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比劍臺上傳來沉重的“砰”的一聲,接著是洛鳴弦帶著哭音的呼喚。
此時,彭無望上半身的衣服已經被凜冽的劍氣撕成了碎片,裸露出滿是傷痕的軀體,頹然昏倒在地。
這些傷痕宛如虎紋般爬滿了他的全身上下,令他看起來就像一隻受傷垂死的老虎。如果不是華驚虹手上留了暗勁兒,今日彭無望的上半截身子恐怕要碎成粉末。
“師父,你醒醒!”洛鳴弦哭了出來,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彭無望雙眼緊閉的臉上。
“啊!你看,他滿身的疤,真可怕。”一個越女宮弟子驚叫了起來。
“這傢伙根本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在江湖上惹事生非,受傷當然是免不了的。”流星劍風迎花嘲笑地說。
“不自量力,自取其辱!”方飛虹看到彭無望的狼狽樣,暗暗出了一口惡氣。
“越女宮劍法果然天下無敵。”羅戀虹頗帶自豪地說,痴痴地看著華驚虹飄逸出塵的身影,夢想著自己有一天也成為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劍客。
“宮主果然名不虛傳!”趙穎虹到了今天,終於被華驚虹的劍法徹底折服,對她在越女宮的尊貴地位沒有了半點怨言。
其他的越女宮弟子也議論紛紛,話題當然不離華驚虹驚世的武功和彭無望蚍蜉撼大樹的不自量力。
華驚虹輕輕抬起手,阻止了臺下嚶嚶嗡嗡的議論聲。
她來到洛鳴弦的身邊,俯下身,小心地探了探彭無望的脈搏,微笑道:“你師父無甚大礙,一會兒便會醒來。”
她站直了身子,將天痕劍瀟灑地插在背上的劍鞘之中,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又道:“你師父醒了,便告訴他,華驚虹隨時恭候他再臨黟山。不過,希望他下一次能夠洗卻刀法中的肅殺之氣,須知輕盈空靈,百變無蹤,雲煙過眼,無礙於心。”
“不用你來評定我師父的武功,你根本不配!”洛鳴弦激憤地大聲喝道。
這一句話,不僅讓周圍所有的越女宮弟子勃然大怒,連一向修養極好的華驚虹也被說的一愣。
“喂!你這個無知小兒,我家宮主好心點化彭無望武功的不足之處,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方飛虹等幾個脾氣暴躁的弟子“鏘啷”一聲長劍出鞘,就要衝上前來。
華驚虹連忙一舉手,阻止了眾人。
她略帶不解地問道:“這位小哥,不知你何出此言?”
“哼!”洛鳴弦奮力扶起彭無望,大聲道:“我們江湖中人學了一身武功,難道是為了和人爭強鬥勝不成?那又與禽獸何異?我師父憑著一身武功,鋤強扶弱,行俠天下,義之所在,無所不至。他雖武功不如你,但比你更明白武道的真諦。”
他憤恨難平地看著圍攏過來的越女宮弟子,嘶啞著嗓子沉聲道:“可嘆你們越女宮人,空守著天下無敵的稱號,卻孤芳自賞,漠視人間不平,在江湖中無所作為,竟然還自鳴得意,真是恬不知恥。”
一番話竟然將周圍牙尖嘴厲的越女宮弟子說得啞口無言。
洛鳴弦怒視著提劍走近的方飛虹,啞聲道:“你說我師父不自量力,若非我師父的不自量力,又怎滅得了蜀山寨、平得了年幫之亂、殺得了青鳳堂主?!”
他說著說著,淚水不自禁地流了下來,顫抖地指著彭無望胸前和右臂的幾處傷疤,道:“這是師父為救方百通先生,被程紅衣的飛鏢和打閃劍嶽廉所傷。那個時候,師父筋疲力盡,快要力竭而死,渾身釘滿了飛鏢,仍然能夠殺死陰陽劍趙放。”
他指了指彭無望左肋的傷疤,又道:“這些是攻打蜀山寨時,被林千葉的透骨釘所傷。當時的花和尚和林千葉以為師父不行了,想要殺他,卻被師父數刀斬死。”
他的神思依稀間彷彿回到了昨夜和彭無望的促膝長談。
彭無望豪爽地笑著,指著身上林林總總的無數傷疤滔滔不絕,彷彿這些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
“這些是年幫夏壇的高手弄的,他們本來也不甚厲害,但是卻擺了個什麼流水刀陣,讓我著實吃了些苦頭。”
“這是寧射月刺的,好狠的一劍,他以為我的心臟在這兒。嘿嘿,可惜啊!老子是個偏心人,心長在右邊,愣是讓這個老賊撲了個空。
哈哈,也多虧了這個老賊,我才在洞庭湖力殺了鱔妖,不但撿回了一條大好性命,還撈了個寶貝。”
“這些是埋伏在年幫的突厥人傷的,都是輕傷。嘿,幸好我在洞庭湖裡領略了洞察入微的功夫,才能夠輕鬆獲勝,當然,受傷是免不了的。”
“這肩膀上的傷可沒什麼說的,那是被青鳳堂殺手所傷,那時候他們正在追殺一個風媒,我正好趕上。那個時候,那個叫張放的已經不行了。我為了抓緊時間,只好拼著受傷跟他們以命搏命,想不到竟把他們給嚇跑了。可惜,還是沒有把張放救下來。”
“這些傷就更不用說了,你也知道,就是和青鳳堂主單挑的那一戰。青鳳堂主的劍法,你就自己去想吧!能有多厲害,就有多厲害。
我和她硬碰硬地連拆了一百多招,憑著和她搏命,勉強對付,但是自己也中了六十多劍。六十多劍啊,差點把我給凌遲了。如果不是賈神醫,我彭無望就完了。青鳳堂主的劍法沒別的,就兩個字——佩服。”
“這臉上的傷疤更有意思,當初我們去華山剿滅青鳳堂主,人人打到筋疲力盡。回來的時候,山道崎嶇,竟有幾個世家子弟支撐不住,從蒼龍嶺上墜下去,可把我給嚇壞了。雖然我也不太看他們順眼,不過好歹人家也和青鳳堂主拼過命,是條漢子,我可不能見死不救。於是就一把抓住義妹的長鞭,跳下去半空抓住了他們。嘿嘿,義妹實在太關心我的安危,使勁兒一拉飛鷹鞭,我一頭就撞在了山石上,就留下這個疤。”
“這些啊!沒太大意思,有些是雷野長留下的、有些是金家高手所傷,還有就是劍仙子所傷,劍仙子的劍法也十分可怕啊!”
…
師父,人家都羨慕你年少成名、春風得意,又有誰知道你為此付出了多少血淚艱辛?!
洛鳴弦悲憤地看著目瞪口呆的越女宮弟子,大聲道:“你們只知道憑藉武功胡作非為,自以為天下第一。可知道,就在你們優哉遊哉地練劍論武的時候,我師父因為舊傷發作,痛得夜不能寢、坐立不安。
如果不是你們包庇十惡不赦的金百霸,我師父根本不想理你們這些是非不分的糊塗蛋。”
看著彭無望身上斑駁的傷痕,越女宮人高傲的頭顱沒精打采地紛紛垂下,方飛虹等人悄無聲息地收起了佩劍,滿臉慚愧地小心後退。
李海華和風迎花默然面面相覷,無奈地搖了搖頭。華驚虹仰了仰頭,抑制住眼中的水霧,此時的她只感到喉嚨酸澀,說不出話。
光明頂上只有山風嗚咽的鳴響,彷彿連飛鳥都因為感受到眾人沉重的心緒而喑啞無聲。
就在此時,彭無望從昏迷中悠悠醒來,用力晃了晃頭。
攙扶他的洛鳴弦驚喜地說:“師父,你醒了!”
彭無望朝他笑了笑,抬起頭,看到面無表情的越女宮諸女,茫然地問:“這是怎麼了?”
洛鳴弦連忙說:“她們言語辱及師父,弟子正在罵醒她們。”
彭無望不悅地站起身:“胡鬧!我怎麼教你的,為俠者只問是非,不爭意氣。”
洛鳴弦吐了吐舌頭,縮到了他身後。
“不好意思,”彭無望面帶愧色地向華驚虹一抱拳:“在下教徒無方,讓華姑娘見笑了。”
華驚虹茫然回禮,不知如何開口。
“華姑娘劍法超群,彭某佩服。兩個月後,彭某再來領教。”說到這裡,眼中露出無奈的神色。
華驚虹看在眼裡,心中不禁感到不是滋味,咳嗽了一聲,道:“彭兄的傷…”
“不礙事。”彭無望漠然地看了看身上的幾處新傷,拱手告辭,領著洛鳴弦大踏步走了。
洛鳴弦狠狠地看了越女宮眾人一眼,緊緊跟在彭無望身後,二人轉眼之間消失在黟山山道之中。
“武道真諦、武道真諦…”華驚虹反覆玩味著這四個字,不覺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