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漢子出了店門之後,只聽那坐在火爐的胖漢子道:‘我從沒有什麼麻煩,也沒有什麼心願,同時,我還得再說一句,如果貴幫不允許在下加入,那將是貴幫的一大損失!’高大個兒聽見了,不禁微微一呆!這人語氣好怪,別人說時,都像在求情,他現在的口吻,竟然充滿了威協的意味。
這廝憑藉的是什麼呢?
那年輕人注目道:‘閣下有何才能?’
那矮胖漢子微微一笑道:‘天文、地理、醫卜、星象、錢糧、會計、用間、謀攻、刑名、文片,無所不能,無所不通!’那年輕人靜靜傾聽著,臉上雖然毫表情,但雙目卻明顯的流露出一片懷疑之色。那矮胖漢子說至此處,稍稍頓了一下,又笑道:‘除此之外,本人還有一項人所不能的技能!’
年輕人道:‘什麼技能?’
矮胖漢子道:‘易容術。’
年輕人眼珠子一轉道:‘閣下有沒有聽說過千面書生孫必明這樣的一個人?’矮胖漢子笑道:‘大名鼎鼎的巫山派本代掌門人,誰不知道。’年輕人道:‘閣下的易容術,自信比這千面書生如何?’矮胖漢子笑道:‘如果以地位而論,自然是他的名氣大!’弦外之音,不啻是說:‘如果說到易容術,區區一個千面書生孫必明又算什麼呢!’
年輕人將這矮胖漢子上上下下重新的打量了一番,忽然注目說道:‘閣下的滿腹經綸,在這樣一家小酒店裡,你既無法表現,我也無法證實,這一點,我們不妨暫且略過不談,至於閣下的易容術,我倒想欣賞欣賞,閣下能不能夠馬上就在這裡露上一手?’
矮胖漢子笑笑道:‘當然可以。’
說著,伸手白頭上除下那頂氈帽,面孔一仰,笑著問道:‘本人有多大的年紀了,弟臺看得出來嗎?’
高大個兒一瞧這人的面孔,不由得馬上想起仁和坊的林員外。
因為這人的一張面孔,幾乎和林員外的那張面孔,完全一模一樣,白淨淨的皮膚、豐腴的雙頰、寬額角、高額角、高鼻樑,雙目明亮有神,臉上一團和氣。
如果一定要說出這人與林員外的長相有何不同之處,那就是這人無疑較林員外更像一位富家翁。
高大個兒的興趣又來了。
這人有多大年紀呢?
四十?
五十?
不對!有錢的人,保養得好,看上去經常總要年輕些,這人或許已經超過了六十大關,也不一定的。
高大個兒正思忖間,只聽年輕人道:‘閣下的易容術,果然高明,若不是已知道閣下的顯露的不是本來面目,我一定猜閣下的年在六旬左右。’矮胖漢子笑道:‘如今呢?’
年輕人道:‘如今我敢說閣下可能還沒有超過三十五!’矮胖漢子哈哈大笑道:‘算你答對了一半!’年輕人一楞道:‘一半?這話什麼意思?’
矮胖漢子沒有接腔,伸手往臉上一抹,一層薄膜應手脫落,一把雪白的美髯也立即隨著飄飄垂下。
原來卻是一童顏鶴髮的老者。
高大個兒瞧呆了。
年輕人也不禁神情一怔,似乎大感意外。
白髮老者含笑道:‘如何?我說你弟臺只猜對了一半,沒有說錯吧?’年輕人微微點頭,雙目中先前那種懷疑之色,已換了一片由衷的欽佩之色。
白髮老者又笑道:‘老夫究竟多大年紀,弟臺要不要再猜上一猜?’年輕人遲疑了一下道:‘老丈該已超過八旬高壽了吧?’白髮老者再度哈哈大笑道:‘又錯了,這一次錯得更厲害!’年輕人一呆道:‘錯得更厲害?’
白髮老者大笑道:‘上一次你還猜對了一半,這一次卻只猜了四分之一!’年輕人呆在那裡,像木頭人似的,悄悄地道:‘四分之——?是八十……的……四分……之——?老丈……今年……才廿歲?’這世上會有廿歲的白髮公公?
當然沒有。
可是,這老人卻又說得非常明白,年輕人猜他八十歲,你只說得猜對了四分之一,如果這個四分之一,指的不是八十歲的四分之一,那麼指的又是什麼呢?
白髮老者笑了一陣,這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耳根後,緩緩取下那根銀髯。
然後就從懷中取出一隻錦盒,倒出一顆白色藥丸,在掌心中揉成細粉後,往臉上一點一點的抹去。
年輕人的臉上雖然仍佈滿著驚愕之色,但雙目中已止不住迸射出一股異樣的光采。
高大個兒也瞪了一下眼睛,有如置身夢中。
誰也沒想到,所謂白髮老人,竟是一名豆蔻年華、雙眸如水、黛眉含春、姿色迷人的嬌媚女子!
只不過眨眼工夫一名富家翁變成了一名鬚髮如銀的老者,旋又由老者變成了千嬌百媚的妙齡女子,如非親目所睹,其誰能信?
還會不會繼續變下去呢?
高大個兒第一個希望不要再變下去,那年輕人也希望一切到此為止。
這女人的一張面孔,實在太動人了,沒有一個男人願意這樣一張動人的面孔,剛在眼前出現,又從眼前消失!
年輕人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兩道眼光緊緊盯視在那女人的面孔上,幾乎連眼皮也不敢眨一下。
就好像他如果眨了一眨眼皮,這女人馬上又變為一名白髮老人似的。
那女人擦淨了臉上的易容藥物之後,風情方種的回眸飛了那年輕了一眼,嫣然莞爾道:‘本姑娘這一手還過得去吧?’
那年輕人如獲大赦一般噓了一口氣,連連點頭道:‘好,好!’那女人含情脈脈的又飛了他一眼,道:‘那麼我可以馬上趕去——’那年輕人像吃了一驚,連忙截口道:‘是的,是的,你可以去。’女人含笑盤起一頭秀髮,又取出一副精巧的薄膜面具戴上,然後再戴上那頂帽子,出店而去。
那年輕人在面前放下一錠銀子,轉身高大個兒道:‘這裡剛才有無發生什麼事?’
高大個兒哈腰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年輕人道:‘有人來過嗎?’
高大個兒道:‘來過幾名外路酒客。’
年輕人道:‘這些人長成什各樣子?’
高大個兒道:‘我沒有留意。’
年輕人道:‘他們說了什麼沒有?’
高大個兒道:‘沒有!’
年輕人滿意地點點頭道:‘這番話你最好反覆溫習幾遍,它可說是人這傢伙的長生訣,你記得愈熟,便活得愈久!’
※※※※※※沈賢安排好勞福諸人練武之事,便易容來到鎮甸。
短短一個多月沒有好好的來過鎮甸(上回只是匆匆買了易容器材)沈賢立即發現增加不少的店面及陌生人。
‘哇操!“大家樂”這種賭博的魅力真不小,居然使每家的生意鳴盛,財源滾滾,笑歪了嘴哩!’
他信步邁到了熱鬧的紛紛的城隍廟前。
城隍廟前右側有一個炸春捲的擔子。
他慢慢走過去,要了兩個春捲。
這個小販炸的春捲味道相當不錯,他吃光後,又要了一份,唯一遺憾的事,是沒有坐的地方,他必須站著吃,而他最不習慣的,便是站著吃東西。
他四下張望,想找個坐的地方。
結果,他坐的地方沒有找到,卻在無意中碰上了一雙惺忪的眼光。
在廟前石獅子的後面,坐著一灰衣老人,這老人看上去大約六十來歲,一件棉袍已經穿得又舊又髒,兩支衣袖全是閃閃油光。
他大概在打瞌睡時,忽然聞著了油炸春捲的香味,才忍不住朝這邊望過來,但可能由於身上不方便,他只向春捲擔溜了一眼,便又掉轉面孔,望去別的地方。
沈賢原以為這老人是坐在那裡曬太陽,但他馬上就發覺他猜錯了。
原來在老人身前地面上,還鋪著一條草蓆,草蓆上端端正正的排放著三頂半新不舊的帽子。
一種邊沿微微向上捲起的小氈帽。
‘哇操!一個人會戴三頂帽子嗎?
當然不會!
可見這三頂帽子是擺在那裡,待價布沽。
沈賢心裡不禁油然生出一股憐憫之感。
這三頂帽子,就是全部賣出去,也值不了幾個大錢,別說養家沾口了,單是一個人的生計,如果只靠這點生意,顯然都難以維持。
沈賢忍不住伸手在腦後摸了一把。
他如今仍是一身車伕裝束,為行動方便計,他這一身裝束,遲早總要更換,說不定他正需要這樣一頂帽子,他何不過去買它一頂下來呢?
因此,他匆匆吃完春捲,向那老人坐處走去。
走到老人攤前,他俯下腰隨意拿起其小一頂,試戴了一下,覺得還合適,於是便向老人含笑問道:‘這頂帽子多少錢?’那老人沒有馬上回答他,先將他上上下下詳細打量了幾眼,這才注視著他反問道:‘是誰介紹你來的?’
沈賢聞言微微一愕,不過很快的他便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哇操!有夠巧合,居然一搭即上!’
底下他應該怎麼回答呢?如果他有時間想,也許想上一整天,他也無法想出一句適切的話來回答,所以他只好不假思索的低低的答了一句:‘花花太歲花宗祝!’
這是他臨時唯一能夠想到的一個人名,他只希望對方問的是一種特定的切口,同時希望劉方聽說過‘花花太歲花宗祝’這個人。
還好,只見那老人居然顯得很滿意的點了點頭道:‘好!拿一頂去吧!記住準備五百兩銀票,最好是財神錢莊,今晚天黑以後,老李酒客取齊。’沈賢不敢多作逗留,拿起那頂帽子,轉身便往廟外走來。
他先去城中財神銀莊打了一張五百兩的莊票。
然後就在那個小得不能再小的老李酒店的附近,找了一家小客棧,要了—個房間,蓋起被子,矇頭大睡。
天黑了,棧中夥計依言將他喊醒,他結了店帳,便走出小客棧向只隔一條街的老李酒店走去。
他抵達時店中已經坐了五名酒客,這五名酒客,人人都戴著一頂和他相同的帽子,看來實在滑稽之至。
他在店中僅一副空座頭下之後,店中那個跑腿夥計沒有等他,便替他送上一大壺兩碟小菜。
他在桌上放下一塊二兩多重的銀錠子,那夥計只好哈腰說了一聲謝,便將整塊銀子塞進荷包,根本沒提找零的事。
‘哇操!好皮厚的夥計!’
這是他今天的第二次豪舉。
他方才先以五百兩銀子答買下一頂舊氈帽,如今又為只值幾分銀子的酒菜付出了二兩多銀子。
他本來想伸出手去拿酒壺,但以眼角一掃另外的那五個傢伙之後,他的一支手忍不住又放下了。
這時只見比他早來一步的那五個傢伙,全都低垂著面孔,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酒菜,誰也沒有動過。
同時,各人都已經取出銀票,壓在酒壺底下,他只好如法泡製,也將銀票取出,壓在酒壺下。
並且與那些傢伙採取了同樣的坐姿,將帽沿拉得低低的,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如待審之囚犯。
就在這時候,店門口光線一暗,走進一個人。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
因為這名青年頭上也戴著一頂式樣完全相同的舊氈帽,沈賢起先尚以為這小子也是花了五百銀子,來這裡候教的。
沒想到小子一走進店中,便分別收去各人桌上的那張銀票,然後大刺刺的往店堂中央一站,揹著雙手,兩眼望天,像是在等待什麼一般。
沈賢大感意外。
‘哇操!原來幕後主事者,竟是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不過,這樣一來,他的興趣卻為之提高不少。
五百兩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六個人加起來,就是三千兩整。
再說,現在店中坐著的這幾個傢伙,看上去,都不是什麼好來路,這種人的銀子,又豈是隨便拿得的?
‘哇操!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倒要看看這小子平白收了別人家的三千兩銀子,究竟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有人輕輕咳了一聲。
那是靠近店門口的那一個傢伙咳的,只見這個傢伙在清過喉嚨之後,像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大概在三年前,我捱了武當一雲那個老牛鼻子一劍,這一劍幾乎要了我的老命,有道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所以這一次我一聽幾人朋友說起……’
沈賢暗暗皺眉。
‘哇操!從這個傢伙的口氣聽看來,今晚這種聚會,顯然只是這幾個傢伙為了私人恩怨也,有請打手,代為復仇。’
‘哇操!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也湊在裡面,而且一花就是五百兩銀子,豈不冤枉也!’
他想到這裡,真想馬上站起來,向那小子要回那銀票,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不過,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妥當。
他忙什麼呢?
別人的錢要不回來,他的錢難道還愁要不回來不成?
俗雲:受人錢財,為人消災。
武當一雲乃是武當派中有名人物,如果現在這小子為了五百兩銀子,竟肯一口答應下來,他藉上機會看看這小子是什麼來路,不也值得?
於是,他定下心來,以眼角悄悄往店堂中溜去,看那小子聽了這個傢伙的話之後,有什麼反應。
只見那小子像聽得有點不耐煩,不待店門口那個傢伙說完,冷冷的截口攔著道:‘先說清楚結怨經過!’
店門口那傢伙連忙改口道:‘是,是,結怨經過是這樣的,那一年秋天,正當我在老河口一座三宮廟裡顯靈……’
那年輕人微微一怔,忍不住轉過身去問道:‘你說什麼?’店門口那傢伙似乎有點不好意思,結結巴巴的道:‘在下……一向……都是吃這一碗飯,找個香火冷清清的廟宇,跟廟祝私下商量好,然後……就……就…
…’
沈賢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
‘哇操!想不到會碰見老虎及土狗的同行。’但奇怪的是,店堂中另外那四個傢伙,竟仍舊一個個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彷彿誰也不覺得這種事有什麼可笑的地方。
當下只見店堂中央那年輕人頭一點道:‘我知道了,後來大概這事傳到武當那牛鼻子耳朵裡,派人過來一查,曉得是個騙局,結果,你便在原形畢露之下,捱了那個一雲老道一劍。’
那人道:‘不錯!’
年輕人稍稍沉吟了片刻,道:‘你去吧!不過,第二次能否通過,照你這情形看來,實在難說得很,底下就看你自己的運氣了。’那人道了一聲謝謝,高高興興的出店而去。
這一邊的沈賢卻聽得楞住。
‘哇操!第二關——還有第二關?’
難道他剛才的推測錯了,這些傢伙到這裡來,並不僅是單純為了私人的恩怨,在請打手,代為復仇?
他一邊思忖著,興趣不由的又為之濃厚起來。
這時只聽坐在屋角座位的一個傢伙接著道:‘我過去是馬東紅巾幫的外堂香主,自從紅巾幫為青城那些尼姑拆散之後,我一直希望有個安身的地方,我的專長是一套鳳陽刀法,曾經在一次劫鏢案中,獨刀鬥過川西虎威鏢局的三名鏢頭。’年輕人道:‘虎威鏢局有一位人稱碑手蔡立的鏢師,當時在不在場?’那人道:‘姓蔡的一條右臂,就是那一次被我砍掉的。’年輕人點點頭道:‘很好,你可以走了。’
沈賢這一下總算有點明白了:‘哇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原來是代表“東瀛島”在吸收人手,太好啦!’
年輕人又道:‘輪到誰了?’
沈賢接口道:‘在下有個毛病,曾經瞧過好多大夫,但都未能治好,所以這次聽花宗祝兄提起貴幫主在本地招納人手一中,便打定了主意,決心請求加入。’隔桌一個傢伙,朝他直翻眼睛,顯然在怪他不該搶在前頭髮言但是沈賢已經顧不是這許多了。
那年輕人似乎並不在乎誰先誰後,只是沈賢這篇與眾不同的開場白卻明顯的使他感到一陣意外。
他怔了一下,才眨著眼皮問道:‘閣下患的是什麼毛病?’沈賢道:‘喜歡吃心。’
年輕人又是一怔道:‘吃什麼心?’
沈賢道:‘什麼心都喜歡吃,豬心、牛心、羊心、馬心、狗心,都喜歡,而最喜歡的則是人心,得直每餐非此不樂。’
年輕人似乎聽出了興味,不覺脫口問道:‘牛羊之心,尚有可說,那有那麼方便?’
沈賢笑道:‘這正是在下請求入幫原因。’
年輕人一哦道:‘此話怎講?’
‘在下不才,自問一身武功,還算過得去,如蒙收錄入幫,願誓死效忠,永遠追隨幫主左右,平日待遇一概不計,只求不時能夠撿上個把人心吃吃!’年輕人又朝他周身打量了一眼,注目問道:‘閣下在道兒上,名號如何稱呼?’沈賢道:‘粉面郎君阮仁凡。’
年輕點點頭道:‘好,我們幫主最欣賞有特別嗜好的人,你的功夫如何,到時自有定論,現在你可以先走了!’
沈賢也學先那人的樣子,微微俯腰,道一聲謝,便身店外走去。
他一走出店門,才發覺自己忘了一件事。
假如他真是花花太歲介紹來的,花花太歲也許會告訴他下一處去的地方。
只可惜花花太歲僅是一個死人的名字,這名字除了幫他買得了一頂帽子以外,以他已毫無意義可言。
他抬頭四下張望,先前那個傢伙早已走得不知去向,而下面的一個傢伙,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出來。
哇操!就算他願冒著危險,在暗處等待,但萬一底下的那兩個傢伙,都不合收錄標準,那時又怎麼辦?
他一邊往前信步而行,一邊苦思——就在這時候,他心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頭上的那頂帽子,湊著微弱的燈光,裡裡外外,反覆推看著。
最後,他忍不住於心底發出一聲歡呼!
問題解決了。
因為他終於在帽中那塊里布的背面找著了三個歪斜斜的草字:‘代天府’。
※※※※※※聲音是吵雜之源,不論是什麼聲音,經常都會為人帶來煩燥與不安,只有一種音例外,寺廟裡的鐘聲。
不論在什麼地方,或是什麼時候,只要你聽到鐘聲,心頭便會產生寧靜清新之感。
它似乎有一股無比的安定力量,往往能比暴戾為祥和,尤其是在夜晚,悠悠的鐘聲,可以令人滌盡塵思,百慮俱消,心平如鏡。
沈賢此刻便有這種感覺,因為他已聽到了鐘聲。
鐘聲是代天府裡傳送出來的。
沈賢在臺階下停下腳步,兩盞素紙燈籠,在高處輕輕搖曳,燈光清清楚楚的照著那兩扇緊閉的廟門。
他會不會看錯了呢?
他不禁有點猶豫。
他這樣一座有名的古剎,它會成為黑道人物嘯聚窩藏之所?
他真想再除下那頂帽子,重新看個仔細。
不過,他馬上就發覺,他用不著再看了。
那是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他仍然站著,沒動一下。
‘朋友從老李酒店來的吧?’
他緩緩轉過身去,看到十步開外一株巨柏之下,像幽靈一般正站著一名灰衣蒙面漢子。他一聲不響,走向那漢子。
那漢子目光炯炯地望著他,等他走近之後,緩緩朝他點了點頭,便領先轉身往左側柏林中走去。
沈賢不由得暗暗佩服這批傢伙設想之周到。
這真是個好主意——在帽子裡隨便寫下一處地名,聲稱是第二次集合待命的地點,然後再派人守在暗處接應。
這樣做可以造成一種神秘氣氛,以增加入幫者對這個新組織的深刻印象。
同時還可以在接應之際,有機會先對來人察看一番,若是發覺來者形跡可疑,儘可來個避不見面。
即使當時出了意外,也不愁被人一下找去真正的巢穴。
走出柏林之的前面的那漢子腳下突然加快,似乎想跟在他輕功方面較較高下一般。
沈賢暗暗好笑。
如果不是為了擔心露出破綻,他真想趁四下無人,好好的拿這廝開個玩笑,不過,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忍住了。
另一方面,他為了不想讓這廝瞧輕自己,同時恐怕這是一種考驗,故雖然沒有使出十分功夫,腳底下也不敢怠慢,始終與對方不即不離,保持著一段間隔。
兩人一前一後,疾行了約莫一盞茶光景,前面那漢子身形一頓,忽然在一座四合院前停下來。
那漢子返身一招手,便向院門中走去。
沈賢已看清這是一座孤立的莊宅,四周全是白雪皚皚的麥田,離這座四合院最近的民房,亦在半里開外。
院後遠處,黑影如帶正是起伏的武夷山。
沈賢不便停留太久,四下裡匆匆掃了一眼,緊跟著也向院門走去。
進門之後,迎面是一片廣闊的曬觳場,東西兩廂,門房虛掩,燈光如豆,而坐北朝南的大堂屋之中,則燈火如畫,不時有笑聲傳出。
那個領路的蒙面漢子站在土場中央等他,待他進了院門,手朝堂屋一指,什麼也沒有交代,然後身子一轉,便逕向西廂那邊走去。
這時堂屋中,真夠熱鬧的。
十幾個粗壯大漢,分別圍著兩座大火爐,爐架上有酒有菜,正在那裡大肆吃喝,有幾個還在懷裡摟著娘們。
沈賢一眼看到了那個在老李酒店早他一步離開,自稱平時專靠裝神弄鬼混飯吃,曾捱了武當一雲道人一劍的傢伙。
那傢伙也看到了他。
沈賢含笑走過去,那傢伙連忙讓出一個座位,其他的那些漢子則自顧享樂,連朝他們看也沒有看一眼。
沈賢坐下之後,含笑悄聲道:‘我還沒有請教———’那傢伙連忙說道:‘小弟姓曹名斯仁,外號神棍。’沈賢道:‘小弟阮仁凡,外號粉面郎君,以後還望曹兄多多指教。’神棍曹斯仁道:‘阮兄好說。’
沈賢低聲道:‘曹兄有沒有通過第二關?’
神棍曹斯仁得意地笑了笑道:‘第二關只是一種形式,如果通不過,我們現在也不會坐在這裡。’
沈賢遲疑地道:‘曹兄是說——’
神棍曹斯仁道:‘最要緊的,是第一關,只要第一關通過了,然後這兒出去引路的人,便會暗中觀察,看你這個人,有沒有問題如果沒有問題,便逕自帶來這裡,也就等於過了第二關了!’
沈賢恍然大悟!
這廝在老李酒店時,雖然被那年輕接受得很勉強,但在走出酒店之際,卻顯得那樣高興,原來是因為這廝早就知道了這些內幕!
看樣子這廝知道的事還真不少,像這樣的朋友,不可不交。
於是,他低聲又問道:‘那麼底下還有沒有第三關和第四關需要通過?’神棍曹斯仁低聲道:‘沒有了,再下來便是分組了。’沈賢道:‘分什麼組?’
神棍曹斯仁道:‘據說目前先依幫號分兩組,一組是,神組,一組是,鬼組。’沈賢道:‘如何分法?’
神棍曹斯仁道:‘當然以武功高下劃分。’
沈賢道:‘什麼時候分組?’
神棍曹斯仁道:‘聽說不是明天,便是後天。’沈賢道:‘由幫主親自主持?’
神棍曹斯仁道:‘這個小弟就不知道了。’
沈賢換了個話題,又問道:‘曹兄知不知道我們已經有多少人?’神棍曹斯仁想了想道:‘這個……小弟……並不太清楚。不過……依小弟猜測,三五十人大概有了吧?’
沈賢深恐交談過久,會引起其他那些傢伙注意,當下抓起面前爐架上的酒壺,向神棍曹斯仁舉了舉道:‘來咱們喝酒吧?’這時只聽一人大聲道:‘這女人的名字,我也聽人說過,至於床上功夫究竟如何,小弟還沒有領教過,這一點恐怕就要問這位古兄了。’其他的人聽了,無不哈哈大笑。
說這話的人,是個目光閃動不定,年約三十餘歲,聲音有點沙啞,看上去,心術相當詭詐的漢子。
他出口裡說著女人,懷裡也摟著一個女人。
屋子裡共有四個女人,就數他摟著的這個女人比較出色。
那女人聽他提起別的女人,忍不住狠狠擰了他一把道:‘你這個死鬼!’那漢子也不知道是真痛,還是假痛,腰身一扭,啞聲怪叫道:‘哎唷,我的媽呀,什麼地方不好擰,你偏要擰這個地方,萬一被擰斷了,咱們今晚豈非……’眾人忍不住又是一陣鬨笑。
沈賢低聲道:‘屋子裡這幾人傢伙,曹兄是不是都認識?’神棍曹斯仁道:‘只認識兩三個人,不過,提起名號來,大家都不陌生。’沈賢道:‘現在說話的這個傢伙是誰?’
神棍曹斯仁道:‘竹葉青蔡三,在陝南道上,名氣相當不小。’沈賢問道:‘這位竹葉青蔡三,手底下怎麼樣?’神棍曹斯仁道:‘手底下不怎樣,不過聽說這廝心腸十分狠毒,將來阮兄與這廝交往時最好小心一點。’
沈賢故意哦道:‘怎麼呢?’
神棍曹斯仁道:‘這廝昨天進來的,據昨天跟他一起進來的百步鏢楊全達楊兄說,這廝為了貪戀女色,和謀奪錢財,竟將一位救命恩人,也給殺害了,你說這種人可怕不可怕!’
沈賢不禁暗暗點頭。
‘哇操!這個神棍曹斯仁平日行徑雖然荒謬,看樣子似乎至少還有一點良心。’他喝了一口酒,看看並無人注意,接著低聲問道:‘竹葉青蔡三剛才口中的古兄,是指這屋中的那一位?’
神棍曹斯仁朝斜對面一個高高瘦瘦的漢下,下巴微微往前一送,輕聲答道:
‘就是那一位。’
沈賢悄悄從眼角打量過去,他馬上發覺一件很奇怪的事。
這時屋中其餘的那些漢子,幾乎人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就只這個姓古的漢子,是唯一的例外。
一個人的武功高低,當然逃不過沈賢的一雙眼睛。
他發覺這姓古的漢子,在目前屋中的這些人來說,很可能是武功最高的一個。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這廝似乎有著什麼心事一般,臉上不但沒有一絲笑容,而且,還不時顯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竹葉青蔡三拿他取笑,他根本就沒有理睬,只是一個人坐在那裡喝問酒。
這廝既已如願入幫,是什麼心事使他這樣落落寡歡呢?‘沈賢不由得對這姓古的產生一股很大的好奇心,於是漫不經意地又向神棍曹斯仁道:‘這姓古的在這兒,名氣大概也不小吧?’神棍曹斯仁在火爐底下姆指一豎道:‘淮揚道上的老大!’沈賢道:‘此人叫什麼名字?’
神棍曹斯仁道:‘古永。’
沈賢道:‘外號呢?’
神棍曹斯仁道:‘青樓怪客。’
沈賢不覺一怔道:‘什麼?青樓怪客?江湖上怎麼會有人取上這種外號?’神棍曹斯仁道:‘此人今晚我還是第一次見面,不過,此君之大名,我早就有個耳聞,提起青樓怪客這一外號,對這位仁兄來說,可謂恰切之至。’沈賢道:‘此人怪在那裡?’
神棍曹斯仁道:‘他每到一地方,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是訪問當地名妓,而且出手豪闊非常,一擲千金,毫無吝嗇。’沈賢道:‘這是青樓行業中的好客人呀!何怪之有?’神棍曹斯仁微微搖頭道:‘恰恰相反。’
沈賢道:‘怎麼呢?’
神棍曹斯仁道:‘只要接待過他的妓女,他第二次再去,不論出多少銀子,那個妓女也不肯再陪他。’
沈賢道:‘為什麼?’
神棍曹斯仁道:‘關於這一點,江湖的謠傳很多……有人說他生具異稟,有人說他使用藥物。
‘總而言之,那必定是一種令人無法忍受的方法,才使那些女人不敢領教…
…據說,他仁兄就靠這種謎一樣的嫖妓行徑,出名哩!’沈賢皺眉頭,沒有開口,神棍曹斯仁卻想起什麼似的,目光一轉,望著他道:‘阮兄一向都在那裡行走?’
沈賢道:‘雲貴一帶。’
神棍曹斯仁輕輕一響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對中原武林道上的情形這麼陌生。’
沈賢笑道:‘是的,兄弟剛抵中原不久。’
神棍曹斯仁忽然笑了一笑,低聲道:‘阮兄來到中原之後,有沒有聽到過一位玉玲瓏?’
‘哇操!玉玲瓏——又是玉玲瓏!’
‘哇操!玉玲瓏是人什麼樣的“查某”?’
不過,有一件事,他可以確定,這位神棍似乎並不是一個好色之徒,因為他剛才在談及那位青樓怪客時,一直都沒有使用下流的字眼。
而現在問起這女人時,神態間也沒有曖昧的表情所以他斷定,這位神棍忽然向他提及這女人,顯然另有用意。
於是,他故意裝出迷惑的樣子,模稜兩可地道:‘誰?玉玲瓏?’神棍曹斯仁道:‘是的,一個女人的外號。’沈賢仍然避不作答道:‘這女人怎麼樣?’
神棍曹斯仁又朝那個青樓怪客悄悄指了一下道:‘你相信嗎?我們這位古大仁兄這次請求入幫,據說就是為了這個女人!’這一下沉賢真的有點感到迷惑了。
他聽說有人受了女人的刺激,因而看破紅塵,削髮遁入空門,還沒聽說過一個男人因不能獲得女人的歡心,以投身一個新的幫會,作為報復的手段。
神棍沒等他有所表示,輕輕笑了一下,又道:‘我們這位古大仁兄雖然被人稱為青樓怪客,但對玉玲瓏這個女人,卻始終無法一親芳澤,如今總算被他找到了一顆萬應丸……’
沈賢不禁又是一怔道:‘萬應丸?’
神棍曹斯仁笑道:‘這是小弟臨時想出來的一個名詞。’沈賢道:‘如何解說?’
神棍曹斯仁笑道:‘在今天的武林中,魔鬼幫三個字,可說能止小兒夜啼,只要能成為魔鬼幫的一份子,就不啻背上了一塊金字招牌。’今後他仁兄如果再遇上了那女人,只要一亮出身份,那女人不乖乖就範才怪,這不等於被他找著了一顆萬應丸又是什麼?‘
沈賢耳聽‘魔鬼幫’三個字立即想起昔年‘東瀛島’之‘魔鬼隊’,暗忖:
‘看樣子,“東瀛島”果真開始在招兵買馬了!’心神一動,道:‘遭兄,我是三天前聽到“魔鬼幫”的威名後,才決定要入幫的,你是多久知道的!’
神棍笑道:‘據我所知,“魔鬼幫”雖然於一周前才開始招募高手,不過,暗中完成了不少事情哩!’
‘哇操!看樣子,丐幫之事一定是他們乾的!’當下問道:‘曹兄,除了丐幫之事以外,你還知道些什麼?’
神棍曹斯仁驚歎道:‘阮兄,你的消息果然靈通,我一直以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件內幕哩!’
他再度舉起酒壺,深深的喝了一大口。
就在這時候,突聽一人道:‘夥計,別一個人霸住不放,你我都是花五百兩銀子進來的,雌兒只有四個,總該大家輪輪……’接著只聽竹葉青蔡三陰惻側地道:‘這位朋友,你大概醉了吧?’先前那人怒聲道:‘放屁!誰說老子醉了?’竹葉青蔡三冷冷一笑道:‘如果你朋友沒醉,就不該說出這種話來,你朋友大概還不認識我竹葉青蔡三是誰吧?’
先前那人勃然大怒道:‘就憑你竹葉青蔡三這塊臭招牌就想放倒老子不成?
老子走遍大江南北,什麼人物都領教過,你姓蔡的又算什麼東西!’沈賢向神棍揚了揚酒壺,笑道:‘來曹兄,別人唱戲,咱們喝酒!’神棍一張面孔已經變了顏色,低低說道:‘這兩人要鬧起來,事情就大了!’沈賢瞟了那人粗眉大眼的紅臉漢子一眼道:‘那邊那人是誰?’神棍輕聲道:‘就是小弟向你提過的那位百步鏢楊全達,此人性烈如火,脾氣暴躁異常,一旦發作起來,誰也勸阻不住……’沈賢笑了笑,正待要說什麼時,忽然神色一動,酒壺僵舉空中,像在傾聽什麼?(堂屋屋頂隱有高手)
接著很快的又回覆了常態,笑著說道:‘這種小糾紛,算不了什麼,待小弟過去為他們排解一下就是了!’
說著,放下酒壺,長身而起,向爭吵的百步鏢和竹葉青走去。
室中登時沉寂下來。
十幾雙眼光,不約而同地一齊集中到沈賢身上,只見每一雙眼光中都充滿了驚奇和詫異之色。
當兩名江湖人物將火拚時——尤其是像百步鏢和竹葉青這樣的高手——聰明人都知道怎樣做!
遠遠避開,愈遠愈好!
所以他們怎麼也不相信居然有人不知死活,竟敢在這個時候挺身而出,以英雄自居。
可是,那個麻臉漢子,卻於這時,帶著一臉冷漠的神情,掉開了面孔。
‘這廝是誰?’
十幾眼光,相互掃射,人人眼中都現出明顯的疑問號。
‘這廝究竟是誰呢?’
顯然誰也不知道。
而眾人之中,眼睛瞪得最大的是,便是百步鏢楊全達和竹葉青蔡三。
因為兩人各懷鬼胎,誰也弄不清現在挺身而出的傢伙,究竟是站在那一邊,所以兩人的神情份外顯得緊張。
百步鏢楊全達的一支右手,已經伸進腰間的革囊,而竹葉青蔡三也已經將懷中那個女人推開。
賢橫身於兩人之間從容站定,緩緩轉動身子,滿室掃了一眼,輕咳著說道:‘兄弟阮仁凡,外號粉面郎君。’
‘粉面郎君阮仁凡?’
室中登寸響起一片私談之聲。
‘粉面郎君阮仁凡是誰?’
‘誰是粉面郎君阮仁凡?’
很明顯的,粉面郎君阮仁凡這一名號,每一人都似乎還是第一次聽到。
百步鏢楊全達和竹葉青蔡三兩人的臉色,首先緩和下來。
百步鏢楊全達的一支右手又從革囊中抽了回來,竹葉青蔡三也立即將那女人重新摟入懷中。
兩人冷笑著哼了一聲,臉上全都現出鄙夷不屑之色。
沈賢只當沒有看到,輕咳著又說道:‘兄弟一向行走在雲貴一帶,在這以前從未到過中原,所以兄弟的名號各位也許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頓了一下,又道:‘儘管兄弟人微言輕,但有幾句話,仍然不得不說。’他這種溫吞水的態度,別人的還無所謂,但百步鏢楊全達和竹葉青蔡三已經露出不耐之色。
沈賢有意無意地溜了兩人一眼,才不慌不忙的接下去道:‘兄弟知道,各位在未投入本幫之前,都是獨鎮一方的龍頭大哥,平日遇上,一言不合,誰也不把誰放在眼裡,那可能說是理所當然的。’
百步鏢和竹葉青兩人的臉色漸漸顯得有點不自然起來,因為兩人都已聽出他這番話的言外之意,並且都知道他的底下要說的是什麼。
沈賢又咳了一聲,緩緩接下去道:‘不過,有一件事,各位應該想通:今天,我們為什麼到這裡來?這裡是什麼地方?從來這裡這前,我們是什麼身份?來到這裡以後,我們又是什麼身份?
‘兄弟和各位一樣,也只是一名新蒙收錄的弟兄,並沒有資格抬出幫主來威嚇各位,但各位至少也該想到我們的幫主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他會不會高興各位這樣做?’
那些漢子臉孔全部都變了顏色,其中尤以百步鏢楊全達和竹葉青蔡三兩人的臉色最為難看。
他定了定神,以懇切的語氣繼續說道:‘所以,兄弟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從今以後,彼此和睦相處,切不可為了個把女人,傷了和氣。’他又滿室掃了一眼,接著道:‘現在室中,妞兒只有四個,如果照輪雖然不公平,但也不是一個最好的辦法,兄弟有個主意,說出來不知道各位同意不同意?’他口中雖在徵求和人的意見,其實沒等有人開口,就已接下去說道:‘咱們都是一條線的朋友,要想誰服誰,只有一條路,露出兩手給大家瞧瞧!’‘現在先由兄弟現醜,如果兄弟這一手有人跟得上,兄弟自願讓賢,否則,今晚如何處置這些妞兒,就請大家不必再爭,全聽兄弟的。’他最後這番話,雖然說得相當囂狂,但那些漢子,包括百步鏢和竹葉青兩人在內,卻竟沒有一個人表示不服。
沈賢見眾人毫無異議,便順手從火爐上取下一把酒壺,一手高高舉起,然後伸出一根指頭,在壺底上輕輕往上一頂。
——道細細的酒柱,立即應指傾瀉而下。
眾漢子忍不住轟然哦了一起:‘好指功!’
沈賢將幾酒壺—偏,張開了口,接住酒柱不消片刻,便將一壺道道地地的二鍋頭喝了個點滴不剩。
眾漢子不由得又被他這份罕見的酒量轟然喊了一聲好!
沈賢雙手合著空壺,四下舉了舉,以示答謝,然後將那支空酒壺放去一邊,向那四周妞兒分別招了招手道:‘你們過來!’四個妞兒走過來之後,沈賢道:‘你們四個,先替兄弟們好好的打個地鋪,然後去烤兩壺茶送來,這以後,就沒有你們的事了,這也就是說,以後如果得不到吩咐,誰也不許走進這間屋子來!聽懂了沒有!’四個妞兒頷首離去之後,眾漢了眼光中露出讚許之色,顯然都認為沈賢這種處置方法恰當異常。
在場的有十幾條如狼似虎的粗大漢,而女人只有四個,如何分配,才算公允呢?這便是最好的辦法。
彼此一樣,誰也得不著!
現在再沒有人瞧不起這位自稱來自雲貴的粉面郎君阮仁凡。
不消多久,屋子裡的氣氛便又像先前那般融洽起來。
當那四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人走出堂屋之際,堂屋頂上,也像飛燕一般,輕輕飄落兩條灰色身影。
只聽其中一人低聲道:‘這小子真有一手,人品、風度、氣派、武功、無一不在眾人之上,幫主要找一名護衛隊長,我看這小子是個適當人選。’另外那人聞聲輕輕一哼,沒有開口。
先前那人似乎有點意外道:‘難道副座……’那被稱為副座的漢子又向前默默走了一段,這才以陰沉的聲調,冷冷說道:
‘這小子什麼都好,就只一點不好。’
先前那人怔問道:‘那一點不好?’
被稱為副座的那名漢子冷冷地道:‘外號!’先前那人遲疑了一下道:‘副座意思,是不是嫌他粉面郎君這個外號取得太不雅?’
被稱為副座的那名漢子道:‘本座意思是說這個外號與這小子太不相稱。’先前那人道:‘這個還不簡單,以後只要遇上到過雲貴的人,仔細打聽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被稱為副座的那名漢子道:‘那倒用不著。’先前那人帶著幾分阿諛意味哦了一聲。
被稱為副座的那名漢子冷冷的接著道:‘明天分組時,便是一個很好的考驗,如果這小子來路有了問題,到時候一定不肯使出全部真的功夫,只要這小子有所隱瞞,一定逃不出本座的眼光,那時你們瞧本座的手段就是了!’※※※※※※第二天是難得的好天氣。
曬觳場經過一番清理,已經變成衛座臨時的練武場。
堂屋門前擺著一個兵器架,各種兵刃,應有盡有。
其中刀劍兩項,則因有長短輕重之別,特分別備有六列之多。
兵器架旁,還放著一個活動的木人,上面以墨筆圈了很多的小圈圈,大概用為演練暗器和點穴所準備的。
另外在場地四角,擺放著四張條凳,十二名應選者按號分坐徵四處,以便依順序挨次入場。
沈賢領到的是六號牌。
這時在這些應選者的臉上,幾乎人人表情不同。
有的興奮,有的緊張,只有那位神棍曹斯仁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似乎對即將開始的這場考驗,毫無一點把握。
各人坐定不欠,便從東西兩廂中走出二十多名的勁裝壯漢,這些壯漢衣服完全一個樣式,只有為首的一名麻子,身上加披了一襲深紫的風衣。
當這個麻臉漢子走出廂房時,曾經漫不經意滿場掃了一眼,但沈賢心裡有數,這廝所注意的只有他一個人。
這樣看來,他昨晚的那番表演,總算沒有白費,等會兒操練時,他只要再賣一點氣力,大概就不難混進去了。
二十多名勁裝漢了分兩排堂屋前面站定,麻臉漢子從懷中取出一本花名冊,掀開一頁,抬頭喊道:‘一號,曹師父!’
不知道是有意的安排,還是事有湊巧,第一個輪著下場子的,竟是那位神棍曹斯仁。
神棍曹斯仁應聲而立,離座向場小走去,神色很不自然,他在場中站定抱拳四下一拱,然後,立即拉開架式,打了一套太祖長拳。
沈賢看得只直搖頭,他覺得如果換了他是這位神棍,他寧願再挨一雲道人一劍,也不願到這種地方來露醜出乖。
不過總算還好,四周那些漢子居然還給了他幾下零落的掌聲。
麻臉漢子緊皺眉頭,用炭筆在冊上記了一個符號,待神棍曹斯仁紅著面孔離場返位之後,望了望冊子,抬頭又喊道:‘二號,陳師父!’所謂的陳師父,便是那位自稱當過紅巾幫的香堂堂的方臉大漢,在現場這十多名應選者之中,就是此人之儀表,最具有威武氣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