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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沒有弓?」

    她語一出,眾人皆驚。

    「什麼叫弓?」小販支吾著反問,「小姑娘,-不要在這裡信口開河,彈琴又不是彈棉花,哪用得著要什麼弓。」

    「這你就不懂了吧!」海瑩失笑地將琴一把拿起,「它名叫『梵婀玲』,又叫小提琴,是拉的,不是彈的。拉它的時候需要一把弓,這把弓當然不是射箭的弓,也不是彈棉花的弓,它是由馬尾製成的,將它擱在琴絃上,拉動才能奏出美妙的音樂。」

    「你……」小販張大嘴巴。

    「你這一堆琴裡面,找來找去都不見一把弓,叫人怎麼奏出音樂?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個姓莫的西洋琴師,是『莫-特』吧,哈!如果是他拉過的琴,恐怕賣三幹兩都不止,怎麼可能區區三百兩就可以買到?」

    「小姑娘!」小販氣得直髮抖,「誰叫-在這裡多管閒事的,我這琴是賣給這位公子的,又不是賣給。」

    「你騙人,我就是要管。」海瑩-起腰,瞪眼睛,裝出一副很兇的模樣,「哼!我伯父是京城巡捕,小心我告訴他這兒有一個賣假貨的小販,叫他來抓你。」

    「好好好,算我倒黴,算我怕了。」小販趕緊收撿東西,「我不賣了,行嗎?我這就走,行嗎?」

    「等一等,」赫連抓住小販的肩,「小哥,你要走可以,但請把我要買的琴留下。」

    「你還要買?」聽聞此言,海瑩和小販不由得同時愣住。

    這個人在搞什麼鬼?剛才他明明在一旁將她跟小販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眼波流轉之際,她也曾悄悄瞥了眼他的表情,那表情顯然是相信她的,為何明知受騙上當,仍往圈套裡跳?

    「喂,你以為我在故意搗亂?」海瑩心中動氣,明亮的眸光射向他。

    「不,我相信姑娘剛才說的話。」赫連微微一笑。

    「相信?!」

    「對呀,姑娘腳上穿著西洋鞋,所以對西洋的事肯定比我們知道的多。」他朝她裙-指了指。

    「你……」海瑩慌忙扯了扯裙子。這個人好厲害,連常人不易覺察的事,都能觀察得如此仔細入微,「那你為什麼還要買一把沒有弓的琴?」

    「這琴我是要送給一位親戚的,聽說她很擅長彈奏西洋樂器,所以我相信她那兒肯定有弓。」

    「原來如此。」海瑩舒了一口氣,「那你就買吧,不過只要付五十兩就好了,這琴只值這個價。」

    「喂喂喂!」小販委屈地大嚷起來,「我這琴的運費都不止五十兩。」

    「呵!」赫連忍俊不禁,「小哥,你不要著急,錢我會一分不少地付給你,但請你幫我挑一個漂亮一點的琴盒,好嗎?送人的東西我不想太寒磣。」

    海瑩看著受騙上當也執迷不悔的男子,不覺微慍,跺了跺腳,轉身就走。

    她鑽出人群左顧右盼,卻不見月兒的身影。不知那丫頭是走丟了還是跑到哪兒偷懶去了?

    正在街頭彷徨,卻聽到有人在身後輕輕喚了一聲,「姑娘。」

    她遲疑地轉身,目光對上一張夕陽映耀的俊顏。

    「你想買那把琴就買吧,我不會再多嘴多舌搗亂了。」海瑩沒好氣地回他。

    「我是來謝謝姑娘的。」赫連向她頷首作了一個揖。

    「不必客氣!」她強迫自己不再貪戀地看他,東張西望分散凝聚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姑娘在找什麼人嗎?」

    「找我的丫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這個月兒,對胭脂水粉最感興趣,這會兒肯定在附近哪家賣胭脂水粉的店裡。

    「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回家。」他示意地看了眼街旁一輛華麗的馬車,兩個侍衛表情嚴肅地整齊站在那。

    「不、不必了。」海瑩感到自個兒的雙頰微紅,不斷提醒自己,身為皇族格格,不能隨隨便便上一個陌生男人的車,「我還要去尋一間製衣坊,不麻煩你了。」

    「製衣坊?」赫連眉一挑,「不知姑娘要尋哪間製衣坊?」

    「無所謂哪一間,我是想尋一間會縫西洋禮服的製衣坊。」糟糕,她怎麼可以跟陌生人說出自己的秘密。

    「呵!」他笑了笑,「恐怕整個北京城都沒有這樣的地方。」

    「不會吧!」她不由焦急地咬住自己下唇。

    「不過,我認識一個人,她雖然沒有縫過西洋裙,但她很聰明,任何奇怪的樣式,只要看一眼,她都可以照著做出一模一樣的。」

    「真的?」她一臉驚喜,「她在哪?」

    「如果姑娘信得過我,我可以帶-去。」

    面對含著微笑望著她的眼眸,海瑩本想拒絕,卻開不了口。看他那誠懇的表情、謙謙君子般的風度,應該不會是什麼壞人吧!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點了點頭。

    「姑娘,請……」赫連一聲吩咐,侍衛馬上打開車簾。

    海瑩懷著一顆忐忑的心,遲疑片刻,才踏上放在她足前的馬凳。

    其實,他帶她去的地方並不遠,繞過兩條巷子便到了。

    那是一家朱門大戶,站在臺階聊天的家丁遙遙望見他們的馬車到來,馬上不敢再偷懶,堆起笑臉小跑著奔上前點頭哈腰。

    「你們小姐在家嗎?」赫連問。

    「在、在,我家小姐天天在盼著貝勒爺來呢!」家丁連忙答。

    貝勒爺!海瑩先是一怔,繼而莞爾。她果然沒有猜錯,他是個皇族公子。

    不過,笑容很快從她臉上退去。不知為什麼?聽到他帶她來見的是一個女子時,她心中略微感到不適。

    赫連並沒有覺察到她的異樣,熱心地引著她穿過清幽的花園,來到一間廂房前。

    遠遠的,海瑩便看見廂房的窗邊端坐著一個女子--她低著頭,不知在讀書還是在刺繡,廂房外樹木參天,幾片金黃的秋葉飄進屋裡,落在她的肩頭。

    「綠竺。」赫連溫和地喚了一聲。

    原來她叫綠竺,好清爽的名字,彷佛讓人看到了空山靈雨。

    海瑩一直盼望自己也能有一個這樣的名字,她一直覺得海瑩兩個字不夠美,像鹹而溼的潮水。

    「討厭鬼,你怎麼又回來了?」綠竺聽見呼喚,並沒抬頭,只懶懶地答。

    「綠竺,-在跟誰說話?是我呀!」赫連笑了。

    「你……」綠竺身影微震,花一般的容顏在抬眸的一刻驚呆,「大表哥?原來是你!真的是你。」

    「否則-以為是誰?」他停佇在窗前,逗弄地問。

    「我、我以為是二表哥呀,他剛剛才來過……」綠竺雙頰通紅,手中亂了分寸,繡花針一不小心扎到了指尖,滴出血來。

    「哎呀,看-,怎麼這樣不小心。」赫連眼中閃過一絲憐惜,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顧還有旁人在場,柔唇俯下輕輕地替她吮去滲出的鮮血。

    綠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紅著臉,氣險些順不過來。

    「門口的家丁都分辨得出我們倆,-怎麼反倒不認得了?」血止了,赫連笑問。

    「哼!都怪二表哥不好,經常扮成你樣子來騙我,想看我的笑話。所以,人家才會弄錯的。況且,你已經好久沒有來了,我沒想到……」綠竺小嘴微嘟,一半撒嬌,一半責怪地回答。

    「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沒空來看-和姨媽。」赫連看眼她手中的刺繡,「我們的綠竺又在繡花了,這次繡什麼花?」

    「沒、沒什麼,隨便繡著玩的……」綠竺緊忙將手中的刺繡塞到桌子底下,碎步欲走出房門,倉皇中瞥見站立在一旁的海瑩,不覺又是一愣,「大表哥,這位姊姊是誰呀?」

    「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想求-幫忙,所以我就帶她來了。」

    「朋友?」綠竺目光狐疑的投到海瑩臉上,像欲尋找正確的答案。

    這一刻,兩個女子互相打量,四目相交,一種微妙的感覺如波光微動,在海瑩的心中泛起漣漪。

    原來她是他的表妹!剛剛看著他倆說說笑笑的模樣:看著她對他撒嬌時嘟起的如花嘴唇;看著他吮吸她手指時的溫柔,一股酸澀的滋味湧上海瑩喉間。

    好羨慕他們可以這樣親密,不像她,雖然也有不少表哥表妹,但因為從小跟隨阿瑪遠赴海外,所以幾乎沒有熟識的人。到了國外,因為背景懸殊,除了菲利普哥哥,沒能再交上一些同齡的朋友,她一直都那麼孤獨……

    「表哥,這位姊姊我以前沒見過,你們在哪兒認識的?」綠竺滿懷好奇的問。

    「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赫連敲了敲她的腦袋,「總之,人家是來求-幫忙的,-一定要給表哥一個面子,幫幫人家。」

    「什麼事?」

    「她想做一件衣裳,可是沒人會做。」

    「衣裳!」綠竺的眼睛頓時一亮,「什麼樣式的衣裳?」

    「哦,就是這個……」海瑩從怔愣中反應過來,連忙攤開手頭的紙張。

    「這是……西洋的裙子?」彷佛高手遇到了有趣的挑戰,綠竺不由精神大振,「我那年去天津探親,曾經見過一個西洋女子,她當時穿的裙子就跟這個差不多,但沒這個漂亮。」

    「到底能不能照著做出來?」赫連關心地問。

    「我可以試一試。」綠竺當即點頭,「雖然不敢保證能做出一模一樣的,但總八九不離十吧?這位姊姊,請給我十天的時間,我一定盡力幫-做出來。」

    「謝謝-了,綠竺妹妹。」海瑩被她的熱情感動,胸口那股酸澀的滋味霎時蕩然無存,「到時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大禮謝恩。」

    「不用客氣啦!」綠竺擺擺手,「-是大表哥的朋友,收-的禮我會不好意思的。嗯……請問府上是哪裡?到時候我派人送過去。」

    「不不不,還是我派人來取吧,反正我已經知道路了。」海瑩回報微笑。

    「喂喂喂,-們客套來客套去的,怎麼也不謝謝我這個牽線人?」赫連悠悠拿起下人送來的茶,側目看著她,「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府上是哪裡,等一會兒,我好送-回去。」

    「表哥,你這麼快要走了?」綠竺急得叫出來,「那怎麼可以?你已經好久沒來了,一定要嚐嚐孃親的廚藝再走,否則她會生氣的。至於這位姊姊,也可以留下來跟我們一道用晚膳呀!」

    「天色已晚,我該告辭了。」海瑩忽然覺得自己像個多餘的人,不顧他注視她的目光,轉身欲離開,「貝勒爺,您請自個兒留下用晚膳吧,讓您的手下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這樣呀!那麼我們就不送了。」沒等赫連回答,綠竺搶先一步說話,「姊姊,十天之內我一定把衣服做好,等-來取。哦!對了,-要什麼顏色的布料?」

    「什麼顏色……」海瑩似乎想到了什麼一直不敢面對的事,這件事,彷佛一個影子隱藏在她背後,她一直不敢看,卻不得不承認它的存在。她的腦子有片刻停頓,好半晌,才幽幽地答,「白色。」

    是呀!得像初雪一般的白,或者,似辦喪事時佈置靈堂的那種顏色。

    白色的禮服可以幫她達成心願,雖然,她知道穿上白色的禮服,要冒一個很大的險……

    而且,離她的婚期只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她身為人家的準媳婦,怎麼可以在這裡迷戀著一個剛剛認識的男子?

    該辦的事都辦完了,她的確該走了。

    秋葉在晚風中越落越多,窗邊搖曳著的樹枝不知碰到什麼東西,砰砰作響。

    窗邊,有一把琴,大概是綠竺平日彈奏的,忘了放入盒中。

    琴?!

    海瑩心一顫。原來,綠竺也是精通音律的人,或許剛才在市集上,他買的那把小提琴,就是要送給她的。

    呵!好奢侈的禮物,明明只需五十兩銀子,卻花費了五倍不止的價錢。送禮的人不怕花錢,只怕禮物不夠體面,可見,他相當重視收到禮物的人。

    她甩甩頭,強逼自己甩掉心中的不快,強顏歡笑向這貌若情侶的表兄妹道別。

    宣親王府盛大的婚禮驚動了整個北京城,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宛如巨龍,從城東延至城西,鑼鼓喧天,引得市井百姓無不佇足觀看。

    人們說,好久沒有看到這麼熱鬧的情景了,自大清建國以來,惟有當年順治爺迎娶科爾沁公王的場面能與今日媲美。

    一太早,王府上上下下便到大門口翹首盼望,焦急地等待新娘花轎的到來。

    新郎倌赫連也坐立不安,但他為之焦急的事與眾不同。

    這些日子,他一直絞盡腦汁阻止今天的婚禮,但他狡猾的阿瑪似乎一開始就看出了他想打什麼主意,晝夜派武功高強的侍衛盯著他,不讓他有機會接近玄德駙馬一家,也不讓他有機會搞失蹤。

    無奈的他縱使想出了千萬條妙計,也無從施展。

    此時此刻,他被迫穿上大紅喜袍迎親。

    按照滿人的規矩,花轎進門之前,新郎必須手持弓箭,朝天、地及轎前各射一箭,稱「一射天狼」、「二射地妖」、「三射紅煞」,三箭過後,喜娘掀開轎簾,新娘現身,圍觀者歡呼。

    但今天三箭落下之後,圍觀者卻全數驚呆了,四周一片寂靜,眾人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就連一向鎮定的赫連,也愣怔地忘了收弓。

    新娘徑自掀開轎簾走了出來,令眾人驚愕的,並非她這個大膽的舉動,而是她身上的嫁衣。

    她的嫁衣居然是……白色的!

    那白色,純淨得如同初冬第一場雪,把新娘襯得彷佛出水芙蓉,在日光下熠熠發光。

    那嫁衣--細腰身、寬裙幅,穿在身上如同一張倒扣的荷葉,在紅地毯上劃出一個巨大的圓弧。

    而新娘的頭上覆蓋著一層如雲似霧的白紗,白紗下,隱約可見她得意的笑顏。

    美!這樣的裝束能說不美嗎?

    可是……從古至今,有哪個新娘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寡婦似的?

    源遠流長的中國,只有一種顏色是屬於新娘的--那就是紅色。而白色,一向被視為不吉利的象徵。

    眾人一片驚愕之後,接踵而來的,便是潮水一般的紛紛議論。

    「王爺,您看這、這怎麼辦才好?」惠福晉心驚膽戰地低聲問丈夫。

    這樣存心跟祖宗作對的新娘,是迎,還是不迎?

    宣親王看著眼前的白色,-起眼睛。

    這女孩子一定跟赫連一樣,不滿這樁婚事吧?她穿上這身怪異的嫁衣,無非是想表達無聲的反抗,如果此刻退婚,不僅順了她的心願,也順了兒子的。

    嘿!宣親王不禁失笑。看來,她倒跟赫連有幾分心意相通,那小子這些日子絞盡腦汁沒做成的事,倒險些被她實現了。如此心有靈犀的兩個人,說不定日後能成為恩愛夫妻,怎麼能因為小小一件白色嫁衣就拆散這段太好姻緣呢?

    「喜娘。」宣親王清了清嗓子,轉身看了一眼下人,「怎麼還不快把新娘子扶進去?不要耽誤了拜天地的吉時。」

    「王爺你……」惠福晉大吃一驚,四周的賓客也大吃了一驚,就連先前得意揚揚的新娘和等待看好戲的赫連都不約而同地神色一變,他們萬萬沒料到,宣親王竟這樣開明。

    「呵呵!大夥兒都知道海瑩格格是從西洋回來的,聽說在歐洲,新娘子都穿白色,好像……穿白色是表示新娘子純淨無瑕吧?」宣親王慶幸自己跟幾個外交使節交情甚深,聽說過一些關於西洋的事。

    「對對對,王爺說的甚是。」賓客中有知趣之人連忙上前打圓場。

    「那還磨蹭什麼?不快奏樂。」宣親王眉一挑,語氣嚴厲地命令。

    頓時,發呆的人不敢再發呆,樂手奏起樂曲,喜娘疾步上前攙扶新娘,賓客也努力擠出笑顏。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海瑩覺得不可思議。

    原以為,她只要穿上這件大逆不道的嫁衣,男方就會羞惱成怒,當場退婚。誰料……未來的阿瑪三言兩語便把難堪的場面化解,彷佛這不過是孩子胡鬧的遊戲,可以一笑置之。

    心中好一陣茫然不知所措,她只由得喜娘攙著臂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秋天的夜裡,宣王府裡有一股森森的涼意,窗子微敞,紅燭在風中搖擺不定。

    海瑩就這樣愣愣地坐到不知幾更天,終於聽見房門聲響,喜娘驚喜地叫道:「貝勒爺來了!」

    海瑩不禁心一顫,透過白色的面紗,看著新郎宮的靴子朝自己越走越近。

    為何忽然產生一種慌亂的感覺?她一向自認為天不怕地不怕,但此刻,她的心怎麼跳個不停,雙頰也微微發熱。

    未來的丈夫不知長得什麼模樣?人人都說他很英俊,可她認為,再英俊,也俊不過那日在街上碰到的那個人……

    可惜,她跟他無緣再相見,且從今以後,或許她就要在這間陰森的大宅裡孤獨終老了。

    「貝勒爺,請與少福晉喝交杯酒,吃子孫餑餑。」喜娘一邊說,一邊遞上喜秤。

    喜秤是用來揭來新娘面紗的--海瑩一直認為這種風俗有點可笑,此外,床上撒滿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取早生貴子之意,也讓她失笑搖頭。

    接過喜秤,赫連深沉地說:「行了,交杯酒我自己跟福晉喝,-可以下去了。」

    「這……」喜娘還想說些什麼,但被他沉冷的表情嚇得不敢再多嘴,趕緊默默地退下。

    奇怪!海瑩皺著眉,他的聲音好熟悉……

    「一直很想知道-的名字,但現在我不用去打聽了。」赫連將喜秤放回桌上,沒了深沉,帶些溫和的味道。

    「是你?!」遲疑了一會兒,海瑩驚駭地自個兒掀開面紗,直愣愣地盯著她的丈矢。

    雖說面紗是網狀的,她可以隱約看到四周的情形,但拜堂時她卻一直不敢看他。

    沒想到,上天竟讓他們在如此難堪的情況下重逢。

    那日一別,她不是沒有想過再跟他會面,但在親眼目睹了他與綠竺的親暱之後:心中便產生一股激動的情緒,賭氣般不願再見他。

    所以,當他的侍衛護送她回家時,她在離家門不遠的另一條巷子下了車。十天之後,她派了月兒去取禮服,不讓他有機會知道她的名字與住所。

    現在想一想,那樣的行為好傻,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為何她對待他的態度卻像對待拋棄自己的負心漢?

    原以為這輩子再無緣與他相會,孰料,他竟然成了她的丈夫。這是上蒼給她的驚喜,還是在跟她開玩笑?

    如果沒有這身嫁衣,或許她可以坦然接受上蒼的安排,認命當他的福晉,但現在……一切都晚了,在她的胡鬧之下,丟了面子的他定會對她產生敵意吧!

    何況,這件讓他丟臉的嫁衣,竟然還是他幫她得到的,如果他們倆之間真有緣分,大概也屬於孽緣。

    「看到這身嫁衣的時候,我就知道是-了,也猜到了-的心思。」赫連唇角微微揚趄,像是在笑。「我這個未來的丈夫真的如此討厭嗎?竟然讓-如此大費周章來反抗這樁婚姻。」

    「你生氣了?」海瑩小聲問。

    「生氣?」他仰天發出一陣大笑,「不不不,我不生氣,反而正中我下懷。」

    「正中下懷?」

    「對,因為我跟-一樣,也對這門婚事不滿。這些日子,我一直想設法要毀掉它,可惜我阿瑪盯得太緊,致使我無法實施計策。呵呵!沒想到,-卻給了他一個下馬威。」

    「你也一直在設法?」聽到這話本該高興的,但不知為何,海瑩竟覺得有些悶。

    「對,還記得那把小提琴嗎?當初我就是想買來送給-的。」

    「送給我的?」她不由得一怔。

    「對,用它來賄賂-呀,求-為我的同謀,一起把這樁婚事攪亂。」

    「是嗎?」原來那琴不是送給綠竺的,是用來賄賂,讓她離開他的……

    海瑩不知應該喜,抑或悲?

    「不過,現在還來得及。」

    「什麼?」她一陣心煩意亂之際沒有聽清楚他的話語。

    「我是說,今後我們可以同心協力,破壞這樁霸道的婚姻……如果-真的不想嫁給我的話。」赫連深邃的眸子盯著她,彷佛想看清她的心裡所想。

    「好……好呀!」她聽見自己用一種異常驚喜的聲音回答。她奇怪聲音是怎麼從自己嘴裡發出來的,也奇怪自己為何可以如此迅速且故作愉快。

    「只不過,這樣做對-的名聲不太好。」他的目光仍在她的臉上佇留。

    「名聲?我可不在乎.我在上花轎之前,就一直祈求上蒼讓你快快休了我,還想了許多能把你氣得吐血的法子呢!哈,現在有你做我的同謀,事情就簡單多了。」明明是她的心願,為什麼這會兒卻像在撒謊?

    她暗暗按住胸口,不讓它過於起伏不定。

    「好,那麼一言為定了!」他伸出手,打算與她擊掌為誓。

    她假裝沒有看見他的手勢,將雙手繞到腦後輕理長髮……-地,她低叫一聲,「哎呀,想把這礙事的頭紗解下來,卻不知道它被什麼纏住了,扯得我的頭都疼了……」

    「讓我瞧瞧。」赫連掀開她的白紗,藉著燭光,仔細打量她腦後的髻,然後淡淡的笑了,「呵!原來是被簪子卡住了。」

    他輕輕抽起金簪子,瀑發立刻柔順地散了開來。像是不經意的動作,他撫了撫絲緞般的烏絲。

    「不疼了吧?」他低低地問。

    「不……不疼了。」心又是一顫,海瑩連忙側過身,避開他的觸摸。

    按照滿人的規炬,新郎揭開新娘的頭蓋之後,要立刻撫摸對方的頭髮,以示結髮……剛才,在無意之中,他竟然完成了整套步驟,是否意味著他們倆已經成為了正式的夫妻?

    「對了,我們該把交杯酒喝了,把子孫餑餑吃了,否則他們明兒早晨發現我們沒行完夫妻之禮,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呢!」赫連夾起一個餑餑,送到她嘴邊,「來,一口吞下去。」

    「可不可以……不吃呀?」她支吾道。

    「我已經幫-很大的忙了,如果讓喜娘伺候-吃子孫餑餑,她會把-沒吃完的全放在枕頭底下。」

    「啊?!」海瑩大吃一驚,「為什麼?那樣豈不是很髒,好惡心哦!」

    「據說這樣做,能讓新娘將來子孫滿堂,不過我也覺得很噁心。」赫連悠悠地坐下,「咱們大清國呀,奇怪的規矩可真多。」

    「唉!早知道就留在歐洲了。」她嘆了口氣,「回來以後惹了這麼多麻煩。」

    「-很留戀洋人的地方?」他的眸子閃過什麼。

    「對呀!將來我還要出國遊歷。從小在外頭待慣了,回來之後總覺得不自在。」望著窗外的圓月,她許一個心願。

    「是嗎?」他澀澀一笑。

    之後,他沒有再多問什麼,自個兒抱了被褥鋪在地上和衣睡了,任由她一個人站在窗旁想心事,不再理睬她。

    本該甜甜蜜蜜的洞房之夜竟變成這樣的情景,她倏地感到似有寒露滲入體,渾身不由得一顫。

    能怪誰呢?這是她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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