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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到處都是債

    丁未回來的那天,因為火車晚點,沒能跟卷爾吃午飯,連上課都只是堪堪趕上而已。他握著卷爾寫的將近一本稿紙厚度的作業,掂了掂分量,很重。不僅如此,上面龍飛鳳舞的字體,明顯是模仿他的筆跡而來,不知道又是花費了多少工夫在裡面。翻看裡面的內容,如果說之前只是些許感動,此刻是真正動容了,論證有理有據,明晰流暢,文後的尾註、引文出處有兩三頁之多。可以看出,陸卷爾寫的時候,用了多少心血在裡面。

    這次課,丁未完全沒有聽進去。下課後他把作業交給老師,又誠懇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他說自己生病也是因為參與外面的活動過多,以後會注意協調社會實踐和學習之間的關係,不給老師再添麻煩。這半真半假的話說出來,效果是真不錯,這門課的任課老師林老師馬上對丁未的印象就有了改觀。她認真看了看丁未交上來的作業說:"完成得不錯,很認真。"畢竟做老師的最不喜歡學生完全不將他們放在眼裡,被荒唐可笑的理由敷衍。能照實說明情況,又有什麼理解不了的呢。

    他走出教室,在樓梯口正好遇到了隨著樓上人流走下來的陸卷爾。

    "走吧,丫頭,吃飯去。"

    "三點鐘,吃的是哪頓飯?"卷爾看丁未心情不錯,知道應該是過關了,她也跟著輕鬆起來。

    "我下車先送劉姐回家,然後趕著過來上課,一口水都沒喝。別管是哪頓飯,你吃到晚上、吃到夜裡,只要你吃的下,我就安排。你夠意思,我也不能小氣是不!"

    劉姐是誰?能讓丁未把學校的事情先放下去送的人,對他來說不會不重要。不過重要不重要似乎跟她沒有什麼必然聯繫,她並沒有多嘴去打聽,他說什麼,她聽著就是了。

    張濤最近調到新成立的一個節目組裡,丁未跟著他,很快跟所有人都熟識起來。新節目組的組長是劉宇喬,也就是丁未所說的劉姐了。這個劉宇喬不簡單,學經濟出身,雖然不是太有名的學校。她畢業後,就在地方臺做經濟節目,兩年後便毅然辭了工作來到A市闖蕩。她剛到A市的時候,什麼都做,也就是這兩年才找到門路,在電視臺混出了點兒名堂。成功就得付出代價,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大學同學,曾經辭了銀行的工作跟她一起到A市來,最後卻是離婚回鄉收場。這些事,有的是別人說的,有的是劉宇喬自己告訴丁未的。她喜歡丁未的機靈和臨場的沉穩,甚至給了他兩次出鏡的機會,這在實習記者中都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何況是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跟班呢!這些丁未心裡自然清楚得很,也對劉宇喬生出些知恩圖報的感激來。兩個人並不是明確的上下級關係,反而比別人在相處中多了點兒親切和隨意。丁未對不怎麼注意身體的劉宇喬多了一些體貼照顧;劉宇喬呢,也對丁未時不時地講些她的經驗,給些指點。他們偶爾一起出差,丁未是當仁不讓的護花使者,這次也不例外。

    "你請得起,我還吃不動呢!存你那兒吧,什麼時候潦倒到吃不上飯,什麼時候去支好了。"卷爾這幾天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幫丁未寫作業,隔行如隔山,她這次算是領教了。先把天書讀明白,然後根據看到的內容,總結併發揮,寫出草稿。最後一步就是抄寫,丁未的筆跡她很熟悉,寫起來並不是很困難,但是五千多字寫下來,實在不能說是個輕鬆的活兒。

    看她一直抄抄寫寫的,羅思繹逗她,"多重要的創作啊,手稿都要好幾稿?"

    是啊,很重要。以往在丁未手下,不知道幹了多少活,雖然沒出過大的紕漏,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做了就好,遠沒有這次自動請纓來得這麼盡心盡力。這次的作業她是慎之又慎、改了又改,先是怕裡面有錯誤,再是怕筆跡和風格不像他的,磨磨蹭蹭地直到頭天晚上,才算是真正寫完。她夜裡還做了個噩夢,夢到好不容易寫好的稿子,交上去全部變成白紙,她在夢裡嚇得哭出來,就一直沒能再睡著。這下交了差,總算是可以回去睡一會兒了。

    卷爾揮別了丁未,挽著羅思繹往回走,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小羅的身上。

    "幹嗎不去?"羅思繹問她。

    "去了能幹嗎?"卷爾反問。

    羅思繹不由得嘆氣,"你說起來都明白,可做的事情卻都那麼糊塗。不為了幹嗎,你還做多餘的事幹嗎?"

    "這不是趕上了嗎?難道求到你頭上你能不管?"

    羅思繹點點頭,"你說得對,我是不會不管,認識了這麼多年,別說是寫篇作業,就是讓我替他考試,沒準兒我也會去的。但那能一樣嗎?他在我這兒是明日黃花,早過了保鮮期了。即使是留做乾花,也不是我刻意留的。在你那兒,可是正開得茂盛,猛往出長草呢!你這還自己澆水施肥的,沒救了。"

    "我這不也朝你的境界努力呢嗎!"不是不想鋤草,不是不想把對他的心思荒著,可卷爾總覺得她跟丁未沒到那種程度,反而更像是她一直在自作多情。既然是自己的事兒,那就放在心裡好了,反正也不是沒有經驗,時間一長自然也就淡了。

    晚上丁未到底還是張羅了一桌,因為他以後只會更忙,少不得要多多麻煩這些朋友幫他照應些學校的事情。

    "卷爾呢?"不用丁未開口打聽,楊秋一看卷爾沒來,忙問最後到的羅思繹。

    "她晚上有家教。"

    這個倒是實情。卷爾和羅思繹兩個人各找了份家教的工作,給留學生講漢語。學生一個是加拿大的,一個是美國的,不收費,圖的是在一起練習口語和聽力。

    不過不管有課沒課,卷爾確實是不敢來。對著丁未的感覺,就彷彿是站在傳送帶上,不論她想不想動、想不想向前,自有股力量帶她向前。她若是不希望撲過去,就只有讓自己在上面倒著走。倒著走時,看不到路,不知道方向,不清楚步子是大了還是小了,不確定速度是快了還是慢了,總之是全憑自覺、全靠感覺。就像是她一個同很多個陸卷爾在對抗,不論是否成功,最後總是會累得虛脫了一樣。

    楊秋還要再問,曾毅卻過來說:"女生坐裡面去,外面上菜,別燙到你們。"

    丁未看看羅思繹,又看看曾毅,終於還是沒說什麼。

    散席的時候,丁未拿了一個袋子給羅思繹,"帶回去晚上吃。"

    羅思繹當然不會錯會了他的好意,可即使是領會了,還是要問上一句的,"這是什麼?"

    "餃子。"

    "什麼餡兒?"

    "呃,不知道。"丁未是結賬的時候讓服務員看著煮的,哪裡知道是什麼餡兒的。

    羅思繹掂掂手裡的餃子,她算是明白了,丁未對卷爾不是沒心,但這份心意遠遠不夠。既然如此,他應該也不在乎這東西到底落到了誰的肚子裡吧。

    她回到宿舍,已經是快關樓門的時間了,每個人都在。"來,誰餓了過來吃餃子!"羅思繹把餃子在桌上放好,就拿盆出去洗漱了。

    上了自習回來的人都是餓得要拿減肥說來安慰自己,可見了真正的糧食,誰都顧不上客氣,自然是一哄而上。

    "什麼餡兒的這是?"齊舞剛進屋就湊過來。

    "玉米。"孫木南已經吃了一個,肯定地說。

    "是芹菜吧。"何布不大確定了,她吃了兩個,不過吃得太急,有點兒囫圇吞棗,真沒嚐出來是什麼餡兒。

    楚菲萍比較講究,還拿了筷子,輕輕扒拉了幾下,"應該不是一種餡兒吧,素的、肉的都有。"回頭看看卷爾說,"有你喜歡的韭菜的,快下來啊!"

    "我刷完牙了,不吃了。"卷爾輕輕翻了個身,把背衝外面。

    這時候,羅思繹回來了,像是不知道卷爾還醒著似的,在下鋪輕輕收拾了幾下,就上床躺下了。

    一宿無話。第二天,卷爾不打聽,羅思繹也不往吃飯的事情上聊。羅思繹是打定主意在卷爾面前再不提丁未的事情。既然他們之間看不到未來,既然兩個人都沒有要發展的意思,她就沒必要那麼多事,非要來什麼成人之美。

    但是她們兩個不提,不代表不會有人提。晚上楊秋見到卷爾,第一件事就是跟卷爾講她昨晚怎麼端著酒杯追著曾毅跑。

    "你不去太可惜了,我昨天才發現原來曾毅這麼好對付,我喝一口,他乾一杯都成!"

    "你怎麼變成酒鬼了?"以曾毅的酒量,即便是一杯對一口,楊秋也未必能討到什麼便宜。

    "呵呵,就是覺得好玩。後來我看他跟個無底洞似的,我追他跑純是逗我玩,就鳴金收兵了。"

    "你見好就收就對了。他們正愁在一起喝傷了,怎麼喝都沒意思呢。你要是再追曾毅一會兒,信不信後面就有人上來包抄你?"羅思繹見楊秋講的是這個,也放下心跟著談笑了。

    "看來我不去是對了,我怕我要是去了忍不住在後面追你,看你是不是忘記吃藥了。到時候咱們就不是吃飯,而是所有人繞桌子跑,拿飯店當運動場了。"

    "不說了,你們就會笑話我。"楊秋撅起嘴快走了幾步。可沒兩步,她又停下來,"不管怎麼樣,我想追,我追了。我讓他做的,他也都做了,最後是我確定自己沒那個本事,放棄也是我自己願意的。現在是我追著別人,可笑了點兒,狼狽了點兒,那又有什麼關係!總有一天,我後面也會有一串人追著我,停不停都得看我的心情。"

    卷爾見自己隨口的一句話惹得楊秋不高興,而後又來了這麼一番話,臉上就有點兒掛不住了,想道歉,又怕說不好再得罪一層,想了半天,也只想出一句,"是我說錯了,你別生氣。"

    羅思繹本不是個能打圓場的人,可就她們三個,這兩個說僵了,中間夾著她的話,總不能不管。只好說:"什麼笑話不笑話,什麼對了錯了,說這些話是不是把關係都說遠了……"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楊秋打斷,"沒遠的哪能顯出來近的!"

    羅思繹也來氣了,"你這是非要找不痛快?你喜歡琢磨遠的、近的,沒人攔你,自己想個夠,我們沒那閒工夫。"拉著卷爾就要走。

    楊秋這下更委屈了,本想埋在肚子裡爛掉的話,想都沒想就衝口而出,"你們是沒閒工夫陪我,你們的工夫都下在把男生領回家、登堂入室上了!"

    卷爾聞言,臉瞬間就紫漲起來,掙脫羅思繹的手,定定地站在那兒。如果楊秋說別的,她也許就嬉皮笑臉地把話圓回去,哄得她開心就罷了。可楊秋拿這件事出來說,實在是有些不講理了。

    "當時我問過你,是你說你的票已經買好,一定要回家的。"卷爾心裡雖然生氣,但還是一字一句地把話說完。

    "是,我即使沒買票,也不會去,因為我根本不想去。我去幹嘛,在學校裡給你當陪襯還不夠,還要跟到你家裡去?!"

    "陪襯?"卷爾現在是真的說不出什麼來了,跟楊秋相處這麼久,加起來也沒有今天受到的刺激多。

    "別再說了,估計是昨天醉糊塗了,今天還沒醒過來。"羅思繹能想到的就是把卷爾拉走,如果這樣說下去,以後別說當朋友,就是見面都會讓彼此覺得難堪。

    "糊塗?我清醒得很,你們都覺得我是心眼兒小,在這兒找彆扭呢?我不是!"

    "那你這是在幹嘛,在這兒吵開了是好玩還是好看?"羅思繹的聲音也忍不住大了起來。

    楊秋突然蹲下身子,捂住臉"嗚嗚"地哭開了。

    卷爾把她拉到路邊的長椅上坐好,"你這是……"話沒說完,也忍不住哭了。

    楊秋哭了一會兒,見卷爾在旁邊也哭得傷心,就張開手臂,抱著卷爾繼續哭。羅思繹站在旁邊只覺得頭一跳一跳地疼,可又不能放著這兩個不管,"你們倆打算在這兒把苦情戲演下去?好吧,就算是你們要演,也麻煩先給我這個大反派一個提示,你們哭得來勁兒,總不能讓我幹看著啊!"

    楊秋聽到了,這才漸漸把哭聲止住了。她低著頭,半天說出一句話,"我就是……我就是看曾毅可憐。"

    "他可憐?"

    "他還不可憐,他喝多了你都不知道吧。他為什麼喝多,你們誰又關心過?"楊秋說著說著聲音又大了起來。

    "他,喝多了?"羅思繹努力地回想昨晚,到底沒有曾毅的鏡頭出現,只好放棄。

    "是,是我送他回去的,你們誰都不管他。"

    羅思繹揮手製止楊秋的控訴,"我們沒注意他喝多了,沒把他送回去,他就可憐了?不是還有你嗎?"

    "可他需要的又不是我。"

    卷爾和羅思繹聽楊秋顛三倒四地說了半天,才算把事情弄明白。原來昨天晚上丁未他們結賬走的時候,恰好曾毅去了廁所,也就是楊秋留意他,留下來等他一起走。回去的路上,曾毅借酒裝瘋,跟楊秋說什麼得不到已失去,把他自己酸成情聖一樣,壓在楊秋身上,毫無後顧之憂地、放心地吃了不少豆腐。

    "以後你少搭理他,"羅思繹不管楊秋聽不聽得進去,"那廝是毛病又犯了,讓他近身就是默許他佔便宜。"

    "我覺得他是真傷心。"

    "就算是真傷心吧,也不用安慰,他有的是辦法。"羅思繹停了停,還是儘量婉轉了點兒,"楊秋,我說這些,不是仗著自己早認識他,就非讓你按著我的判斷來。可誰要跟我說曾毅用情至深、無法自拔之類的話,我是不相信的。"

    "他對卷爾是認真的,這你也不相信?"

    "重點是無法自拔這句話。"卷爾這會兒也平靜下來,插了一句。曾毅對她挺好,他們現在的關係也不錯,她可從來沒覺得曾毅為情所傷,尤其還是被她給傷了。

    "他們只會對自己認真,傷筋動骨也未必真的傷心。情深如許,那都是女生自行發揮的。"

    話說到這種程度,已經是不能再說了。畢竟儘管所有人都知道楊秋曾經的那份心思,可現在是萬萬不能挑明瞭的。如果楊秋還是喜歡曾毅,寧願認為他是需要安慰,需要身邊有個善解人意的,那別人說再多也是沒用。

    "那我豈不是被他耍了!"楊秋突然站起來,"我找他算賬去!"說完,就轉身跑起來。

    卷爾追了兩步,見羅思繹沒跟上來,"快點兒啊!"

    "追去幹嗎?"

    "萬一她真的找曾毅去了呢?"

    "那不是正好讓曾毅吃吃苦頭,讓他明白一個道理,裝可憐去佔便宜,最後可能會真的變可憐。咱們是在他滑向深淵前,手腳並用地在拉他呢!"

    卷爾想了想,點點頭,她的態度也只能是希望楊秋馬到成功了。此時她還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是這件事裡的一個關鍵人物,將來清算的時候,怎麼會落下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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