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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集 恩仇抵死分

    第四輯《少年無情》之第四部《忍見人間英雄老》

    第六十一集恩仇抵死分

    第一章傷口會笑

    來的為首一人,正是諸葛正我。

    現在諸葛正我,完全不像一個神采飛揚,躊躇滿志,智珠在握,胸有成竹,得當今天子信重,御封為六五神侯

    ,既膽敢與狼狽為奸、勾結竊國的奸臣貪官周旋,又運計力保朝中忠臣、各路清官,還幕後策劃聯結、鞏固武林白

    道俠客的實力,打擊江湖黑道群惡的勢力,更暗中培植六扇門中清正高強之士,維護法規,除暴安民,鋤強去惡的諸

    葛先生。

    他仍是他。

    但他很累。

    很疲倦。

    他隨隨便便的站在那兒,一臉疲態,不僅滿臉塵埃,而且全身都冒著煙飄著灰燼,好像給火烤過再活回來一樣,

    全身都發出焦味來。

    他的眼很紅,顯然許久沒有得到充足的休息,甚至,已很就沒有休歇過了。

    他的髮鬢已蒼白。在他這個年紀,星霜未免來的太早,也許是因為國傷神,思慮傷身,不過,那可能也是風霜沾

    染了他的黑髮,也許星夜趕程,疲憊滿臉,而並非真的青絲成霜。

    更紅的是他的傷口。

    那是一道刀口。

    奇怪的是,那一道刀口,殷紅如豔女的胭脂,像一抹殘陽留下的離人醉,但決不驚心,也不怵目。

    連傷口也那麼美!

    血仍淌著未止,看來仍是新創。以諸葛的武功才智,在京城裡居然有人傷得著他,還是用刀的,大概只有三個:

    一位是一爺。

    御前第一帶刀侍衛。

    聽說一爺出刀只有兩種情況:

    一是恨深無畏。

    一是愛到發狂。

    所以著了他殺狗刀的人,不一定都馬上死,但他喜歡的人,傷口會笑,而且功力還會神奇的自動的增高;但

    他恨的人,一旦著了他的刀,就算不即死當堂,日後也會死得很難堪,很不堪。

    但他與諸葛同是當今天子信任的近身護駕,一爺怎麼斫諸葛?

    另一個是舒無戲。

    這個人的刀法大開大合,大氣大慨,很多對手不是著了他的刀而死的,而是給他的刀勢、刀氣擊敗、擊潰、擊倒

    的。

    可是君無戲言舒無戲本就是諸葛先生的至交,也是自在門的供奉,舒無戲怎麼把他的殺魚刀砍向諸

    葛小花?

    當然,還有個原因,諸葛這一刀,絕對不是舒無戲砍的。

    另外還有一個是沈虎禪的阿難刀。

    聽說著了阿難刀,無論輕重,都會留下一道悽慘的刀口。

    可是沈虎禪聽說已經久未入京。

    他和麾下六大寇,已給蔡京下令剿滅,並賞紅甚豐。

    當然,令是下了,要剿滅沈虎禪等七大寇的人很多,要拿這筆賞銀的人很多,但能剿滅這七大寇的

    人著實不多。

    所以沈虎禪仍然活著。

    他的阿難刀依然人見人悚,神見神怕,鬼見鬼逃!

    何況,他在屬於自在門嫡系首徒,沒道理去殺傷諸葛先生。

    何況,現下諸葛淌血的刀傷,明顯並不淒厲。

    還有一把刀,刀名不應。

    那是六分半堂大堂主雷損的刀,但著刀的傷口呈黑色,跟諸葛身上殷紅欲奪的傷口大相徑庭。

    京城裡有這種刀法的,還有兩個人。

    一對父子。

    刀法卻由其子轉授其父。

    其子武功已超過其父。

    其父原本是個醫師商賈,後發現醫人活命者少,寧可當江湖大哥,本著良知結眾行事,抗衡奸佞黑道,反而救人

    更多。

    他是聽其子勸告才棄醫道而入殺道的。

    他的兒子從小體弱,飽讀詩書,卻又是習武天才,對武林械鬥殺敵,奮不顧身,故負傷達一百二十七次,而身罹

    十數種痼疾隱患,但依然鬥志奇強,天天面對死亡,反而更珍惜日日活命。

    聽說,著了他刀的人,傷口優美豔麗,像一抹豔陽為入暮留下的殘痕。

    所以淒涼王一朝相就問:蘇公子的紅袖刀可傷得重?

    因為能留下豔痕刀傷的,大概在京城只有金風細雨紅袖刀,而能把這種小寒山派的紅袖刀法,練成

    金風葉葉梧桐墜、使成細雨撲臉點點滴滴在心頭的,大概就只金風細雨樓的少公子蘇夢枕一個。

    哪怕是剛才追命所提,擅使兩面三刀的白衣卿相,巨人茶花,也是金風細雨樓蘇少樓主的護法

    之一。

    看來,不管是諸葛還是林十三真人,這兩方面的人,都受過金風細雨樓裡高手的傷。

    這卻是怎麼回事呢?

    諸葛小花現在一點也不像神侯,如果他還像小花,那麼,也是在大街路邊石板街上冒出來的一朵小花,給雨

    塵垢泥玷染了身,連色澤也矇蔽了。

    疲乏。

    無情從未見過他一向神采奕奕的世叔那麼心疲力盡過。

    不過,再蒙塵的花還是花。

    再疲乏的神候仍然是神候。

    看來,前方的仗不好打。

    這兒的仗也不好受。

    不過,無情見到他,如見親人,知道自己並非孤軍作戰,但他也不知道諸葛會在這緊急時際及時趕到,心中狂喜

    ,但又驚疑不定。

    諸葛信步過來,先對無情說:你受累了。

    也對追命說:你辛苦了。

    然後才對淒涼王抱拳揖道:長孫好。

    長孫飛虹淒涼王淡淡回禮道:我不好。見到你我一向都運氣不太好。我一見到自在門的人就倒黴,好像我這輩

    子都在欠你們這個門派的。

    諸葛小花歉然道:我可從來不想與你為敵。

    長孫飛虹道:可是當年我入關,為了是完成轟轟烈烈,名動八表,名重青史的大志,為了達成這足可日月換新

    天,乾坤能倒移的大事,我不惜離開並擱置山動神槍會基業,還造成了畢生遺憾。可是,我的好事,卻給你

    搪住了。

    諸葛正我低聲道:我沒有辦法不擋你一擋。,他的態度謙恭,但一點都不卑屈。

    笑意淒涼。

    是,你沒辦法不擋,他無奈的道:我也沒辦法不殺。

    他是當朝宰相王荊公。諸葛神候肅容道:我不能不救這個少見的好宰相,罕見的大人物。

    我知道。淒涼王悽然一笑:王安石是個清官,也是個明臣。但他的新法改革太快、太烈、太猛了,且一下

    子把實行已久的舊制廢棄,致使後來呂惠卿、鄭俠、蔡京、章淳、蔡卞、曾布相繼得勢,民間應接新政不暇,莫所適

    從,深受斫害,連我東北神槍會及大口孫家也因保甲、保馬、軍器監法而也受波及其害。為平天下怒,我只

    好刺殺他。可惜卻遇上你。

    諸葛正色道:王安石用人削刻,但的確大公無私,為材施用,為官清正,他的新法改革,如能實行到底,的確

    能振頹為興,強國富民,但因為跟朝中保守黨人意見不合,從來沒有機會長期施政,澈底執行,反而有奸佞之徒混水

    摸魚,伺機竊權,那並不是荊公的錯。他那時已開始失勢,你殺他,不是時候,也不該死,所以我要阻止你。

    你成功了。長孫飛虹嘆道:我殺不了他。幸好遇上你,我才沒殺了他。

    這回諸葛嘆道:我是成功了,但我失去你這位朋友了。

    長孫飛虹道:後來我不服氣,不能白走一趟京師無作為,於是再返京師,眼看蔡京借章淳之力,重返京師,主

    掌大權,大事誅殺政敵,陷害元祐黨人,而且假託詔述之命,搜刮財資,迷惑天子,所以我下一個目標,便是刺殺他。

    第二章人觀蓮花我觀塘

    諸葛小花這次沒說話。

    他微微笑著,捫著須腳。

    他顯然疲憊,但笑意依然瀟灑好看,像秋葉在金風中一個不清楚的召喚。

    中年男人的灑脫,多了一份滄桑、耐看,雖不如青年男子的英姿勃發,不似少年男兒的銳氣陽光,但中、成

    年男人的內蘊風流,也是一種人觀蓮花我觀荷,人看荷花我愛塘的美。

    他身旁的人卻說了話:

    這次諸葛一定沒擋著你的行動了吧?

    這人一開口,聲若洪鐘,滿腮虯髯,星渣子沾了滿頭。

    沒有。

    淒涼王回答。

    不過,另一個人卻阻礙了我的行動。長孫飛虹補充:這個人也是自在門的好手。

    那在諸葛身旁的虯髯魁梧漢子道:是麼?看來。自在門跟你們山東神槍會的,還真有點宿怨和孽緣。

    諸葛點點頭,遺憾地道:這次攔他的人是元四師弟。

    我知道。這個綹腮幫子的虯髯客道:當時,我就在場。元限若不出手,蔡京想已命喪當堂。

    我也知道。跟隨淒涼王身邊的,有一個惡形惡狀、惡眉惡貌,簡直有點窮兇極惡,但身形卻又矮又幹又瘦的

    漢子,他也悠悠的道:先生攔截總會主那一戰,我也在現場。

    眾人看去,只見這漢子也不過三十開外,但已白髮蒼蒼,老態龍鍾,但模樣就是又兇又狠,簡直到了惡貫滿盈的

    地步,但卻只有一個例外:

    眼睛。

    這人的眼神,甚為良善。

    既不兇狠,更不忿恨,甚至可以說,雖無一對慈眉,但肯定有一雙善目。

    這對善良的眼睛,對映在他惡形惡狀的五官臉容,堪稱成對映妙趣。

    諸葛正我向這惡得七情上面的人抱拳道:惡九成郭大俠?

    那滿臉盡惡只雙目良善的漢子稽首回禮,恭聲道:諸葛先生江寧一別可好?在下郭九誠,曾在山莊受先生開導

    ,受益匪淺,念茲在茲,耿耿難忘。

    諸葛點頭回禮道:閣下既是惡盡天下善在心的郭九誠,那麼,淒涼絕頂一神槍的右護法後會有期,

    兵解歸元的雷老總也一定是閣下了。

    隨淒涼王一出現的,有三個人。

    一個是多指頭陀,曾一揮手就逼退了任怨。

    諸葛先生卻沒跟他說話。

    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但他對淒涼王卻甚為尊敬。

    對淒涼王身邊另兩人也很客氣。

    另一人年紀也頗長,是一個乞丐打扮的人,但衣服卻無汙穢,儀容算是乾淨,只全身四肢,都有點鬆鬆垮垮的,

    像給人拆散了之後再接駁上去似的,很有點怪。

    這淨衣乞丐聞言也向諸葛揖道:先生可好,在下正是雷重,人在前好聽稱呼一句雷老總,後面難聽一聲叫

    做雷老腫,我當年在江寧也仰儀過先生風采,虧先生還記得老朽。

    淒涼王也道:既然先生已至,那麼,這兩位從佛火中行過來的,定必是舒無戲舒大人和大石公了。

    在諸葛先生身邊二人,也含笑抱拳。

    滿臉笑容,臉有青氣的是大石公,他笑而慚道:江寧一戰,我未逢其盛,看來我是錯過了不少,幸今日能與諸

    君相逢一點堂。

    另一人就是剛才說話的虯髯滿臉、彪形大漢:我錯過了江寧之戰,但在四輔長孫總堂主行弒蔡京一戰之盛武英

    風,我是親眼目睹,十分震佩。

    這人正是君無戲言舒無戲他既是諸葛小花摯友、死黨,人又在這兒,諸葛身上所著的一刀,顯然決非他

    所為了。

    這一來,在一點堂後院,盛崖餘和仇烈香私下命名為尋夢園的小小庭院,今夜不但引發了幾度殺伐,死傷不

    少好手,而且,就在這一刻,聚在這兒的,莫不是名動江湖,威震天下,勢驚朝野,左右武林的高人,這些人包括了

    過去、現在和將來的出色人物:

    六五神侯諸葛小花。

    君無戲言舒無戲。

    自在神君大石公。

    絕頂淒涼泣神槍長孫飛虹。

    多指頭陀。

    惡盡天下善在心郭九誠。

    兵解神功,後會有期雷老總。

    鶴立霜田竹葉三任怨。

    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勞。

    唐老奶奶唐乃子。

    仇(唐)烈香。

    無情盛崖餘。

    追命崔略商。

    林十三真人。

    還有剛喪命了的三鞭和一干殺手。

    另外還有一個人。

    一個貌不驚人、神態猥瑣的人。

    這個人,就在這個時候,作出了一聲招呼:

    大哥!

    長孫飛虹一震。

    霍然回首。

    臉肌扭曲不已,就在這一剎間,臉上的皺紋忽然加深,像一條活動著躡蠕著的蟲子。

    十二弟!

    長孫飛虹眼泛淚光,看得出來,他是強抑他心絃震顫的說:你為何還不回東北去!?

    孫收皮赧然低下了頭,忽然低吟道:

    萬事可樂萬事空

    意懶心灰網懶逢

    寧斷利劍寧刎頸

    隨波逐流誓不從

    吟罷,無語。

    長孫飛虹長吸一口氣,強忍心中酸楚、悲憤,道:十二弟,我認得這首詩,我當然不會忘記。

    孫收皮道:那麼,就讓我繼續做我那麼一個苟全性命,只顧個人小利的無名氏吧,你們和會里的兄弟,都別再

    管我了。好麼?

    長孫飛虹百般不願意,但還是點點頭。

    你現在蔡京麾下任事?

    是。

    何職?

    庶務管理。

    以你之大才,何苦?

    我只是一個喜歡辦理雜務的普通人而已。

    以你的絕世武功,浪費。

    我願意。

    你不考慮離職?

    不。

    勸你也沒有用?

    孫收皮笑了。

    他牙齒好白。

    可是,這一次,他笑得比淒涼王還淒涼。

    簡直是悲涼。

    沒有用,你知道,愚弟一向不聽勸。何況,你也勸不了,大哥,你蔡京不著,而今不也一樣成了蔡府的旁枝大

    將!

    長孫飛虹臉色變了變,馬上換了個話題:那你今晚幹什麼來的?

    帶隊來的。

    來幹什麼?

    引領他們分批來這兒,剷平一點堂。

    我們要是失手,你會不會動手?

    我?孫收皮慘然一笑:我從來沒說過我會武功。我只負責接應。我不參與打鬥。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兩

    軍打仗,不殺醫護。各位好漢高手大人物,別找我這等小人來消氣。我看到什麼,就去回報,別人打我不還手,罵不

    還口,交手武功,誰高誰低,我一概不懂,問了我也說些沒格局的閒話,只求勿把我滅口。

    長孫飛虹看著他,眼裡悲涼之色更深。

    然後孫收皮道:你們請,我行這一遭,我決不插手。

    第三章官官相慰,官官相猥

    你看起來很累,長孫飛虹轉頭向諸葛先生,道:江南亂民起事,那一仗不好打吧?

    諸葛小花道:是不好打。

    舒無戲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仗,一向都不好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殺一良民以定天下,已良心

    不安;但殺萬民以平天下,只怕天下不服。

    舒無戲一向比諸葛小花敢說話,所以,他在官場上,上得速,也下得快,昨天還金玉滿堂,今日瞬間一無所有。

    諸葛先生道:本來已逐步平息了戰火,可是,那兒的貪官和暴將爭功,藉機斂財,橫施殺戮,劫奪良民,強搶

    婦女,這一來,百姓又是反了,人心不服,如何平亂?只好只報請處奸官,但又遲遲不見詔誥,所以戰火愈是蔓延開

    來,肇禍的官將,一見勢頭不對,全撤回京師,就讓我們打這實戰。

    那是冤枉戰。舒無戲道,我們在背黑鍋。這種仗我們都不願打,這種暴民其實都是良民。咱們都不想殺。

    他奶奶個熊1可是我們一旦撤了,不但江山不保,而且一個聖旨下來,我們得要滿門抄斬!嘿嘿嘿,我操他個蔡元長!

    淒涼王聽到前段,已義憤填膺,聽到後來,已不可忍耐,但到了末一句,不禁問道:這事有跟蔡京有關麼?

    舒無戲忿忿地道:這些狗官禍國殃民,哪一個不是依仗蔡京權勢胡作非為!這些狗官官官相衛,官官相猥,結

    果到頭來是不見棺材不流淚,一旦眾怒難犯,我看他們得是棺棺相慰的下場了!不過,江南之亂倒不是他直接掀起來

    的,而是朱勔、王黼,在那兒魚肉百民,強佔民資,鬧得太山了。百姓就是這樣,欺的壓的,能活命的都吞得下去,

    但只見你富我貴,你逸我勞,我是賣兒鬻女,你竊國當權,最後還連活命的權利都沒有了,那不反也是不可以的,逼

    人於絕嘛!狗日媽那個巴子的!我罵人名,是因為憎恨那人,每罵一句,他人名嵌進去就是了,為的是瀉一口鳥氣!

    不一定這一件事就是那人作的,這話題說的就是某人!純為洩忿,你別管我!

    淒涼王微笑道:君無戲言?果然豪氣,名不虛傳!卻你們怎麼能及時趕回來這兒呢?

    仗,諸葛先生道:已打完了。

    淒涼王本想問他那一場的結果,看見諸葛那掏了心剖了肺但猶強撐著的神情,忽然覺得什麼都不必問,也不該再

    問了。

    他不問,郭九誠就代他問。

    高人身邊,總是會有些能幹的人,替他問他不問的卻想知道的,為他答他不答的但一定要回答的。

    這也許就是高人與一般人不同之處吧?

    將軍百戰聲名裂。可是,我們都以為你人在江南。郭九誠道:今日蔡家要滅一點堂,原來也是乘此之便,

    趁火打劫。

    諸葛先生忍不住流露出一種悲酸的神色來,本來戰火剛?許多民心仍須平定安撫,我不說趕著回來。幸好,大

    師兄人在那兒,他和他的徒弟都在穩住大局,只好偏勞他費心了。

    諸葛正我的大師兄,當然就是懶殘大師。

    懶殘大師的徒弟,當然就是七大寇中的領袖:沈虎禪!

    大石公忽然道:那都是因為我。

    郭九誠看了大石公一眼,又再看一眼,臉色依然兇狠,但愈反映出眼中無盡的同情:我聽說你為對抗為侵,動

    過手,但給張懷素的同門師兄弟暗算了一道馬甲沉戟貼,這毒力很厲害,看來你還消解不了。

    大石公灑然道:我是中毒了,但還了對方一道,他也不好過。

    郭九誠一字一句地道:自在神君大石公,後發制人料機先,當然不好對付。

    大石公道:我是受了這個傷,中了這個毒,便知道了兩件事:一,就憑我,還保不住一點堂。二,看來蔡家的

    人和與他們聯結的勢力,這回是非要滅一點堂不可。所以我便離去飛報諸葛先生。

    淒涼王也深深注視他,道:這一來一回,加上你身中毒力未消,也真不容易啊,

    諸葛先生道:也幸得大石公飛報,我才能星夜潛返。

    多指頭陀忽插上了一口:那麼說,上令你即凋去江南施援,那是子虛烏有的事了?

    他奶奶的,這次是舒無戲先放了個響屁,才代答:有人矯詔把諸葛和我們調去江南鎮壓良民,那是別有居心

    ,也千真萬確的。大石來的卻是將計就計,打著假衝殺令行的是回馬將軍令,你奶奶個朱勔!

    說著,又砰地放了個屁,一面還喃喃自語的說:

    得罪得罪,響屁不臭,臭屁不響!

    後會有期雷老總問:所以你們三人已一早潛回來了?

    不是。大石公道:我們才剛到,要不然,也不會讓小商、小余和小姑娘受到這些驚嚇。

    無情赧然道:我們把這兒弄得一團亂,實在愧對世叔和大家。

    追命也慚然道:大石公在臨走前,安排我和鐵二師兄、蕭兄弟暗中保衛一點堂,必要時可請來朱刑總以作震嚇

    作用,但還是搞得個一塌糊塗,實在愧咎難安。

    諸葛先生道:你們說什麼也把一點堂保住了。

    多指頭陀冷笑道:都起火了,大殿也燒了一把半,還說保住。

    淒涼王道:這火陰青帶毒,顯然是三鞭放的。一開始起火的時候,想你們並不在佛像裡吧?

    舒無戲喀吐一聲吐了一口濃痰:你們四人重重包圍了外院,諸葛說如果硬殺進來,份之必眾,朝廷宮裡追

    究起來,恐怕可以誅連滅族。我們一早預備好秘另從密甬道潛進來,出口處正是大殿的三世佛,結果,一冒上來,就

    沾火了,真是佛都有火!差他儂們個娘皮個的萬人敵!

    這回是雷老總奇道:萬人敵?

    舒無戲嘿了一聲,道:是萬人敵,怎樣?你是他親戚?

    雷老總也不動氣:這又關萬人敵什麼事?我知道他是這幹權臣在武林中的一個黑手,但他總是神秘人物,只知

    其是人,不見其身,上個億倏忽飄渺,莫測高深,但又作惡多端的高人,怎麼又把他罵進去哪!

    舒無戲可一點都不在乎:俺罵他又如何!俺就罵他主助紂為虐,鬼鬼祟祟,不敢出來光明正大挑起黑的白的責

    任來!濃個兩皮娘閹們的戚少商!

    天。這回是追命倒吁了一口氣,莊主,這次又跟連雲寨的九現神龍戚少商扯上啥關係了!?總不

    會萬人敵就是戚少商吧!

    由於舒無戲曾立過一家飽食山莊,莊主就是舒無戲,追命初得諸葛先生暗中指點和導向正路,就是先加

    入飽食山莊有成後再轉入自在門的,雖然舒無戲屢經起落,飽受蒼桑,飽食山莊早給詔令解散,但依然

    我行我素,受挫不忘自得其樂,得老時不改市井本色,人格豪邁一向影響追命甚深,故追命依然如常尊稱他為莊主。

    戚少商?恩,這人才高氣傲劍法好,人倒沒個啥。舒無戲隨意說,我只看不順眼他那風流小子,居然有個

    紅顏知己息紅淚,這還不打緊,我看連秦晚晴、唐晚詞都在暗中慕戀他,啐,奶個皮兒!

    這麼一通謾罵,嚇得連追命也不敢追問下去。

    淒涼王卻道:你們這麼連夜攢程,趕了回來,一個負了傷,一箇中了毒,另一個好像神智也不太那個我看

    一面風霜,風塵僕僕,這一趟動手,還是免了吧,一天堂,反正已燒了一半,太保要是問起,我就說你們已經趕返了

    ,萬一鬧大了,皇上那兒不好交待,我們也不好一拍兩散,如此可好?就除了一事。

    謝了。諸葛先生誠心的道:也承讓了。

    然後問:不知什麼事?

    淒涼王道:其實是一個人。

    諸葛問:人?

    淒涼王道:有一個人的性命,是必取的。

    這回諸葛沒問,舒無戲已道:誰?

    淒涼王說:

    盛崖餘。

    第四章跟八萬條肉肉蟲同入禁宮

    舒無戲勃然大怒道:你們都要他的命幹什麼!?就會欺負一個行動不便的年輕人末!?你們這算什麼朝廷命官

    、武林高手啊!

    大石公也冷笑一聲:我就覺得,你們要崖餘的命,還著緊要剷平一點堂的任務。

    無情聽了,也不詫異,坦然道:蔡相一黨,對不才如在下者,如此重視錯愛,實在令我汗顏。至於性命,等閒

    事耳,我就在這裡,,能取得下,儘管取去但莫要讓我反奪了性命就好。

    淒涼王望定了無情,道:好豪氣。我本來也不想殺你,可惜,我雖然是東北氣量王,但也不是事事由得我選擇

    ,我非殺你不可,請諒。

    諸葛忽然浩嘆一聲,道:我好歹也是御封神侯,賜名為平亂,封號六五,實為有宋以來,第六十五名

    封候者。那又如何?光是諸侯,同朝即有六十四人先於我者;而後還有封候者無數,將相無算,名士功臣無計。我也

    不過是其中一個,也只不過是個人而已。我又能怎樣?智計、武功,再高也不能萬事由己。我又能怎樣?就是能憑己

    意任事的人。但能任一己之意,必是能主浮沉之人,但蒼生萬民,也可能因英雄起而苦者眾,有英雄未必是好事。

    然後諸葛神侯望定了淒涼王,忽然正色道:我卻知道你是位英雄。

    淒涼王道:我只不過是想在有生之年,做一些驚天動地而義所當為之事。但我總是做不到,能做的,卻又做錯了,

    所以,悲傷多於歡欣,自負一身本領,大都空擲錯投,兩個字:悲哀!

    舒無戲插嘴道:幸好你在驚天動地之後,還有義所當為四字,要不然,你只要來個:帶七千宋楚魚養在東北神

    槍會,跟八萬條肉肉蟲同入禁宮紮營,不是啥都揚名立萬了嗎?還怕不驚天動地,感情連窩都?了。驚天動地,何苦

    來哉!換來頂多是寂天寞地。義所當為,不如無為,一句話:找苦來?!

    淒涼王也不搭理舒無戲,只向諸葛道:請成全。

    諸葛道:我不想殺英雄。

    淒涼王道:我也不想誅殺智者良臣。

    諸葛先生道:請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淒涼王慘笑道:我都非得殺這少年人不可。

    諸葛正我沉吟道:我就發現,你們這次來勢洶洶,志不僅在一點堂,而是令有目標,所以才請大石公和舒將軍

    留下來,跟遊夏和略商及劍僧,好好看顧崖餘。

    大石公冷哂道:你們派人來一點堂肇事藉故殺他的吧?你們為何總是不放過一個下身不方便的少年人?

    大石公和舒無戲都不約而同,先後提到無情的年紀還輕,而且行動不便,對淒涼王而言,這兩個說法要比什麼都

    揪心,他冷哼一聲道:我也喜歡這少年人。但我非殺他不可。由於他廢了一半,只要自裁,這事便了,我也不欠蔡

    某的情了。

    舒無戲怒道:枉你自命英雄,還不是為了一己之私,而替蔡京這等懷妒植黨,貶斥群賢,寡廉鮮恥,恐嚇天下

    的傢伙賣命邀功,連個未成長的少年也不放過!

    淒涼王這次可脹紅了眼紅了臉,斥道:我可不是為蔡京賣命!我們山東神槍會欠的是蔡卞的情,要還太保大人

    的恩惠!何況,為了大宋天下,我也不得不殺這姓盛的我不殺他,宋室危矣,要不然,我就乾脆殺了當今

    好了!

    一聲急叱,打斷了長孫飛虹的話。

    長孫後頭的話沒講下去。

    打斷他的人是孫收皮。

    大哥,您說話的時候,要想想這兒是什麼地方。孫收皮眼皮子往下垂,說話卻句句擲地有聲,跟他平時裝傻

    委頓完全不同,而且,總堂主,這話說出了口,有沒有為咱山東老家的安慰著想過?

    長孫飛虹楞了半晌,終於道:是,你說的對,我失言了。

    諸葛先生忽然頓首,盯住長孫飛虹,眼色甚厲:我明白了。莫非你就是!?

    淒涼王也望定諸葛神候:你現在終於明白有多少次擋著我的路?多少回破壞了我的大事了罷?

    諸葛道:對不起,我還是要多阻截你一次。

    淒涼王嘆道:我實在不想跟你再動手。

    無情忍不住道:世叔,他們旨在要我的命,讓我來跟他們一搏生死。

    諸葛小花苦笑道:別人皆可一拼,可是山東神槍會長孫飛虹的淒涼絕頂一神槍,是神拼神敗,魔拼魔歿,

    鬼拼鬼亡,人拼人死的。

    多指頭陀從旁插入一句:小孩子拼不過,你老人家的驚豔一槍總可一拼淒涼槍花吧!

    舒無戲叱道:多指,你別多嘴,有本領,你這賊毛驢來一拼我的斫魚刀!

    卻聽唐烈香小小聲道:他一個人拼不過,加我總可以吧!

    她年紀輕。

    又是女子。

    可是,在眾多武林絕頂高手面前,她依然能大膽、大方的把心裡的話,生死以共的意思明說了。

    淒涼王有點訝異。多少年了,沒人敢跟他這樣說話,這次衝著他說這種話的,居然還是個小女孩。他既愛惜又憐

    憫,只說了一句:你幫他也沒用,不消乏的。

    諸葛先生看在眼裡,又晃了無情一眼,看到戀愛中的男女,只心裡一痛,生起很多隱憂,只好佯作不知。

    卻聽另一語音道:他們兩個不中用,加我總可以了吧!

    淒涼王倒是一愕,道:你這是?唐大奶奶剛才不一直也說要殺了這人的嗎?

    殺人挖目,是他犯了蜀中唐門的門規,那女子道:我是唐乃子。我說了算!

    大家聞言又是一怔。

    甚至一震。

    唐烈香叫了一聲:奶奶

    心中感動,一時說不下去。

    卻是追命忍不住發話:那個徐半風猶您老不是一直反對大師兄和這位姑娘相交往的嗎?怎麼又

    唐老奶奶哼了一聲,道:是的。我反對。可是,這是我唐門的事,也就是說,不准許,是我們唐門的門規。我

    不處罰他,那就要阿香受罪。挖眼,也是我家的事。現在,這小子還是阿香的朋友,阿香是蜀中唐門的人,她的朋友

    就是唐門的朋友,我可以挖掉這小子的一雙狗眼珠子,但外人可不能動他,聽懂了沒有?

    追命聽了,伸了伸舌頭,撫摸兩邊仍在發燙的腮幫子,雖然,還是不是聽得很懂。

    淒涼王卻十分驚訝唐乃子的說法,拱手福道:原來是唐大奶奶這般講理,真是失敬失敬。

    唐乃子稍稍回禮:山東神槍會跟我們巴蜀唐門也向有淵源,不值為此在這裡傷了和氣。長孫門主半生傳奇,老

    身聽了很多,素仰得很,咱們從來不是敵人,最好也不必現在才成敵對。

    淒涼王卻道:山東神槍會願與川中唐門,永結友好。唐老奶奶可是名震西南,而今因何暫寄太保門中?

    唐奶奶微微一笑:說來話長,總堂主不也一樣效命於太保府麼!

    淒涼王道:可是,我剛才卻不知有沒有聽錯,奶奶好像是不允我殺這位姓盛的小朋友麼?為這麼一個外人、小

    孩,值得麼?

    唐乃子淡淡地道:不錯。你聽懂了就好。

    唐烈香喜極,又喚了一聲:奶奶。幾乎沒叫出了娘。

    淒涼王問:為什麼?

    唐乃子嘆了一口氣:看來,你還是沒聽懂。

    長孫飛虹道:願聞其詳。

    沒別的原因。唐乃子說的斬釘截鐵:就是因為我不準。

    這話說的毫無商榷的餘地。

    這回到郭九誠十分兇狠的道:你說不準就不準,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不是誰。我是方今蜀中唐門現任唐老奶奶。唐乃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而且還是那一句,我說不準

    ,就是不準。

    第五章兩種講理的方法

    一下子,幾句話,就把惡九成郭九誠兇了回去。

    你可又知道我是誰?

    這次發話的是雷老總。

    你是雷重,外號雷腫。唐乃子冷冷地道:不過管你是誰,誰要想我而動這少年,先過得了老身手上暗器再

    說!

    雷腫氣得鼻子都歪了:你講不講理呀!

    唐乃子道:蜀中唐家的人只有兩種講理的條件。

    雷腫不禁問:哪兩種?

    唐乃子道:一是問過我,現在我一不允許了。二是問過我手中的暗器。

    雷腫氣乎乎的道:你既知道我姓雷,也當知道我家子弟和你家的深厚關係。

    唐乃子沒好氣的說:我只知道你好端端姓雷的,而今卻為山東姓孫的賣命。好好個江南霹靂堂總巡使你不

    幹,京城裡六分半堂雷家的大本營你不去坐守,卻跑來跟個半悽不涼的淒涼王到家裡沖涼到外頭透涼來著!

    雷腫氣得四肢都像癱瘓了,好一會才強忍怒忿,道:我跟隨淒涼王,是因為欠他的情,記他的恩,也服膺他的

    為人。但我一直都暗中保護六分半堂。雷震雷才是真正的雷老總,我才不會數典忘宗。我為了保衛六分半

    堂,不惜與金風細雨樓的一言為定三次力拼,還中了他藕粉之淬毒暗器,今天才鬧成真氣渙散的模樣!你可知道一言為定原姓啥?何方人氏?

    唐乃子想也不想便回答:姓唐,唐慘是也。他的藕粉傷了你,你雖也不見天日,不得見光,但正好讓你能

    專心練就兵解神功,成就了你的大業,你還得謝謝我們唐門子弟哪!

    雷腫狠狠地道:我看你也沒聽懂我的意思。既然唐慘傷過我,我也一樣可以把仇怨轉到其他人的身上包括

    你!

    唐乃子冷冷地道:唐門的賬,一向可以算到老身頭上。

    惡九成輕咳一聲:唐奶奶,你這說法請恕我直言,實在不太划得來。

    唐乃子道:我只想過要擔當,要面對,從來沒計較過劃不划得來。

    惡九成欲言又止。

    唐乃子瞪了他一眼:你有話要說便說。

    後會有期雷老腫白眉一軒,道:我們是忠言逆耳,只怕說了你聽不進去。

    唐乃子道:你們說的,我也不一定會信,但你們有意見,我一定聽,同不同意,卻是我的事。

    惡九成審慎的道:唐大奶奶別見怪。我實話實說。近年來,唐門的確出了不少一流高手,如果善於聯結,

    而且運勢再好上一些,我看蜀中唐門大可以超越其他一家一門,成為最有實力最強大的幫派和勢力,可惜唐門子

    弟雖然優秀的不少,但良莠不齊,宵小敗類也多,替貴門失了不少分,增添了不少負面影響。你替他們背黑鍋,只傷

    了自己名聲,能頂得了幾宗傷天害理的大罪?能抵得了幾次人神共憤劣行?我看,唐門若要壯大,還是得對外有容乃

    大,對內得嚴厲整治才行。唐大奶奶您也不要啥事都往身上背,這對您也不太好。

    唐乃子聽了只道:謝謝,我聽到了。

    後會有期雷重則附加道:像唐慘、唐化,這些唐門子弟,不是勾結貪官汙吏,就是惹事生非,暗算豪奪,

    無所不用其極,讓人對蜀中唐門,大打折扣,唐奶奶若都包攬身上,恐怕只助紂為虐,沒有好處。

    唐乃子冷笑一聲,道:不錯。有些唐門子弟急功近利,敗壞門風,但有的是不聽你那一套,你才記仇記恨。

    雷老腫登時臉都氣腫了似的,怒道:什麼話!?

    大石公幹咳一聲,不想唐乃子跟雷老腫直接起衝突,便插口道:京師武林,人人分曉,後會有期雷老腫和

    後會有期唐慘,的確是有過節。雷老總這等說法,恐怕不甚公道。

    雷老腫頓時一個火八個大,幾乎也像剛才佛像一般燃燒了起來,他私結京城裡的黑道幫會,心中豈有王法!他

    與我交手之時,居然施於藕粉毒霧,這算什麼光明正大!唐門有這種敗類,還不是什麼顏面都丟光了!

    諸葛先生怒道:雷老總指陳唐慘勾結黑道幫派,是否指他加入的是金風細雨樓?

    雷老腫愕了一愕,道:是啊,金風細雨樓,名字倒好聽,但說到頭來,都只是黑幫,江湖幫會,好聽就是

    講義氣,但直接說,黨同伐異,為了維護本身利益,不惜用血腥手段打壓異己。更難聽點說:還是欺壓良善、斂財牟

    利的目的,我討厭這種幫會。

    諸葛先生淡淡地道:那麼,雷老總因何又暗裡翼助六分半堂?

    雷老腫一時脹紅了臉,蹺舌半天才道:雷損說什麼都是我恩兄,而且他早年退出封刀掛劍雷家堡之際,一

    半都是為了支持我跟隨淒涼王,他們以為我見異思遷,加盟神槍會就是叛離雷家堡,要雷家的如有雷同,

    實屬巧合八大殺手追殺於我,但還是給雷大堂主一力阻止了。我有感於他的恩,六分半堂有難,我一定相護,

    何況,六分半堂日漸壯,對我們本已日漸式微的雷家勢力,也有立竿見影、日照雷門的好處。

    舒無戲可一點也不客氣,又進一步問:你加入了山東神槍會,你奶奶的,不也一樣是黑幫麼?

    惡九成乾咳一聲道,據我所知,山東神槍會經營馬場、牧場、狩獵場,還有圃田和造兵器局,那是正當經

    營,王法所準,東北大口孫家造的槍、棍、戟、戈、矛,還是全國最有名、最有用、最有保障的。

    舒無戲卻悠悠的道:他奶奶的萬人斬,不過,近十幾年來神槍會中的幾個分堂,好像還出產、藥人、怪物

    ,亂倫嗜殺,不幹好事來著!

    後會有期雷老腫馬上便要發作,惡九成郭九誠立即截道:舒大人言重了。自在門不也一樣有分諸

    葛、元限二派,青帝門也一樣有叛徒為虐,大連盟也有凌落石背叛冷悔善的劣跡。這可不是神槍會的本

    來面目,而且,大口孫家變質,改轅換轍,卻是在淒涼王離開東北之後發生的變化。

    淒涼王悽然一笑:說來,如果平生有何可悔,坦白說,我就深悔當年不該遽然離開山東神槍會,以致而今局面

    已莫可收拾。

    雷老腫忽道:平生久恨恨未消,誰沒有恨事!我那些小悔不值一提!諸位可知我為何情願一輩子跟隨淒涼王長

    孫大哥?

    舒無戲咔地笑道:因為他奶奶的是萬人迷,他風神俊朗,他英俊,他帥!

    雷老腫全身拆散了一般的骨骼,忽爾又似是迅速的接駁在一道,發出卡卡的聲響,諸葛先生連忙道:

    我只聽說過,當年雷重不惜兵解,也要離開江南霹靂堂,惹動了當時雷、唐、班、蘇、溫家等的指斥和追

    擊,就只有神槍會總會主長孫飛虹挺身為他說話,而且承擔了一切指責,把事情攬在身上。

    雷腫正視諸葛,嚴重有感謝之意:是的。當時,我是衝動,而且做錯了事,而且反正已做錯了,而且還一錯再

    錯,我也不想申辯了,所以自甘墮落,啥事也不管,什麼事也不插手,消極頹唐,抗拒不從。要不是淒涼王一力護我

    、勵我,我頹喪下去,還不知如何收場!

    說著,他眼裡也充滿了感激,諸葛先生當然明白這謝意當然不是對他的,但他很欣賞這種肝膽相照。

    他也常常罵我、斥我、策勵我!雷腫道:但他有誤會就直接問我、責我,卻從不猜忌我。對外則一力開解

    ,為我承擔罪過。他在我不得志的時候,依然重用我。他拿我當人。所以,我不管他做什麼,我都支持他,都跟隨他

    ,除非他不要我。

    他說的當然是淒涼王。

    一時間,大家都為他和長孫飛虹之間的義氣而感慨。

    感動。

    除了一個人。

    這人不動。

    他不敢動。

    在場高手太多,他當然一動也不敢動。

    但他在觀察另一個人有沒有動。

    一個死人。

    一個死去了的人。

    第六章一張漂亮而哀傷的臉

    尊敬。

    來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人格人品上的肯定。

    尊重。

    來自一個人對別人感情、情操上的認可。

    我尊敬他,雷腫語氣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來,這種感覺令人完全不再介意他四肢鬆垮,神情渙散,反而

    覺得他是個正在散發光和熱的人,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他。儘管他這幾年並不得志,但他是為了達到他的心中崇高理

    想而堅持至今,所以我特別、更加維護他,直至他達成他的遠大理想再說。我尊重他。

    明白了。諸葛先生順著他的意思複述,同時也帶著莫大的敬意,你是因為報恩,所以才追隨淒涼王。你也

    為了盡義,才支持六分半堂。

    然後舒無戲忽然憑空插入了一句:你為盡忠全義,才為淒涼王、雷損效命,但你奶奶個萬人閃的,又怎麼不知

    道像一言為定的唐慘,也不是一樣為了大義、還情,這才追隨蘇氏父子?唐大奶奶是為了唐門信譽,這才獨攬滿

    門重責?

    雷腫呆了呆,道:你們是在為唐慘說項?

    不。大石公接道,他說話一向比較溫和,我們只是說句公道話,你義助長孫總堂主,唐慘也可能是為大義

    而為蘇公子奮不顧身,如此而已。

    雷腫反問:你們跟唐慘相熟麼?我剛才罵了他,你們替他抱不平?

    不熟,我也不認識。舒無戲說話一向比較衝,不過,唐慘是出了名的唐門子弟,他跟你交手時施放暗器,

    理所當然,一如你出手時能變裂分身,你奶奶的萬人尋,這不能說是暗算吧!

    雷腫一時找不到話反駁。

    諸葛先生接下去平和的道:而且,金風細雨樓在京裡,有田宅出售,也營有圃田、學舍,破板門附近有幾

    條街,都是他們的生意,計有紡織、布匹、藤造、木材、刺繡、金飾、食肆、鬧市他們也有租賃、放貸,甚至也

    走鏢、押轆,這大抵還是正行生意。金風細雨樓之經營手法,甚為創新、先進,所以門庭若市,他們的實力,聯

    結髮夢二黨等市井之徒,形成了一個極大的保護聯盟,但為自保、保人,為地方平靖,倒是沒做大多明目張膽能

    觸犯法紀的事。

    舒無戲又陡然添加了一句:要說觸犯法規,只怕天下商行、水陸漕運、買賣銷售都得分他們個三成五的六分

    半堂,還有往黑吃黑動刀子,在江湖上明搶暗劫的迷天盟還要奉公守法一些。你剛才說人家是黑幫,怎麼

    人家不反過來說你們神槍會才是黑道!

    雷腫要不是有點覺得理虧,當即要辯想駁,甚至就要動怒、動手,忽聽淒涼王低叱一聲:雷老總。

    雷腫當即垂手而立,不敢造次。

    看來,這個身經百戰的漢子,對那一位蒼涼富貴的主子,不但順從,而且服從,更是遵從。

    長孫飛虹望定諸葛先生,道:看來,你身上那一刀,莫非不是蘇紅袖所斫的?

    諸葛先生微微笑道:你沒看錯,確是他斫的。

    淒涼王道:那你為什麼還要替蘇公子說話?

    諸葛先生道:他斫我一刀,是一刀之痛;但這並不影響我對他的判斷,我對金風細雨樓的看法。

    淒涼王那張厚亮而哀傷的臉,忽然像照亮了光,雙眼有發出兩道奇特的異彩來:

    好!

    他說:這就叫恩仇抵死分吧你那麼看重他,他卻為何還是給了你一刀?

    諸葛先生坦然道:他沒辦法不給我一刀,因為

    話未說完,舒無戲又斜著插上了一句:諸葛對他那麼識重,才著了一刀,那位林十三,連名字法號都模仿元十

    三限,大概姓蘇的看他不順眼,一口氣著那個白衣卿相的茶花巨人劃了他十三刀。

    可是,無情與追命都想知究竟,這次是頗埋怨舒無戲在這要緊關頭打了個岔。

    卻聽仇烈香怯生生的問:這位舒大叔,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

    舒無戲最高興就是有人請教他。

    有人請教他他就樂。

    他一向認為自己很有成就。

    他只不過五十開外,但已四起四落。

    每次都幾乎位同卿相,但衰落時如同行乞。

    但他無所謂,依然心懷豁達,依舊氣度恢宏。

    只有他,敢在大殿放屁、說粗話、暢言無忌,而不給皇帝見責,權相姦宦也只以為他瘋瘋癲癲,不以為敵,不足

    為患。

    他反而能詐瘋佯癲的活下去,像他這種人,唯有半瘋半癲,才能全身活命。

    因為大家都以他為點綴,沒有剷除他的必要。

    可是,如果有人仔細觀察他前半生的作為,有轟轟烈烈的,有盛極而衰的,不管在廟堂、武林、江湖、仕林,都

    有一定的影響力和震憾力,就是以他這種詐癲納福的掩護下達成的。

    他曾子弟滿門,食客千五,門生無數;也曾孤身一人,流落江湖,逐家行乞,狗都不如。

    可是他的磊落心懷,窮時亦風騷,富時亦風流,榮利雙全之際,既是放屁燥粗,不驕不躁,失意倒運之時,也一

    樣燥粗放屁,不卑不亢。

    這就是舒無戲。

    你別說他成就不大,其實,他默默中已成就了不少大業,只不過,其業都守不來,但只要每次垮了都能重建

    再創,就像一些昆蟲斷肢能重生一樣,已經是天大的奇蹟,罕見的能耐了。

    大凡這種人,定必有了相當的權力和名氣,很多人都不敢叨擾他,問他請教,怕他盛氣凌人,生怕他太忙,不肯

    傳授、教人。

    其實不然。

    這種人特別肯教人,甚至熱衷於傾囊相授,只不過大家不敢問,他要教也無從教起,難道要他主動問你:

    你要不要、肯不肯要我的看家本領、獨門絕藝?

    當然不。

    這道理就跟絕色美女、臺上戲子一樣,看去美絕人寰,眾生烘托,其實也一樣臺前熱鬧,臺下寂寞,同樣需

    要和等待人來愛慕與慰藉,陪伴與共處。

    可是很多人就自形猥穢,舉步不前,反而錯失良機,日後見自己心目中評價不如何的人捷足先登,難免在抱憾之

    餘,口頭也盡予詆譭,心中酸溜溜,嘴裡不饒人。

    是以,舒無戲巴不得有人來請益。

    他樂意傳授。

    可是,他也沒想過問的竟然是這個問題。

    這樣子的問題:

    世間除了萬人敵,是不是真的有萬人斬、萬人迷和萬人閃、萬人尋?

    舒無戲呆的半晌,反問:你為何這樣問?

    仇烈香說:剛剛是你自己說的。

    舒無戲拍拍自己的後腦勺子:我剛才是這樣說了麼?

    唐烈香道:你罵了一句你奶奶或他奶奶的之後,就說了這幾個人名。

    我也不知道。舒無戲聳了聳肩,攤開了手掌,世上既有萬人敵,就必然有萬人斬、萬人閃之類的物體,但

    作萬人迷的,肯定當年有一個。

    唐烈香問:誰?

    舒無戲答:你奶奶。

    唐烈香以為他又在說粗話:這次又你奶奶的誰?

    不。舒無戲道:是你奶奶唐乃子。

    第七章她那隻無名指

    就在此時,一聲清叱,人影一閃,倏分疏合。

    追命是一朝給蛇咬,十年怕井繩,忽喊了一聲:

    小心,打人的女人又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唐乃子已越過眾人,迅疾到了舒無戲面前。

    她來的之快之速,就像前面毫無障礙,而她活脫脫的就一直在舒無戲面前。

    舒無戲一見她,大叫了一聲:漂亮!然後大喊了一聲:哎喲!

    他叫了哎喲之後,唐乃子才出了手。

    唐乃子出手,不是施放暗器,而是真的出了手。

    她是伸出了手。

    好像是友誼之手。

    那麼漂亮的手,令人很想去握一握,觸一觸,甚至是親上一親。

    但這手,就是唐乃子的暗器。

    舒無戲明知這玉手是兇手,但他還是忍不住要迎上這臉硬受這一記。

    這剎間,舒無戲是心中瞭然:為何追命避不過唐乃子兩次掌摑了。

    因為這攻擊是美麗的。

    這暗器是迷人的。

    把暗器使的那麼漂亮的,只有唐門中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唐乃子!

    代號唐老奶奶!

    連身經千戰,應變奇速的舒無戲,也禁受不住,硬捱了一記耳光!

    可是,他的掌卻護在臉上。

    他的手大而厚,色潤而赭。

    啪的一聲,唐乃子的掌,就摑在舒無戲擋在臉頰的手板上。

    然後唐乃子退了回去。

    奇快。

    極速。

    而且身法曼妙。

    巧妙。

    途中經過無情,忽然之間,諸葛正我擋在二人之間。

    就在這一剎間,兩人相處極近。

    唐乃子一擰頭,黑髮就甩了出去。

    諸葛先生一揚袖,往臉上遮了一遮,擋了一擋。

    唐乃子已回到原來的位子,髮髻有點散落。

    回到唐烈香身後,唐烈香這才情急叫了聲:奶奶,不要

    諸葛先生並沒退回去,就此悠悠立在無情身前。

    這場打鬥似乎並不炫目。

    也不劇烈。

    但唐乃子先行攻擊了舒無戲,還順道要攻襲無情,並且因此跟阻撓她的諸葛先生交了手。

    會看的人為之屏息。

    震動。

    半晌,多指頭陀忽陰滋滋的道:舒莊主,你還是挨耳括子了。

    舒無戲一笑道:不,一個巴掌打不響,我們是兩個巴掌拍響了。

    唐乃子緩緩舉起了手。

    她的手很白。

    很美。

    像玉一樣的肌膚。

    觀世音菩薩一樣的手指。

    她的手指美得像波浪彎起的一個弧度。

    她的左手無名指有一隻戒指。

    翡翠戒指。

    翡翠很綠,對映手指更白皙如玉。

    看到這手,這指,這翡翠戒指,舒無戲的臉色有點變了。

    他馬上看他的手。

    他擋住那一記巴掌的手心。

    掌心有一個針頭般的血,正在滲透出來,像一顆相似豆。

    多指頭陀故意啊了一聲,失聲道:舒莊主還是著了一點紅。

    諸葛先生揚起袖子,苦笑道:唐老奶奶雖然一點也不老,但發花大法的功夫確夠火候,我的衣袖都給劃破

    了。

    唐乃子卻臉色發寒,微微喘咳,唐烈香連忙扶住了她。

    你的青一式也夠厲害,唐乃子正舉手束起她略略披落的烏髮,道:你是怎麼知道我把一點紅的解藥

    放在髮釵上的?

    諸葛先生自大袖裡伸出了手,手上拎了支玉釵,他旋開釵柄,裡面流出幾粒珍珠,他把其中一顆交給舒無戲,低

    聲疾道:

    捏碎敷用。

    然後向唐乃子長揖道:得罪。

    遂把其他珍珠小心翼翼的放回玉釵暗匣內,雙手呈上給唐乃子。

    唐乃子卻沒馬上去接。

    唐烈香代唐乃子接過,交回給她娘。

    唐乃子只冷冷地道:自在門的十三麼,果然高明。

    掌聲。

    拍掌的人是淒涼王。

    大開眼界。長孫飛虹讚歎道:蜀中唐門巧鬥自在門。

    唐乃子用一對鳳目勾睨著他:你信不信我也來個川中唐門對鬥神槍會?

    然後她反問雷重和郭九誠:你們還有誰要勸老太婆我?

    雷重已見識了這抱恙中的老太婆的武功,心神震動,只說:反正良藥苦口,忠言逆耳,說諍言無人肯聽,

    道忠言無人肯信,良弓斷盡,獵犬喪盡,不肯納異己之見,他總遭異心之亡。

    唐乃子哈哈大笑:世人總當唯有自己是忠的,說的都是忠言,批評的話都是對的,忠言,而別人都是奸的,傻

    懂得,不聽你者就是小氣、小器、量窄、目淺,不是暴君就是昏主,卻不知就連歷代奸臣貪官,也一樣當自己是忠良

    ,別人都是讒言壞話!誰不知真的聽你採納之後,反而自速其亡、自趨其敗你說世上自命為清高、忠負之士,喜

    歡諍言、批評的人,到底是自欺欺人,還是自氣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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