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仞雨忘掉一切呆瞪著她。
聶芳華偷看萬仞雨一眼,不依道:“人家有甚麼秘密?”
龍鷹更肯定心中推論,以她的美麗和才藝,怎可能愛上一個大她幾十歲、連兒子比她也大上十多歲、行將就木的老頭子。
龍鷹淡然道:“姻緣天定,豈是人力可以改變?夫人蘭心蕙質,不可落於俗套。”
聶芳華垂首道:“鷹爺教訓得好!”
轉向萬仞雨道:“芳華的婚約,只是個幌子,雙方是義父義女的關係,不如此恐難急流勇退,更難杜絕糾纏。芳華本認為自己永遠不會將秘密道出來,現在終於向公子說哩!”
萬仞雨精神大振,雙目精光閃動,回覆一向的豪雄意態,沉吟道:“此事很易解決,只待一個適當時機,由國老和易老大公告天下,天下人不但不會怪芳華騙他們,還可傳為佳話。”
聶芳華嬌軀一顫道:“萬郎!”
萬仞雨心障既去,顯露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風範,舉杯向龍鷹道:“由此可知你這小子以前說的甚麼與我爭風吃醋,全是沒話找話說。龍鷹,你真的夠朋友,讓萬仞雨敬你一杯。”
龍鷹喝道:“且慢!該是你倆合敬我龍鷹一杯。”
聶芳華含羞舉杯,喜孜孜地向龍鷹敬酒。
三人一飲而盡,心懷大暢。
令羽見他們互敬,忙領一眾兄弟美jì。向三人敬酒。
青樓夜宴的氣氛,進一步推高。一眾飛騎御衛,拘束漸去,顯露出豪雄本性,一時喧鬧調笑勸飲之聲,填滿芳烈院。
舉舉等終於到場,果然無不是豔壓群芳的絕色。比之聶芳華當然不足,但比之在場其他美jì則綽綽有餘。
三女裝扮衣飾各有不同,或穿紅色石榴裙。天碧輕紗,紅綠帔子,都是鮮豔瑰麗。裝束入時。正是“更深yù訴蛾眉斂,衣薄臨醒玉豔寒;白足禪僧思敗道,青袍御史擬休官。”三女的嬌美動人處,確可令高僧清官為卿而狂,眾人看得眼花撩亂。令羽三人當然無悔選擇,深感再多等兩個時辰仍是值得的。
舉舉等絕不是姍姍來遲,而是龍鷹他們來早了,見到聶芳華竟然在座,又驚訝又驚喜,致禮問好後。分別入座。令羽三人則高興至自己姓甚名誰都忘個一乾二淨。
龍鷹見三位本該眼高於頂的名jì,和令羽他們不知多麼融洽,大奇道:“他們竟似一見如故,是否青樓慣技呢?”
聶芳華回覆從容,含笑道:“成立芳華閣。是芳華多年夙願,閣內女兒只賣藝不賣身,如若覓得如意郎君,隨時可作歸家娘。不用贖身,芳華閣就是她們的後盾和孃家。”
萬仞雨由衷讚道:“芳華做的肯定是天大的好事。”
龍鷹仍然不解,問道:“可是比起文采風流的士子和豪門鉅富。令羽他們雖是年輕有為,但在很多方面都差遠了。”
聶芳華感慨的道:“鷹爺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們青樓第一禁戒,是忌入豪門,像去年敝閣最當紅的窈娘,能歌善舞,不理勸阻委身左司郎中喬知之作妾,被剛才與你們險些發生衝突的武承嗣看中,強索後不歸還,結果窈娘自盡,武承嗣不思己過,又指使酷吏誣告喬知之,將其處死,並籍沒其家產。其他被夫家大妻虐害至死者,不勝枚舉。可是若嫁與一般平民,又有點不甘心。飛騎御衛乃聖上親衛,聲譽良好,自成一系,加上聖上對自己親衛軍一向維護,薪優餉厚,橫行霸道如武承嗣者,亦不敢開罪他們。以體魄外型論,更非文弱書生可比,正是女兒家心中的男兒漢,只恨無緣親近,今天是她們難得的機會,還不大灌迷湯,施盡女兒家的溫柔手段,更待何時?”
龍鷹和萬仞雨交換個眼色,明白為何芳華閣的俏婢們見武承嗣受窘,竟心懷大快。
萬仞雨笑道:“我也想嘗芳華的女兒家溫柔手段呵!”
龍鷹代答還學她的嬌聲嬌氣道:“萬郎呵!現在人這麼多,教奴家怎麼辦好呢?不如……哈哈哈!”
聶芳華伸手過去在萬仞雨的鐵臂狠扭一把,笑道:“嚐到了沒有?”
萬仞雨大聲呼痛,捱到椅背,嘆道:“鷹爺你說得對,要這樣子才有人生樂趣。”
聶芳華瞪著龍鷹,大發嬌嗔道:“讓我找個女兒來陪你,免得你閒得發慌,不住說瘋話。”
伺候令羽的舉舉盈盈起立,道:“鷹爺、萬公子、夫人,請容許舉舉獻上一曲,以賀今夜的歡聚。”
眾人喝采叫好。
龍鷹笑道:“不知舉舉此曲,為何人而唱呢?”
眾人再次起鬨。
舉舉水靈靈的美眸偷瞥令羽一眼,見他一面期待的神色,赧然垂首道:“是為大家而唱,也是為令羽將軍而唱。”
眾人叫得喧聲拆院,夜色更是溫柔。
舉舉在廳堂正中,抱著琵琶調校音色,轉軸撥絃,春蔥般修長的玉指爽脆利落,忽快忽慢的彈奏出幾組清音,雖仍未成曲調,卻如一組組各自成句的獨白,訴說心底裡某種難以任何言語表達的深刻情緒,登時把各人的心神沒收進她音樂的魔法葫蘆裡去。
絃聲忽止,舉舉清秀的玉容現出莫以名之的悽怨神色,似在感懷自己的身世,在眾人心絃顫動的期待下,低沉幽咽的絃音不徐不疾的在被深沉的晚夜包圍的芳烈院內奏鳴。在她精練準確、精妙絕倫的按捺拈弄下,琵琶仿似從異域闖進人世的精靈,若即若離,呈現了千變萬化,難以捉摸、情深如海的美麗樂章。
大弦粗重低沉,小弦細促清幽,琵琶在舉舉的cāo弄下,變成她隨心所yù,易如探囊的靈物,以琴音的優美線條勾勒出朦朧的景緻,暈開來的色斑,樂句與樂句間似無還有的轉折,總餘下讓人回味的情韻,充盈挑撥人心的法力。
音符串連成動人的篇章,彷佛描繪著她記憶深處某些難以排遣的片段。
絃聲再止。
當眾人以為樂曲告終的一刻,絃聲又起,似從沉寂裡攫取了新的生命力,絃聲既急且重,如陣陣打在芭蕉葉上的驟雨,如銀瓶迸裂,水漿飛濺;彷佛萬馬奔騰,刀劍齊鳴,琴音被推上令人呼吸屏止的,舉舉的玉指陡然劃過眾弦,發出撕帛裂綢般的清厲絃音,嘎然而止。
一曲雖終,情韻難止,廳堂仍瀰漫著迴腸蕩氣的氛圍。
好一會仍未有人可以作聲。
鼓掌喝采聲首先在門外響起來,眾人如夢初醒的拍爛手掌,令羽等大多不通音律的軍漢亦忘情叫好。
一個人從大門輕鬆寫意的走進來,一身儒生打扮,鳳眼玉臉,赫然竟是女扮男裝的太平公主。
舉舉將琵琶交給俏婢,返回令羽身旁坐下,不知是否因演奏打開了情懷,毫不避嫌地靠貼令羽,令後者從精鋼化作了繞指柔。
各人目光全落在太平公主身上,但只有龍鷹和萬仞雨曉得她是誰。
太平公主一副風流瀟灑的模樣兒,男裝打扮絲毫影響不了她浪蕩迷人的嬌姿妙態,只要有眼看的都知她是女兒身,但這麼樣的打扮卻為她添加了另一種風采神韻。
她亦毫不掩飾甜美的女聲,邊走邊道:“龍兄你實在不夠朋友,自己躲到這裡行樂,剩下人家形單影隻。萬兄在說甚麼?是否在洩露我的秘密?”
萬仞雨剛湊近聶芳華,告訴她來者是太平公主,聞言笑道:“公主這身人人看穿的偽裝,有何秘密可言?”
眾人大吃一驚,正要起立行跪禮。太平公主嬌呼道:“不準施禮。我現在不是甚麼公主,而是來向鷹爺請罪的小降卒。”
龍鷹暗歎一口氣,看著太平公主朝自己走過來,聽著她公然說出投降的話兒,曉得自己今晚將難以返回甘湯院。對他來說,她是否面首眾多、豔名四播全不是障礙,在她尊貴的地位和堅強美麗的外表下,太平公主只是個可憐的女子。太平對母皇的心態複雜矛盾,既崇拜她也痛恨她,令她自暴自棄,至乎生出反叛的情緒,由於太平並不曉得法明和武曌的真正關係,憑法明的魅力和手段,又有三真妙子從中穿針引線,法明要弄她上手是水到渠成的事。武曌正因清楚箇中情況,故不忍深責。
不過太平公主忽然闖院而來,已將先前無拘無束的熱鬧氣氛破壞無遺,令羽等人人正襟危坐,更不用說如先前般與依傍的美女調笑戲謔。
太平公主目光落在聶芳華身上,後者微一躬身,道:“芳華拜見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看看她,又看看萬仞雨,笑道:“芳華夫人究竟是看在鷹爺的分上,還是萬少俠的臉子,破例出山呢?”
龍鷹長身而起,道:“你究竟是求降還是搗亂?到後面的望臺等老子來。”
太平公主白他一眼,乖乖的輕移玉步穿過後廳門往望臺去,看得所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龍鷹笑道:“大家不用拘謹,繼續行樂。”同時心中一動,俯身向聶芳華低聲道:“賓客訂房的名冊,是不是高度的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