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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我來捅破

    且喜現在覺得,這世上的愛情,十有八九都是求之不得,任你是多麼出色,在情感面前,在你愛著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微不足道。

    顧且喜現在最怕遇到的人就是吳荻,能躲則躲,躲不過也只是打個招呼,絕對不多說一句。她覺得要是說得多了,就很難把嘴邊的對不起嚥下去,雖然知道裝傻很無恥,但她就是沒勇氣真正地承認,自己不能把趙葦杭還給她,不論她的理由有多充分,就是不能主動放棄。伸縮都是一刀,可是且喜就是不想自己伸出去,還是等到趙葦杭自己決斷吧。

    冤家路窄,中午同黃艾黎去食堂吃飯,偏偏遇到坐在喬維嶽車裡的吳荻。黃艾黎丟下一句,"真傷自尊。"就自己先走了,留下且喜進行禮貌性的寒暄。

    "好久不見,你們出去吃飯啊?"且喜想拉住黃艾黎,還不好做太大的動作,只好頻頻回頭一邊看著黃艾黎,一邊應付著。

    "過來辦事,想請你們吃飯。"喬維嶽心情很好,"上車啊。"他下車,給且喜打開車門。

    "不用了,我約了黃老師,改天我請你們吧。"且喜忙退後一步,這個喬維嶽可真是周到。可是自己再不懂事,也不能去攪了人家的約會啊。

    "走吧,我們也才從系裡那邊過來,沒見到你,正要給你打電話呢。"喬維嶽的話,也難辨真假,看著倒是挺有誠意的。

    "來吧,好久沒一起吃飯了。"吳荻也下車了,站在那邊說。

    吳荻都開口了,且喜只好上車。上了車,也只是聽他們在前面簡單地交談,並不插言。

    喬維嶽帶她們吃泰國菜,且喜以前並沒有吃過,所以,也正好專注於吃,免於發表言論,只是哼哈答應著就行。他們竟然聊著趙葦杭的近況,不知道兩個人都是什麼心理。且喜有的時候也奇怪,很少見到趙葦杭跟朋友出去,似乎他並不需要通過交往維繫友情似的。

    吳荻出去接電話,喬維嶽給且喜夾菜,"你怎麼了,頭都不抬。"

    且喜抬頭,"不是你要我少和吳老師來往麼,怎麼還拉我過來。"儘管和喬維嶽接觸得不多,但兩個人似乎很快就熟悉起來,說話的時候,可以直接切入主題。

    "是她要找你,你以為我願意啊!"他也不客氣。

    "哦。"且喜嘆氣,自己的反常,估計吳荻也看出來了。

    "你們怎麼了?"

    且喜拿起餐巾,擦擦嘴角,幸好泰國菜的味道夠霸道,否則,自己真的吃不出味道來。"沒什麼。"吳荻的事情,還是由她自己決定該不該說吧。

    "賣什麼關子,請你吃飯,連句話都套不到?"喬維嶽還是一徑的好心情。

    且喜咬咬牙,"你知道他們當初為什麼分手嗎?"她的語氣,並不是疑問。

    "哦?你知道?"他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吳荻就回來了,喬維嶽只好使了個眼色給且喜,容後再聊。

    "聊什麼這麼熱鬧?"吳荻隨口問問。

    "沒事!"兩個人都有點心虛地齊聲回答。

    "挺有默契啊!"吳荻笑得很溫婉,"下個月領事館要辦個展覽,要我幫他們做些工作。一會兒有車來接我,我得先走。維嶽,你送且喜回去吧。"

    吳荻說完,就到門口等人了,並堅持不用喬維嶽陪她等。

    且喜不怎麼厚道地說:"人家根本不給你機會啊!"

    "連你都看出來了?"喬維嶽不以為意,"一直如此,我都習慣了。"

    "不是我說,我感覺你根本沒認真地追求她,總是給人吊兒郎當的感覺。"且喜說出來,又覺得自己是在替古人操心,特別多餘。

    "吳荻初中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喬維嶽笑著說,可且喜覺得那個笑容,是空的。

    "那時,我們參加一個英語競賽,初賽合格之後,要在一起集訓一個月,然後參加全國選拔。她的口語那時並不算標準,但是她是最敢說的一個,每次發言前,眼睛都那麼亮,特別漂亮。"

    "那麼小的女孩兒,你也敢惦記。"初中的時候,她可還沒動這根弦,常因為卷子滿堂紅,挨秦閔予的罵。

    "也就是惦記罷了,不敢招惹,那時的吳荻很兇的,誰同她競爭都跟廝殺一般,我是她最看不順眼的。"

    "那為什麼?"

    "誰知道呢。後來她跟趙葦杭在一起之後,我們又再見面,她就變成小白兔了。"

    且喜笑了,見到過吳荻紅著眼睛的樣子,倒真是有點像小白兔。"原來她是什麼?"

    "原來?原來她是喬裝的小白兔。"他的話讓且喜想到自己對他的印象,他們對人的判斷比對,竟然有相似之處,難怪比較容易溝通。

    "對了,剛才怎麼提到他們分手?"

    很明顯,喬維嶽並不是知情人。"沒什麼,好奇,我以為你知道呢。"雖然知道轉得有點生硬,但也只能如此,畢竟,目前這種格局,說出來,不知道又會如何變化。

    "他們誰都沒說過。"喬維嶽想了想,說:"我只知道,趙葦杭工作了一段時間後,終於追到德國去,可沒幾天,就回來了。然後,他就結婚了,我收到請柬,但我沒去。"

    "怎麼不來,他結婚了,你不是最該高興嗎?還不追去德國。"

    "朋友妻。"喬維嶽搖搖頭。

    且喜驚訝得張大嘴,"你別告訴我,你到現在都還是自己在想而已。"

    喬維嶽點點頭,"你也知道了。"

    且喜把嘴閉上,"現在-朋友妻-是我好不,你真不是一般的死腦筋啊,看著挺聰明啊!何況,你表現得夠明顯了吧,連我都能看出來,可他們怎麼都裝傻啊!"趙葦杭竟然還給他介紹女朋友,現在看,是有點兒欺負老實人了。

    "他們是怕我難堪,怕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

    且喜像看怪物一樣盯著喬維嶽,有的時候,他和自己一樣,都天真得可以。

    且喜現在覺得,這世上的愛情,十有八九都是求之不得,任你是多麼出色,在情感面前,在你愛著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微不足道。沒有什麼是單靠自己就能夠掌控的,包括自己的心意。

    喬維嶽的隱忍,實在是讓她很受震撼。十幾年的默默,竟然只是因為朋友妻的緣故,有點愚忠愚孝的意思。她在心裡反覆掂量,到底這層窗戶紙,是否該由她去捅破。

    這天下午,曲玟芳打電話過來,讓她去取些東西。趙葦杭很少回家,一般這種情況,且喜會在婆婆家裡吃完晚飯再回家,他回來早的話,就會過來接她。他們也就是想趙葦杭了,才會叫她過去。

    "媽,您知道吳荻嗎?"且喜開門見山。且喜最近才想到,心裡一直隱隱覺得的不對勁是什麼,以婆婆對於健康的重視程度,她如果知道吳荻,不可能不知道她生病的事情。

    婆婆不露聲色,"是葦杭的同學吧,怎麼了?"

    "她是他的女朋友,還得過癌症。"即使是用多麼平淡的語氣,也掩蓋不了事實的驚濤駭浪。

    果然,婆婆的表情不是驚訝,是微微地不自然。

    "您知道?卻沒告訴趙葦杭?"

    婆婆嘆了口氣,端起杯子喝水,手都是有點兒抖的。

    "當時,他們說一起去德國留學,我就不大同意。即使是留學,以葦杭的專業,也是去法國更好一點兒。可是,他喜歡,願意遷就,我也就沒表示意見。且喜,你知道,以葦杭的脾氣,我即使干涉,也未必有什麼用處。何況,他們計劃著出國前結婚。我去北京開會,葦杭把吳荻正式介紹給我,我才知道,他們在北京,已經住在一起。"

    且喜雖然猜到他們關係很深,但聽婆婆這麼說,還是覺得被誰狠狠踹在心窩一樣,很疼,卻說不出話來。

    "吳荻那個女孩子,聰明漂亮,可卻沒什麼底氣的樣子。我這輩子,見多了那種玲瓏人,就不希望自己家裡也有這麼個人,時時揣測我的心意,迎合我。可是,我和老趙很早就商量過,不干涉葦杭的選擇,所以,我當時也沒表示什麼。"

    "她單獨來找過我兩次,第一次的時候,就是替葦杭陪我。第二次,是體檢報告出來,她表示要和葦杭分手。"

    講到這裡,曲玟芳似乎鎮定了很多。"從私心上講,我是不願意葦杭和她結婚的,畢竟,雖然沒有確切的數據表明,癌症會遺傳,但終歸是不大好。但年輕女孩子遇到這樣的事情,我也是同情的,當時我就表示,希望她儘快治病,儘早結婚。"

    "可是,吳荻不同意。她說她媽媽就是得了乳腺癌,做了切除手術,最後還是沒能躲過擴散,去世了。她爸爸沒能等到她媽媽去世,就離開她們了。她信得過趙葦杭,只是她一直照顧媽媽,她不願意讓葦杭經歷那些,她說,那隻會毀掉一切美好的回憶。我是不明白你們這些孩子的想法,可是她當時流著淚說,心裡想著愛情,自己才能夠堅持下去,如果葦杭在她身邊的話,她會更辛苦。"

    "我當時,也是一糊塗,就答應了。我出面,堅決反對他們在一起,把葦杭弄回家工作。吳荻那邊,給她在北京安排醫院,做了手術。術後,送她去了德國。她身邊就一個阿姨特別親,是個沒依靠的孩子。"

    "他就因為這個,一直對您這樣?"

    "不怪他,我那時很過分,什麼手段都使上了,他始終不能理解。不論什麼原因,也是我拆散的他們。"果真是天下無不是的兒女。

    "不過,兩年後,他打聽到吳荻的學校,還是追了過去。不知道為什麼,很快又回來了,然後你們就結婚了。"

    怎麼故事歸結到她這裡就像到了盡頭一樣,且喜品著,心裡真不是滋味。但是翻人家舊賬的,也是自己,實在也說不出什麼。應對了幾句,且喜就回家了,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

    晚上,趙葦杭一進門,就覺得家裡異常的悶熱。

    "怎麼不開窗?"他打開廳裡的燈,且喜躺在沙發上出神。

    "哦,忘記了。"且喜坐正,"趙葦杭,我有話要說。"

    "好,說吧。"趙葦杭放下包,坐在她旁邊。

    "你坐過去。"且喜推他。她不是不希望他坐在身邊,可是,以她現在的狀態,她會不自覺地想靠在他身上。那樣,就更難清楚地表達原本就不知道從何說起的這些事情。

    趙葦杭沒有異議地坐了過去,顧且喜的嚴肅,等同於嚴重。

    且喜決定平鋪直敘,"吳荻當初和你分手,是因為她得了乳腺癌。婆婆也是在她的拜託之下,才扮惡人,拆散你們。現在,她基本痊癒了,回來找你。沒人肯說,是因為我吧,我在這個位置上。"

    說的時候,且喜一直看著自己擺在腿上的兩隻手,只覺得,血液似乎因沉重而凝滯,指尖慘白。

    過了很久,趙葦杭都沒有聲音。且喜抬頭看去,他坐在對面,神色木然,從他陰翳的眼神中,卻能看出來,他極力想壓制,卻不斷湧上來的什麼東西。

    且喜在心底嘆氣,終於還是要她嘆氣,每一次的努力都是摧毀幻想。"趙葦杭,你不用顧忌我。"此時此刻,且喜只能這樣表態。既然私心是想要他能除舊佈新,就得給他一個緩衝的空間,霸住他,嚷著讓他選擇,那是自欺欺人。

    趙葦杭聞言,看向且喜,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冰冷。但他其實更想狂笑,自己身邊的這些女人,都用她們的標準在為他做決定,用她們的判斷在為他下判斷。媽媽如此,吳荻如此,顧且喜竟然也如此!名曰為他考慮,誰能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誰關心過!

    女人,都是冠冕堂皇的傢伙,趙葦杭狂怒,他覺得自己的修養越來越差,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不大喊大叫,就要被怒火把自己燒著了。"怎麼個不顧忌法!你倒是說說,是可以離婚,和吳荻重新開始,還是不用管你,兩邊兼顧?!"他抓起自己的包,打開門,衝了出去。他必須冷靜一下,再不出去,除了語出傷人,怕是還會失手傷人。

    以往的事情,同且喜有什麼關係,可是,趙葦杭覺得自己所有的情緒,都需要對著她宣洩,似乎才會平復。開車兜了兩圈後,仍是覺得氣悶,他就決定,還是回家吧。

    車開到路口,包裡的電話響了。他減慢車速,伸手把包夠過來,打開拉鍊,正要把手機掏出來,忽然覺得前面驟亮,接著就是猛地撞擊。他覺得自己的頭撞到了前擋風玻璃上,失去意識之前,他忽然想到,原來,這種感覺就是以卵擊石,自己的頭,原來這麼脆弱,撞一下,就會流血;生命原來這麼脆弱,一次意外,就會失去。遺憾,有很多,未竟的事情有很多,但放心不下的,卻只有父母和且喜。愛他們,卻未必能照顧他們了,電話還在響,他用最後一絲力氣,按下接聽鍵,就陷入昏迷。

    撞到他的,是一輛加長的運輸貨車,那個外地司機走錯了方向,就想趁晚上車少,直接調頭。如果以趙葦杭之前的速度,應該是他剛好開過去,貨車也調過頭來。可他這時偏偏減速,而貨車的駕駛座又過高,開到近前,根本看不到下面有沒有車。所以,兩輛速度都並不快的車,還是因為貨車司機的違規駕駛,撞到了一起,當然,趙葦杭當時的走神,也是原因之一。

    打電話過來的,是他的秘書。他也是好意,明天上午有個會在這裡開,他是想提醒趙葦杭,不要趕回J市了,在家裡好好休息。電話接通,那邊卻沒人應答,接著有個外地口音的人接聽電話,兩個人說了幾句,才知曉事情的嚴重性。趙葦杭的秘書,也是他從這裡帶過去的,幸好這邊地頭熟。他很快問出了具體位置,聯繫叫了救護車,然後給趙葦杭家裡打電話,通知家人。

    且喜接到婆婆電話的時候,正站在樓下等趙葦杭回來。

    "且喜?你快來省醫院,葦杭出車禍了!"曲玟芳也不等她說話,就掛斷電話。

    "……"且喜握不住手機,直接掉在地上。她條件反射般的撿起來,揣在兜裡,這個時候,她什麼都想不出來,腦子裡面只有簡單的下一個行動的指令罷了。這個指令就是:打車,去醫院。

    且喜趕到省醫院,剛一下車,就被婆婆的秘書接進裡面。手術室外面,圍了很多人,且喜在王秘書的帶領下,才找到公公婆婆。

    "媽!"

    "這孩子,哭什麼!"且喜這才發覺,自己一臉的冰涼,甚至連前面的衣襟都浸溼了。

    婆婆一把拉過她,輕拍著她的後背,"別擔心,雖然還在搶救,但醫生已經出來說明,沒有多大危險,應該一會兒就出來了。"

    一旁很少說話的趙克陽突然開口詢問:"聽秘書說,葦杭早些時候就已經回家了,怎麼會還開車在街上晃?"

    "哦,他是回來過……"且喜剛剛勉強止住的淚水又流下來,"都是我不好,我說了一些話,他就又出去了……"哽咽的她只能斷斷續續地說完這些,雖然知道不是哭的時候,但似乎只有淚水才能填平內心的恐懼,徹底失去趙葦杭的恐懼。

    "胡鬧!"一向待她十分客氣的公公顯然生氣了,轉身就向醫院外面走去。

    "你不等兒子出來了?"婆婆追在後面問。

    "不是沒什麼事情麼,興師動眾!"趙克陽迅速離開的身影表明了他離開的決心。且喜終於知道,趙葦杭轉身時候的決絕是遺傳自誰了。

    "吳荻的事情,你和葦杭說了嗎?"婆婆的臉色也不好。

    "是。"

    "別人放了幾年的事情,怎麼在你那裡一分鐘都耽擱不了,就非得說出去呢?!"

    "對不起,媽。"且喜覺得自己的確有錯,所以也沒什麼可辯解的,現在重要的是趙葦杭的安危。用這個來教會自己沉著,代價也太過沉重了。

    曲玟芳走到一邊兒坐下,不再說話。

    這時,手術室門忽然打開,趙葦杭被推出來。且喜跟著病床,上上下下地查看他的傷處,似乎只有頭部被包紮起來,身上還都完好。

    醫生邊走邊交代,"現在看,沒有顱內出血和腦損傷發生,所以,應該問題不大。但具體狀況還要患者清醒以後觀察他的行為、意識狀況,再做進一步的診斷。外傷傷口位置還可以,遷延癒合的幾率很低。"

    "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曲玟芳問道,這也正是且喜想問的。

    醫生很有把握地說:"看時間的話,應該馬上會醒過來,因為頭部縫合,我們沒有給他打麻藥。你們小心護理,不要讓他做太大的動作。"

    回到病房,安頓下來,醫生又交代了幾句,就走了,趙葦杭還是沒有醒過來。曲玟芳讓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沒理且喜,但也沒趕她走。

    且喜坐在趙葦杭的腳邊,她已經不再流淚,自責也是於事無補。只要能讓他儘快好起來,讓她拿什麼來換,都可以。

    趙葦杭真正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用醫生的話來解釋,他是昏迷後又睡了一覺,不需要大驚小怪。且喜和曲玟芳互相看著彼此熬得都是血絲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趙葦杭醒過來,第一時間聲明,自己當時也是有過錯,那個司機對自己的救助也很及時,要她們不要過度追究責任。其他的事情,他都略過不提,害得且喜有些擔心,他是不是有後遺症,之前的事情,都忘記了。但是,他對婆婆的態度,又有明顯的改觀,雖然多少有些不自然,但他會全盤接受她的照顧和好意,有時候也關心地讓她休息一會兒。

    但是,對待且喜,趙葦杭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她在身邊照顧的時候,不論多體貼周到,小心翼翼,他都會嫌煩,可是她一旦離開一會兒,他就會更煩,會發脾氣,簡直是煩不勝煩。

    醫生說他的狀況很好,但是需要住院觀察三天才能出院。後來且喜看到那輛貨車,當時就想,趙葦杭實在是撿回來一條命,被這麼大的一輛車撞到,只是受了點兒輕傷,頭上縫了十來針,真是要好好拜拜菩薩,拜拜上帝,拜拜所有真神。且喜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只要這些神佛能保佑趙葦杭,她雖然不至於一一皈依,但也不介意四處拜拜,感謝一下。

    趙葦杭在醫院期間,趙克陽竟然再沒有露面,完全不聞不問。即便如此,趙葦杭住院的事情還是很快傳開,他的病房真是熙來攘往,水果、鮮花堆得到處都是。且喜只好拿去其他病房或者護理站,分送給大家。

    這天,曲玟芳過來,且喜回家做飯。要走的時候,趙葦杭的臉色就不好,她當著婆婆的面,又不好說什麼,只能說:"湯我是一直燉著的,很快回來。"可這句話說完,她也覺得不妥,似乎暗示他不願意讓自己走似的。果然,他馬上翻身背對著她,用行動表示他的不屑一顧。

    且喜走出來,迎面遇到一個年輕人。"趙市長是住在這個病房吧?"

    "對。"

    "您是他愛人吧,您好!"這個年輕人很熱情地過來握手。

    "您好!您是?"且喜急著走,可又不好太生硬地表示沒興趣站在這裡客套。

    "我是趙市長手下的一個小科員,我姓馮,他都未必見過我。"

    "哦,是麼,他醒著,您進去吧!我正要回去做飯。"

    "我在這裡轉了幾圈了,實在不好意思進去,這個您帶回家去吧,就是一個花籃,一點心思,行嗎?"這個馮青年的態度特別誠懇,感覺就是想討好領導,又實在抹不開的樣子。

    "這會兒裡面沒什麼人,進去吧,沒事!"

    "不了,不了,我開車送您回去吧!"他拎過且喜手裡的保溫飯盒,自己先大踏步地走了,似乎很是鬆了口氣的樣子。且喜推託不了,只好讓他送到樓下,拎著那個花籃上樓了。醫院裡那麼多花,倒是真的沒想過帶回家擺放,小馮臨走的時候,給了她一塊包好的花泥,說是花有點枯萎的話,可以換進去。

    湯是煨在紫砂鍋裡面,所以,只要盛出來裝好就行。米飯也是電腦定時做好的,只要淘米再放進去就可以了。所以,且喜匆匆地洗個澡,做好這些事情,總共不過半個小時,就又打車趕回醫院。心裡還為自己的神速多少有點兒激動呢,走到病房門口,卻聽到裡面吳荻的聲音。

    "最近的一次檢查結果很好,一切都很正常。"

    "那就好。"趙葦杭的聲音。

    忽然,有人拽且喜的衣角。她回頭一看,是喬維嶽。他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聲,拉著她走到走廊盡頭的休息區,坐下。

    "你們一起來的?"且喜指指裡面。

    "嗯,趙葦杭說想喝咖啡,讓我去買。"他拎起手中的袋子,從裡面取出一杯,遞給且喜。

    "他現在不能喝咖啡,他也不喜歡咖啡啊!"

    "所以說,我們來喝,所以說,這是藉口。"喬維嶽自己也拿了一杯,放在嘴邊喝了一口。

    "你要一直這樣嗎?"且喜再好的涵養,也有點兒不高興,他拉走自己,擺明了要成全他們。"就當吳荻身後的衛士,為她保駕護航,關鍵時刻衝到前面,清除障礙?"

    "成人之美,就那麼偉大?你偉大,並不等於我也想偉大!"且喜站起來,可喬維嶽還是伸手,把她推坐在座位裡。

    "你要是想進去攪局,早進去了,還至於在門口偷聽半天?"他站在且喜面前,言語、表情都是成竹在胸的篤定。

    最後的審判,不會這就到來吧!這兩天的趙葦杭,明明讓且喜覺出他的在意和依賴,她真的偷偷地想過,或許他也是有一點點喜歡自己的。正想著,吳荻已經從病房出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且喜踢了一下杵在自己面前、擋住自己的喬維嶽一下,"你還不追出去?"

    喬維嶽沒理她,只是俯下身子,手撐在扶手上,"顧且喜,你怎麼這麼容易相信別人呢?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信?"

    "你騙我什麼了?"且喜警惕地看著喬維嶽。

    "我現在在你心裡,是不是就是個傻帽情聖?"喬維嶽不回答,卻反問她。

    "呃,"且喜不知道怎麼回答,心裡想著他是比較偉大,要是有人這麼對待自己,真是要感動死了。可是,看著他那麼跟在吳荻身後,是有點兒替他可惜。似乎吳荻同喬維嶽相比較,竟然是喬維嶽更親近一些,難道真是因為女人都是彼此潛在的天敵?"怎麼會,長情很好。"且喜不知所云地說了一句,就推開他,向病房走去。

    且喜還沒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趙葦杭站在那裡,不知道他是不是追出來看吳荻,反正他現下是盯著自己和喬維嶽。

    喬維嶽在後面拉住且喜的胳膊,把她擠到自己身後,"你要的咖啡。"

    趙葦杭沒接過去,"你們喝吧。"

    且喜繞開喬維嶽,鑽到他們中間,"是不能喝,先吃飯吧。餓了吧?"手裡面的咖啡沒地方放,她回身放在喬維嶽手裡,"您忙,不送。"

    "行啊,夫妻同心啊!"喬維嶽舉著手裡的東西,"虧得我開車到秋苑弄的咖啡,趙葦杭,你逗兄弟玩兒就算了,還放你媳婦欺負人,這就過了啊!"喬維嶽頭一次露出七個不平、八個不忿的痞子樣。

    且喜沒等趙葦杭回答,就放下東西,轉身又給了喬維嶽一腳,"什麼叫-放你媳婦-,別以為繞著彎罵我們這種老實人,我們聽不明白!"

    趙葦杭不露聲色,"是兄弟還說這見外的話,知道是我媳婦兒,你就多擔待點兒。"忽然,他話鋒一轉,"要不,您也一起吃點兒再走?"

    這話就是明著趕人了,喬維嶽的臉色是又紅又白。他跟趙葦杭自小一起長大,兩家的交情都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趙葦杭同吳荻談戀愛的時候,他在北京讀外交學院,有機會就天天和他們混在一起,甚至他們後來住在外面時,他也是常客。他估計,自己這點兒心思,趙葦杭他們都一清二楚。可他們對他的態度並無二致,他們越是這麼對他,密切而不防備,他越是覺得自己根本沒可能。這個距離的底線,似乎在一開始就打下了,吳荻在他喬維嶽的心裡,等同於朋友的老婆。所以,心中的這個雷池,他都沒動過任何心思要真的跨越半步,這點,他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估計趙葦杭早就心裡有數,才給他介紹女朋友,他山之石,可以為錯。

    趙葦杭現在的態度,就很讓喬維嶽費思量了,這不是和顧且喜統一陣線麼。可是顧且喜剛剛,也就是開個玩笑,哪裡是非要他走,他過來看趙葦杭,連車禍的具體情況還一句沒問呢。他幹嗎看自己不順眼?

    顧且喜在旁邊瞧好戲的表情,更讓喬維嶽向來不形於色的功夫,徹底破功。這個顧且喜,看似簡單,但對自己的影響都這麼大,也難保趙葦杭。他忍了又忍,最後只能悻悻地說:"你的愛心午餐,我就是再好蹭飯,也不忍心啊!"這句話是有典故的,當日在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他到學校找趙葦杭吃飯,吳荻卻給趙葦杭帶了飯盒,當時,他們那麼讓他,他也只是買了漢堡,和他們一起吃了。事後,趙葦杭還批評他扭捏作態,難堪大任。

    喬維嶽也知道,此時提這個話頭,特無謂。但眼看著趙葦杭那麼暗帶得意地喝湯,他就忍不住要刺他一下。

    且喜還是比較容易心軟,她也不忍心真的不給喬維嶽臺階下。她給他也盛了碗湯,"米飯特意做得特別軟,就不請你吃了,湯淡了點,但熬了一天了,很有營養。"

    喬維嶽當真端起來喝了一口,"什麼味道,怪怪的。"

    "黑豆烏雞湯,養血的。"且喜回答。這幾天都是給趙葦杭燉的補腦的湯,昨天護士長提醒她,適當地可以給他補血,畢竟當時頭部出了不少血。

    "這,這不是給女人喝的玩意兒嗎?"其實味道還可以,只是沒喝過,有點奇怪罷了,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喬維嶽,你不說我還真不覺得,我也發覺你女性特徵越來越明顯了。"不和他鬥嘴,真是很難。

    他們正說著話,趙葦杭的媽媽進來了。"小嶽,沒走正好,把這些果籃帶回去點兒。"這個喬維嶽也是夠悽慘,好好一個名字,不知要讓多少人拿來開心。

    這個病房外面附帶一個接待室,同病房相連,但又各有房門。且喜也料到,婆婆是應酬別人去了。

    喬維嶽這才站起來,"我可不拿,我家裡除了我,連個活物都沒有,帶回去就是浪費東西,汙染環境,回頭我還得收拾。"

    "知道家裡冷清還不抓緊,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一點兒都不懂事。"曲玟芳當喬維嶽是自己孩子一樣,他又比趙葦杭會討長輩喜歡,所以,自然唸叨他就會多點兒。

    "還是趙葦杭有福氣。"一句話,成功轉移話題。

    "遇到車禍,還說什麼福氣。"曲玟芳看著趙葦杭,眼裡都是作為母親的那種心疼和擔憂。這次的事情,實在是把她嚇到了。以往,想的都是要鍛鍊孩子,只有他具備了一定的能力,才能在這個社會更好地生存下去。現在,她甚至希望他們能搬回家裡來,人生短短幾十年,天倫之樂都刻意地放棄,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麼。"喬維嶽說著這些套話,但卻又正色地問道:"事故最後怎麼定性的?你們不方便出面處理,就交給我好了。"

    "算了,葦杭的意思,是不追究。他也的確沒什麼大事。那個外地司機,家裡也特別困難,那天是實在乏了,才一時圖省事,出了事。交通隊的處理,也就是罰點兒款,意思意思。"

    "也行,這也是行善的事情。"喬維嶽毫不懷疑趙葦杭的大度,他說不在意,就真的是不在意。"那這裡也沒我什麼事情了,等他出院,我再來接他。"說完,他一仰頭,喝光碗裡的湯,就要走。

    "且喜,你去送送。"婆婆吩咐下來,不管且喜願意不願意,也得起身。

    "再給我盛一碗。"趙葦杭忽然說。

    且喜忙走過去,"多喝一點兒好。護士長說,我早該給你做的。"

    曲玟芳只好自己站起來,"走,我送你出去。"

    喬維嶽站在那裡,看看趙葦杭,又看看顧且喜,彷彿有什麼內情是呼之欲出,但卻多少有點兒難以置信。

    曲玟芳和喬維嶽一走,且喜就湊到趙葦杭旁邊,"吳荻怎麼了?"

    趙葦杭吃著東西,"多關心你該關心的,別的少操心。"

    "趙葦杭,你們之間不是誤會嗎?"

    "不窮根究底你不罷休是不?!"趙葦杭揉揉自己的頭,或許真是撞傷的緣故,他會感覺頭疼,雖然並不嚴重。

    "頭疼了嗎?我不問了。"且喜現在對他的這個動作特別敏感,可以說,他完全可以憑這一個招式一招制敵。

    "靠過來。"趙葦杭攬住她,把頭放在她的肩膀上,她身上的氣息可以很有效地緩解疼痛。

    "且喜,我同吳荻之間,結束了就是結束了,儘管之間存在很多誤會,儘管有些抱歉,儘管有很多遺憾,但從我決定和你結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過要回頭。"

    "趙葦杭,你真絕情。"他容不得別人有任何差池,甚至對感情,也要求毫無瑕疵,這點兒讓且喜都覺得寒心。多情人的無情,雖然可惡,但還不失溫情,無情人的無情,卻是剜心蝕骨般讓人疼痛,永難忘記。

    "那你希望我怎樣?你說得出,我就做得到。"趙葦杭靠在她的肩膀上,哄她似的說。

    且喜拿起趙葦杭的手,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來回滑動,"我也不知道,趙葦杭,我希望你選擇你心中所想的生活,但還忍不住會同情吳荻。她應該獲得幸福的,她那麼好。"

    "你自己呢?"

    "我沒想過。"且喜覺得,現在更不是袒呈自己心意的時機,愛上他,愛著他,實在讓她很誠惶誠恐,很有壓力。她知道趙葦杭也是在乎她的,並不想離開她,但這種基於共同生活累積的感情,自己單方面的愛情,能否長久,會不會一遇到事情,就被他判了死刑?

    "口是心非。"趙葦杭抬起手,點在且喜的心臟的位置。

    "顧且喜,我來告訴你,"趙葦杭反握住她的手,"你最需要的就是考慮你自己,別人的事情,你不用理,包括我的在內。過好你自己,才能為別人做什麼。我只要求我身邊的你,是真實的。"

    "好。"且喜答應。現在,她也真是沒有什麼好求的,丈夫可心,家庭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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