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六藝賭坊內點著通宵長明的燈火,主堂、中堂、內堂、左右兩座側堂之內,馬吊、大小牌九、骰寶等諸般賭具一應齊全。
賭場門口建有兩座大門,一座偏西,一座偏東。偏西大門宛若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獅子頭顱,而偏東的大門則是一隻張口欲食的虎頭。
主堂建在正廳之後,四面牆壁遍畫雕欄,彷彿一個巨大的鳥籠。主堂中的賭桌百二十五,按照五鬼運財的格局設位,一百二十臺賭桌眾星捧月般圍著正中間金木水火土五行桌。只有賭場中真正的高手才有膽量在這煞氣十足的賭陣中安然高坐。
這五張紫竹桌也正是六藝堂梅家以賭起家的運財桌。當年梅家第一代賭神梅遊就是*著這五張桌子,大殺四方,創立了關中梅家的百年基業。近百年過去了,梅家人仍然細心地為這五張桌子上漆擦拭,令它們至今仍然閃閃發光。
中堂雖然沒有主堂寬大,但是裝潢極為奢華,三十六張檀木桌擺滿了金雕玉嵌的各種賭具,主要是馬吊、牌九。
此乃是專門供應富貴人家的紈褲子弟在這裡揮霍錢財之所。這裡的籌碼賭注龐大,絕非普通人可以負擔的起。
內堂的裝潢清雅娟秀,用厚實而寬闊的牆壁跟主堂、中堂隔開。十八張賭桌分設在十八個清靜的房間之內。這裡面的人即使如何喧譁震天,外面的人也不會聽見。
大唐通令禁止賭博,但是設令不嚴,當朝官吏往往也好賭上幾手,為防被御史酷吏抓到把柄,往往需要有所掩飾。六藝賭坊這壁壘森嚴的內堂,遂成了朝廷要員的最愛。
因為六藝賭坊名氣太大,整個長安城幾乎無人不曉,生意越來越好。六藝堂主不得不另開了兩個側堂,也就是現在的左右側堂來容納越來越多的賭客。
這一天,六藝賭坊和往常一樣熙熙攘攘,不同的是,主堂的五行席上多了一個生客。此人一身深藍色的寬大衣袍,將六尺來長的一段身軀牢牢地裹住,彷彿在這熱火朝天的賭場中仍然感受到晚春的寒氣。
他握住籌碼的雙手蒼白而瘦削,止不住地瑟瑟發抖,發黃的亂髮蓬亂地在空中伸展,隨著他顫抖的身軀無序地擺動。在他的身側擺著一杆通體銀白,純鋼打造,作工精美的銀穗點鋼槍。
看高高堆在莊家面前的籌碼,就知道這個倒黴的賭客已經輸了近萬兩白銀,但是他仍然戀棧不去,雙手神經質地摸索著身邊僅剩下的一千多兩籌碼。
“你到底賭還是不賭!”從莊家主位上傳來一聲清冽如泉的清喝,雖然響亮凌厲,但是聽在耳中卻宛如酷暑中一盆雪水迎頭澆下,說不出的清涼痛快。
不熟悉長安賭坊的人也許永遠想不到,主持大唐最大賭坊中煞氣最重、風水最旺,也是最為兇險的五行賭局的莊家竟然是一位剛到雙十年華的妙齡少女。
此女面容娟麗秀美,雙目清亮有神,髮髻高高挽起,一縷青絲如披風般披在身後,足有三尺多長,一身橘紅色的衣裝彷彿節日夜空的焰火,袖口高高挽到臂肘之上,露出兩條粉妝玉器白璧無瑕的上臂。
她的手指纖細修長,但是非常有力,只用兩根手指就可以將純銅的骰盅高高舉起,紋絲不動。
那位賭客渾身一震,痴痴地看了她一眼,艱難地說:“我…我這次押大。”說著將身邊僅剩的籌碼統統推到了莊家的面前。
“你一會兒押大,一會兒押小,簡直毫無主見,說出去人們都不信你是河北蕭家的大公子。”那莊家少女目含輕蔑地朗聲道。
原來,正在這裡賭得昏天黑地的賭客竟是武林七公子之一的天下第一槍──銀纓公子蕭烈痕。此刻他被莊家少女一番責難,竟然臉漲得通紅,頹然將頭低了下去。
莊家少女看著他搖了搖頭,舉起骰盅信手連搖九下,然後砰地放到桌上,大聲道:“自己看!”言罷,立馬回過頭對身後的夥計說:“收錢!”
話音一落,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立刻來到桌前,四隻大手一陣劃拉,將蕭烈痕的所有籌碼全部拿走。
“等等,我…我還沒看…”蕭烈痕支吾著說。
“嘿!”莊家少女一拍桌子,左手急伸,將骰盅一把揭開,厲聲道:“看清楚了,麼二三,小。”
蕭烈痕目瞪口呆,愣在當場。
“你還賭不賭?”莊家少女不耐地問道。
蕭烈痕茫然地摸了摸身上的衣袋,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賭!”
“你還有錢嗎?”莊家少女放高了聲音喝道。
蕭烈痕急切地看了看自己身邊的銀穗點鋼槍,咬了咬牙道:“我…我押上我這柄點鋼槍,總也…總也值…值…”
“值個什麼?”莊家少女勃然大怒,高聲道:“蕭家世代相傳的銀槍乃是無價之寶,便是我長安賭坊也沒本事給它押個價錢。”
蕭烈痕聽到這句話,滿臉慚愧,將頭低得更低。
“蕭烈痕,我尊敬你是河北第一槍法世家的大公子、天下第一槍的傳人,才格外給你面子。每次你來,說要和我賭,我都勉強應付著。你知不知道,我感到好醜啊!”說到這裡,莊家少女用力將銅盅擲到桌上,發出砰的一聲:“我賭仙子梅鳳凰執掌五行席已經五年了,從來只和賭壇高手一較高低,五年來未逢敵手,迎來天下第一賭神的稱號。別以為我年紀小,又是女人,就看輕我,在賭壇之中,我是九五至尊,地位尊崇,便是我爹爹梅自在在眾人之前也要叫我一聲賭神。如今,我這個賭林高手卻要一日復一日陪你這個不入流的賭客爛賭,我的臉都給丟盡了。”
“我…我有苦衷的,我…”蕭烈痕滿臉通紅,嘴唇瘋狂地顫抖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除了些咿咿呀呀的聲音,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
“你想娶我嘛!我會不知?”威風凜凜的梅鳳凰怒道:“是!我們有娃娃親,但那又怎樣?我們梅家早已悔婚,你爹孃也沒說什麼。誰會想把女兒嫁給一個整日縮頭縮腦,猥猥瑣瑣的獐頭鼠輩。拜託你照照鏡子,看自己那副樣子,還配不配得上我。你以為賭贏我,我就會嫁給你?不錯,我是說過,誰能夠在賭桌上贏了我,我就嫁給他。但是我說這句話,是因為我有絕對的自信,這個世上,沒人贏得了我。不信,你可以去試試,把你能找到的賭壇高手全都請來,只要你們贏了一局,我就嫁給你。”
“但是,我們小時候很…很相得的,曾經,曾經一起玩…”蕭烈痕滿眼悲傷之色,痴痴地看著梅鳳凰。
“小時候的事情,提來做什麼。”梅鳳凰怒道,她看了看蕭烈痕縮頭縮腦的樣子,胸中一陣煩悶:“你變得太多了。來人,抬他出去。”
此話一出,十幾個壯漢彷彿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四面八方圍向蕭烈痕。
“等等!”蕭烈痕放聲大叫。
砰的一聲,梅鳳凰再次用力一拍桌案:“你還在這裡囉嗦什麼?”
“我的銀槍。”蕭烈痕可憐巴巴地說。
“嘿!”梅鳳凰縱身飛上賭桌,一把拿起銀槍,凌空擲給他:“滾吧!”
彭門鏢局分舵內喧囂的歡笑聲在空空蕩蕩的長安街上回蕩。昨夜的狂歡竟然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凌晨。
白馬公子鄭絕塵只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煩躁,他一勒馬頭,在鏢局門前一晃,又轉到了另一條街。他實在不想看到彭無望、紅思雪和一眾鏢局人士歡呼暢飲時的親密模樣,唯有沿著長街神思恍惚地信馬而行。
街禁剛剛過去,晨起的人們大多集中在東市和西市趕早集,空空蕩蕩的大街上很少看到過往的行人。
轉過一個街角,鄭絕塵突然發現在長樂坊周圍人頭攢動,似乎頗為熱鬧。他心中一動,策動玉椎馬向人群中湊去。剛走了幾步,一個人影突然從正中間的六藝賭坊中飛撲而出,好像一節枯木樁般狼狽不堪地打橫摔在地上。
鄭絕塵看得分明,連忙飛身下馬,分開人群,衝到此人身邊大聲問道:“蕭兄,你怎會在這裡?”
正在地上打滾的蕭烈痕一看到鄭絕塵,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歡喜:“鄭兄,你…你怎會…會來了?”
他用銀槍撐地,掙扎著爬起身,站到鄭絕塵的面前。
“什麼人這麼大膽,竟然連我鄭絕塵的兄弟也敢欺負?!”鄭絕塵看到蕭烈痕的狼狽模樣,心中無名火起,大聲喝道。
“喂,哪裡來的狂徒在這裡撒野。識相的快快滾去,看清楚地方!長安六藝賭坊,可不是你逞強的地方。”六藝賭坊中將蕭烈痕丟出來的大漢耀武揚威地吆喝道。
“好,今天我就教訓教訓你們這些鼠輩!”
鄭絕塵探手掣出銀弓,左手宛若穿花蝴蝶般飛快將七根白羽箭搭在銀弓那奇長的弓弦之上,瞄也不瞄,抖手一放弦,七道銀線閃電般射向守在賭坊門前的大漢雙腿站立之處。
鄭絕塵的白羽箭乃是天下最霸道的箭法,即使射在腿上,混在箭上的暗勁兒也能夠將人的骨絡經脈震斷,動輒便會終身殘廢。
蕭烈痕識得厲害,只嚇得心膽俱裂,大吼一聲:“手下留情。”和身飛撲上去,大手一探,千辛萬苦地用身子將離他較近的五枚白羽箭撲到身下。
這也是因為他和鄭絕塵相交十數年,彼此對對方的拿手絕活兒瞭如指掌,才會如此準確地壓制住威霸天下的白馬神箭。
即使這樣,仍然有兩枝白羽箭照著那六藝賭坊頭領打手的大腿射去。
那大漢雖然知道鄭絕塵馬上就要發難,卻沒想到報應來得如此快捷,目瞪口呆地看著白羽箭閃著寒光來到近前,他竟然無法挪動身體,驚慌失措之下,立刻扯開嗓子慘叫起來。
突然,從人群之中射出一道耀眼逼人的白光,穿過站在門口的眾大漢身側,橫過頭領大漢的腿前,然後重重撞在六藝賭坊東大門的門柱之上。
可憐那大漢以為自己又中了一記狠的,更加撕心裂肺地慘號了起來。
“夸父追日劍!”鄭絕塵和蕭烈痕同時驚呼起來。
這時,倚劍公子連鋒分開眾人,笑著來到二人面前。此時的天下第一公子白衣如雪,片塵不染,神情說不盡的瀟灑自得,彷彿又恢復了昔日倚馬斜橋,遍拍欄杆的風流模樣。
“本以為天山五老在崑崙山壯烈犧牲之後,夸父追日劍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絕跡江湖,沒想到連兄在短短幾日就練成如此神劍,好兄弟,好樣的。”鄭絕塵用力一拍連鋒的肩膀,由衷地說。
“鄭兄的七絃箭更見煞氣,比以前更有氣勢,想來這些日子也有長足的進步。”連鋒灑脫地一揮衣袖,轉過頭對蕭烈痕點點頭,微笑著說。
“好…好快的劍。”蕭烈痕喃喃地說。
這個時候,那位頭領大漢仍然在搶天呼地地慘叫,周圍的漢子面面相覷,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們到現在都莫名其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時候,賭仙子聽到門口的吵鬧,從主堂走了出來。
“你在這裡傻叫什麼?”看到頭領大漢如此模樣,梅鳳凰一陣圭怒,抖手給了他一巴掌。
“梅姑娘,我中箭了!”那大漢顫聲道。
“你哪隻眼睛看到自己中箭了?”仔細瞄了一眼這個大漢的全身各處,梅鳳凰怒喝道:“給我滾到內房找盆水,洗完眼睛再出來。”
“是!”那凶神惡煞的大漢在梅鳳凰面前彷彿小貓一般溫順聽話,一陣點頭哈腰後立刻誠惶誠恐地朝內門跑去。
“都給我站好崗位!”梅鳳凰對四周手足無措的大漢喝道:“我梅家出錢養你們,是叫你們在這裡看熱鬧的?”
這些大漢噤若寒蟬,手忙腳亂地回身重新在大門前排成隊列。梅鳳凰這才瞟了蕭烈痕、鄭絕塵和連鋒一眼,悠悠然走到東大門的門柱之前定睛觀看。
只見一柄長劍深深地扎進了東門木柱之中,只餘下窄窄的劍柄留在柱外,劍柄和木柱之間一上一下各嵌著一枝白羽銀杆的鵰翎箭。
“白羽神箭,原來是白馬堡的鄭少爺大駕光臨。”梅鳳凰揹著手來到鄭絕塵面前,冷然道:“鄭公子挾威而來,是想在關中梅家面前顯威風來著?”
鄭絕塵面無表情地說:“蕭烈痕是我朋友。”
“那又怎樣?”梅鳳凰冷笑道。
“你的人居然把他從賭場裡像狗一樣丟出來。”鄭絕塵木然道。
梅鳳凰冷笑一聲,不再答話,反而向連鋒以男兒之禮一拱手,道:“這位一定是天下聞名的倚劍連公子。剛才有勞你出手相救,才讓我的夥計免受殘疾之苦,鳳凰這裡有禮了。”
連鋒彬彬有禮地回禮道:“能夠見到武林七仙子之一的賭神梅鳳凰的風采,連某三生有幸。”
梅鳳凰點點頭,問道:“請問連公子,如果賭場之中,一個賭客輸光了所有家當,他會如何?”
連鋒道:“當然只有典當身側之物,以充賭資。”
梅鳳凰又問道:“如果他身無長物,更無分文,那又如何?”
連鋒苦笑一聲,看了看垂頭喪氣的蕭烈痕,道:“那隻好黯然離場,有賭不為輸,下次重新來過。”
梅鳳凰微微一笑,道:“如果他既身無長物,又輸光銀兩,卻仍然糾纏不清,不肯離去,那便如何?”
連鋒嘆了口氣,道:“扔他出去。”
“那就最好了。”梅鳳凰含笑看著鄭絕塵道:“那麼扔你朋友出來,可怪不上我們六藝賭坊。”
鄭絕塵冷哼一聲,道:“這些我不管,誰敢對我朋友無禮,我就不放過她。”
蕭烈痕和連鋒互望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好,那你是想砸我的場子嘍?”梅鳳凰一連嘲弄的表情:“好啊!你是天下聞名的白馬公子,一身武功我們梅家上下無人能擋。請進來隨便砸,我們絕不反抗。我倒要看看今日之後,江湖人士怎麼看你白馬堡。”
鄭絕塵被她說得一陣窘迫,手足無措地猶豫起來。他本來行事率性而為,從不管天高地厚,但是如今心愛的人兒就在長安城內,如果她聽說自己蠻不講理地砸了六藝賭坊,恐怕以後都不會對他有什麼好臉色。
“這,好吧!你劃下道來就是,今天我一定要讓你向蕭兄認錯。”鄭絕塵沉聲道。
“且慢,鄭兄。”連鋒走上前道:“蕭兄以前一向勤奮克己,行事節儉,從未亂花過一文錢。今日如此通宵惡賭,必有前因,還請蕭兄道來。”
蕭烈痕滿臉通紅,看了看周遭的圍觀者,支吾著不肯說話。
梅鳳凰看在眼裡一陣煩悶,高聲道:“算了算了,就讓我來說明。”
她當下立刻伶牙俐齒地將蕭烈痕和自己如何訂了姻親,後來又解除婚約,他又如何痴纏自己,想要在五行席上贏自己一鋪,好令自己下嫁於他的前因後果用簡簡單單幾句話解釋得清清楚楚。
“蕭兄,你,你真是…嘿!”鄭絕塵聽到這裡,氣不打一處來:“天下盡有許多比這種刻薄寡恩、尖牙厲齒的婆娘好上百倍千倍的女子,你又何必對她如此留戀?”
“喂!你說話小心點,什麼刻薄寡恩、尖牙厲齒,這些惡毒言語一輩子別想強加在我頭上!”梅鳳凰怒道。
“唉,鄭兄,青菜蘿蔔,各有所愛,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連鋒將鄭絕塵拉後一些,免得他又和梅鳳凰爭吵起來。
“是啊!鄭…鄭兄,我真…真的…很喜歡她。”蕭烈痕小聲道。
“好吧!”鄭絕塵用力一拍蕭烈痕的肩膀,奮然道:“姓梅的,我和連鋒就和你各賭一場。如果你輸了,便老老實實和蕭兄成親;如果我們輸了,我鄭絕塵便向你斟茶認錯。”
“哼!”梅鳳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可以的,可以的!”蕭烈痕急切地說:“你…你說過,如果我…請來的人贏了你,你就會嫁…嫁給我。你說過的。”
“嘿,真是個沒用的東西,我的話倒記得清楚。”梅鳳凰圭怒地一拍手,道:“好,我和你們賭。但是你鄭絕塵的斟茶認錯在我眼裡不值半文,限你們在一天之內籌到兩萬兩銀子,明日正午,我開壇設局,兩局定勝負。我輸了,嫁人;你們輸了,兩萬兩拿來。如何?”
“好!我和連兄就和你搏上一鋪。明日正午,不見不散。”鄭絕塵把話一撂,左手拉著連鋒,右手拉著蕭烈痕,轉身就走:“來,我們喝酒去。”
“我們兄弟這些年來奔波忙碌,好久沒有聚在一處飲酒談心,今天難得機會,當要浮一大白,來,連兄、蕭兄,乾了!”鄭絕塵端起酒杯,迫不及待地一飲而盡。
連鋒和蕭烈痕對望一眼,各自苦笑,舉杯飲勝。
“連兄,天魔之禍已了,不知你有何打算?”鄭絕塵為其他二人再斟了一杯酒,沉聲問道。
連鋒苦笑一聲,道:“連某心繫之事都已有個了結,最近從彭少俠手中拿到恩師親筆所書之傾城劍譜,對劍道多有所得,需要找個時間,靜下心來細細鑽研,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讓天山派在我手中再次壯大。”
“又是彭無望,真是哪裡都少不了他。”鄭絕塵一陣煩悶,大口將酒杯中的酒水一口喝乾,連連搖頭。
“鄭兄,莫非紅姑娘對你仍然無動於衷?”連鋒關切地問。
“此事現在切莫再提。我鄭絕塵將會死守在彭門鏢局,除非我死了,否則絕不罷休。可氣的是,那彭無望殺了天魔之後,精神大振,整日守在鏢局之中,和思雪朝夕相對,讓我,嘿,苦不堪言。”鄭絕塵氣惱地說。
“鄭兄,”連鋒失笑道:“彭少俠乃是彭門鏢局總鏢頭,當然要在鏢局中主持大局,你這番可是自尋煩惱。”
“我何嘗不知,但是我脾氣一來,卻又哪裡管得了那麼多。算了,不要再提此事。”鄭絕塵轉過頭,看了悶頭喝酒的蕭烈痕一眼,又道:“今天我真是萬萬想不到,一向不二色的蕭兄,竟然痴戀著大名鼎鼎的賭仙子梅鳳凰。”
蕭烈痕的臉紅若燈籠,頭一縮,整個人似乎縮到了桌子下面一般,默然無語。
“這件事我倒是早就知道,想當年蕭家和梅家相處甚是融洽,鄭兄大概還不知道,蕭兄和梅姑娘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連鋒微笑著和鄭絕塵對飲了一杯,悠然道。
“竟有此事?”鄭絕塵興致大增,忙問道:“但是看現在的情形,蕭兄和梅姑娘似乎不甚和睦。”
連鋒微笑道:“豈止啊!簡直形同陌路。起因大概是因為蕭兄從小痴迷槍法,對梅姑娘多有怠慢。具體情形,我也不太知道。不過,梅姑娘自己要繼承家傳的賭術,練習的時間可能比蕭兄還長,所以這也不能全怪蕭兄。大概是女孩子都是需要哄的,蕭兄因對此道不甚擅長,所以和梅姑娘也生分了。”
鄭絕塵心知肚明地點了點頭,知道連鋒是在暗示:蕭烈痕因為一次意外患了口吃之症,對於甜言蜜語實在說不上出類拔萃。
鄭絕塵有感於自己的經歷,振作精神,猛的一拍蕭烈痕的肩膀,道:“蕭兄放心,為了讓你贏得美人歸,我們兄弟一定竭盡全力。”
連鋒苦笑一聲,道:“這次雖然是被鄭兄趕鴨子上架,但是為了朋友,我連某也會不遺餘力,蕭兄,你放心。”
蕭烈痕仍然低著頭沒有說話。
鄭絕塵看在眼裡,禁不住道:“蕭兄,自從開始到現在,你都一言不發。到底怎麼回事,莫不成變了啞巴?”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在想…”蕭烈痕結結巴巴地說:“你們…你們可有銀兩?”
此話一出,鄭絕塵和連鋒的表情同時僵硬了起來。
鄭絕塵下意識地摸了摸衣袋,一把抓出身上所有的銀兩飛錢,細細數了數,道:“不好意思,小弟只有不到一千兩。”
連鋒的手從衣袋中抽了出來,苦笑一聲,道:“我比鄭兄還慘,竟然一文不名,恐怕要到關中劍派聚義廳借十幾兩使用。”
蕭烈痕低下頭,慚愧地說:“我…我的錢…錢銀都已經輸…
…輸光了。”
連鋒長嘆一聲,道:“我那把劍若是放到當鋪,也能值個萬八千兩。”
“對啊!連兄,為什麼你射出去佩劍之後,不去將它收回?那可是你的隨身之物,不比我的白羽箭。”鄭絕塵奇怪地問道。
連鋒俊臉一紅,苦笑道:“那記夸父追日劍初學乍練,使得太過兇狠,我怕那劍在柱子裡扎得太深,一次拔不出來,豈非徒惹人笑。
我想要趁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去把它拔出來。”
此話一出,三個人鬨堂大笑。
“五千、一萬、一萬五千、一萬九千,再加上這裡的一百兩,剛好一萬九千一百兩。鄭兄,你點點看,是否有差錯。”彭無望從李讀手中接過一大疊飛錢,細細數了數,看看數目正好,立刻遞給鄭絕塵。
為了湊夠賭資,不得不向自己的情仇大敵低頭借錢,這讓鄭絕塵十分懊惱,他匆匆抓過錢揣到懷裡,低聲道:“多謝彭兄,這些數目他日必當奉還。”
彭無望連忙擺擺手笑道:“鄭兄當日捨死忘生將義妹從年幫中人手中救下,我們一直未曾報答,更何況鄭兄乃是思雪的好朋友,這筆錢只管拿去使用。”
鄭絕塵正色道:“不然,道義歸道義,錢銀仍要分明。這筆錢是我從你手中借的,定要還給你。”說罷不待彭無望答話,逕直站起身,走出房門。
本來和他一起坐在房間裡的連鋒和蕭烈痕同時一怔,沒想到鄭絕塵對彭無望這麼不客氣。
反倒是彭無望笑了起來:“鄭兄脾氣是古怪了些,不過古道熱腸,為知己兩肋插刀,我一向非常欣賞,一直想和他交個朋友。不過,我們性情大概不甚相投,所以多日以來仍然只是點頭之交。”
連鋒微微一笑,道:“難得彭兄如此慷慨,我和蕭兄都非常感激。
這次的兩萬兩是我們和鄭兄一起向你借的,他日定當如數奉還。”
彭無望笑著點點頭,看了看蕭烈痕,忽道:“蕭兄,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蕭烈痕連忙抬了抬手,運了運氣,道:“請,請…請直說。”
彭無望撓了撓頭,思索了很久,才說:“蕭兄,那賭仙子梅鳳凰是否喜歡你?”
蕭烈痕的臉立刻紅中透紫,想了很久,才支吾著說:“我…我也不清楚,不…不過,看她現在的樣子,似乎對我…我沒…沒有…但是又好像有…”
看他說得實在辛苦,連鋒只好接過話頭:“其實蕭兄和梅姑娘自小玩到大,感情本來極好,但是自從蕭兄槍法有成之後,二人便疏遠了很多。恰好也在這個時候,蕭兄得了口吃之症,更添障礙。”
彭無望的臉上露出釋然的表情,想了想,又對蕭烈痕道:“蕭兄,恕我直言,如果梅姑娘不喜歡你,即使這次賭局你贏了,也不會讓她喜歡你多一點,就算結成連理,恐怕也是貌合神離居多,這又是何苦?”
連鋒深有同感地點點頭,看著蕭烈痕道:“蕭兄,其實我心裡和彭兄想得一樣,不知你怎麼看?”
蕭烈痕很認真地想了想,用力搖了搖頭:“我…我離不開…
開她,怎樣都好,我一定要…要把她娶回家。”
連鋒苦笑著對彭無望說:“我早猜到他會這麼說,所以一直沒有反對這場賭局。”
彭無望嘆了口氣,道:“蕭兄,不如這樣,你想一想,梅姑娘為何會突然對你冷淡下來?”
蕭烈痕搖了搖頭,支吾著說:“太多…多了,我的樣…樣子也不稱…稱她的意,我的話…話,她也不中意。”
彭無望又問:“那你以前都是這個樣子,她為什麼會喜歡你?”
連鋒失笑道:“彭兄為何對這件事這麼有興趣?我原以為彭兄是個平生不二色的魯漢子,原來全都料錯。”
彭無望的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臉色微紅,苦笑道:“連兄莫要取笑我了。男歡女愛,誰不向往,只看有緣無緣,運氣夠不夠好罷了。”
聽到這句話,連鋒心中微微一震,竟對他生出一種深得我心的知己之感。
蕭烈痕仍然在艱難地組織著語言:“以前,以…以前,我…
我不是…是這個…”
連鋒一笑,道:“蕭兄是說,以前他並非駝背弓腰,畏畏縮縮,反而甚是挺拔開朗。但是在他十五歲悟出令他槍法大進的一字旋槍之後,曾經誤傷了和他喂招的親叔父。從此深自懺悔,心情壓抑,患了口吃之症,從此便是這副樣子。本以為在他叔父傷勢痊癒,和他盡釋前嫌之後,他的心結解開,口吃自然會痊癒。誰知道積年累月下來,蕭兄的口吃症反而愈演愈烈,後來又添上這縮腰駝背的毛病,直到如今。”
“原來如此,”彭無望有悟與心,奮然道:“蕭兄,梅姑娘喜歡的是你以前的樣子,這事兒好辦。你可知道,我從小也是個口吃之人。
不過我想出法子治好了,現在我把法子教給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