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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筱喬

    曜,我是不是該抱著你

    2007年5月27日有風

    這個城市春季的風沙很重,人們出門,總是流著淚,紅著眼。

    我站在“帝都”的門口,胃裡一陣陣翻江倒海似的噁心,不停的彎腰,每一次都頭暈目眩。

    透過玻璃看著自己慘白的臉色,只盼著快點下班。

    正想得出神,一行客人走了過來,我趕緊彎下腰,剛要說話,胃裡的酸水就先冒了出來。

    我立刻捂住嘴,可還是弄髒了眼前那雙鋥亮的HERMES男式皮鞋。

    我慌忙抬起頭,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被一雙冷冽的眼睛牢牢的攝住。

    我彷彿被人釘在了地上,一動都動不了。

    一行人停在這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空氣瞬間凝結。

    很快,大堂的經理就跑了過來。

    問明瞭情況,經理忿忿的瞥了我一眼,然後轉過頭對著他,滿臉堆笑,不住的道歉,

    我垂著手站在那裡,看著皮鞋上的汙穢,不知所措。

    他始終一言不發,直勾勾的看著我,目光陰鬱。

    我嚇得向後縮了縮脖子,經理卻在這時推了我一把,將一塊手絹遞到我手上。

    我楞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經理的意思,趕緊俯下身,穿著裙子只能半跪在他筆直的西裝褲下,手忙腳亂的為他擦鞋,

    HERMES,他以前就很喜歡這個法國牌子。

    過去他曾笑著對我說,HERMES在法語裡是希臘神話中波西神的貓頭鷹,它是神的信使,也是亡靈的接引神,黃泉的引導者。

    他喜歡它,不僅因為它象徵了非凡的成功與奢華。

    更因為這個以HERMES為姓氏的家族,依靠馬具製造起家,卻在短短幾十年裡就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集團王國。

    在歷經五代的傳承和百年的輝煌後,依然保持著經典,馳名世界,屹立不倒。

    這種成功,是他畢生所求。

    一字一句,恍如隔世。

    這雙鞋,很尊貴很漂亮,穿在他腳上就更尊貴更漂亮。

    看著他的腳,我又開始恍惚,直到聽見一聲咳嗽,我才回神。

    抬起頭,大家都在看我,他們的眼神告訴我,玷汙他的高貴是我的不對,所以我理所當然要彌補我的過錯。

    “倪先生,真不好意思,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總是笨手笨腳,您多包涵。”

    經理陪著笑臉,他卻始終不肯放晴。

    我攥著手絹,冷汗都冒了出來。

    如果他當真不依不饒,那我無疑要丟飯碗。

    哪個時代都有英雄,在最恰當的時間出現,千鈞一髮之際拯救弱小於水生火熱之中。

    可是,如果我能料想到後來發生的事,我到寧願他從沒有出現過。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我從地上拖了起來,我回頭,看到一雙睿智冷靜的眼眸,掩藏在金邊眼鏡之後。

    祁沐風,青松白雪般的男子,永遠這麼溫文儒雅,且風度翩翩。

    這樣的人無論他做什麼,即使再不合時宜,也只會讓你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就像現在,他拿出一條幹淨的手絹為我擦了擦唇角,然後接過我捏在手裡的沾滿汙漬的手絹,隨手扔在了地上。

    沒有人說什麼,除了一個人。

    “祁總真是體恤員工,連這種事也要親力親為。”他看著祁沐風,一雙星目似笑非笑

    祁沐風回以淺笑,輕道“筱喬可不只是我的員工,還是你我的朋友,關心一下也是應該的。話又說回來,既然是舊相識,倪總又何必咄咄逼人?”

    “朋友?”凌厲的眼神掃過來,我頓時一哆嗦,下意識的向後退,一直退到祁沐風的身後,他的目光更冷,嘴角微微挑起,這代表了不屑。

    “我們之間從來就不是朋友,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他對著我突然揚起唇角,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笑容,曖昧,冰冷,殘忍,嗜血,像極了非洲草原上的食肉動物。

    我是個沒什麼膽量和骨氣的女人,這他早就知道的。

    他以前就常抱著我說,我們家筱喬是個小笨蛋,最適合做個躲在男人身後的小女人。

    是的,他早就看穿了我,現在有意刁難似乎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

    我躲在祁沐風的身後瑟瑟發抖,我抖得越厲害,他的笑容就越輕蔑。

    “倪總是要去見威爾迅先生吧,如果不介意,我的辦公室倒有一雙備用的,只是不知合不合用?”

    他冷哼一聲,“不必了,我跟祁總的習慣不同,不喜歡穿別人的舊鞋。”

    這話讓人很難堪,大庭廣之下說就更難堪,我有些站不穩,小腿一直打顫。

    風很大,卷著沙刮進我的眼睛裡,很疼,很想哭,我轉了轉眼珠,還是忍住了。

    “那就請倪總自便了……”

    祁沐風說完,拉起我就走…….

    我恍恍忽忽的被他塞進了車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跟他走,甚至沒問他要把我帶到哪裡去,我只知道,我不想留在那個地方,

    他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沒穿衣服,□裸的站在眾人面前,這種感覺很羞恥,比跪在他腳下還要羞恥。

    車行在山路上,窗外的景色變成了彩色的線條。

    略帶悲傷的藍調音樂飄蕩在密閉的車廂裡,車向前飛馳,我們彷彿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世界被拋在了後面。

    “去哪?”我靠著車座疲憊的問

    他看了我一眼,呵呵笑了起來“放心,不會把你賣掉。”

    我看著他放在方向盤上修長而乾淨的手,慢慢的閉上眼睛。

    我沒有笑,沒有他的好心情,現在,我只想哭……

    我們坐在山間的茶軒裡,眼前山色蔥蘢,耳邊綠水潺潺

    舉目四顧,兩層樓的茶軒,大到桌椅板凳,小到茶杯餐具,都是用竹子做成的,古樸典雅,風韻獨具。

    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

    我以為這樣原始自然的景緻只會在晦澀的古文中出現,沒想到在這座年輕繁華的城市的邊界,還隱藏著這樣一個空靈靜謐的世外桃源。

    室內茶霧繚繞,他的眉目氤氳在嫋嫋娜娜的霧氣中,看不真切。

    “你很緊張?”他溫柔的看著我,笑容猶如春日暖陽。

    “有一點……”我點點頭

    “為什麼?我讓你覺得面目可憎?”

    “不是,因為你看起來很聰明。和聰明的人說話,我總會有些緊張。”

    他撲哧一笑“你真有趣。”

    我回以淺笑,

    通常一個男人說一個女人有趣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把這當做讚美。這隻能說明這個女人讓男人覺得好笑而已,那麼我到底什麼地方讓祁沐風覺得好笑呢?

    “今天,為什麼幫我?”我問

    他端起茶杯,放在鼻端輕輕一嗅,“如果我沒記錯,我們曾有過婚約,難道我不該幫你?”

    我低頭看著茶杯,輕輕搖了搖頭,“那不能說明什麼。”

    我們都知道,所謂的婚約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否則,他也不會把自己的未婚妻擺在“帝都”的門口,任其風吹霜打,日曬雨淋。

    他當然明白我的意思,點燃了一根香菸,一邊吸,一邊看著我。

    我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失言,趕緊補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其實你能給我工作,我已經很感激了。”

    我抬起頭,衝著他很努力的笑了笑。

    我想要他明白,我這麼說,不是出於抱怨或諷刺,我是真的很感謝他。

    他凝目望著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我又緊張起來。

    “不一樣,你跟你父親很不一樣。原來,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又笑了,我卻是一臉莫名。他到底什麼意思?

    “會玩圍棋嗎?”他問

    我搖頭,“不會……”

    我說了謊,其實我會,倪曜以前教過我。

    可是,對我來說,會跟不會是一樣的,根本沒什麼差別。

    我從小就是個遊戲白痴,特別是棋牌類遊戲,逢場必輸。

    倪曜卻是個中高手,他天性喜歡挑戰,熱衷於征服,

    所以他擅長各種遊戲,且無一不能,無一不精,尤其是圍棋。

    他以前就常對我說,他很迷戀黑白棋子拼殺的感覺,簡單直接,壁壘分明。棋盤雖小,卻是內裡乾坤,可領略殺伐天下的快感,指點江山的豪情。

    可是,他只教過我一次,就不再跟我舉棋對弈,因為那不是“對決“,而是“屠殺”。

    完全沒有挑戰性,讓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現在想想,我們當初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呢?

    我們是如此的不同,他是個天之驕子,而我,除了有個當市長的父親,根本一無是處。

    “沒關係,我教你。來這裡不下盤棋,實在是種浪費。”對面的人悠哉的說,似乎不想放過我。

    我苦笑,“那你要很有耐性才行,我很笨的……”

    他只是笑,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我們下了很久,他真的是一個很有耐性的老師,不像倪曜那麼銳利苛刻。

    每當我託著下巴冥思苦想的時候,他只是默默的看著我,優雅而沉靜。

    並且總在最適當的時候,為我指點迷津。

    他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就像他的名字一樣,讓人如沐春風。

    外面是大把大把的陽光,奢侈的灑在黑白分明的棋盤上。茶室的門楣懸掛著一串玄色風鈴,清寂古樸的陶瓷質地,伴著穿堂而過的瑟瑟輕風淺唱低鳴。

    我,就這樣沉醉在這空濛的山色裡,忘記了緊張,忘記了害怕,忘記了時間,甚至忘記了悲傷。

    不禁感嘆自然的魔力,難怪古人曾說,山川之美,可令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事務者窺谷往返。

    “你笑什麼?”對面的人問我

    我笑了嗎?摸摸唇角,真的笑了,在不經意之間。

    “原來,浮生是可以這樣浪費的。”我說

    “這樣不好嗎?”他問

    “很好,我一直覺得人總是讓自己活的太累,從出生就穿越在茫茫天地間,汲汲名利,不得安生。”

    他笑了,“金錢,地位,獲得就是一種征服。有時結果並不重要,男人喜歡的是享受這種征服的過程。女人恐怕很難理解……”

    我也笑了,“我父親以前也是這麼說的,他總說我沒出息,慾望太少,要求太少,野心太少。但是,我想如果一個人賺了很多錢,卻連品茶,聽風,看星,賞月的時間都沒有,那麼就算他擁有整個世界的財富,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隻飛蛾落在了桌子上,我看著它,感慨道

    “有時,我覺得人像極了毛茸茸的飛蛾,在一塊透明的眼睛看不見的玻璃後面,為了追求一團讓人眼花的火焰而撞得粉身碎骨。為什麼一定要去追求那團火焰呢?留在清爽的空氣裡不好嗎?有食物,有空氣,有水,還可以生下蛾寶寶。可是,有些人不會這麼想。他們會毫無意義的揮動自己的翅膀,直到把自己燒死了事。”

    他又是笑,“我今天才知道,自己原來是一隻不知所謂的飛蛾。”

    “不,我不是在說你……”我慌忙解釋。

    我說的是我的父親,他就是一隻被火吸引,最終惹火燒身的飛蛾。不但傷害了別人,也毀滅了自己。

    直到夜黑星亮,他才送我回家。

    在門口目送他的車遠去,我轉身,打開門,還是有些倦了。

    突然,一隻大手從後面緊緊捂住了我的嘴,將我推了進去。

    門砰的一聲,被大力的帶上。我驚恐的轉身,待看清來人,整個人瞬間僵住,倪曜。

    黑暗中,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剩一雙炯炯的眼睛,陰冷寒人。

    我心裡發憷,害怕的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跌坐在床上。

    “你這麼早就回來,我很驚訝。”

    他向後一仰,靠著牆,拿出一根香菸叼在嘴裡,火機冒出藍色的火苗,煙霧繚繞中,他整個人有種墮落的美,頹廢而性感。

    他沒穿外套,襯衫領口開的很低,熹微的火光隨著他吞吐的動作忽明忽暗,我看著他的菸灰一截截斷落,心一寸寸的發涼。

    終於他捻息了菸蒂,世界瞬間黑暗。

    我慌忙打開了檯燈,橙色的燈光看上去很暖,這是我喜歡的顏色,讓人覺得安心。

    站起來,倒了一杯水,放在他左手邊的櫃子上。

    白開水,我沒有多餘的錢買咖啡或茶葉……

    他慢悠悠的端起水杯,然後,看著我的眼睛,手輕輕一鬆,杯子落在地上,啪的一聲摔了個粉碎。

    我呆呆看著地上的玻璃碎屑,穩了穩心神,蹲下身去收拾。

    他的目光很冷,我的心很亂,心一亂割破手指幾乎是必然。

    我疼的縮了一下,下一秒就被他一把揪起來,逼到了牆角。

    “你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他怒吼著,很生氣的樣子,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怒從何來。

    我知道,他已經不再愛我,我知道,他不想讓我好過。

    我現在的日子過的很糟糕,他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還要生氣?

    我不敢看他,沒有勇氣面對他的憤怒,過去是,現在還是。

    所以我低著頭,手指在流血,下意識的,我將它含在嘴裡。

    頭頂響起一聲粗喘,下巴突然被他強勢的挑起,狂躁的吻暴雨一般落了下來,我措手不及,

    他的氣息很亂,亂中帶著殺氣,我因恐懼而反抗,卻被他別住了雙腿,死死的釘在牆上。

    他兇狠的讓我無法呼吸,我覺得自己像淹在水裡。

    那一夜的黑暗突然降臨,世界很大,死一般的空寂。

    他把頭埋在我脖子上,唇齒間,他輕笑,賤貨

    我如糟雷亟,瞬間清醒。

    “倪曜,放開我!“我手腳並用的掙扎起來,

    他將我打橫抱起,直接扔在了那張堅硬的單人床上。

    我眼前一黑,胃裡又翻騰起來。

    他撲過來,大力按住我,“為什麼不要?他給你什麼條件?我照給,甚至可以比他更好。”

    “我不要,什麼都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我慌亂的掙扎撕喊,在他身下扭動著身體,像一條離開水的魚。

    他冷笑,“這是給他守身嗎?都說□無情,戲子無義。沒想到,你還真是個例外。”

    在這一瞬,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喪失了所有的感覺,呆呆的任他壓在床上。

    我的床很硬,很小,也很冷。他強壯的身體幾乎全壓在我身上,不管我是否可以承受。

    當愛慾變成了發洩,纏綿蛻變成猙獰,我還能說什麼?

    側過臉,看到溫暖的橙色光暈,我伸出手,卻被他扣在枕側。

    冷冽的雙眼對上我的驚慌,他說,“不許關燈,我要看著你。”

    我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在這個陰冷狹窄簡陋,充滿潮溼黴味的屋子裡,將它獻給了我惜日的戀人,那個曾經最疼愛我的男人。

    我流著淚完成它,心裡是那麼的疼,疼得翻雲覆雨……

    倘若忽略結果,是否可以讓過程好受點,不要如此殘酷?

    那麼,我親愛的曜,我……是不是該抱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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