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集殺人不過頭點地第一章擁抱與握手可知道握手與擁抱,有什麼不同?人與人接觸,有很多方式。最常見的是點頭。點頭,是一種認可。當你向另一個人點頭的時候,好比是一種認可:我認得你。對方若也向你點頭。那就是一種回禮:我也認識你。彼此熟知程度:只到認識的階段。再進一步的是微笑。笑一笑,精神好。笑笑口,相見好。大概,就是親善的意思。但友善歸友善,親切還親切,卻並沒有再進一步的意思。含笑點頭,只可遠觀不可近暱。招手就好一點。不但是有了表情,還有了表態;不光是動了容,也動了手。(總不能招腳的說人人又不是追命!)招招手,就可以一起走了。但發展至握手,已進展到肌膚之親。儘管,那是輕度的,微度的,輕嘗即止的。不過,還是有了身體上的接觸。一個人與另一個有了肉體上的接觸,哪怕只是手與手、指與指,那種感覺,分外親切,是揮之不去的,是取代不了的。握手時,對方的力度不一樣,態度怎麼樣,完全是可以從握手的那一刻感受出來的:對方究竟熱不熱情?虛不虛偽?好不好客?嫌不嫌棄?在江湖上,也有用抱拳為禮,取代握手。畢竟,武林中,男女授受不親,長幼有序,而且,不知對方意圖好歹,這樣給對方握住了手,萬一遇事,的確是十分吃虧的。有經驗的江湖人都不會也不願吃這種啞巴虧。也就是說,哪怕抱拳或長揖,儘管禮儀週週,禮教有加,但還是有防患、有防衛、有設防。可是,擁抱,則是完全不設防的。大家肉體與肉體相擁,這才是真正的坦蕩、無私、不嫌棄、不提防。那種感應是完全不一樣的。對方的神情也許可以騙得過你。但是肉體不然。更何況雙方的心,貼得那麼近,完全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息與心跳,真誠與熱情。如果說,握手能讓感受到對方脈搏的跳動,擁抱則是更進一步,讓你可以感受到對方心跳的共振。畢竟,相擁的時候,雙方的心靈最是接近。最坦蕩。最開放。最親。只不過,在江湖上,有幾人你是願意擁抱的?有幾個是你接受他擁抱的?有多少人真的想擁抱你?到底他們的擁抱是要愛你還是想害你?如果有比擁抱更進一步的親熱,那就是接吻了。比接吻跟進一步的,恐怕就是愛撫與交媾了。當然,那都不是平常情況可以進行的,更不是朋友之間可以觸及的。那是肉體與肉體之間的歡狂。也是性靈之間的交匯。如果彼此之間未親到這種範疇而就作出這類行動的,那是莫大的罪行,而且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的。所以,朋友之間,以身體熱烈擁抱,暫時還是招呼的極限。可是,像現在諸葛正我和長孫飛虹的擁抱,既不是老友重逢,也不是情懷激盪,更非久違闊別,反而,有點像是生死相搏。而且,也真的是:生死一抱。成敗相擁。他們抱在一起,然後,就兀地凝住不動,像連時間、空間、動作、反應,全都凝結了似的,甚至,好像擁抱的雙方,連心跳都停止了。連生命都終止了。他們已成為兩座石像。不。一座雕鏤了兩個交纏相擁人體的石像。任勞乍見淒涼王和諸葛神侯相擁在一起,幾疑自己看錯了。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所見。他不禁向孫收皮詫然發問:你怎麼能預知他們相擁的!?孫收皮負手看月,看草,看院子,就好像沒去留心戰場。又好像,那戰場不值得他去留意。任勞卻還是頗為震動,甚至不明白這雙方兩大主力高手,到底已言歸於好,還是已互拼陣亡,他不禁顫聲問:他們他們在幹什麼!?孫收皮卻悠悠閒閒地道:這個小院子,這對年輕人稱之為尋夢園。嗯。這名字端的是有意思。有詩意。那天八爺問我:他要建一座園子供皇上行樂遊憩,苦思好名而不得,看來,不妨就稱作尋夢園反正,經此一戰,這院子已無夢可尋,尋夢不得也罷矣!任勞聽了半晌,還不太清楚孫總管的意思,只楞楞地道:尋夢?孫收皮一笑,反問他:是的。尋夢。人人都有自己的夢,可不是麼?難道你就沒有夢嗎?任勞又是一楞:夢!?夢?有。他就知道任怨有非常令他震動的夢!他知道那對任怨而言,那不只是夢,而是他一生之所寄。甚至可以說:任怨不擇手段、不顧一切的活下去,為的就是這個。任怨的為人容易怨妒,不得志前他能忍能屈,所以更沒有什麼人可以傾訴,沒有什麼人讓他可以信任,除了任勞。所以任勞有機會聽到任怨那個輝煌錦繡的偉大的夢。不過任勞聽聞之後,一點也不覺得錦繡前程、輝煌堂皇。反而是覺得:震動。對任勞來說,任怨所謂的錦繡輝煌,卻是任勞心中的畏怖震驚。他希望他從未聽過這個夢,這種夢。此一刻,唐乃子也是閉著雙眼殺過去。她的敵人全都非同小可。林十三真人和多指頭陀明顯佈下的是一個局。這個局,明顯是要滅一點堂,但內裡卻進行了另外兩個重大的目標。一個就是讓長孫飛虹殺了盛崖餘。另一個便是引出唐乃子,並將之伏殺。唐乃子本意是要在蔡攸和元限發現唐烈香越牆而來之前,要把她揪回去,遠離這個雲譎波詭的局,並懲戒那膽敢騷擾過她愛女的傢伙。可是,她現在發現:這個局不只是對一點堂設伏的,同樣,也對她發出狙襲。她本身在局中。她閉著眼,也知曉四周都是敵人。到處都是突襲。哪裡都是風險。可是,當她閉起雙眼之時,她見到的,卻也是她的:夢。她也有夢。至少,是曾經有夢。每個人都有他的夢。無夢的人生,才是可悲的人生。有人風中逆風,有人空中追空,也有的人:夢中尋夢。此際心狠手辣、名震江湖、傳聞中能重振唐門聲威的女人,眾敵寰伺候,目不能視也一樣心裡有夢。第二章做個夢,夢裡有個洞往事如煙。但她的夢並不如煙。她的夢裡有個洞。哪怕她到今天做夢的時候,也會常常夢到有一個洞,那個洞非常深邃,可是洞裡卻有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滿身都是血。全身都是傷。但卻還是笑得那麼詭豔,像一朵花正開到荼蘼,快要凋謝了,但就在盛開凋零之間,還能讓人那麼驚豔一下,像禪的一記棒喝,領悟得令人猛省之際,還不經意的掠起了悲哀和悽楚然而,那個男人,她記得,那麼平凡,還帶點殘痕,但一旦看進去他眼裡的時候,卻又那麼明豔,以致像兩口不能自拔的井,井裡深邃無比,沒有底止,而她又那麼的不能拒絕,無以自控那夢裡的男人,帶著傷,流著血,但當他詭詭一笑之時,不但同時帶有殘忍與同情,而且,動作令人有說不出的倦懶只不過,一旦他作戰之時,那股氣概,恐怕,有繼往者也無法開來,有承先的也不能啟後了。那是一種目空一切的氣。也是一種捨我其誰的概。只不知,此人何在!?戎馬倥傯,國事蜩螗,哀禪老矣,尚能飯否?對唐乃子而言,感情的那一次盛放,就是她所有的華麗。她不悔帶著這華麗的記憶老去。她洞裡的戀情就是她的華衣,就算不破土而出,也依然能日麗中天。她讓這感情的華美,盛開如海棠,盛放如牡丹。直至這華美的袍子,沾滿了蛆蟲,潰爛從根入莖。她只有毀了它。連根拔起,摧花除根,起自以無端的妒,生以莫大的恨。她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好像正在深痛惡絕的摧殘自己,真是比誰都累。於是她重新成為另一個唐乃子唐奶奶。獨霸一方,懾伏四鄰,威震八方,統領大局的唐乃子。閉目向林靈素直撞過去的唐乃子,突然發覺對方不只是一個人。那是八個人。八個人,八把劍,從八個方向,向她出擊。而且,八劍都狠,八招都絕,八種攻擊方式都很要命。她雖目痛難當,不能睜眼,但心裡分外清楚:林靈素肯定只有一個。就是那個盡受趙佶寵信,原名靈噩,自號金門羽客,尊為通真達靈玄妙先生,賜金牌,可以隨時入宮,而且又為他修萬里隧道直通真宮,寵護有加。林靈素信口開河,他亂扯胡言,卻能令趙佶深信不疑,有次趙佶召見,他狎妓遲至,居然繪影圖色,鬼話連篇,大言不慚,說天有九霄,神霄至為尊貴。他剛從神霄殿領旨下來,路漫道遙,所以來遲。又說天帝長子,是神霄玉清王,主持南方,號稱長生大帝君。此神就是方今天子。趙佶聽得當然大樂。又誆言神霄玉清王之弟子青華帝君,因前世宿怨,曾造孽而致,少有殘疾,遣主持東方。而林靈素自己是府中仙卿,名為褚慧,因前世欠趙佶大恩而降於凡間輔佐帝王。這還不夠,他善巴結奉迎,趁此順水推舟,乘龍顏大悅,什麼鬼話都當神示之際,薦說蔡京是元仙佰,王黼為文華吏,盛章、王華為國苑寶華吏,鄭居中、童貫等日皆由他點名,一一位列仙籍。林靈素也見趙佶寵愛劉貴妃,便說她是九華玉真安妃。這一來,趙佶聽的高興極了,賞賜無算,升他為溫州應通軍節度,加沖和殿侍晨,不必赴任,可享大權,聞林靈素自言須駕騰雲往返神霄天宮與禁宮內殿,是以賜府封公,出入可領軍千人相護,前呼後擁,甚至與朝廷命官、諸王爭道,權勢煊赫至極,富貴榮華也極致。京裡的人都稱之為道家兩府,據記述:其徒美衣玉食,幾二萬人。許多人為得美差,為分榮華,都爭先恐後,託薦或自薦入林靈素門戶。當時有詩諷刺:當日先生在市尖世人哪識是真仙只因學得飛昇後雞犬相隨也上天不過這個林靈素,道家修為確有點本事,而且能呼風喚雨,頗為奇能,還鬥法鬥贏了幾名佛教名僧,敗北者林靈素還趕盡殺絕,決不容情,慫恿趙佶下詔將僧人定罪,連皇太子求情也不許,堅送開封府刺面決配,由蔡京暗中示意朱月明的手下,將之毒殺獄中。可是,現在對付她的林靈素,卻似至少有八個。八劍來自八個方位: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各自不同角度向她遞出了完全不一樣的殺著和劍式:大有、歸妹、明策、噬嗑、大過、未濟、蹇、剝,不同的劍法蘊含了不同的卦義,向她殺將過來。八把劍如同一把劍,如一人所使,把她陷入陣內。這就是八卦劍陣。但這劍陣只有一個使出來。一人易為八人。一人使八劍。這樣的能耐,也只有林靈素能辦得到。唐乃子閉著眼,衝入陣中,也陷於陣裡,驚濤駭浪,無以立足。但在她心目中,卻只有一人。人就是林靈素。一劍。劍也是林靈素。然後她解開了她背上的小小包袱。那是她的武器。不,樂器。那是一隻二胡。她盤坐下來,對方一出劍,其他七劍馬上呼應,群噬而上。可是她一感應對方出劍,她手上的二胡弦子一拖一拉,馬上發出一記裂帛的樂聲,有時白光一閃,有的黑光乍現,攻向那攻擊源頭、狙襲所在。她只要手上那麼一動,立即就會激起一陣尖銳、悽怨的弦韻,揚弦時厲,回韻時哀,白光黑芒,飛射殺勢來處,立即,就將對方攻勢瓦解。她則是一心不亂,八方不動的趺坐著,眼也不睜,專心以一隻二胡,應付八面受敵、四面楚歌。當她白光黑芒飛閃而去之際,林靈素還能回劍格開,撤招閃避,但耳畔不時傳來一二聲哀號,那些黑衣刀手,在完全猝不及防同時也完全不是敵手下,著了音樂和暗器,慘叫趴下。第三章夢裡有個洞,洞裡有條蟲唐乃子以二胡發出的暗器,有時黑光,有時白芒。但不管黑的、白的,她的暗器,總是黑的一出,白的跟進;或是白的一閃,黑光殺到。或是白的先至,對方閃躲之際,著了黑的。又或黑的擊空,卻撥草尋蛇,使白的成功命中。配合得巧妙無間。而且,不管黑的、白的,暗器都一樣有殺傷力,一樣管用。這一雙雙一對對的暗器,先是破壞了林靈素的劍陣:如果金門羽客林靈素用的是乾劍陽功,來攻擊她,她就以黑芒去迎擊;要是通真達靈玄妙先生以坤劍陰勁,來襲擊她,她就以白光去反挫。她的白芒叫白頭。她的黑光叫黑髮。黑髮白頭。白頭黑髮。當你平生首次乍見自己黝黑的發上有了一條白髮,正在那兒萬黑叢中一點白你的心情會是怎樣?直至你已變得滿首白髮之際,卻驀然仍留有一條黑髮,碩果僅存君意若何?紅顏豈可披白髮?忍見人間英雄老。不許紅顏見白頭。其實,唐乃子早已滿頭白髮。以她的年紀,當然不致於滿頭都白。但她就是白髮紅顏。她的滿首烏絲,卻是在一夜間成雪為霜。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如雪?唐乃子正有過那一刻慘痛的經歷。那一剎悲涼的夢裡省覺。那是因為那一場愛戀。那一場始於洞中的戀愛。那像一場春夢,本來春色無邊,乃似不盡長江滾滾來,但到頭來,卻成了無邊落木蕭蕭下。滿園的花,都教千萬的蟲子嗑噬盡了,凋謝了,成了落花無依,花落滿地。那一場夢,成了一個空洞,洞裡有一條蛀蝕的蟲,引來更多蠶蝕噬嗑的蟲子,終於把她那洞搗毀了,摧殘了這使得她的夢成了一個洞。黑洞。洞的回憶成了一條記憶裡的蟲。她記得那條蟲。(她縱化了灰也不會忘記。)(就算殺了她也不會忘記。)她記得那個洞是誰挖掘給她的。那如同一個陷阱。感情的陷阱。那個因為流血而更加豔麗動人的男人,別告訴她是為她而出家的!她也記得那一條蟲是怎樣開始它(們)的咬嗑噬蝕。那個女子現在還到處有狂人去唸著她、尋找著她,真是個禍盡人間,害盡好漢的賤人!當年,她就為了這魔女一夜間白了頭髮。這人來自嶺南。他看到她,讚了她一個字:美。贊她美麗,對年輕時的唐乃子而言,一點也不出奇。她給人贊過無數次。她自己都聽得習以為常。哪怕是到現在、至今天,還是人見人贊,男見男愛,花見花慚,月見月亮。除非唐烈香就在她身邊。小香若在,年輕就是無可匹敵的力量,唐乃子既心甘也情願委屈在一邊,眼看著自己寵愛的女兒越漸漂亮,越來越靚。可是那個她後來遇上的人,乍見到她,只讚了她一個美字,就沒再說什麼。隻眼裡充滿了感情。當時唐乃子就覺那人的眼裡真的很有感情。真情。可是她怕了。她怕了感情:尤其是這種感情。但她不禁冷哼了一聲:嗯?當時,那人並沒有回話,隻眼裡的感情,更深更濃,像一壺醇酒,還選在夜色深濃時分一口飲盡。唐乃子當時只有再問:還有什麼?那人笑答:沒有了。唐乃子問:什麼沒有了。那人回問:什麼要說下去的?唐乃子拗了性子:就一個字?那人反問:什麼字?唐乃子當然不依:就一個美字?那人一笑:對真正的美女,美就是一個字。你就一個美字了得!那還要說什麼?都是多餘了!說完之後,那公子遞給她一物:那是一隻酒瓶。喝下去,他說,沒有別的多餘的話,你這頭白髮與紅顏並不相配,敢情是突然傷透了心才至於的,那是心腎見虛吃弱所透,你把這酒一氣喝完,另一罐是藥酒塗抹,便可以暫保青絲如昔除非又一次傷了心肝腎神,那,我就沒有辦法了。唐乃子相信這個人。不只是因為他就是老字號溫家中活字號的首領。也不只是因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三缸公子溫約紅。同時也因為她相信他。為了什麼?也許是因為眼裡透露出來的神情,也許是因為她想自己重新擁有一頭烏絲,也許只是因為:她信任他。於是她仰脖子把瓶裡的酒一口乾盡。然後擦擦唇邊的酒漬。溫約紅看得直似痴了,好久才問:你為什麼放心喝下我的這一罐酒?唐乃子反問:為什麼我不敢喝?溫約紅問:你不怕我毒害你?唐乃子道:你為什麼要毒害我?溫約紅訕訕然道:你沒道理要相信我的,說不定,嘿嘿嘿,我不懷好意唐乃子道:信只是一句話,其他多說無謂。溫約紅怔了半晌,才用手指了指唐乃子的嘴。唐乃子才發現唇邊還有未揩的酒漬,再舉手用袖子抹了乾淨。你喝酒時?很好看。溫約紅期期艾艾的道,現在露出的手腕也很好看。唐乃子一伸手,又現出她那細柔白嫩的皓腕:拿來。溫約紅當時明顯嚇了一跳:什麼?他不明白。另一瓶酒。唐乃子道:你說的,用來揩塗的那瓶。溫約紅笑了。你敢用,他說,我就送你。剛才你飲的酒,叫做結髮,溫約紅補充道:我再送你塗抹的酒,叫做白首。如果你把這一飲一塗的酒拿去出售,唐乃子總覺得溫約紅在眼裡透露出來那一股濃烈的感情,她是受不了的不,是不敢再承受的,所以她把話題岔了開去:你一定會發財的。發財就好。溫約紅儘量讓自己流露出一種俗氣,我別無所好,最喜歡發財。第四章美只有一個字結髮。白首。白首。結髮。結髮。白首。其實,唐乃子心中是記住了。當不能結髮連理,不可以共偕白首之時,就是有喝這種名為結髮的酒,塗這種號稱白首的酒了。這是一種悲哀。就像一般人家,在新春過年時貼上金玉滿堂、富貴榮華,那就是因為還無金無玉,未曾富華,也還沒有榮華,所以才把想望的語句,貼在當眼的地方,提省自己也好,或滿足一下也好,感慨一下也是好的。誰也不想這樣過了一生。唐乃子就這樣以酒保持了烏髮。但卻灌溉不了已滿了白髮的心。當時,她也記住了溫約紅告訴她的話:美就只有一個字。她也記住了溫約紅送他喝塗的酒:所以她把她的暗器取了名字黑髮白頭黑髮是用天下至陰至柔的寒疐遺鐵所精鑄的;白首則是以世間至陽至剛的熱躓餘銅鏤造的。這兩種暗器,專以陽導陰,以柔治剛,有專破內家功力、外家罡氣的妙用。黑法、白首就是用以紀念這個前程往事,這段白髮奇緣。唐乃子發出的黑白暗器,都是一對一雙的。她不但反破八卦劍陣,同時還射出陣外,已擊殺射傷了三名黑衣殺手。不過,她在目不能睜,她端然趺坐,雖然忽爾蹙了蹙眉,幾次欲起,當仍然趺坐應敵,而且匕鬯不驚,依然判斷極有準繩。她射倒的是包圍和攻擊唐烈香的殺手,不是無情和追命的敵手。雖然,她也知道唐烈香一旦能圍突困,還定會去力助追命與無情。對於這點,她心裡清楚分明。她沒有救他們,她再也不願救任何自在門的人,但她沒有明令阿香不許做這種事。她以前也發過這兩道暗器。那時,她還不叫這名字。當時,她也不是用二胡發射的。而是用箏。那時她還是少女。日子,正當,少女。她喜歡彈箏,並以箏發射暗器。箏就像流水的天籟。箏也是她的江湖激情氣盛之爭。然後她戀愛,失意,傷心。她就寄情於琴。琴聲古遠、悲怨、寂寞。她那時候以琴來發射暗器。琴也就是她哀怨纏綿的情。最後,她給驅逐、負傷、流亡。她喜歡奏二胡。二胡悲哀、悽楚、孤寂。她這時候用二胡來發放暗器。二胡也就是她失落孤絕的不二心境。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很多種不同的曲調,不同的心境,就似不同的樂器,你現在卻正處於什麼曲子裡?什麼調子中?什麼樂器的演奏,才分外傳神、入味?請想一想。林靈素來纏戰一陣,忽然放棄了八卦劍陣。這天底下,只有他能以一人使出八個高人同時才能運作的八卦劍陣。他引以為榮。以此為傲。但現在不行了。雖然唐乃子一時三刻還未能破陣而出,可是他清楚知曉:唐乃子之所以不能破陣,那是因為她眼還不能睜開,坐陣總比破陣來得安全。金門羽客一旦得悉形勢,他馬上當機立斷:八卦不行。改用兩儀。何謂兩儀?簡單來說,就是陰陽。天為陽,地為陰,日陽月陰,太極生兩儀為一貫,由是演為一乾二兌三離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再衍生為天地水火風雷山澤,而金門羽客當前的劍法,是化零為整,返璞歸真,當他遞出震劍之際,震為雷,雷是閃電之徵,而電有火光,更有隱含離之變數,同時電生又伴雨水,更蘊含了坎卦之姿,而這些變卦都始於乾,乾為天,即是以天道之力行之為之,變中迭變,比八卦劍法,更歸元守一,卻生生不息,變化萬端,只要唐乃子動任何一處,發任何一招,就立刻遭致其他一切生門死穴的攻襲,例如唐乃子攻向林靈素守弱的坤位,若以右攻,則同時觸動了兌、艮、巽三方卦義,艮為山,山能固,唐乃子攻之不得,但山上生風,隱含巽卦,反撲無聲無息,同時山腳連澤,內含兌卦,又與地理有關,形成地道為坤,一齊反撲圍剿唐乃子,使唐乃子無論攻向哪一方,都動輒得咎,討不了好。可是,卻有一個關鍵,使林靈素也討不著便宜的。這是個關鍵。也是個要害:那便是:唐乃子不是個人去衝殺、格鬥、破陣、對殺。她沒有動。至少,她的人沒有動。她動的是暗器。暗器不是人。暗器是暗器。這便是暗器之便。暗器之利。第五章信只是一句話情形非常清楚,而且明顯:哪怕兩儀陰陽劍法再厲害,所能摧毀的,也不過是唐乃子的暗器。而不是她的人。暗器,是一種拉遠距離的媒介。蜀中唐門的人,專研於此,是以名動天下,莫之可悔。是以,林靈素馬上覺察出來了:不妙!他的武功、劍法再高明,變化再繁複、厲害,也沒有用。他能毀掉的,只是對方的暗器。萬一,為對方多趁,則是結結實實殺傷在他的肉身上。這樣一來,他形同是處於只有捱打。所以他馬上轉換。他就只守住了乾坤、坎、震、離四卦。四處。然後他以乾為號把這四個特色,使到了極處,形成了專以離、震、坎三項,既是自然之力,以個人功力祭起,相互調配,加撲打急攻向唐乃子。如果這種說法比較空洞,那麼,更明確而通俗的說法是:呼風喚雨。是的,呼風喚雨,別忘了,呼雨喚風,本就是林靈素在趙佶跟前取信得寵的拿手好戲。有一年京城酷暑不已,四海百川凋竭,當時趙佶寵信林靈素,百姓怨聲四起,連京城官宦也責疑金門羽客為何不灌救莊稼,靈素詭對說:天帝因感長子(即趙佶)太過辛勞為民,故無意布雨,四海百川均已封錮,無天帝之命,任何人不得取用,唯黃河未禁,但無當今聖上之命,亦不為用。趙佶還是有點惻隱之心,便說:人在焚禍之中,但得甘霖傾洗,雖渾濁又何妨?是故林靈素便在上清宮,看定吉辰良日,仗劍作法,未幾,據堅丙志所載:雨大至,迅雷奔霆,逾兩時乃止。人家瓦溝皆泥滿其中,水程於地尺餘,黃濁不可飲,於禾稼殊無所益也。於是,從趙佶而始,宮中人人以為林靈素能使人自千里之外呼風喚雨雲雲,趙佶也當他神仙看待。趙佶就是相信他。信,也許只是一句話。但騙術卻是一種掩人耳目的下流手法。這點,諸葛小花一脈的自在門,自是頗為深知。連江湖上也流傳廣遠,唐乃子亦有耳聞。而今,林靈素所祭起的正是這個法寶。這種手法。呼風。喚雨。攻取唐乃子。本應是下一任唐門當家的唐老奶奶!風雨交加。風在怒吼。狂風像要把人撕裂,像要把一切摧毀,像要把人割切成碎片。雷在霹靂。雷動九天打到凡間五雷轟頂於首雷行電閃於大地天打雷劈就在跟前。雨。雨點。雨點點。雨點點滴滴。雨點愈來愈大愈來愈急愈來愈緊。雨勢豪壯如飛瀑雨滂沱如山泥傾湧雨潰缺如山崩地陷。唐乃子閉著眼。她感應到這些。到這時候,她的心已不能不亂。她的神已不能不撼動。因為她不知道:敵人匿伏何處。風淒雨遲,她不能辨別敵蹤。她也無法判別:敵人要使什麼殺手。風大雨狂,她不能判斷哪一記才是刀風劍雨,哪一招才是殺人要命。風為刀。雨為劍。她突然想起一個人:只有這個人就算沉痀不起,抱恙重疾,但依然只能在江湖的風風雨雨、生死存亡、爾虞我詐的鬥爭中,始終屹立不倒,決不認載認命,甚至武林中有這樣的流傳說:在狂風暴雨中,沒有人敵得過他。還有一個形容這人招式的歌訣:金風細細紅袖刀氣壯山河天比高。這個人是一個病人。他就住在京城裡,是城裡一大幫會領袖,他當然就叫做:蘇夢枕。可是唐乃子不是蘇夢枕。蘇公子聽著身罹二十餘種隱病,但依然不死,仍然以一人一刀開創大局面,抱病佈局,對抗的集團,包括了六分半堂、迷天盟、蔡京父子、朝中六賊、有橋集團如果國家、方向窳敗,官僚腐蝕,他甚至還不惜以一人敵一國。但唐乃子沒有病。她只是負傷。嚴重的內傷。她只是個逃亡的女人,養傷的女子,但她卻代表了唐門:蜀中唐門。天下一唐。蜀中唐門本來的夢想是:天下一堂。這個堂,也可以是唐。蜀中唐門的唐。所以林靈素要殺了她。殺了她,唐公公就會履行與他結盟的協議。玄妙宮裡有了蜀中唐門之助,朝野均可安枕無憂矣。人,就是這樣,當你得到富貴時,又想權力,得到權力時,又要女人,有了女人,又想永壽,總不會滿足。林靈素已得到皇上寵信,真個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有了一件毛裘的人還是嚷著要買另一件皮衣,有了一雙犀皮長靴的人還是想要一對鯨皮皂靴一樣,金門羽客有了朝廷封詔,得到皇室賜賞,他還不夠。他還要得到江湖大權。武林地位。畢竟,他也是人。究竟不是神。是人,就有野心、慾望,然後,一面雄著心期著望一面說要為國為民,仁者無敵,有容乃大,無欲則剛。這就是人。便是人。人擅於騙人。更善於騙自己。第六章半夜以後只聽他的林靈素正在進行一件事:不。一個勾當可是,他要進行這個勾當的時候,還須要有人護法。護法,在這兒的意思很可能就是:掩眼法。他的陰陽大法,兩儀劍陣,已然發出,且轉為呼風喚雨大陣。可是他也心裡清楚:他畢竟不是真的神。也不是仙。只憑風雨還是不能真把高人殺死的。他還得要轉換:能成功的轉換,才真的能殺人。殲敵,可是高手相搏,就在武功轉換的一剎,哪怕只有片瞬,也會讓對方有可趁之機,反擊的機會。這時候最危險。從八卦轉入兩儀,並沒有難度。也無空隙。因兩儀生八卦,本就是一氣呵成、一脈相承的事。從兩儀轉入太極,也無破綻。因兩儀太極,本是一家,理路相承,氣脈相逢。可是,光憑正統的道和易理,林靈素還不夠修為將這當年武林中給曰為最有資格繼承唐門大業的女人擊倒。他只有另闢蹊徑。但抄小路的人永遠要比走大道的人要多冒點險。林靈素這人一向少走正道。他原來是佛門出身,也曾深得方丈喜愛識重,後因所涉多為奇門雜學,三教九流,呃神騙鬼之術,為同門所斥,但他貪戀富貴,異行怪誕,妖言惑眾,乃至呃神騙鬼,諂媚阿諛,終為方丈所逐,之他搖身一變,成為道長,自稱仙君,得權之後,還驅逐佛教高僧,毀壞寺廟,打殺和尚,無所不為,來報復他當年之辱。可是,他那種舍大道而就小徑的心態,依然沒變更過。他更喜歡走後門。他現在所採用的反擊之法,可不只是走後門而已。而走的是:黃泉路。就在轉換的片刻,林十三真人已接了手,多指頭陀替他護了法。這當然是一個局。林十三真人及張懷素那一入侵者,情知在鐵手、蕭劍僧匡護保衛下,以及朱月明眼下,真個動手,生怕未能得逞,何況他們一直納悶:自在門還有另一大將舒漢武何在?此外,但若真的發生衝突,只怕那人定會出手。這個人在,這個人出手,這個人一定會站在自在門那邊那麼,他們就絕對滅不了一點堂,也討不了好,所以,林十三真人和張懷素等,後來是旨在引走瞎子、蕭劍僧、朱月明和鐵手,說是引去大本營,其實他們也必知過不了一爺那一關,到頭來還是得回到苦水鋪。而他們就在那兒佈下驚天動地的殺陣,將鐵手、蕭劍僧一舉格殺,甚至連朱月明也不擬留活口。然後,林十三真人才再趕回來,參與第四批剷平一點堂的佈署,協助大師兄林靈素,滅絕一點堂。若言明把蕭劍僧、鐵手、瞽目神捕引去苦水鋪,只怕這些機警高明的對手,亦早生警戒,但若先赴大本營,再生事由,轉去苦水鋪,那就比較順理成章,不生疑竇。只要到了那個三不管的地方,管他鐵遊夏、蕭劍僧、瞽目神捕一個也活不回去。尤其在午夜之後。子時之後。只有一個總堂主可以定奪。那就是六分半堂。你以為那兒是什麼地方?那就是六分半堂!天下高手,江湖好漢,都聞風喪膽,紅貨黑貨,黑白兩道,全都得賞六分半顏面,予之抽紅三成半的六分半堂!苦水鋪果爾開戰。如願如料。但比想像多了變化,更加劇烈。林十三真人提早溜了回來,要配合林靈素殺唐乃子大計,滅一點堂之策,但還是掛了彩。他之前衝動拔劍,只是作狀。多指頭陀的勸解,也是佯裝。他們知道唐乃子的禁忌。這個女人,是講規矩的人。是講道義的。講面子的。而且還是有性情的。只要有這些特性,那就好辦。對小人而言,這些性情,時常成了他們攻擊得手的死穴,下手的把柄。他們這種人,最善於認準對手的死穴,在自己得勢之時,或對方稍為疏失之際,便施予突襲。所以林十三真人叱罵了那一句:你奶奶的唐乃子果然出手。然後多指頭陀和林十三真人突然向唐乃子下毒手!這還不毒!更歹毒的是林靈素的突襲!只要唐乃子死了,唐公就一定能主掌整個蜀中唐門,那麼,這暗器第一世家就一定與他的通真達靈玄妙天府聯結,這樣一來,加入聯盟的武林,至少已有四家三門,他在江湖上的實力可謂半矣,必要時,既可扶天子,令諸侯,至少,也可與蔡氏一門別別瞄頭,讓諸葛正我的自在門吃吃苦頭了!是以,再加上林靈素與唐乃子的舊恨心仇,金門羽客這次的狙殺是志在必得!林十三真人畢竟與林靈素同門多年,自然看得出掌們師兄的心思。他就在林靈素須要轉換之際,擋了一擋,跟心思靈敏過人的多指頭陀,接了一陣,林靈素馬上進行了他的黃泉大法:那是一種土遁法!他迅速潛入土裡,以極快的速度,接近了唐乃子趺坐的地下土中,突然拔劍,一刺而出!第七章愛是一種感覺這一招極為歹毒!也極為陰損!但卻自這麼一位受皇帝重新奉為仙客為他賜封賞金牌出入禁宮的得道之士手上使了出來!唐乃子再厲害,再精明,再沉著,也沒想到林靈素會潛入地下,然後以劍突出土面,刺她下陰。以林靈素之尊,也決不會有人想到他居然會做這種事。可是他做了。因為只要他勝利了,敵人已給他殺死了,誰也不會挑出來指責他是怎麼殺人的,死了的人也不會站起來訴說他是怎麼死的。成亡敗寇,優勝劣汰,物競天擇,有時候,道義和公平,在這種弱肉強食、殺人不過頭點地、兵兇勢危的情勢下,有時只是一種奢求與裝飾,笑話與流言。眼看林靈素那一劍就要破土而出就在這一剎,卻發生了一件事。其實不只是一件事,而是一個人。說來詭異,令人難以置信:林靈素在進行陰謀狙襲之際,竟然遇上了一個人。在土裡。有一個人竟在土中等著他。就在泥土中等著他。好像一直在等著他黃泉相見似的。這一點,連林靈素也完全意料不到。所以,非常震愕。因為太過震驚,所以動作就慢了一慢,緩了一緩,那人對他哈了一笑,一手扭住了他,另一手也抓住了他,就把他扔出土外。泥土翻飛,那人卻還是攥住他不放,幾乎讓原來武功絕頂、一向動作機敏的林靈素,已給他箍得透不過氣來。只聽那人一面咔咔笑說:我恭候大駕已久。那人下手可決不容情,一面在發力要挾碎林靈素的肋骨,一面在用力捏住金門羽客的咽喉:我就是舒大坑。當然就是舒大坑。若非這個舒漢武,追命給關七一發力扔落地上土中,不是舒大坑在土裡發力抵上一抵,只怕崔略商不死也得骨折臼脫半身殘了!所以追命一見舒大坑終於出手現身,這才哇哈一聲,笑道:大坑將軍,威武無敵,土裡捉賊,鬼扮神仙!看來,追命幾乎又要吟詩了。追命之所以能稍舒一口氣,說得了那幾句話,那是因為,他那兒的戰團的確稍稍舒緩了一點點,形勢稍微向好。這形勢上的逆轉,其實,最重大的原因,是來自唐乃子的暗器。黑髮!白首!敵人已倒下去了三人!唐烈香得以騰身過來救助盛崖餘。兩人又一次聯手,忽然生起了一種感覺:愛。愛是一種感覺。對外人來說,不可言喻。但對當事人而言,卻是:不言而喻。唐烈香與盛崖餘一旦聯手,那三名黑衣殺手,終於抵受不住二人的衝擊,一下子,倒下三個。這正是這場戰役的激烈之處。可怕的地方。這三名殺手,一傷俱傷,一倒均倒,一破全破,只顯示了一點:戰鬥甚為兇險!要是隻有一個人,很可能的結果:如果不是這三人死,便是無情陣亡。從這一點,可以覷出這些殺手的實力與戰鬥力。盛崖餘又聞到仇烈香發上的香味,精神不禁為之一振。可是,他的精神卻有點恍惚,反而不像剛才孤身負隅作戰時的集中與神采。那是因為,他從這些來襲者和諸葛先生的對話裡,發現了一些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的身世似乎很複雜這些高手來攻一點堂,有的似乎志不在於自在門,而是他自己淒涼王著意要殺他,好像是為了社稷大局;而世叔全力保他,好像也別有內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己究竟是什麼人!?)(這裡面有何秘密!?)無情心中充滿了狐疑。,他們一解決、擊倒了對付無情的三名殺手,立即就過去對付那圍攻崔略商的另三名刺客。這才使追命能緩得過一口氣來,遙對一直潛伏待此一擊的舒大坑揚聲說了幾句話。可是無情再迷惚,也不失機警。他也發現愈戰愈劇身上的香味就愈濃愈鬱好聞的仇烈香,也有點心情盪漾。而且愁眉不展。所以在戰鬥中的他,仍禁不住問了一句:怎麼了?什麼怎麼了?唐烈香反問。你有心事。你也有。你不開心?你也好像並不快樂。無情道:是不是令堂坦白說,唐烈香終於還是說了,我現在真的很有點擔心,我和奶奶闖入這兒來、越過這棟門牆的代價,是不是太可怕了。她再補充了一句:是不是我們母女可以承受得起哈是不是蜀中唐門能承受得起哈我們值不值得這樣然後她笑了起來,居然就此住了手,還用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無情的下頜邊託了託,輕輕在紅唇邊吐了一個豔詞:值。第六十四集殺人不過頭點地
第一章擁抱與握手
可知道握手與擁抱,有什麼不同?
人與人接觸,有很多方式。
最常見的是點頭。
點頭,是一種認可。
當你向另一個人點頭的時候,好比是一種認可:
我認得你。
對方若也向你點頭。
那就是一種回禮:
我也認識你。
彼此熟知程度:只到認識的階段。
再進一步的是微笑。
笑一笑,精神好。
笑笑口,相見好。
大概,就是親善的意思。
但友善歸友善,親切還親切,卻並沒有再進一步的意思。
含笑點頭,只可遠觀不可近暱。
招手就好一點。
不但是有了表情,還有了表態;不光是動了容,也動了手。
(總不能招腳的說人人又不是追命!)
招招手,就可以一起走了。
但發展至握手,已進展到肌膚之親。
儘管,那是輕度的,微度的,輕嘗即止的。
不過,還是有了身體上的接觸。
一個人與另一個有了肉體上的接觸,哪怕只是手與手、指與指,那種感覺,分外親切,是揮之不去的,是取
代不了的。
握手時,對方的力度不一樣,態度怎麼樣,完全是可以從握手的那一刻感受出來的:對方究竟熱不熱情?虛
不虛偽?好不好客?嫌不嫌棄?
在江湖上,也有用抱拳為禮,取代握手。
畢竟,武林中,男女授受不親,長幼有序,而且,不知對方意圖好歹,這樣給對方握住了手,萬一遇事
,的確是十分吃虧的。
有經驗的江湖人都不會也不願吃這種啞巴虧。
也就是說,哪怕抱拳或長揖,儘管禮儀週週,禮教有加,但還是有防患、有防衛、有設防。
可是,擁抱,則是完全不設防的。
大家肉體與肉體相擁,這才是真正的坦蕩、無私、不嫌棄、不提防。
那種感應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方的神情也許可以騙得過你。
但是肉體不然。
更何況雙方的心,貼得那麼近,完全可以感受到對方的呼息與心跳,真誠與熱情。
如果說,握手能讓感受到對方脈搏的跳動,擁抱則是更進一步,讓你可以感受到對方心跳的共振。
畢竟,相擁的時候,雙方的心靈最是接近。
最坦蕩。
最開放。
最親。
只不過,在江湖上,有幾人你是願意擁抱的?有幾個是你接受他擁抱的?有多少人真的想擁抱你?到底他們
的擁抱是要愛你還是想害你?
如果有比擁抱更進一步的親熱,那就是接吻了。
比接吻跟進一步的,恐怕就是愛撫與交媾了。
當然,那都不是平常情況可以進行的,更不是朋友之間可以觸及的。
那是肉體與肉體之間的歡狂。
也是性靈之間的交匯。
如果彼此之間未親到這種範疇而就作出這類行動的,那是莫大的罪行,而且要付出慘痛的代價的。
所以,朋友之間,以身體熱烈擁抱,暫時還是招呼的極限。
可是,像現在諸葛正我和長孫飛虹的擁抱,既不是老友重逢,也不是情懷激盪,更非久違闊別
,反而,有點像是生死相搏。
而且,也真的是:
生死一抱。
成敗相擁。
他們抱在一起,然後,就兀地凝住不動,像連時間、空間、動作、反應,全都凝結了似的,甚至,好像擁抱的雙
方,連心跳都停止了。
連生命都終止了。
他們已成為兩座石像。
不。
一座雕鏤了兩個交纏相擁人體的石像。
任勞乍見淒涼王和諸葛神侯相擁在一起,幾疑自己看錯了。
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所見。
他不禁向孫收皮詫然發問:你怎麼能預知他們相擁的!?
孫收皮負手看月,看草,看院子,就好像沒去留心戰場。
又好像,那戰場不值得他去留意。
任勞卻還是頗為震動,甚至不明白這雙方兩大主力高手,到底已言歸於好,還是已互拼陣亡,他不禁顫聲問:
他們他們在幹什麼!?
孫收皮卻悠悠閒閒地道:這個小院子,這對年輕人稱之為尋夢園。嗯。這名字端的是有意思。有詩意。那
天八爺問我:他要建一座園子供皇上行樂遊憩,苦思好名而不得,看來,不妨就稱作尋夢園反正,經此一戰
,這院子已無夢可尋,尋夢不得也罷矣!
任勞聽了半晌,還不太清楚孫總管的意思,只楞楞地道:尋夢?
孫收皮一笑,反問他:是的。尋夢。人人都有自己的夢,可不是麼?難道你就沒有夢嗎?
任勞又是一楞:
夢!?
夢?
有。
他就知道任怨有非常令他震動的夢!
他知道那對任怨而言,那不只是夢,而是他一生之所寄。
甚至可以說:任怨不擇手段、不顧一切的活下去,為的就是這個。
任怨的為人容易怨妒,不得志前他能忍能屈,所以更沒有什麼人可以傾訴,沒有什麼人讓他可以信任,除了任勞。
所以任勞有機會聽到任怨那個輝煌錦繡的偉大的夢。
不過任勞聽聞之後,一點也不覺得錦繡前程、輝煌堂皇。
反而是覺得:
震動。
對任勞來說,任怨所謂的錦繡輝煌,卻是任勞心中的畏怖震驚。
他希望他從未聽過這個夢,
這種夢。
此一刻,唐乃子也是閉著雙眼殺過去。
她的敵人全都非同小可。
林十三真人和多指頭陀明顯佈下的是一個局。
這個局,明顯是要滅一點堂,但內裡卻進行了另外兩個重大的目標。
一個就是讓長孫飛虹殺了盛崖餘。
另一個便是引出唐乃子,並將之伏殺。
唐乃子本意是要在蔡攸和元限發現唐烈香越牆而來之前,要把她揪回去,遠離這個雲譎波詭的局,
並懲戒那膽敢騷擾過她愛女的傢伙。
可是,她現在發現:
這個局不只是對一點堂設伏的,同樣,也對她發出狙襲。
她本身在局中。
她閉著眼,也知曉四周都是敵人。
到處都是突襲。
哪裡都是風險。
可是,當她閉起雙眼之時,她見到的,卻也是她的:
夢。
她也有夢。
至少,是曾經有夢。
每個人都有他的夢。
無夢的人生,才是可悲的人生。
有人風中逆風,有人空中追空,也有的人:夢中尋夢。
此際心狠手辣、名震江湖、傳聞中能重振唐門聲威的女人,眾敵寰伺候,目不能視也一樣心裡有夢。
第二章做個夢,夢裡有個洞
往事如煙。
但她的夢並不如煙。
她的夢裡有個洞。
哪怕她到今天做夢的時候,也會常常夢到有一個洞,那個洞非常深邃,可是洞裡卻有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滿身都是血。
全身都是傷。
但卻還是笑得那麼詭豔,像一朵花正開到荼蘼,快要凋謝了,但就在盛開凋零之間,還能讓人那麼驚豔一下,像
禪的一記棒喝,領悟得令人猛省之際,還不經意的掠起了悲哀和悽楚
然而,那個男人,她記得,那麼平凡,還帶點殘痕,但一旦看進去他眼裡的時候,卻又那麼明豔,以致像兩口不
能自拔的井,井裡深邃無比,沒有底止,而她又那麼的不能拒絕,無以自控
那夢裡的男人,帶著傷,流著血,但當他詭詭一笑之時,不但同時帶有殘忍與同情,而且,動作令人有說不出的
倦懶
只不過,一旦他作戰之時,那股氣概,恐怕,有繼往者也無法開來,有承先的也不能啟後了。
那是一種目空一切的氣。
也是一種捨我其誰的概。
只不知,此人何在!?
戎馬倥傯,國事蜩螗,哀禪老矣,尚能飯否?
對唐乃子而言,感情的那一次盛放,就是她所有的華麗。
她不悔帶著這華麗的記憶老去。
她洞裡的戀情就是她的華衣,就算不破土而出,也依然能日麗中天。
她讓這感情的華美,盛開如海棠,盛放如牡丹。
直至這華美的袍子,沾滿了蛆蟲,潰爛從根入莖。
她只有毀了它。
連根拔起,摧花除根,起自以無端的妒,生以莫大的恨。
她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好像正在深痛惡絕的摧殘自己,真是比誰都累。
於是她重新成為另一個唐乃子唐奶奶。
獨霸一方,懾伏四鄰,威震八方,統領大局的唐乃子。
閉目向林靈素直撞過去的唐乃子,突然發覺對方不只是一個人。
那是八個人。
八個人,八把劍,從八個方向,向她出擊。
而且,八劍都狠,八招都絕,八種攻擊方式都很要命。
她雖目痛難當,不能睜眼,但心裡分外清楚:
林靈素肯定只有一個。
就是那個盡受趙佶寵信,原名靈噩,自號金門羽客,尊為通真達靈玄妙先生,賜金牌,可以隨時入宮,而且
又為他修萬里隧道直通真宮,寵護有加。
林靈素信口開河,他亂扯胡言,卻能令趙佶深信不疑,有次趙佶召見,他狎妓遲至,居然繪影圖色,鬼話連篇,
大言不慚,說天有九霄,神霄至為尊貴。他剛從神霄殿領旨下來,路漫道遙,所以來遲。又說天帝長子,是神霄玉清
王,主持南方,號稱長生大帝君。此神就是方今天子。趙佶聽得當然大樂。又誆言神霄玉清王之弟子青華帝君,因前
世宿怨,曾造孽而致,少有殘疾,遣主持東方。而林靈素自己是府中仙卿,名為褚慧,因前世欠趙佶大恩而降於凡間
輔佐帝王。
這還不夠,他善巴結奉迎,趁此順水推舟,乘龍顏大悅,什麼鬼話都當神示之際,薦說蔡京是元仙佰,王黼為文
華吏,盛章、王華為國苑寶華吏,鄭居中、童貫等日皆由他點名,一一位列仙籍。林靈素也見趙佶寵愛劉貴妃,便說
她是九華玉真安妃。
這一來,趙佶聽的高興極了,賞賜無算,升他為溫州應通軍節度,加沖和殿侍晨,不必赴任,可享大權,聞林靈
素自言須駕騰雲往返神霄天宮與禁宮內殿,是以賜府封公,出入可領軍千人相護,前呼後擁,甚至與朝廷命官、諸王
爭道,權勢煊赫至極,富貴榮華也極致。京裡的人都稱之為道家兩府,據記述:其徒美衣玉食,幾二萬人。
許多人為得美差,為分榮華,都爭先恐後,託薦或自薦入林靈素門戶。
當時有詩諷刺:
當日先生在市尖
世人哪識是真仙
只因學得飛昇後
雞犬相隨也上天
不過這個林靈素,道家修為確有點本事,而且能呼風喚雨,頗為奇能,還鬥法鬥贏了幾名佛教名僧,敗北者
林靈素還趕盡殺絕,決不容情,慫恿趙佶下詔將僧人定罪,連皇太子求情也不許,堅送開封府刺面決配,由蔡京暗中
示意朱月明的手下,將之毒殺獄中。
可是,現在對付她的林靈素,卻似至少有八個。
八劍來自八個方位: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各自不同角度向她遞出了完全不一樣的殺著和劍式:大
有、歸妹、明策、噬嗑、大過、未濟、蹇、剝,不同的劍法蘊含了不同的卦義,向她殺將過來。
八把劍如同一把劍,如一人所使,把她陷入陣內。
這就是八卦劍陣。
但這劍陣只有一個使出來。
一人易為八人。
一人使八劍。
這樣的能耐,也只有林靈素能辦得到。
唐乃子閉著眼,衝入陣中,也陷於陣裡,驚濤駭浪,無以立足。
但在她心目中,卻只有一人。
人就是林靈素。
一劍。
劍也是林靈素。
然後她解開了她背上的小小包袱。
那是她的武器。
不,樂器。
那是一隻二胡。
她盤坐下來,對方一出劍,其他七劍馬上呼應,群噬而上。
可是她一感應對方出劍,她手上的二胡弦子一拖一拉,馬上發出一記裂帛的樂聲,有時白光一閃,有的黑光乍現
,攻向那攻擊源頭、狙襲所在。
她只要手上那麼一動,立即就會激起一陣尖銳、悽怨的弦韻,揚弦時厲,回韻時哀,白光黑芒,飛射殺勢來處,
立即,就將對方攻勢瓦解。
她則是一心不亂,八方不動的趺坐著,眼也不睜,專心以一隻二胡,應付八面受敵、四面楚歌。
當她白光黑芒飛閃而去之際,林靈素還能回劍格開,撤招閃避,但耳畔不時傳來一二聲哀號,那些黑衣刀手,在
完全猝不及防同時也完全不是敵手下,著了音樂和暗器,慘叫趴下。
第三章夢裡有個洞,洞裡有條蟲
唐乃子以二胡發出的暗器,有時黑光,有時白芒。
但不管黑的、白的,她的暗器,總是黑的一出,白的跟進;或是白的一閃,黑光殺到。或是白的先至,對方閃躲
之際,著了黑的。又或黑的擊空,卻撥草尋蛇,使白的成功命中。配合得巧妙無間。
而且,不管黑的、白的,暗器都一樣有殺傷力,一樣管用。
這一雙雙一對對的暗器,先是破壞了林靈素的劍陣:
如果金門羽客林靈素用的是乾劍陽功,來攻擊她,她就以黑芒去迎擊;要是通真達靈玄妙先生以坤劍陰勁,來襲
擊她,她就以白光去反挫。
她的白芒叫白頭。
她的黑光叫黑髮。
黑髮白頭。
白頭黑髮。
當你平生首次乍見自己黝黑的發上有了一條白髮,正在那兒萬黑叢中一點白
你的心情會是怎樣?
直至你已變得滿首白髮之際,卻驀然仍留有一條黑髮,碩果僅存
君意若何?
紅顏豈可披白髮?
忍見人間英雄老。
不許紅顏見白頭。
其實,唐乃子早已滿頭白髮。
以她的年紀,當然不致於滿頭都白。
但她就是白髮紅顏。
她的滿首烏絲,卻是在一夜間成雪為霜。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如雪?
唐乃子正有過那一刻慘痛的經歷。
那一剎悲涼的夢裡省覺。
那是因為那一場愛戀。
那一場始於洞中的戀愛。
那像一場春夢,本來春色無邊,乃似不盡長江滾滾來,但到頭來,卻成了無邊落木蕭蕭下。
滿園的花,都教千萬的蟲子嗑噬盡了,凋謝了,成了落花無依,花落滿地。
那一場夢,成了一個空洞,洞裡有一條蛀蝕的蟲,引來更多蠶蝕噬嗑的蟲子,終於把她那洞搗毀了,摧殘了
這使得她的夢成了一個洞。
黑洞。
洞的回憶成了一條記憶裡的蟲。
她記得那條蟲。
(她縱化了灰也不會忘記。)
(就算殺了她也不會忘記。)
她記得那個洞是誰挖掘給她的。
那如同一個陷阱。
感情的陷阱。
那個因為流血而更加豔麗動人的男人,別告訴她是為她而出家的!
她也記得那一條蟲是怎樣開始它(們)的咬嗑噬蝕。
那個女子現在還到處有狂人去唸著她、尋找著她,真是個禍盡人間,害盡好漢的賤人!
當年,她就為了這魔女一夜間白了頭髮。
這人來自嶺南。
他看到她,讚了她一個字:
美。
贊她美麗,對年輕時的唐乃子而言,一點也不出奇。
她給人贊過無數次。
她自己都聽得習以為常。
哪怕是到現在、至今天,還是人見人贊,男見男愛,花見花慚,月見月亮。
除非唐烈香就在她身邊。
小香若在,年輕就是無可匹敵的力量,唐乃子既心甘也情願委屈在一邊,眼看著自己寵愛的女兒越漸漂亮,
越來越靚。
可是那個她後來遇上的人,乍見到她,只讚了她一個美字,就沒再說什麼。
隻眼裡充滿了感情。
當時唐乃子就覺那人的眼裡真的很有感情。
真情。
可是她怕了。
她怕了感情:尤其是這種感情。
但她不禁冷哼了一聲:嗯?
當時,那人並沒有回話,隻眼裡的感情,更深更濃,像一壺醇酒,還選在夜色深濃時分一口飲盡。
唐乃子當時只有再問:還有什麼?
那人笑答:沒有了。
唐乃子問:什麼沒有了。
那人回問:什麼要說下去的?
唐乃子拗了性子:就一個字?
那人反問:什麼字?
唐乃子當然不依:就一個美字?
那人一笑:對真正的美女,美就是一個字。你就一個美字了得!那還要說什麼?都是多餘了!
說完之後,那公子遞給她一物:
那是一隻酒瓶。
喝下去,他說,沒有別的多餘的話,你這頭白髮與紅顏並不相配,敢情是突然傷透了心才至於的,那是心
腎見虛吃弱所透,你把這酒一氣喝完,另一罐是藥酒塗抹,便可以暫保青絲如昔除非又一次傷了心肝腎神,那,
我就沒有辦法了。
唐乃子相信這個人。
不只是因為他就是老字號溫家中活字號的首領。
也不只是因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三缸公子溫約紅。
同時也因為她相信他。
為了什麼?
也許是因為眼裡透露出來的神情,也許是因為她想自己重新擁有一頭烏絲,也許只是因為:她信任他。
於是她仰脖子把瓶裡的酒一口乾盡。
然後擦擦唇邊的酒漬。
溫約紅看得直似痴了,好久才問:你為什麼放心喝下我的這一罐酒?
唐乃子反問:為什麼我不敢喝?
溫約紅問:你不怕我毒害你?
唐乃子道:你為什麼要毒害我?
溫約紅訕訕然道:你沒道理要相信我的,說不定,嘿嘿嘿,我不懷好意
唐乃子道:信只是一句話,其他多說無謂。
溫約紅怔了半晌,才用手指了指唐乃子的嘴。
唐乃子才發現唇邊還有未揩的酒漬,再舉手用袖子抹了乾淨。
你喝酒時?很好看。溫約紅期期艾艾的道,現在露出的手腕也很好看。
唐乃子一伸手,又現出她那細柔白嫩的皓腕:
拿來。
溫約紅當時明顯嚇了一跳:什麼?
他不明白。
另一瓶酒。唐乃子道:你說的,用來揩塗的那瓶。
溫約紅笑了。
你敢用,他說,我就送你。
剛才你飲的酒,叫做結髮,溫約紅補充道:我再送你塗抹的酒,叫做白首。
如果你把這一飲一塗的酒拿去出售,唐乃子總覺得溫約紅在眼裡透露出來那一股濃烈的感情,她是受不了的
不,是不敢再承受的,所以她把話題岔了開去:你一定會發財的。
發財就好。溫約紅儘量讓自己流露出一種俗氣,我別無所好,最喜歡發財。
第四章美只有一個字
結髮。
白首。
白首。結髮。
結髮。白首。
其實,唐乃子心中是記住了。
當不能結髮連理,不可以共偕白首之時,就是有喝這種名為結髮的酒,塗這種號稱白首的酒了。
這是一種悲哀。
就像一般人家,在新春過年時貼上金玉滿堂、富貴榮華,那就是因為還無金無玉,未曾富華,也還沒有
榮華,所以才把想望的語句,貼在當眼的地方,提省自己也好,或滿足一下也好,感慨一下也是好的。
誰也不想這樣過了一生。
唐乃子就這樣以酒保持了烏髮。
但卻灌溉不了已滿了白髮的心。
當時,她也記住了溫約紅告訴她的話:
美就只有一個字。
她也記住了溫約紅送他喝塗的酒:
所以她把她的暗器取了名字
黑髮
白頭
黑髮是用天下至陰至柔的寒疐遺鐵所精鑄的;白首則是以世間至陽至剛的熱躓餘銅鏤造的。
這兩種暗器,專以陽導陰,以柔治剛,有專破內家功力、外家罡氣的妙用。
黑法、白首就是用以紀念這個前程往事,這段白髮奇緣。
唐乃子發出的黑白暗器,都是一對一雙的。
她不但反破八卦劍陣,同時還射出陣外,已擊殺射傷了三名黑衣殺手。
不過,她在目不能睜,她端然趺坐,雖然忽爾蹙了蹙眉,幾次欲起,當仍然趺坐應敵,而且匕鬯不驚,依然判斷
極有準繩。
她射倒的是包圍和攻擊唐烈香的殺手,不是無情和追命的敵手。
雖然,她也知道唐烈香一旦能圍突困,還定會去力助追命與無情。
對於這點,她心裡清楚分明。她沒有救他們,她再也不願救任何自在門的人,但她沒有明令阿香不許做這種事。
她以前也發過這兩道暗器。
那時,她還不叫這名字。
當時,她也不是用二胡發射的。
而是用箏。
那時她還是少女。
日子,正當,少女。
她喜歡彈箏,並以箏發射暗器。
箏就像流水的天籟。
箏也是她的江湖激情氣盛之爭。
然後她戀愛,失意,傷心。
她就寄情於琴。
琴聲古遠、悲怨、寂寞。
她那時候以琴來發射暗器。
琴也就是她哀怨纏綿的情。
最後,她給驅逐、負傷、流亡。
她喜歡奏二胡。
二胡悲哀、悽楚、孤寂。
她這時候用二胡來發放暗器。
二胡也就是她失落孤絕的不二心境。
每個人的一生,都有很多種不同的曲調,不同的心境,就似不同的樂器,你現在卻正處於什麼曲子裡?什麼調子
中?什麼樂器的演奏,才分外傳神、入味?
請想一想。
林靈素來纏戰一陣,忽然放棄了八卦劍陣。
這天底下,只有他能以一人使出八個高人同時才能運作的八卦劍陣。
他引以為榮。
以此為傲。
但現在不行了。
雖然唐乃子一時三刻還未能破陣而出,可是他清楚知曉:
唐乃子之所以不能破陣,那是因為她眼還不能睜開,坐陣總比破陣來得安全。
金門羽客一旦得悉形勢,他馬上當機立斷:
八卦不行。
改用兩儀。
何謂兩儀?
簡單來說,就是陰陽。
天為陽,地為陰,日陽月陰,太極生兩儀為一貫,由是演為一乾二兌三離四震五巽六坎七艮八坤,再衍生為天地
水火風雷山澤,而金門羽客當前的劍法,是化零為整,返璞歸真,當他遞出震劍之際,震為雷,雷是閃電之徵,
而電有火光,更有隱含離之變數,同時電生又伴雨水,更蘊含了坎卦之姿,而這些變卦都始於乾,乾為天,即是
以天道之力行之為之,變中迭變,比八卦劍法,更歸元守一,卻生生不息,變化萬端,只要唐乃子動任何一處,
發任何一招,就立刻遭致其他一切生門死穴的攻襲,例如唐乃子攻向林靈素守弱的坤位,若以右攻,則同時觸動了兌
、艮、巽三方卦義,艮為山,山能固,唐乃子攻之不得,但山上生風,隱含巽卦,反撲無聲無息,同時山腳連澤,內
含兌卦,又與地理有關,形成地道為坤,一齊反撲圍剿唐乃子,使唐乃子無論攻向哪一方,都動輒得咎,討不了好。
可是,卻有一個關鍵,使林靈素也討不著便宜的。
這是個關鍵。
也是個要害:
那便是:唐乃子不是個人去衝殺、格鬥、破陣、對殺。
她沒有動。
至少,她的人沒有動。
她動的是暗器。
暗器不是人。
暗器是暗器。
這便是暗器之便。
暗器之利。
第五
章信只是一句話
情形非常清楚,而且明顯:
哪怕兩儀陰陽劍法再厲害,所能摧毀的,也不過是唐乃子的暗器。
而不是她的人。
暗器,是一種拉遠距離的媒介。
蜀中唐門的人,專研於此,是以名動天下,莫之可悔。
是以,林靈素馬上覺察出來了:
不妙!
他的武功、劍法再高明,變化再繁複、厲害,也沒有用。
他能毀掉的,只是對方的暗器。
萬一,為對方多趁,則是結結實實殺傷在他的肉身上。
這樣一來,他形同是處於只有捱打。
所以他馬上轉換。
他就只守住了乾坤、坎、震、離四卦。
四處。
然後他以乾為號把這四個特色,使到了極處,形成了專以離、震、坎三項,既是自然之力,以個人功力祭起,相
互調配,加撲打急攻向唐乃子。
如果這種說法比較空洞,那麼,更明確而通俗的說法是:
呼風喚雨。
是的,呼風喚雨,別忘了,呼雨喚風,本就是林靈素在趙佶跟前取信得寵的拿手好戲。有一年京城酷暑不已,四
海百川凋竭,當時趙佶寵信林靈素,百姓怨聲四起,連京城官宦也責疑金門羽客為何不灌救莊稼,靈素詭對說:天帝
因感長子(即趙佶)太過辛勞為民,故無意布雨,四海百川均已封錮,無天帝之命,任何人不得取用,唯黃河未禁,
但無當今聖上之命,亦不為用。趙佶還是有點惻隱之心,便說:人在焚禍之中,但得甘霖傾洗,雖渾濁又何妨?
是故林靈素便在上清宮,看定吉辰良日,仗劍作法,未幾,據堅丙志所載:雨大至,迅雷奔霆,逾兩時乃
止。人家瓦溝皆泥滿其中,水程於地尺餘,黃濁不可飲,於禾稼殊無所益也。
於是,從趙佶而始,宮中人人以為林靈素能使人自千里之外呼風喚雨雲雲,趙佶也當他神仙看待。
趙佶就是相信他。
信,也許只是一句話。
但騙術卻是一種掩人耳目的下流手法。
這點,諸葛小花一脈的自在門,自是頗為深知。
連江湖上也流傳廣遠,唐乃子亦有耳聞。
而今,林靈素所祭起的正是這個法寶。
這種手法。
呼風。
喚雨。
攻取唐乃子。
本應是下一任唐門當家的唐老奶奶!
風雨交加。
風在怒吼。狂風像要把人撕裂,像要把一切摧毀,像要把人割切成碎片。雷在霹靂。雷動九天打到凡間五雷轟頂
於首雷行電閃於大地天打雷劈就在跟前。雨。雨點。雨點點。雨點點滴滴。雨點愈來愈大愈來愈急愈來愈緊。雨勢豪
壯如飛瀑雨滂沱如山泥傾湧雨潰缺如山崩地陷。
唐乃子閉著眼。
她感應到這些。
到這時候,她的心已不能不亂。
她的神已不能不撼動。
因為她不知道:
敵人匿伏何處。
風淒雨遲,她不能辨別敵蹤。
她也無法判別:
敵人要使什麼殺手。
風大雨狂,她不能判斷哪一記才是刀風劍雨,哪一招才是殺人要命。
風為刀。
雨為劍。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
只有這個人就算沉痀不起,抱恙重疾,但依然只能在江湖的風風雨雨、生死存亡、爾虞我詐的鬥爭中,始終屹立
不倒,決不認載認命,甚至武林中有這樣的流傳說:
在狂風暴雨中,沒有人敵得過他。
還有一個形容這人招式的歌訣:
金風細細紅袖刀
氣壯山河天比高。
這個人是一個病人。
他就住在京城裡,是城裡一大幫會領袖,他當然就叫做:
蘇夢枕。
可是唐乃子不是蘇夢枕。
蘇公子聽著身罹二十餘種隱病,但依然不死,仍然以一人一刀開創大局面,抱病佈局,對抗的集團,包括了
六分半堂、迷天盟、蔡京父子、朝中六賊、有橋集團如果國家、方向窳敗,官僚腐蝕,他甚至還不惜以一人敵一
國。
但唐乃子沒有病。
她只是負傷。
嚴重的內傷。
她只是個逃亡的女人,養傷的女子,但她卻代表了唐門:
蜀中唐門。
天下一唐。
蜀中唐門本來的夢想是:
天下一堂。
這個堂,也可以是唐。
蜀中唐門的唐。
所以林靈素要殺了她。
殺了她,唐公公就會履行與他結盟的協議。
玄妙宮裡有了蜀中唐門之助,朝野均可安枕無憂矣。
人,就是這樣,當你得到富貴時,又想權力,得到權力時,又要女人,有了女人,又想永壽,總不會滿足。
林靈素已得到皇上寵信,真個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有了一件毛裘的人還是嚷著要買另一件皮衣,有
了一雙犀皮長靴的人還是想要一對鯨皮皂靴一樣,金門羽客有了朝廷封詔,得到皇室賜賞,他還不夠。
他還要得到江湖大權。
武林地位。
畢竟,他也是人。
究竟不是神。
是人,就有野心、慾望,然後,一面雄著心期著望一面說要為國為民,仁者無敵,有容乃大,無欲則剛。
這就是人。
便是人。
人擅於騙人。
更善於騙自己。
第六章半夜以後只聽他的
林靈素正在進行一件事:
不。
一個勾當
可是,他要進行這個勾當的時候,還須要有人護法。
護法,在這兒的意思很可能就是:
掩眼法。
他的陰陽大法,兩儀劍陣,已然發出,且轉為呼風喚雨大陣。
可是他也心裡清楚:
他畢竟不是真的神。
也不是仙。
只憑風雨還是不能真把高人殺死的。
他還得要轉換:
能成功的轉換,才真的能殺人。
殲敵,
可是高手相搏,就在武功轉換的一剎,哪怕只有片瞬,也會讓對方有可趁之機,反擊的機會。
這時候最危險。
從八卦轉入兩儀,並沒有難度。
也無空隙。
因兩儀生八卦,本就是一氣呵成、一脈相承的事。
從兩儀轉入太極,也無破綻。
因兩儀太極,本是一家,理路相承,氣脈相逢。
可是,光憑正統的道和易理,林靈素還不夠修為將這當年武林中給曰為最有資格繼承唐門大業的女人擊倒。
他只有另闢蹊徑。
但抄小路的人永遠要比走大道的人要多冒點險。
林靈素這人一向少走正道。
他原來是佛門出身,也曾深得方丈喜愛識重,後因所涉多為奇門雜學,三教九流,呃神騙鬼之術,為同門所斥,
但他貪戀富貴,異行怪誕,妖言惑眾,乃至呃神騙鬼,諂媚阿諛,終為方丈所逐,之他搖身一變,成為道長,自稱仙
君,得權之後,還驅逐佛教高僧,毀壞寺廟,打殺和尚,無所不為,來報復他當年之辱。
可是,他那種舍大道而就小徑的心態,依然沒變更過。
他更喜歡走後門。
他現在所採用的反擊之法,可不只是走後門而已。
而走的是:黃泉路。
就在轉換的片刻,林十三真人已接了手,多指頭陀替他護了法。
這當然是一個局。
林十三真人及張懷素那一入侵者,情知在鐵手、蕭劍僧匡護保衛下,以及朱月明眼下,真個動手,生怕未能
得逞,何況他們一直納悶:自在門還有另一大將舒漢武何在?此外,但若真的發生衝突,只怕那人定會出手。
這個人在,這個人出手,這個人一定會站在自在門那邊那麼,他們就絕對滅不了一點堂,也討不了
好,
所以,林十三真人和張懷素等,後來是旨在引走瞎子、蕭劍僧、朱月明和鐵手,說是引去大本營,其實
他們也必知過不了一爺那一關,到頭來還是得回到苦水鋪。
而他們就在那兒佈下驚天動地的殺陣,將鐵手、蕭劍僧一舉格殺,甚至連朱月明也不擬留活口。
然後,林十三真人才再趕回來,參與第四批剷平一點堂的佈署,協助大師兄林靈素,滅絕一點堂。
若言明把蕭劍僧、鐵手、瞽目神捕引去苦水鋪,只怕這些機警高明的對手,亦早生警戒,但若先赴
大本營,再生事由,轉去苦水鋪,那就比較順理成章,不生疑竇。
只要到了那個三不管的地方,管他鐵遊夏、蕭劍僧、瞽目神捕一個也活不回去。
尤其在午夜之後。
子時之後。
只有一個總堂主可以定奪。
那就是六分半堂。
你以為那兒是什麼地方?
那就是六分半堂!
天下高手,江湖好漢,都聞風喪膽,紅貨黑貨,黑白兩道,全都得賞六分半顏面,予之抽紅三成半的六分半
堂!
苦水鋪果爾開戰。
如願如料。
但比想像多了變化,更加劇烈。
林十三真人提早溜了回來,要配合林靈素殺唐乃子大計,滅一點堂之策,但還是掛了彩。
他之前衝動拔劍,只是作狀。
多指頭陀的勸解,也是佯裝。
他們知道唐乃子的禁忌。
這個女人,是講規矩的人。
是講道義的。
講面子的。
而且還是有性情的。
只要有這些特性,那就好辦。
對小人而言,這些性情,時常成了他們攻擊得手的死穴,下手的把柄。
他們這種人,最善於認準對手的死穴,在自己得勢之時,或對方稍為疏失之際,便施予突襲。
所以林十三真人叱罵了那一句:你奶奶的
唐乃子果然出手。
然後多指頭陀和林十三真人突然向唐乃子下毒手!
這還不毒!
更歹毒的是林靈素的突襲!
只要唐乃子死了,唐公就一定能主掌整個蜀中唐門,那麼,這暗器第一世家就一定與他的通真達靈玄妙天
府聯結,這樣一來,加入聯盟的武林,至少已有四家三門,他在江湖上的實力可謂半矣,必要時,既可扶天子,令
諸侯,至少,也可與蔡氏一門別別瞄頭,讓諸葛正我的自在門吃吃苦頭了!
是以,再加上林靈素與唐乃子的舊恨心仇,金門羽客這次的狙殺是志在必得!
林十三真人畢竟與林靈素同門多年,自然看得出掌們師兄的心思。
他就在林靈素須要轉換之際,擋了一擋,跟心思靈敏過人的多指頭陀,接了一陣,林靈素馬上進行了他的
黃泉大法:
那是一種土遁法!
他迅速潛入土裡,以極快的速度,接近了唐乃子趺坐的地下土中,突然拔劍,一刺而出!
第七章愛是一種感覺
這一招極為歹毒!
也極為陰損!
但卻自這麼一位受皇帝重新奉為仙客為他賜封賞金牌出入禁宮的得道之士手上使了出來!
唐乃子再厲害,再精明,再沉著,也沒想到林靈素會潛入地下,然後以劍突出土面,刺她下陰。
以林靈素之尊,也決不會有人想到他居然會做這種事。
可是他做了。
因為只要他勝利了,敵人已給他殺死了,誰也不會挑出來指責他是怎麼殺人的,死了的人也不會站起來訴說他是
怎麼死的。
成亡敗寇,優勝劣汰,物競天擇,有時候,道義和公平,在這種弱肉強食、殺人不過頭點地、兵兇勢危的情勢下
,有時只是一種奢求與裝飾,笑話與流言。
眼看林靈素那一劍就要破土而出就在這一剎,卻發生了一件事。
其實不只是一件事,而是一個人。
說來詭異,令人難以置信:
林靈素在進行陰謀狙襲之際,竟然遇上了一個人。
在土裡。
有一個人竟在土中等著他。
就在泥土中等著他。
好像一直在等著他黃泉相見似的。
這一點,連林靈素也完全意料不到。
所以,非常震愕。
因為太過震驚,所以動作就慢了一慢,緩了一緩,那人對他哈了一笑,一手扭住了他,另一手也抓住了他,
就把他扔出土外。
泥土翻飛,那人卻還是攥住他不放,幾乎讓原來武功絕頂、一向動作機敏的林靈素,已給他箍得透不過氣來。
只聽那人一面咔咔笑說:
我恭候大駕已久。那人下手可決不容情,一面在發力要挾碎林靈素的肋骨,一面在用力捏住金門羽客的咽喉
:我就是舒大坑。
當然就是舒大坑。
若非這個舒漢武,追命給關七一發力扔落地上土中,不是舒大坑在土裡發力抵上一抵,只怕崔略商不死也得
骨折臼脫半身殘了!
所以追命一見舒大坑終於出手現身,這才哇哈一聲,笑道:
大坑將軍,威武無敵,土裡捉賊,鬼扮神仙!
看來,追命幾乎又要吟詩了。
追命之所以能稍舒一口氣,說得了那幾句話,那是因為,他那兒的戰團的確稍稍舒緩了一點點,形勢稍微向好。
這形勢上的逆轉,其實,最重大的原因,是來自唐乃子的暗器。
黑髮!
白首!
敵人已倒下去了三人!
唐烈香得以騰身過來救助盛崖餘。
兩人又一次聯手,忽然生起了一種感覺:
愛。
愛是一種感覺。
對外人來說,不可言喻。
但對當事人而言,卻是:
不言而喻。
唐烈香與盛崖餘一旦聯手,那三名黑衣殺手,終於抵受不住二人的衝擊,一下子,倒下三個。
這正是這場戰役的激烈之處。
可怕的地方。
這三名殺手,一傷俱傷,一倒均倒,一破全破,只顯示了一點:
戰鬥甚為兇險!
要是隻有一個人,很可能的結果:如果不是這三人死,便是無情陣亡。
從這一點,可以覷出這些殺手的實力與戰鬥力。
盛崖餘又聞到仇烈香發上的香味,精神不禁為之一振。
可是,他的精神卻有點恍惚,反而不像剛才孤身負隅作戰時的集中與神采。
那是因為,他從這些來襲者和諸葛先生的對話裡,發現了一些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他的身世似乎很複雜
這些高手來攻一點堂,有的似乎志不在於自在門,而是他自己
淒涼王著意要殺他,好像是為了社稷大局;而世叔全力保他,好像也別有內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自己究竟是什麼人!?)
(這裡面有何秘密!?)
無情心中充滿了狐疑。,
他們一解決、擊倒了對付無情的三名殺手,立即就過去對付那圍攻崔略商的另三名刺客。
這才使追命能緩得過一口氣來,遙對一直潛伏待此一擊的舒大坑揚聲說了幾句話。
可是無情再迷惚,也不失機警。
他也發現愈戰愈劇身上的香味就愈濃愈鬱好聞的仇烈香,也有點心情盪漾。
而且愁眉不展。
所以在戰鬥中的他,仍禁不住問了一句: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唐烈香反問。
你有心事。
你也有。
你不開心?
你也好像並不快樂。
無情道:是不是令堂
坦白說,唐烈香終於還是說了,我現在真的很有點擔心,我和奶奶闖入這兒來、越過這棟門牆的代價,是
不是太可怕了。
她再補充了一句:是不是我們母女可以承受得起哈是不是蜀中唐門能承受得起哈我們值不值得這樣
然後她笑了起來,居然就此住了手,還用一隻柔若無骨的手,在無情的下頜邊託了託,輕輕在紅唇邊吐了一個豔
詞: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