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她的嫁衣?
繡著綵鳳的金線、織著牡丹的花邊,絲綢的光澤、軟緞的明滑,交織成繁華綺麗的一片,讓人看了只覺彷佛站在刺目的太陽底下。
寬大的外衣裡邊是修長的中衣,修長的中衣底下是如花瓣四散般的長裙,一件套一件,層層迭迭,像裹棕子又似一座層層而上的塔。
衣不離冠,新娘子更要一頂華麗的冠帽來配。
那頂冠帽倒是純淨的黑色,如扇的形狀。顏色雖比衣衫清爽一些,但鑲了珠玉,墜了紅色的流蘇,戴在頭上極其沉重。
這冠帽,俗稱「旗頭」,又名「宮裝」。
據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滿人還未入關的時候,這樣的冠帽是不存在的。那時候滿族的女子,頭上只有一束如扇的髮髻,而髻邊只插著一支精巧的首飾,或是一朵絹做的花,看起來清爽可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髮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這種又沉又重的冠帽--巨大的扇形似要直衝入霄,彷佛虛偽的假髮,十分可笑。
宮裡的妃子,都戴這樣的帽子,似乎她們已經沒有了頭髮,要靠這一方黑乎乎的東西遮醜。
滿人的祖先在馬背上打下江山,滿人的女子也曾跟男兒一樣英武,若是他們看到後輩甘願把自己困在如此行動不便的裝束裡,不知會作何感想?
黑絲絨的旗頭倒也罷了,偏偏有的女人為了顯示身分的尊貴,用黑玉替代絲絨。
呵呵!黑玉加上鑲嵌在其間的珠翠……戴上那樣沉重的冠帽在花園裡走一遭,沒壓斷脖子,也會暈倒。
如此行為,在海瑩眼裡,只有兩個字可形容--可笑。
總之,這套嫁衣,從上到下,她都不喜歡!
「格格,您快把這嫁衣試試吧!裁縫們都在外邊候著呢!離您出閣的的日子不遠了,若是這嫁衣不合身,他們也好有時間拿去修改。」小丫鬟月兒彷佛是自個兒要出嫁似的,急得團團轉。
全府上下,這會兒恐怕只有她--海瑩格格,最為悠閒。
她蹺著二郎腿,光著腳丫子,坐在前後擺盪的搖椅上,嗑著瓜子。
出嫁在別的女孩子眼裡是人生大事,可在她眼裡,卻是一樁萬分不情願的事。
因為,她不滿意爹替她定下的額駙,更討厭指腹為婚這種腐朽的行為。
據說那年皇上登基不久,白蓮教便在全國四處作亂,她那個平時不怎麼會打架的阿瑪,竟然誤打誤撞地在平亂中救了英勇善戰的宣親王一命,而宣親王為了報恩,當場指天為誓,要與她爹結為兒女親家。
當時她還在額孃親肚子裡呢,所以阿瑪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笑著隨口答應了一聲。沒想到,十多年過去了,宣親王仍對此事念念不忘,這回她跟阿瑪剛回到京城,對方就登門拜訪,隨後送來豐厚聘禮。
像怕阿瑪會反悔似的,為了表示對這樁親事的重視,宣親王甚至懇求當今皇上出面作媒。
天底下怎麼有記性這麼好的人?唉!躲都不躲不掉。
有了皇上賜婚的聖旨,加上宣親王又是她的舅舅,怎麼躲?
現在,她只有祈求上帝快快破壞她這樁婚姻了。
上帝?!
沒錯,她瘋狂迷信天主教。可這是大清嘉慶年間,北京城裡能看見一個洋鬼子都算希罕的事,她身為格格,何以能迷上天主教?
這一切,還是因為她阿瑪--玄德駙馬的關係!
據說阿瑪是天底下最痴情的男人,那一年,額娘長寧公主去世之後,阿瑪是悲痛欲絕,北京城裡的一草一木,哪怕只看一眼,都能勾起他的傷心回憶。於是,阿瑪做了一件讓整個皇族震驚的事--帶著年幼的她,周遊列國去了。
記得,他們乘著搖搖晃晃的船在漫無邊際的海上航行,經過炙熱的身毒(印度),而後,輾轉來到陰雨綿綿的大不列顛及愛爾蘭聯合王國和玫瑰綻放的法蘭西。就是在歐洲,她第一次接觸到天主教。
海瑩喜歡看洋人在胸前划著十字架的樣子;喜歡聽他們唱讚美詩的聲音;喜歡教堂頂上盤旋的鴿子,還有那彩色玻璃窗透進的夢幻陽光。
她特別喜歡的,是天主教的一夫一妻制。
在她的眼裡,一生只此一人,才能稱得上滄海桑田永不變的感情。
然而,她知道大清的男子絕不會只娶一個妻子。如果他們信奉天主教,大概會略微收斂一點花心,但皇上身為一國之表率尚且能有三宮六院,華夏大地上的男子又怎會清心寡慾?就連最最痴情的爹,在額娘在世的時候,也曾納有兩房小妾。
所以如果要嫁,她就要嫁給一個信奉天主教的男人。只可惜,她的表哥愛新覺羅赫連恐怕連天主教是什麼玩意兒都不知道。
她希望阿瑪能拒絕這門早被他拋之腦後的親事,誰料到,阿瑪被喚醒記憶之後,竟然興高采烈地點頭答應了。
原來,阿瑪周遊列國上了癮,打算年底再次前往歐洲,女兒嫁出家門,他便如同卸下一個沉重的包袱,從此可以來去無牽掛。
「月兒,去告訴外頭的裁縫,這衣服挺合身的,不用改了。」海瑩彈掉一顆瓜子殼,盈盈一笑。
阿瑪曾說,她笑起來像一隻可愛的小狐狸--只要她一笑,肯定有什麼鬼主意在她的小腦袋中成形。
「不用改了?」拿著嫁衣比劃的月兒滿臉詫異,「可是……格格,我怎麼覺得這袖子有點寬?」
「叫-去就去,-唆什麼?」海瑩把臉一沉。
「是,格格。」月兒只好低頭領命,「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備馬,我想出門逛逛。」
「格格,是備馬車吧?」月兒語帶驚恐,「老爺上次吩咐過,不許您再騎馬了,免得又被旁人笑話……」
「馬車就馬車。」海瑩很寬容地揮揮手,「總之要快,格格我有要緊的事得去辦。」
嘿!她才不在乎那套嫁衣是否合身,因為,她根本沒打算穿它。此刻,她要去辦件大事,如果辦成,她就自由了。
既然嫁給表哥赫連是長輩們訂下的誓約,那麼違背誓言終究不太好,但如果……表哥休了她,長輩們就無話可說了吧!
被夫家休棄,在別的女孩子眼中大概會無地自容,但在她看來則無所謂。
她知道在法蘭西已經有離婚這樁希罕事,巴黎的街頭更排滿了準備離婚的人群。那些被丈夫「休」了的法國女子,臉上毫無羞愧之色,反而昂首闊步,彷佛非常了不起。
她同意披上嫁衣,但此刻一心向往的,就是離婚的那一天。
只要能重獲自由,她就可以去尋找自己心中真正中意的男子。
佛堂裡傳來敲打木魚的聲音,從清晨到黃昏,沒有一日間斷。
赫連沿著鋪滿秋葉的林蔭小道,緩緩走近,一簇低矮的樹枝拂過他的前額,本已緊繃的俊顏蹙了蹙,更顯陰沉。
他討厭聽到木魚的聲音,也討厭這座寂靜的佛堂。
誰能料到,這佛堂中整日端坐的並非年邁的出家人,而是一個清雅絕倫的女子。
一個擁有絕世容貌、心地純善的女子,本該被丈夫捧在掌心裡,過著世上最無憂無慮的生活,無奈卻在這寂寞的地方與佛珠和木魚作伴。
這個女子,就是他的額娘。
曾經,惠福晉是宣親王最鍾愛的人,她替丈夫生了兩個出色的兒子,本身又長得美若天仙,八旗的貴婦們都十分羨慕她,甚至連皇太后都曾說希望當一個像她這麼幸福的女人。
可是沒想到,短短幾年過去,宣親王便另結新歡,將她冷落在一旁,她不是一個懂得爭寵的人,受了冷落也只暗自把委屈埋在心底,悄悄搬到王府最深處的佛堂裡,默默過起與世無爭的生活。
可憐額娘三十出頭就如老嫗一般,終日裹在一身黑衣裡,再也無心打扮。
赫連疼惜可憐的額娘,所以,他討厭木魚聲、討厭這座佛堂,還有那他那個花心的阿瑪。
「額娘--」推開咿呀作響的門,他低喚一聲。
這兒的光線好暗,大白天都陰森似鬼宅,除了他和弟弟赫麟,大概不會再有第三個人喜歡到這兒來。
「連兒,你來了。」惠福晉臉上露出笑容。現在除非是見到她的兩個兒子,否則她很少笑的。
「額娘,想不想到寺裡吃齋?我這幾天正好有空閒,可以陪您……」
「吃齋?我整日待在這裡都可以吃得到,何必特地跑到山上去。再說了,家裡也沒有多餘的馬車……」惠福晉的笑變成了苦笑。
「堂堂親王府會沒有多餘的馬車?」赫連眉一挑,「額娘,是不是阿瑪的那些女人又欺負您了?」
「沒有、沒有,連兒你不要亂猜。」惠福晉連連搖手,「前些日子皇上不是下詔要咱們八旗節儉些度日嗎?你阿瑪是皇上的兄弟,當然要給皇族做個表率,所以,府裡的馬車自然也比從前減少了一些。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什麼大事,馬車當然要讓給那些出門辦正經事的人……」
「辦正經事的人?」赫連冷笑,「阿瑪新納的小妾出門買胭脂水粉,也是辦正經事?我看她天天都挑最快的馬、最好的車,怎麼阿瑪也沒有對她嘮叨半句?」
「她是新進門的,我們自然要讓著她一些……」
「您禮讓她,可是誰來禮讓您?」赫連睜大晶亮的眸子,「額娘,我真的不明白,您為什麼要整天待在這個鬼地方呢?論年紀,您不算大,論長相,府裡的女人哪一個能比得上您,為什麼您不敢走出去把阿瑪搶回來呢?」
「傻孩子……」惠福晉深吸一口氣,將欲溢的淚水吸進眼裡,「換作是你,讓你十幾年都吃同一道菜,你能不膩嗎?你阿瑪好歹寵了我幾年,我已經知足了。」
「我不會膩,」赫連堅定地搖頭,「只要是我真心喜歡的,即使讓我一輩子只吃同一道菜,我也不會膩。」
「你也只是說說而已吧?」惠福晉不由失笑,「傻孩子,等你成了親,就知道額娘這話中的道理了。」
「我這輩子只會娶一個妻子。」
「不可能的,你見過咱們皇族裡哪個男人只娶一個妻子的?別說皇族了,就是北京城裡的老百姓,家境稍微寬裕一點的,也都有三妻四妾。」
「額娘不相信孩兒?」赫連不服,「到時候,我就只娶一個讓您瞧瞧,也讓那個花心的阿瑪瞧瞧。」
「是嗎?」惠福晉越聽越覺得有趣,先前心頭的陰影漸漸飄散,「那麼不用到時候,眼下你就有機會表現給我們看。」
「眼下?!」赫連一怔,「額娘,您是說綠竺表妹的事?我早就告訴過您了,我從小隻把她當妹妹,喜歡她的是赫麟,要撮合,您就撮合他們倆。」
「不是綠竺……」惠福晉嘆了一口氣,「雖然,我一直希望她能當我們家的媳婦,之前也曾經答應過她……可是,這次不是綠竺。」
「額娘,又是哪家請的媒婆找上門了?」赫連莞爾。
「不是媒婆,是你阿瑪……」
「阿瑪?!」這倒讓赫連一驚。
「還記得你姑姑長寧公主的女兒--海瑩格格吧?她最近跟她阿瑪回京了。你阿瑪跟玄德駙馬曾經約定要結為兒女親家,親上加親,這一次趁著他們回京,你阿瑪便想趕緊把婚事給辦了。」
「把婚事給辦了?」赫連彷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額娘,您說的就是當年指腹為婚那樁荒唐事嗎?那怎麼可以當真?」
「玄德駙馬當年救了你阿瑪一命,你阿瑪又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這事不可以不當真。」
「可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位表妹……」
「你忘了,小時候你們曾見過幾次的。嗯……她的模樣雖然沒有綠竺標緻,可是也算長得可愛。」
「我聽說,這位表妹剛從洋人的地方回來?」
關於海瑩格格的大名,赫連當然聽說過。這些日子,京城裡被人們議論得最熱火朝天的人物,就是她。
據說,她回京的那天穿著洋人的衣服,頭髮不知怎麼弄的,竟跟洋人一般捲起。她戴著一頂奇形怪狀的帽子,帽子上繞著長紗和羽毛,手裡揚著一根長鞭,騎著駿馬奔過京城的長街。八旗的閨女們,鞋子是布做的,鞋跟在腳掌中央;而她的鞋子是牛皮做的,鞋跟在腳掌的後邊,踏在地上發出一種特別清亮的響聲,顯得神氣活現。
她就那副打扮到宮裡給皇上和娘娘們請安,所有的人都嚇呆了。但驚愕很快就變成了好奇,人們圍著她問長問短,聽她說著洋人語言和前所未聞的故事。
海瑩格格很快成為京城裡一道奇異的景觀,人人都想親眼目睹一次她的芳容。
赫連心中當然也充滿了好奇,很想會一會這位表妹,但如果要他以成親做為見面的代價,他寧可不見。
「你怕她在洋人的地方待久了,會不守規矩?」惠福晉誤解兒子的意思,「放心好了,你姑父是很有修養的人,他教出來的女兒,即使剛從洋人的地方回來,也不會忘記我們大清的規矩的。」
「額娘,我不是擔心這個,我只是不想娶一個不熟悉的女子,或者說,在我跟她熟悉之前,我不會娶她。剛才您也聽見了,我願意一輩子只吃一道菜,但首先我必須要知道,那道菜是否是我喜歡吃的。」
「傻孩子,又沒人逼你一輩子只吃這一道菜。到時候如果你不喜歡她,納多少房小妾我們都不反對,但首先,要把這婚事給辦了,先報了你姑父的大恩再說。」
「額娘……」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你快去準備準備,婚禮就在下個月舉行。」
「什麼?!」赫連不禁瞠大眼,「婚禮就在下個月舉行,怎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
「現在額娘不告訴你了嗎?再說,關於婚事自然有你阿瑪和額娘我操辦,你公務繁忙就不必掛心了,乖乖等著當新郎官就好。」
「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跟我商量?不行,這樁婚事得先緩一緩。」
「不能緩了,你阿瑪已經替你下了聘禮,聽說你姑父那邊也把嫁妝置辦得差不多了,說不定,嫁衣都縫好了……」
「你們……」赫連只覺得一團氣堵在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你們怎麼可以自作主張?額娘,我知道您一向通情達理,不會逼我做我不喜歡的事。這一切,都是阿瑪的主意,對不對?」
「呃……」惠福晉低下頭,「連兒,你不要怪你阿瑪……」
「額娘,他那樣對您,您怎麼還這樣幫著他?甚至,幫著他來逼我?」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你阿瑪說的話,額娘怎麼敢不照做?」
「額娘!」
很想痛斥額娘一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但他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額娘都是站在阿瑪那一邊的,身為孝順的兒子,他還能說什麼呢?
然而,額娘不敢違逆阿瑪,他卻敢。
或者,他可以在婚禮的當天無故失蹤,或者,他可以強行到姑父家退掉這門親事,又或者,他可以使些什麼伎倆,讓女方主動悔婚……
無論用哪一種方法,只有一個目的--不讓霸道的阿瑪得償所願。
想一想額娘這些年所受的委屈,就有一股衝動驅使著赫連。
難道偌大的大清國沒有一人會做這種款式的衣服嗎?
海瑩拿著紙張在市井間徘徊,灰心喪氣。
「格格,天快黑了,咱們還是先回府吧!」月兒緊跟身後,小聲提醒,慌慌張張的。
「急什麼?」海瑩-眼看了看天邊,「夕陽的顏色還不算太深,可以再逛一會兒。再說了,我今天又沒穿洋服出門,根本沒人盯著我們瞧,-怕什麼?」
自從前些日子她身著巴黎最時興的裙子在京城裡轉了幾圈之後,這膽小的丫頭就很害怕跟隨她出門--怕人們把她們當戲班雜耍的猴子打量。
其實,大清的衣服雖然沒有巴黎的裙子漂亮,但寬大舒適,她還是滿喜歡的。惟一討厭的,是鞋跟在腳掌中央的鞋子--穿在腳上如同踩高蹺,搖搖晃晃幾欲摔倒。
所以,今兒她雖然穿了旗服出來,腳上穿的卻仍是西洋的皮鞋,不過有裙子遮著別人不會注意,也不會大驚小怪。
「格格,這條街只剩下一間製衣坊了……如果那間製衣坊仍然不會做您要的款式,那麼我們改明兒再繼續尋找,好嗎?」月兒小心翼翼地問。
「等一下!」海瑩往街角的方向一指,「那兒怎麼這麼熱鬧?」
「不過是賣琴的而已。」月兒心不在焉地回答。
「琴?」海瑩拍手笑答,「哈!樂器我喜歡,走,咱們也湊湊熱鬧去。」
說著,不顧嘟著嘴的月兒,她蹦蹦跳跳往人群裡鑽。
那個賣琴的佔據著巷子拐角處一整片空間,吆喝叫賣之聲如雷般響亮。本來,樂器不是什麼希罕的對象,但他賣的卻是大清國內十分罕見的西洋琴,美妙的琴絃被晚霞映照著,發出熠熠的光輝,吸引了不少好奇的人。
海瑩蹲下身子輕撫其中一把小提琴。她曾在歐洲聽過它悅耳悠揚的聲音,十分喜愛。
「這叫什麼?」忽然,有人在她背後低聲問。
海瑩心頭一顫……從小到大,她都沒有聽過如此渾厚迷人的嗓音,就像小提琴的第四根弦,或者第二道浸泡的龍井茶,一股醇香的暖意浸入她的心脾。
她禁不住悄悄側臉張望,目光緩緩上移,終於看見一張讓她的心怦然一跳的俊顏。
這個男子,也許還是個貴族公子--他穿著淺色的衣衫,給人一種樸素潔淨的感覺,但綾緞制的馬褂間隱隱閃亮的暗織花紋,還有腰間墜著的一塊美玉,透露了他不尋常的身分。
海瑩一向覺得大清男人的頭髮難看--被剃光了半個腦袋,後邊還拖著一條長長的辮子。但他雖然也梳著如此髮型,卻仍然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大概是因為他那張臉太漂亮了吧!
「這是什麼樂器?」只見他指著她手中的小提琴,再次問小販。
「西洋琴。」小販笑——地回答。
「我知道是西洋琴,但到底叫什麼名字?」赫連蹙眉追問。
「呃……它叫……」小販搔搔腦袋,「名字滿複雜的,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那麼它應該如何彈奏呢?」赫連輕輕撥了撥琴絃。
「就像彈咱們的琴那樣彈就行了。公子,您如果真心想要,我給你算便宜一點……五百兩銀子!」
「貴了點吧?」赫連不疾不徐地瞧小販一眼。
「不算貴了,這可是正宗的西洋貨,飄洋過海運過來,多不容易。何況,這是一把古琴,被西洋的一個姓莫的琴師拉過的,他很有名的。公子,我看您也是個精通音律的人,把琴賣給您也不算白白糟蹋了,這樣吧,一口價,三百兩!」
「好,就三百兩!」赫連點頭一笑,「你要銀子還是銀票?銀票我現在就可以付給你,如果要銀子,你得跟我回家去取。」
「銀票就好、銀票就好。」小販似乎有些心急,也有些心慌,連連答應。
「喂喂喂,」在一旁聽了老半天的海瑩忍不住開口,「這位賣琴的小哥,你不要騙人了,這琴哪值得三百兩?」
「咦?!」小販頓時羞惱成怒,「小姑娘,不懂就不要亂說話,我哪裡騙人了?」
「這位公子如果買了這把琴回家,一輩子也休想能讓它奏出曲子,你還說自己沒有騙人?」海瑩也抬高了語調,她感到旁邊有兩道熾熱的目光投向了她。
「胡說八道!這位公子剛剛明明撥響了琴絃,怎麼不能奏出曲子?」小販不甘示弱的反駁。
「因為它沒有弓。」彷佛抓住了致命的弱點,她勝券在握,一字一字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