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多奢侈的東西!不是每個攥著你幸福手帕的人都願意遞過來拉住你一起走。
"顧且喜!"趙葦杭不耐煩的聲音忽然響起。
"哦?"
"下車!"
且喜回神時,就看到趙葦杭的臉近在眼前,似乎呼吸都會吹亂他的頭髮。他的手臂繞過她的身體,正在試圖解開她的安全帶。且喜都能猜出來,他的下個動作就是把她踢下車。
她想拉開他的手,自己來,可用力的時候,反把趙葦杭的手指卡在了裡面。趙葦杭要靠得更近,才可能解放他的手。他整個人貼過來,因為要看清楚裡面,他的頭也俯了過來。
且喜記憶中似乎沒有在臥室以外的地方離他這麼近過,她忽然有點兒緊張。她想動一動,就挺了下胸,挪了挪腿,好像這樣就有距離了,沒料到正趕上趙葦杭把右手也伸過來解圍,她的胸迎上了他的手,腿也緊貼到他的腿上。且喜的臉騰的一下紅透了,整個人馬上向座位裡面擠回去,手臂環在胸前。
趙葦杭倒似毫無知覺一樣,面不改色地把左手拿出來,解開安全帶,右手順便就把且喜推下了車,就差再給一腳了。且喜抱著肩膀下車,心裡憤恨地想,什麼東西,佔了便宜還裝正人君子,偽君子!道貌岸然,哼,鄙視!然後揚著頭就自己上樓了,完全忘記了包還在車裡面,自己根本沒有家門鑰匙。
且喜迅速衝到樓上,苦等了半天,把剛剛的那點得意都消耗掉了之後,就兩手插兜,晃晃蕩蕩地下樓去迎那久候不至的趙大人。是不是下車的時候扭到腳,摔倒的時候又磕到車門,然後就暈倒過去了,光天化日地晾在那裡,就等著我來拯救?且喜極其惡意地想。
哼著"我拿什麼拯救,當你撲倒街頭",且喜步出樓門。趙葦杭的車在那兒,人呢?且喜突然有點擔心,按說小區裡面有保安巡邏,治安一直不錯,應該不會有事啊!
她走近車旁,藉著小區路燈散射過來的有些闇弱的燈光,勉強看清趙葦杭竟然端坐在車裡面,他這一側的車門微開著,很濃的煙霧飄散出來。而他的旁邊,從背影看,應該是一位女士。
因為車尾是對著樓門,且喜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看到她出來,她猶豫了一下,或許應該回避,到樓上繼續等?這時,一個聲音傳出來,且喜停下腳步,蹲在車旁。
"趙葦杭,你再不理我了嗎?"聲音低低的,鼻音很重,聽起來像是哭過了,或是正哭著。
沒有趙葦杭的回應,且喜只覺得,煙霧更濃重了。這個男人,一會兒工夫,到底抽了多少煙啊!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肯和我說話嗎?"那個聲音又說,這次似乎清晰了些,且喜暗自嘆氣,吳荻。又是一場愛恨情仇吧,不知道為什麼,且喜聽著吳荻那麼悲哀的聲音,自己也跟著流淚了。
"都是我錯,都是我自以為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原諒我,真的,原諒我就行,原諒我就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葦杭,葦杭……"後面只剩下她泣不成聲的嗚咽。
"你,別這樣。"趙葦杭終於開口了,可吳荻好像哭得更厲害了。"我沒怪過你。"一點兒紅亮飛出來,差點落到且喜的腳上,她翹起腳尖,夠到那個菸頭,踩滅它。
"你都不理我。"吳荻一邊哭,一邊說著。
"我已經結婚了。"良久,趙葦杭才說,他的聲音裡面有著很深的疲憊感,且喜只在剛結婚的時候聽到過。
"我知道,卻沒想到。"或許是因為趙葦杭終於肯開口了,吳荻的情緒也平復了許多。
"你們結婚多久了?"
"兩年多。"
"那不是從德國回來就結婚了?!"吳荻的聲音裡面都是詫異。"你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吳荻,"趙葦杭嘴裡說出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讓人心顫顫的,似乎很多話,都掩在這兩個字後面,"那都是我的事了。"
"你讓我怎麼辦,眼看著你這樣生活嗎?葦杭,我受不了,我怎麼受得了你因為我而不再幸福?"
且喜一直蹲著,又麻又酸,換了換腳,慢慢地站起來,看來,這兩個人還有得耗呢。她嘆氣,幸福,多奢侈的東西!不是每個攥著你幸福手帕的人都願意遞過來拉住你一起走。
就在且喜覺得腳的麻木緩過來了,要離開的時候,聽到趙葦杭回答:"你想得太多了,我沒有不幸福。"
且喜輕扶著車,覺得趙葦杭還算給她留了點面子,就算不談感情,但婚姻是他們兩個人的,被說成會不再幸福,也還是傷自尊的啊!
去哪裡呢,這麼晚了,止夙今天好像是夜班。且喜翻翻兜裡,竟然有十塊錢,看來不用辛苦自己的腿腳了。她走出小區大門,伸手打車,"師傅,去花園小區。"奶奶的房子,一直空著,鑰匙,且喜也一直隨身帶著,雖然這兩年一次也沒去過。
花園小區,是開發比較早的小區,同自己現在住的錦繡家園的小區環境、配套設施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但且喜還是最喜歡這裡。小區中間現在看來特別可笑的一座小假山,是小時候這裡的小朋友的樂園。
走進樓道里,且喜覺得真是一片漆黑,任自己怎麼睜大眼睛,也一樣什麼都看不到。這裡的住戶,都是節儉習慣了的人,除夕之外的任何時間,大家都不會通宵開燈的。且喜摸索著上樓,幾次都差點兒被擺放的雜物絆倒。
跌跌撞撞地到了自家門前,且喜把胸前掛著的鑰匙拉出來,一手摸著鎖孔,一邊彎腰開門,弄了半天,也插不進去。忽然,她聽到,身後的門開了。
"誰呀!"是秦閔予的媽媽楊阿姨的聲音,"咦?且喜?你這丫頭!我當是有人撬門呢!"
且喜站在那兒,多少有點兒無措,"楊姨,讓您擔心了。"
"什麼話!你忙什麼呢,總也不見你過來。閔予也出國了,也就留我們這些老的看家了。來,來,快進來,你說今天是什麼日子啊,都趕到一起了。"不由分說,且喜就被她拉進屋裡了。
"閔予,閔予,快過來,且喜來了!"
且喜這下才是真正地呆住了。秦閔予!他不是還應該在美國嗎?!
一個身影從裡屋走了出來,是他!他的頭髮理得很短,很碎,人好像瘦了一點。他的樣子並沒有太大變化,可是從眉宇間的神色卻能看出,還是不一樣了。這樣的秦閔予,第一次讓且喜有了陌生的感覺。
秦媽媽把且喜推到他面前,她知道他們一直親厚,"你們先聊,廚房我還沒收拾完呢。"
秦閔予看著她,卻不先開口說話,轉身走進他自己的房間,繼續收拾行李。那個行李箱,且喜認得,還是他去美國時帶去的那個。
他走的那天,且喜還是去了機場,儘管他並不知道。當時,看著他拖著箱子,離開的背影,真的以為或許一輩子都見不到了呢。可真的再見面,又覺得,原來時間過得飛快,沒有他的那些日子,也可以忽略不計的。
且喜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才跟進去,"怎麼沒看到秦叔叔?"
"他送親戚們回家去了。"
"哦。"且喜點點頭。"今天,才回來嗎?"
"嗯。家裡還好嗎?"
"嗯。"這樣的對話,還不如沒有。和他在一起,本來是很自在的事情,即使是在追逐他當跟班的時候,且喜也覺得完全是自得其樂,從沒有過此刻的侷促。
且喜看他整理得差不多了,馬上說:"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楊姨,我先回去了,改天我再過來啊!"
且喜又一次在門前摸索著開門時,才慢半拍地浮現出一點點的喜悅,能再見面,能在一起說說話,能知道他很好,這一切,就像夢境一樣。
後面又突然大亮,且喜回頭,秦閔予站在光亮的中心,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是結婚了麼,怎麼住這裡?"
"啊?"
"我問你,不是結婚了麼,怎麼回這邊睡。"
"噢,那個,我把包丟了,我先生不在家。"
秦閔予走過來,奪過且喜手裡的鑰匙,摁低她的頭,總算是打開了那扇門。
顧且喜,還是原來的顧且喜,說謊的時候,依然是這個那個的。秦閔予鬆開他的手,看著且喜慢慢站直,不是,她已經不是她了。
那晚,且喜沒睡在自己的小床上,而是到奶奶的大床上睡的。窗子都大敞著,蓋著被,且喜躺在那裡靜靜地想著心事,好像這樣,奶奶就能聽到,不論她是在屋子裡面,還是在天上。
第二天一早,且喜在奶奶家裡翻到了點兒零錢,又打車回家,辦公室的鑰匙都在包裡,不拿包沒辦法上班。且喜再一次詛咒趙葦杭同志,不是他,她能搞得這麼狼狽麼!
鎖門的時候,且喜瞄了眼對門,這麼早,當然不會見到秦閔予。可是,這樣站著,就想起小時候,早上兩家大敞著門,打發他們一起上學的情景。因為且喜自己總是丟三落四的,即使她早早等在門口,只要秦閔予在那邊隨便提醒一句帶什麼東西,她總是要衝回家裡再找的。糟糕的是,經過他那麼多年的提點,她還是沒能改掉自己的毛病,似乎她就是希望永遠都有人能幫自己想著。
到了家門口,還不到六點,且喜有點兒猶豫,該不該這麼早回來。按了下門鈴,等了半天,門才被打開。
且喜進屋,換好鞋之後還四處瞄瞄,好像沒有別人來過的跡象,且喜不能否認,她還沒大度到希望他們真的在自己家裡做什麼。
身後,趙葦杭很大力地把門關上,"找什麼,就那麼盼著有人睡你的床?"
且喜訕訕地笑著。唉,明明是他會舊情人,害得自己有家回不得,他怎麼還這麼囂張,自己怎麼這麼窩囊?
趙葦杭眼睛紅紅的,身上還是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很有點憔悴的樣子。
"你跑哪兒去了!"趙葦杭走過來拉住她,上下仔細地看,還好,不像是露宿街頭來著。
趙葦杭送走吳荻,回家的時候才發現,且喜並不在家,似乎是根本沒回來過。打她的手機也沒人接,又等了很久,也不見她回來,他才真的有些著急了。他知道且喜沒有什麼親戚,她父母也在國外,而他所知道的且喜的朋友,只有丁止夙,更何況他也沒有丁止夙的聯絡方式。不知道這麼晚,且喜會跑到哪裡去。
等了又等,趙葦杭還是下樓,發動車子,四處找找,總比在家裡乾等的好。他也猜到,且喜也許是看到吳荻坐在自己車裡,或者是聽到他們的談話。可是,為此就出走,卻是趙葦杭沒想到的。兩年的相處,以他對顧且喜的瞭解,她應該是那種遇到非常情況,看到也會當沒看到,先貓起來的人。再者,他沒覺得自己在且喜心裡,重要如斯。
開車慢慢在路上轉了很久,也沒見到且喜的身影。趙葦杭把車停靠在路邊,打開車內燈,伸手打開旁邊的抽屜,且喜有時會往裡面放些東西,或許會有通訊錄之類的也說不定。抽屜裡面很亂,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什麼。倒是在副駕駛座下面,發現了且喜的包。趙葦杭撿起來,打開,手機、鑰匙、錢包,都在裡面。這下他更撓頭了,這個顧且喜,身無長物地去哪裡了!
拿出她的手機,找到丁止夙的號碼,撥過去。
"臭丫頭,半夜打電話,叫鬼啊!"丁止夙倒是精神得很。
"你好!我是顧且喜的丈夫,趙葦杭。這麼晚打電話,不好意思。她晚上同你聯絡過嗎?"
"沒有啊,我剛從病房巡診回來,她怎麼了,怎麼會這麼晚聯絡我?"
"她把包落在我車裡了,身上什麼都沒有帶,我以為她會去你家。"
"她知道我今天夜班,天啦,她能上哪兒去呢?"
"你幫忙想下吧,她可能會和誰聯繫。我拿著她的手機,但不知道給誰打電話方便。"
"先別打,那丫頭不找我,也不會找別人。會不會身上有錢,去哪兒暫時對付一宿?"
"我在外面轉了很久,也沒找到她。她常去哪些地方?"
"你是她丈夫,不知道她喜歡去什麼地方,倒來問我!還有,出什麼事情了嗎?你們吵架了嗎?且喜怎麼會這麼晚出去,還什麼都不帶!"丁止夙也急了。
"具體的改天再解釋吧,如果她同你聯絡,請馬上通知我,謝謝!"趙葦杭知道也問不出什麼,只好掛斷電話。最近,吳荻已經讓他很累,這個顧且喜也不讓人省心。
打電話找熟人查了下交通意外的名單,沒有顧且喜,他也多少有點兒放心。又轉了一會兒,趙葦杭才忽然想到,自己在外面瞎找,萬一且喜回家還是進不了門怎麼辦,這才又兜轉回來。
等到六點多,她終於回來了。趙葦杭這輩子從來沒這麼找過一個人,這麼尋找之下,才知道,自己對這個老婆的瞭解少得多麼可憐,不說是一無所知,但和一無所知也差不了多少。
且喜想先拿了衣服去洗澡,馬上收拾,上班的時間正好。
可趙葦杭卻不肯放過她,抓住她的胳膊,"你去哪兒了!"
"我看你忙,就先去奶奶家住了。"
"奶奶?"
"嗯,過世很久了,但房子空著,鑰匙我一直隨身帶著。哦,就是我總掛著的那個。"
"你就不能打個電話回來告訴我一聲?"
"那邊的電話早停了。"
"昨晚你看到我們了吧。"
"你和吳老師?嗯,看到了,之前也看到你們一起吃米線。"既然提起,且喜就想把話說開。
趙葦杭忽然覺得且喜的淡然十分無情,他想解釋幾句的心情完全被打散,既然她都無所謂,那麼自己也就別做無謂的事情了。
"給丁小姐打個電話,我昨晚找過她。"他站起身,自己進書房,然後關上門。
趙葦杭這樣表現,且喜倒覺得不安。她站在書房外面喊:"趙葦杭,你是生氣了嗎?"
當然,趙葦杭不會理她,他躺在椅子上,覺得有氣無力。難道真是自己落伍了,跟不上這個年代這些女人的思路了。她們要,就要得理直氣壯;不要,也不要得毫不掩飾,什麼都不顧念,什麼都不考慮。
且喜小心地把門打開一道縫,"趙葦杭,你到底是生氣還是心情不好呀?因為我還是因為別的?你別不理我。如果是因為我,我道歉好不好?我沒想過你會找我。如果是因為別的,只要你說,我能幫忙的,都可以幫忙,真的什麼都可以,別因為我,讓你為難。"她站在門口,字斟句酌了半天,才委婉地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趙葦杭這次總算有反應了,"為難!我為什麼為難?沒想過我會找你,你一個大活人,都送到家門口了,就這麼消失了,我能不找你!"
且喜磨磨蹭蹭地走進來,蹲在趙葦杭手邊裝可憐,"其實我昨天在車邊等了好一會兒呢。"見趙葦杭看她,她擺手馬上解釋,"我沒有要偷聽的意思,我只是想拿鑰匙來著。可當時她哭聲那麼大,你們還開著車門,我就聽到了一些。後來覺得不大好,我又沒別的地方去,才走的。"
"我以為你離家出走。"
"怎麼會,我幹嗎出走,要走也是把你趕出去才對啊!"見趙葦杭的態度終於有些鬆動,且喜嬉皮笑臉地逗他。
"顧且喜,你嚴肅點。"
且喜索性坐在地上,想把頭枕在椅子的扶手上,卻又不敢。
"從現在開始,第一,你不能單獨在外面過夜,去誰家都不行。第二,到哪裡去,要事先通知我,最低限度要發短信給我。我不希望再有找不到你的情況發生。"
且喜癟癟嘴,低下頭,"你出差的時候,我自己在家會怕。"這裡和奶奶家不一樣,房子很大很空,且喜一個人在家裡的時候,總覺得其他房間有人。即使把所有房門都敞開,燈都打開,她還是會怕。尤其是去衛生間,不得不關門,再開門出來的時候,經常就是奔跑著鑽進被裡,然後在裡面繼續害怕。
趙葦杭考慮了一下,"以後,不是極特殊的情況,我都會盡量回家住。實在不能趕回來,要麼,你去爸媽那裡住,要麼,你請好朋友過來陪你。"
"到哪裡都彙報,好像也不容易啊。萬一像昨天,我身上什麼都沒帶,怎麼聯絡你。"
"聯絡我?昨天我就在樓下,需要你怎麼聯絡?顧且喜,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把事情複雜化了。"
且喜還在掙扎,"趙葦杭,這樣是不是太奇怪了啊,我覺得我沒有自由了呢!"
"我不干涉你去哪兒,我只是需要知道你在哪裡。"這次的事情,讓趙葦杭意識到一件事情,就是他們的婚姻關係有點兒過於鬆散了。這次的談判,就以趙葦杭的這句話結束了。
且喜中午約了丁止夙吃飯,她決定接受丁止夙的盤問。她有太多事情想和她說,包括秦閔予的歸來和自己人身自由的受限。秦閔予也是意外,如今的婚姻狀況也是意外,她需要找個人聊聊,找個明白人指點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