極樂丹,使他產生各種奇怪的幻覺,最後瘋狂而死悅意自覺越說越無趣,停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好吧,老闆!我實在想不出來,這最好的法子到底是什麼?
這個世界上,一個女人要報復一個男人,最好的法子溫良辰施針完畢,抽出絲帕擦手,看著她嫣然笑道,就是嫁給他!
嫁給他?悅意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不錯!溫良辰的臉上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輕聲道,嫁給他,一輩子將他管得死死的,然後變著法子折磨他,這樣豈非更有趣。
可是悅意看了看床上的慕容秋水,囁嚅道,我覺得他不像是一個能被管束住的人。
那得看由誰來管?溫良辰柔柔一笑,眉梢眼角盪開無限風情,這就好比你們唐門的毒,也是分級別使用的,功夫修煉得不到家,有些毒是不能隨便下的,弄不好反而會送了自己的命
悅意閉嘴不語了。
她看著胸前插了十三根銀針、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慕容秋水,問道:老闆,他這是什麼病啊?
老毛病。
呃?
他的肺部曾經被一種非常厲害的真氣所傷,所以情緒不能過於激動,否則就會出血
那他會死嗎?悅意脫口問道。
暫時不會。
老闆,你真的要嫁給他嗎?悅意沉默一下,小心問道。
你說呢?溫良辰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反問道。
悅意的臉忽然有些紅了,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幸虧床上的慕容秋水悶哼一聲,適時化解了她的尷尬。
溫良辰轉過身來看著他,目光冷冽如一盆帶著冰屑的清水。
慕容秋水穴道被點,身上插著銀針,動彈不得,唯有先跟溫良辰道謝,誰知喉嚨沙啞得厲害,不由得清咳兩聲。
悅意倒了一杯茶,端到跟前喂他喝了。
溫良辰冷眼旁觀,眼裡忍不住浮起一絲譏誚的意味。
慕容秋水潤過喉嚨,道:煩請解開我的穴道,將這些針拔了。
悅意一愣,臉色為難地轉頭去看溫良辰。
溫良辰不動聲色道:拔了吧。
悅意於是放下茶杯,將慕容秋水的穴道解開,再將他胸前的銀針一一拔了。大概是首次見到年輕男子赤裸精悍的上身,她的臉紅得很厲害。
慕容秋水卻像沒事人一樣,起身重新找一件淡白長袍穿了,然後轉過身來,溫和一笑道:對不住溫老闆,請恕我失禮了。說著微一欠身,風度翩翩,堪稱完美。
溫良辰一雙明亮星眸緊緊盯著他,心裡也不由得為他的風采折服,嫣然笑道:江湖傳聞,梵音宗主醉花陰溫文爾雅,風采卓絕,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慕容秋水聞言臉色微變,但隨即笑道:溫老闆真是神通廣大,連我這點小秘密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溫良辰也輕描淡寫地笑笑:我倒不這麼認為。天下無雙閣的四大宗主之一,大名鼎鼎的醉花陰,原來是反清復明會的首領。這,是一個小秘密嗎?慕容秋水波瀾不驚地微微一笑,開門見山道:溫老闆,何妨直言你的來意?
溫良辰沒有說話,流轉眼波對悅意使了一個眼色。
悅意心領神會,道:哦,茶水沒了,我去樓下要一壺
她說著就走了出去,順手帶上門,慢慢穿過走廊,一步步下樓去了。
悅意下了樓,並沒有真的去要茶水,而是徑直走出客棧大門,繞到客棧左側的一條巷子裡,眼瞅著四下無人,忽然躍上一座樓頂,姿態輕盈優美,無聲無息,像一隻蜻蜓。
她所處的位置正好可以將鳳翔客棧及周邊的房屋盡收眼底。青天白日的,她就這樣大刺刺地坐在人家的屋脊上,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東張西望。
忽然,身後有一把慵懶的嗓子說道:姑娘,把風不是你這樣把的。
她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掉下樓去。
屋頂上不知何時竟已站著一個玉樹臨風的緋衣人。
一頭青絲驚人得長,在陽光下輕輕飄拂,宛如一匹上等的黑色綢緞,和他那身緋豔光鮮的長袍形成鮮明對比,臉上戴著一個五彩蝴蝶面具,唯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白裡隱隱透出一絲冷藍,端的懾人心魄。
不必看清楚他的整個臉龐,悅意已經有些心醉神迷了,痴痴半晌才問:你是誰?
緋衣人顯然對她的表情很滿意,用一種略帶笑意的聲音,居高臨下地說:嗯,這個嘛,你還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悅意立刻噎住了,愣了一下,改口問道:你想幹什麼?
緋衣人淡若輕煙地嘆息一聲,語氣無比悵然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想幹什麼。就是覺得很無聊,所以出來走走
悅意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心道:莫非是遇見個瘋子?
緋衣人抬起頭,自言自語地說道:今晚,將會是一個不眠之夜。
悅意暗暗運力於臂,全神戒備著。
緋衣人重新看住她,譏笑道:對手早已經潛入客棧裡去了,你還在這傻坐著
不可能!悅意輕聲叫起來。
信不信由你,你這個人無趣得很,我不和你玩了他一語未畢,悅意的身子已經飛了出去,猶如離弦之箭般奔向鳳翔客棧的後院。
緋衣人嗤笑一聲,身子輕輕一晃,眨眼的工夫,人已經到了巷子裡。他順著青灰色的小巷徑直往西,然後折道向北,穿過宴賓樓,朝洛陽府衙的方向掠去。
他一路專挑小巷衚衕走,步伐十分悠閒,卻走得極快,一會兒就摸進了府衙後院。
後院裡共有十八名帶刀護衛,均是一等一的好手,卻沒有一個人發現他。他就像一陣清風似的飄進來,一路飄進府衙前堂,自鏤空的梨木窗戶望進去,堂上坐著兩名五旬左右的男子,另有四名下級官員客座相陪。
杜涼夜執劍靜立於父親身後,面如平湖秋霜,目似朗夜寒星。
他從寬大的袖袍裡摸出三枚金葉子,抬腕就朝窗欞射了過去。同一時間,堂上的杜涼夜眉峰輕蹙,寶劍鏗然出鞘,一團青光直奔窗口而去。
在座的幾人尚沒明白髮生什麼事,只聽兩三聲清脆急響,杜涼夜長劍歸鞘,纖細五指間捏著三枚金葉子。這時四周的護衛早已聽見動靜,紛紛擁進來。
她沉眉喝道: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加倍留神。
眾人聞言,又紛紛退了回去。
她轉過身來。對堂上的二人行禮,道:父親,範伯父,我出去看看。
二人頷首,杜大人關切道:小心點。
她點點頭,退到屋外,目光冷冷掃過門外四名護衛。示意他們多加謹慎,起身朝後院飛掠過去。府衙後面古樹森森,枝葉繁茂、碧翠如蓋,幾聲清脆的鳥鳴流囀,越發襯出四周的清靜幽絕。
杜涼夜目光流轉,沒見著人影,哼道:還不給我滾出來。
頭頂的樹上有人嘻嘻笑了一聲,半是撒嬌半是央求地說:你上來嘛,上面涼快,看得也遠,方便你哎喲話沒說完忽然叫了起來,帶著哭音道,小夜夜,你居然用暗器射我?
杜涼夜看著掌心餘下的兩枚金葉子,絲毫不為所動:誰叫你剛剛先暗算我的?
無雙聽了這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哇的一聲哭起來,似乎存心要驚動周圍的護衛。杜涼夜委實拿他沒有辦法,縱身躍上樹丫,伸腳踢他一下,道:你就是我命裡的剋星。
無雙將腦袋埋在膝上,兀自嗚嗚嗚地哼著,一頭長髮鋪天蓋地般披垂直下,壓根看不見臉蛋。
杜涼夜只得放柔聲音,勸哄他:好了好了,我的大少爺,我上來了。
無雙這才抬起頭來,冰雪般的臉上掛著兩道晶瑩淚痕,一雙嬰兒般純淨的眼眸定定望著她。杜涼夜立刻就投降了,她簡直不能相信,天底下真有無雙這樣的男子,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率性至極,偏偏還能不使人覺得他女氣。
她尋到一根合適的樹幹站穩,然後蹲下身子,伸手捏著無雙的下巴,偏頭仔細看了看,惡謔道:我說美人兒,你哪來這麼多的眼淚啊?
無雙一掌打開她的手:還不是因為你傷了我的心。
杜涼夜嗤笑一聲:這倒奇怪了,我怎麼傷你心了?你說說看
你不帶我玩。無雙睜圓一雙烏眸瞪住她。
我什麼時候不帶你玩了?
這個,你自己心裡頭清楚,他翹起下巴,哼哼唧唧道,你們兩個偷偷摸摸的
杜涼夜心虛,急忙喝止他:胡說什麼!我看你是皮癢了說著伸手去撕他的嘴。
無雙眼疾手快,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身子靠在樹幹上,用力一扯,她便整個人倒過來。他展臂抱個滿懷,順勢在她臉上猛親一口,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
哈哈,這可是你自己投懷送抱。杜涼夜的臉頰爬上一抹嫣紅,伸指在他額上狠狠戳了一下,佯怒道:你幾歲了?還玩這一套。
他咂嘴道:我喜歡你嘛
快放我起來。
不放。
別鬧了。
誰鬧了,人家是說真的。
杜涼夜拿眼瞪他:你再胡鬧,我以後都不理你了。
無雙無限幽怨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理過我?你和慕容兩個都不帶我玩
杜涼夜的臉直紅到耳根脖子去,彷彿刷了胭脂一般,有股別樣的嫵媚。無雙看得心頭一動,繼而感覺到胸前格外柔軟,身體忽然就有了異樣的反應。
杜涼夜不敢看他的眼睛,底氣不足地訕笑道:放眼洛陽城,還有什麼是你天下無雙沒有玩過的?況且你都十八歲了,還整天玩呢?你
她話沒說完,無雙就吻住了她的唇。在這方面他顯然沒有什麼經驗,毫無技巧可言,完全像個強盜般掠奪,輕而易舉就咬破了她的唇。
杜涼夜奮力推開他,甩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無雙癟著嘴,一雙漆黑的眼睛亮得驚人,但隨即暗淡下去,眼眶裡漸漸蓄了一層霧氣,彷彿隨時要落下淚來。
杜涼夜摸摸自己被咬破的下嘴唇,扭頭向樹下啐了一口。一邊狠狠地盯著他,還沒來得及發火,他已經搶先一步,哭了起來,也不見出聲,唯有大顆大顆的淚珠紛墜似霰,直把她看得瞠目結舌,怕是那豔冠後宮的美人也沒有他哭得好看。
再想他打小就是這個性子,從來也不曉得何謂男女授受不親,更別提那些個繁文縟節,今日這檔子事也實在是自己平日裡不加註意,過於放縱他的結果。又見他一張小小臉蛋緋紅,漆黑烏眸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哪裡還硬得起心腸,反倒要去安慰他了。
她嘆息一聲,伸手替他擦拭眼淚,放柔聲音道:好了好了,以後可不許胡鬧了。嗯?
無雙眼裡噙著淚,毫不知羞地點點頭,下一秒已經猛地撲到她懷裡,由於用力過猛,竟一起掉下樹去。好在兩人都是高手,不曾摔著,可站定一看:樹下忽然間多了兩名護衛,臉上都有一種奇怪的表情。
杜涼夜心裡不免有些驚慌。面上卻不露聲色,厲聲道:你們不用幹活嗎?
那倆人不語,目光齊刷刷地看住無雙。
無雙不知何時已經戴好了那個蝴蝶面具,他好像壓根沒看見這倆人,握著杜涼夜的手說:小夜夜,我走了,下次再來找你玩。
他才說完,人就不見了。
這時,一名黑衣護衛上前半步,回稟道:鳳翔客棧發生命案,我們是否要介入?
不必!杜涼夜揮手打斷他下面的話,停頓一下,方才沉聲道,咱們這次的首要任務是保護範大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可是那人微微猶豫。
怎麼?
老張他們已經行動了。
什麼?杜涼夜眸光一緊,語氣驀然如墜冰窖。
屬下不敢欺瞞統領。今日午時三刻,他們已經動手,在親和巷做了一個。現在好像是出了岔子,鳳翔客棧死的那兩人,據說是死門的段氏兄弟。
杜涼夜一言不發,一張俊臉陰沉得可怕,腦海裡不由得浮起臨行前王爺交代的一番話。
本朝剛剛建國,根基尚不牢固,我效仿前人暗設密探,按奇門遁甲之術,共設有休、死、傷、杜、開、驚、生、景八個門,其中,我最重視的,就是死門和景門。現在,我將這兩個門交由你來統領。但是夜兒,你不要大意,這個位置並不好坐,底下有些人很不服氣,張槐的閱歷深、經驗足,遇事不妨多向他請教
他坐在暮色深重的宅子裡,那張歷經風霜戰亂,但依然年輕剛毅的臉上,有一對雄鷹般銳利的眼睛,聲音卻懶散得不像話,一字一句,低沉而緩慢,停頓了良久,方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夜兒,這次洛陽之行,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啊。
約摸是日落時分,街上陸續有了身影,人聲漸漸喧囂高漲起來,到底是熱鬧慣了的城,耐不得太久的寂寞。
杜涼夜負手站在鳳翔客棧臨街的一間客房裡,臨窗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面色如霜,目光如電。
房間裡另外還有三個人。
其中二人黑色勁裝,佩帶短刀,大約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均是一臉肅穆。另一人頭戴斗笠,坐在桌邊低頭噝噝地抽一根旱菸,看不見臉孔和表情。
外面盡是吵雜的人聲,各種各樣的聲音議論紛紛。莫明其妙死了兩個房客,確實夠人們驚詫的。
杜涼夜轉過身來,看住抽菸的那人,緩緩道:張統領,這次的計劃本不該我負責,王爺臨時將我調派來洛陽,我雖然也不大明白他的意圖,但有一點,你我都很清楚咱們都是王爺的人,為王爺辦事。臨行前,王爺說你經驗足,閱歷深,要我遇事多向你請教。我現在確實要請教一下,你這樣做,究竟是什麼意思?
老張悶不作聲,半晌方才將煙管在桌腿上敲了敲,低低道:那個跑堂的,半年前殺過我一個兄弟,我答應過我那兄弟,要替他報仇。
小不忍則亂大謀,萬一打草驚蛇
驚不了!老張打斷她,刻意壓低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怪異,我們都知道,這一仗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他忽然話鋒一轉,冷冷地、斬釘截鐵地說,就算驚了又怎麼樣?這一次,誰也跑不掉,就算是一隻蚊子,它也甭想飛出洛陽城去。
可你這樣做,豈非打亂了原來的計劃?杜涼夜淡淡地反問。
計劃趕不上變化,隨時都必須做出調整。
什麼意思?
溫良辰主僕此刻就在隔壁房中,毒殺段氏兄弟的。就是唐門悅意,老張伸出煙桿朝隔壁虛點了一下,聲音低啞而陰沉,這個節骨眼上,她來找慕容秋水,這葫蘆裡頭到底賣的什麼藥?慕容秋水又是什麼身份?
杜涼夜冷冷笑了一聲:你想知道慕容秋水的身份,何不直接問我。
老張終於抬起頭,自斗笠下面露出那張蒼老的臉,語含驚疑道:哦?杜統領知道他的來歷?
杜涼夜展眉一笑,道:他就是天下無雙閣的四大宗主之首,醉花陰。
聞言,老張拿煙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身後的二人也是面容大變,頗有驚色。
沉默有頃,老張輕嘆一聲,道:真是沒有想到啊,他居然是天下無雙閣的人,難怪我查不到一點頭緒。嗯他既是天下無雙閣的人,咱們自然不宜開罪。不過,他與溫良辰攪在一起,恐怕不是什麼好事情
他沉吟一下,道:杜統領有何高見?
杜涼夜微笑道:我能有什麼高見?我年紀輕,臨事經驗淺,還得請張統領多多指點。
老張笑笑,好像根本沒有聽出她話裡的譏諷,正容說起自己的意見來。我們此次的任務是要將反清復明會的幾個首腦一網打盡,目前僅知的風雷刀曲瀾、飛天鶴劉衛辰、霹靂神拳高健他們幾個都已經進了洛陽。鳳凰這一條線是從京裡傳來的,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消息錯不了
他停下來,吸了一口煙,續道:說起這隻鳳凰,實在是狡猾得很,神出鬼沒,來去無蹤,足跡遍佈五湖四海,專殺叛明投清的官員,死者背上都有一個劍刺的鳳凰圖案。驚門專門負責查訪他,卻接連失利,安老大連對方的影子也沒見著就被卸了一條腿。這種身手放眼江湖也沒有幾個。以前我也是百思不解,可當我看到溫良辰,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你們想想看,若是有一個戲班子,班裡還有一個名角兒,出入大戶官員的宅院豈非很便利?他們通常全國各地地跑,行蹤不定。嘿嘿天下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掩護了,誰能想到一個千嬌百媚的戲子,就是赫赫有名的鳳凰殺手。
可惜這只是你的推測,我們沒有證據
咱們這一行的規矩,從來都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若是殺了她,找誰來給範大人唱戲呢?杜涼夜語帶雙關地問。
這倒是!咱們要想唱好明天這出戏,還真少不了她。
老張說著不由得笑了起來。他身後的那兩個年輕人也不約而同地賠笑起來,笑聲裡有一股濃濃的心照不宣的意味。
杜涼夜也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室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外面樓梯上忽然響起了一連串腳步聲,有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喝問:死的人在哪兒?
立刻便有人回答他:官爺,在那個房,左首邊第三間。
杜涼夜等人心知是府衙的人到了,便越發不言語。
府衙的人在一番折騰之後,案情也沒有獲得實質性的進展,便照例盤問周圍的人。當他們大刺刺地闖進慕容秋水的房間後,頓時就驚豔了。
他們再沒想到,居然能在執行公差的時候,見到仰慕已久的溫良辰。而且眼前這個沒有化妝,一身紈素的溫良辰,居然比舞臺更柔美動人、更風情萬種。直到慕容秋水連喚兩聲,那兩名衙役方才醒過神來,清一清嗓子,端著架子開始發問了。
你叫什麼名字?
慕容秋水。
哪裡人士?
蘇州人。
來洛陽幹嗎?
自然是為了一睹溫老闆的風采。慕容秋水的聲音裡含了一絲笑意。
呃你跟溫老闆很熟嗎?說著,拿眼去瞥溫良辰。
這個問題不僅他們想知道,隔壁房間的四人也相當關心,忍不住側耳傾聽。卻聽慕容秋水避重就輕道:我對溫老闆心儀已久,對她的戲如數家珍,應該算是比較熟的吧。
杜涼夜聞言,皎白的臉上不由得浮起一絲微笑。隔壁死了人,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
看見什麼可疑的人了嗎?
沒有。
那麼溫老闆呢,已然換了一副語氣,您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
回二位官爺的話,溫良辰的聲音溫軟動聽,柔柔道,我們一直在房裡坐著,什麼也沒有看見,恐怕幫不上什麼忙。
緊接著兩名衙役假公濟私,纏著溫良辰問了一些雜七雜八,與本案無關的問題,以滿足自己的八卦好奇心,因知道她是杜大人請來的名優,倒也沒怎麼為難,就來轉敲下一個房門,門打開一看,裡面站著府臺大人的千金小姐,遂非常識趣地告退而出。
這一樁無頭公案算是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