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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就做個伴吧

    這一覺幾乎是把時鐘睡了一圈。卷爾醒來的時候,用了幾秒鐘才弄清楚自己在宿舍的床上。她找到手錶,看看天色,終於確定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羅思繹並沒在這裡住,估計是回家了。桌子上擺了些吃的,可能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都是零食,可以隨時拿來墊墊的。

    卷爾泡上方便麵,把下巴擱在飯盆蓋上,考慮是不是再吃根火腿腸時,電話鈴突然響了。

    "喂,你好。"

    "是我。"是羅思繹,聲音中透出點兒急切,"你搬出來沒跟丁未說?他一大早給我家打電話,這個瘋子。"

    "我說了,但他沒問我哪天。前天他出差了,所以……"

    "別因為所以了,你快給他打個電話吧,我說你沒在我家,他就撂下一句話,讓你馬上給他打電話,然後就把電話摔了。這廝,擾人清夢,還比誰都橫,震得我到現在還驚魂未定呢。"羅思繹忍不住還是小小地抱怨了一下,才掛斷電話。

    她給丁未撥過去,連那邊的忙音都沒聽到,電話已經接通,"你在哪兒呢?"

    "在宿舍。"

    "搬走都不吱一聲?"

    這話問得很直白,沒有一點兒可供揣測的,可卷爾就是覺得聽筒這邊傳遞過來的,像是刀子翻飛帶起來的冷風。所以她的回答就陪著小心,完全忘記自己本來還在生他的氣,"你不是出差了嗎?小羅那邊,哪天能有機票,也是要碰的。"

    "跟她有關係?"

    "呃,我之前也不知道宿舍開了。"

    那邊丁未不說話了。他是凌晨到家的,回來收拾一下,吃點兒東西,想等卷爾起床再睡。他在屋子裡轉了轉,總覺得有些不對,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是卷爾的東西不見了。他在有了幾分確定的情況下打開卷爾的房門,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還是忍不住怒了。這算是什麼事兒,一聲不吭,人就偷跑。之前好好兒的,她就提要搬走的事情。她躲起來偷偷地哭,不願意被他碰,這些都發生得突然,莫名其妙。想著是不是分開兩天能好點兒,只要她冷靜下來,只要她願意談,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他連著兩宿都沒閤眼,趕飛機想著回來哄哄她也就好了。結果呢,她玩人去樓空這招。女人就是麻煩,沾上了,就要應對她們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情緒。安撫不及時,處理不當,她們就玩離家出走。

    他這次出差其實並不順利。任務很重,是表現的好機會,但是也意味著做不好會影響評價,關係到他畢業後能不能進臺。他如今業務應該說是比較熟悉了,這方面沒出什麼差錯,出問題的是領他出去的人。

    這次他去的地方比較有說道。他到的當天,張濤的電話就打了過來,"劉姐在臺裡呢,你跟誰去的?"他前兩天跟另一個組去四川了,剛回A市。

    "跟鄭哥。"丁未馬上意識到事情不對。這次的採訪並不是例行的、常規的採訪,而是做會展。以前的各種展會,沒有做成專題專門報道過。鄭哥跟他說要把影響大的幾個展會做出來,他覺得這個想法很好,正好也沒什麼事,就跟過來了。已經做了兩條,都是他作為實習記者出鏡,提攜他的意思很明顯,"怎麼了?"

    "劉姐沒安排,你就敢跟著瞎跑?這裡面水深著呢,你想都不想就往下跳?"他也知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又隨便扯了兩句別的就掛了電話。

    丁未這兩天,腦子裡就轉這件事了,不知道到底是哪兒做得不對。從表面上看,劉姐和鄭哥的關係很好,甚至說還有點兒曖昧,哪次他們一起玩,這兩個人都比較親密。所以鄭哥提什麼,他才沒想過要先問問劉姐,他覺得這兩個人應該是先通過氣的,找他跟著也應該是劉姐同意的。他一個跑裡跑外跟著瞎忙的,從沒想過這樣也會摻和到什麼爭鬥裡面。

    他在摸不著頭腦的狀況中已經夠心煩的了,偏偏陸卷爾還玩這一手。

    丁未不說話,卷爾吭哧了半天,說出一句讓她倍覺丟臉、卻踏實下來的一句話:"我本來也不想搬的。"說出來,示弱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不。

    "隨便你吧,我要忙上一陣,顧不上你,你回去住也好。"卷爾的這句話坐實了她是在耍脾氣,這是丁未沒辦法接受的。他沒精力、也不願意為了安撫她時不時的小情緒費心思。他沒想過對卷爾要用什麼手段,可就是下意識地會晾著她,讓她熱度下去了,人就清醒多了。

    卷爾拿著話筒怔怔地站了半天,才曉得要把電話放好。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每次,她放低姿態,討好地想冰釋前嫌,他就馬上閃人,要多快就有多快。

    有什麼改變,什麼都做了,依然沒有一點兒改變。是不能還是不肯?卷爾不敢去想。

    方便麵已經泡得失去了面的形體,味道只有嗆鼻。她走出去把面倒掉,如果心事也能這樣倒掉就好了。卷爾照例還是發了會兒呆,才回到床邊,坐下、躺倒。明明一點兒都不困,卻疲倦得很;明明很餓,卻看什麼都沒有往嘴裡放的慾望。

    中午的時候,羅思繹回來了。她進來後看卷爾在床上一動不動,也沒有說什麼,見卷爾動了一下,才喊她:"過來吃餃子,我媽特意給你包的。"

    卷爾應了一聲,到桌邊坐好。素餡的餃子,想也知道是小羅的一番心意。吃了一個、兩個……最初還是有點兒反胃,咽不下,吃得多了,還真吃出來味道了,一連吃了十多個,才停下筷子。

    "飽了?"

    "嗯,不敢再多吃了。"卷爾喝了一口水。有兩天沒正經吃東西了吧,一下子吃太多,胃也是要造反的。

    "吃好了就睡吧。"羅思繹吃了兩個,也就起身收拾了。

    卷爾這才發現,羅思繹很不對頭,這種不對頭並不下於她。等她回屋,兩個人一上一下地在床上躺好,卷爾開口問她,"怎麼了?"

    "老毛病。"

    "啊?"跟小羅在一起混了這麼久,真不知道她有什麼宿疾。

    "在機場的時候,我還跟索朗說讓他等我,明年我就考過去。可回來看到家裡人,我又覺得自己不孝。只為自己打算,要把他們都拋下。"

    "你們以後一起回來工作不就行了?"

    "考出去是要遷戶口的。當年我爸媽為了不讓我把戶口遷出去,所有的志願都只報這裡,考不上就來年再考,絕不服從調劑。"羅思繹嘆了一口氣,"戶口在他們眼裡,就是能下金蛋的雞,是他們給我的最重要的資產之一,怎麼會允許我隨意丟棄!"

    "這些你不是原本就清楚的嗎?"

    "明知道這樣,還隨意許諾,把自己困這兒,我是不是很笨?"

    卷爾沒回答。小羅不是笨,也不是想得太多,她的環境決定了她跨出每一步都得好好兒思量,何況是這麼難的一步。她想要索朗,追過去可能要不到,但如果不過去,在一起就全無可能。她想要家人安心,就得一直守在他們身邊,按照他們的希望來安排自己的生活。她最好的選擇就是選個家同在本市、兩個人又情投意合的。但是哪裡有那麼多的兩全其美,她總要自己權衡,總要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麼。

    "不要總想最壞的結果。只朝著最希望的方向努力不行嗎?"卷爾把自己的頭悶在枕頭上,"想那麼遠,看那麼遠,也得先顧好腳下的路。你說你考,就真能考上?"

    "唉,別說,有道理啊!我就時刻準備著,努力準備著,等好運降臨,等奇蹟發生,如何?"

    "我看成。"卷爾對自己的提議,本來並不是那麼自信,能夠這麼強烈地振奮羅思繹的精神,是她沒有想到的。其實武裝上的不是盔甲,只是個紙糊的樣子,不能用來抗敵,只能用來安慰自己罷了。

    卷爾始終沒把自己和丁未的事情說給羅思繹聽,總覺得說不出口,再深想一下更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開學以後,丁未一直過著深居簡出的學校生活,除了上課,就是在宿舍,連球都很少打。但即使再足不出戶,食堂、圖書館、教學樓,也總有遇到的時候。他們碰到的第一次,卷爾就知道,他已經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整理好了,不進不退、可有可無就是他的定位。她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她只能理解為他是不喜歡她的,起碼不夠喜歡。之前發生的種種,都只不過是一時的興趣而已。

    陸卷爾很快調整了自己的狀態,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她不能讓他看輕了她。既然從沒打算痴纏,那就真的要做到。所以除了第一次重見,她表現得比殭屍好不了多少,後來是日益得心應手了,可謂談笑自如,毫無芥蒂。實際上這些都是無數次唸咒一樣的決心換來的。

    當感情不再那麼洶湧澎湃之後,陸卷爾回想當初的決心和毅力以及種種的忍耐,經常感嘆,那股子力氣用在任何事上,都不愁不成功,偏偏用在跟自己較勁兒、暗自傷神上,真是絕對的無用功,白白耗費了那麼些青春時日。

    他們接觸得少,卻並不是毫無交集的。元旦前後,關係好的這些人在一起吃飯,氣氛是茫然又帶著些傷感。且不說時光不能倒流,想在節日的時候聚得這樣全,恐怕也是再無可能了。每個人對前途,都有點兒憧憬,有點兒不確定。

    這裡面卷爾是例外,她在國慶之後,就被確定推薦保送了。作為本專業的第一,她被跨校保送到K大,專業雖然還是相同的,但是由於專業實力相差懸殊,她可以說是躍上龍門了,以後出來,文憑響噹噹啊!

    卷爾宿舍的,有保送本校的,也有打算考研的。除了羅思繹並沒有人打算離開A市。所以如果說難受,她實在是不願意小羅離開。再有十天左右,就是考研的時間了,儘管她工作和讀研的幾率可以說各佔一半,但卷爾知道,如果小羅考上,她是怎麼都要去的。這段時間她並沒有再提索朗,兩個人也幾乎沒有什麼聯繫,但是看她悶頭學習的勁頭兒,就知道她是志在必得的。考上了起碼還有選擇的機會,考不上一點兒緩衝都沒有,兩個人便再無可能。小羅是不會讓希望斷送在她手上的,她要創造希望。

    雖說是對將來有些茫然,但每個人對於畢業之後的事情,還是多少有些憧憬的,對變化、對挑戰總是躍躍欲試的。他們交流考研和找工作的種種經驗、信息,說點兒自己遇到的糗事來娛樂大家。所以這裡面很快就把陸卷爾和丁未給露出來了。卷爾是大局已定,跟誰都沒什麼可交流和探討的,只能做個標準的好聽眾。

    丁未呢,是一直不開口。他的狀況同半年前的意氣風發相比,只能用落魄來形容。這個時候的丁未還是初出茅廬,對一切都處於勉強的適應狀態中。暑假髮生的事情,讓他在臺裡實習的可能,基本上沒有了。儘管誰都沒跟他明面說什麼,但是也再沒叫著他。幸好,他還能在學校緩衝過渡一下,如果真的已經進入社會,挨這樣一個悶棍,怕是真的扛不住!

    他不是沒找過張濤,甚至連劉宇喬那兒,他都去拜到了。張濤還算好,說得特實在,"老弟,你看起來挺精、挺靈的,怎麼人家給你畫個道,你就著呢!姓鄭的說開條線,你就跟著跑?線是隨便開的嗎?他是能說了算的嗎?何況這裡面有沒有什麼貓膩你都不知道,就跟著瞎摻和,到頭來還不是被一塊兒牽連進去。知道沒你什麼好處,打不著狐狸,白惹一身臊。一試,就讓人覺得靠不住,被棄了很奇怪?你來問我有沒有辦法,我就問你我們這兒誰說了算?那就是辦法。"

    所以丁未把劉宇喬請出來,想看看怎麼補救。能請到當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總算是劉宇喬還多少念著點兒他跑前跑後的辛苦,沒怎麼擺架子。但是她的態度並不明朗。丁未那天喝了很多,也說了很多,她卻沒說什麼。最後兩個人分開的時候,她也只是說:"等等看吧。"沒留下任何準話。

    沒留下準話,卻也沒說死,丁未總覺得還有轉機。只不過當下的確很不好過就是了。考研?根本沒報名,也沒這個打算。找工作?就想幹這個,做別的媒體或者也行,但是總不甘心。A市說大很大,但這個圈子說小又很小,他不能再貿貿然地做什麼。反正畢了業到哪兒都是打工,不用急在一時。

    "喝點兒熱水嗎?"座位串來串去,卷爾去趟衛生間回來,也只剩下丁未旁邊有空位了。她自己閒來無事,只能喝水,看丁未在旁邊,還是問了一句。

    "好吧。"他把手上的酒杯遞過去,今天晚上喝得有點兒多了。

    兩個人不說話,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著略燙的水,有種安適的感覺在彼此心中流淌。

    沒坐一會兒,以曾毅為首的一幫人就張羅著出去唱歌。卷爾不怎麼想去,穿衣服的時候磨蹭了一下,打算混到隊伍後面,找機會開溜。

    大家走到飯店門口的時候,其他人早已經打車走了,只有一個高高的身影站在門前不遠處。他背對著大門,背影有些蕭索的味道。

    明知道他站在那裡絕不是為了等她,可她還是踟躕了一下,就走了過去,站在他身後。如果沒走過去,如果沒那麼心軟,兩個人的後來或者會完全不同吧。其實,關鍵的關鍵,是如果沒覺得那麼愛,一切的一切都會不同。

    "跟我回去?"兩個人在那兒站了良久,丁未才問出口。

    "好。"卷爾輕輕回答。

    她不知道,這個"好"字、這毫無異議的順從,給了這個時候的丁未多大的安慰。他獲得的遠遠超出他的想象。她只知道從這一夜開始,她跟丁未的關係,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床伴。她並不想這樣來形容,但是他們關係的實質就是如此。他沒有什麼在自己女人面前維護無敵形象的自覺,總是用最自然和坦然的姿態面對她。但是同時,他又並不是不設防的,他給什麼,給到什麼程度,都有他自己的一定之規,不允許卷爾有任何形式的越界和試探。

    被什麼圈住、拖住了呢?這裡面最不可能的就是丁未的男色了。卷爾始終也沒辦法同丁未一樣,在兩個人上床的時候獲得享受,進而有些許沉迷。但色不迷人人自迷,她更喜歡丁未的懷抱,只要他抱著她,她就可以沒有任何顧慮,做什麼不要緊,是什麼也不要緊。矇住眼睛的不是別的,是她的迷戀。這時的她,已經看不到其他,只能看到他。是他就行了,有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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