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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集 第八章 雙靈血陣

    呂順與李洵率百名焚香谷弟子北出南疆,御劍向青雲而行,去會合青雲門同道共襄除魔盛舉。雲天之外,百餘道劍氣,各色光芒,如流星劃破長空,穿雲而行,倒也蔚為壯觀。

    天外罡風凜冽,李洵一襲雪白長袍,於風中破雲而行,長袖飄飄,如天外飛仙般灑脫。身後百餘名師弟意氣風發浩蕩相隨,心內不由生出幾分得意,側眼看看身邊的呂順,一張老臉迎在風裡,神情木然如吹乾的核桃,分明已現出幾分蒼老朽氣,一代新人必換舊人,自己此番如能順利剿滅魔教殘餘,揚名於天下正道,以後再執掌焚香谷,天下英雄,誰不低頭?到時青雲門那個絕色師妹,還不自動投懷送抱而來。想到此處,一張俊臉上竟有幾分笑意,再一想不久就可到青雲山,又能見到陸雪琪,李洵俊臉之上笑意更盛。

    表面上是專心操控法寶飛行的呂順暗地裡也是瞥一眼李洵,此次出谷,雖出乎意料,但臨行前谷主私下交給他一封密信,顯是非常看重自己,李洵得意風發的樣子落在眼裡,面上不動聲色,心底裡卻是一聲冷笑。

    焚香谷眾弟子跟在呂順李洵身後,各御法寶飛行,團團浮雲不時從身邊腳下掠過,天風過耳,飄飄如仙。許多弟子是首次離谷,而且一離谷便是去追殺魔教餘孽,造福蒼生,揚名立萬的大功德,少年意氣,指點江山,一個個俱是雀躍不已。飛行了約摸大半天光景,只聽引路的大師兄大聲說道:“眾位師弟,前面那座高山便是青雲山了,再有片刻,我們便可拜山,覲見青雲門的道玄師伯了。”眾弟子聞言又是一陣雀躍,轟然一聲叫好,紛紛加速前行。

    俯瞰整片中原大地,一馬平川,條條江河如銀帶般分割著無數良田,良田沃土,正是天下蒼生的衣食所在,平平整整集中在這萬里中原厚土。厚土之上,平緩中只有青雲山脈突兀而起,巍峨入雲。焚香谷一眾弟子在雲外飛行,遠遠便已能看到七處高峰直入雲天,青峰周圍浮雲繚繞,隱隱有樓臺房舍在浮雲霧靄之間。高峰之側,更有無數山巒依傍這七座高峰連綿餘百里,峰巒起伏不已,曲線時而柔和,時而突兀,在茫茫平原上,柔美之中又有雄壯,如這萬里平原凝出的傲氣,千萬年來守護著這萬里平原腹地。待飛得近些,山峰上奇石怪木撲眼而來,瑰麗險峻,峭壁之上,道道飛瀑自高峰直落而下,飛花濺玉,大珠小珠歡唱而下,美不勝收,眾人在雲端之中看的一時竟有些呆了。

    美景當前,長空萬里只在一瞬間。不一刻,呂順李洵率領眾人,在通天峰山腳下知客處收起法寶紛紛落下,踏上了天下正道核心的青雲門。與知客道人寒喧過後,遞上名貼,正式拜山求見道玄掌門。原想即刻便能拜山覲見,怎料知客道人去了許久才回來,也不多話,只顧引著呂順李洵數人向山上大殿而去,另有執事道人將餘下焚香谷弟子就近安排休息,待茶伺候。留下的眾弟子待李洵等上山去遠,客舍之中,紛紛聚到窗前,切切議論青雲盛景。

    青雲山不愧天下正道第一名山,處處山光與巒色旖旎,水影共浮雲徘徊,美妙不輸仙境,自窗向外看去,山腳之下浮生熙攘,紅塵炊煙是一幅浮世彩繪,自山腳而上,浮雲流瀑,竹影輕搖,漸漸拋卻紅塵,多了幾分出塵的仙氣,清雅撲面而來,毫無俗意。雖是劫後不久,卻已絲毫不見獸劫後的殘跡,山風陣陣拂過,浮雲掠過竹梢,直令人有超然出塵之感。

    焚香谷雖也是天下勝地,但焚香谷一眾弟子初上青雲,置身這山光美景下,竟不覺看得呆了。

    呂順李洵等人上得山來,大殿外已有人迎候在前,正是長門大弟子蕭逸才,陪同的還有兩位長者,一人發黑,一人發白,同時生著白色鬍子,看來顯然是青雲長輩人物,但卻僅此兩位,比之當日天音寺普泓上人到時,青雲門幾乎舉派相迎,相差豈止天壤。蕭逸才見呂順等人從臺階上一露面,笑聲朗朗,先自迎了上去,與幾人寒喧過後,分別引見完畢,將幾人一起引入玉清殿,分賓主坐定,上首正位,卻是空了下來。

    空位之下,蕭逸才似是看出呂順等人的疑惑,先自解釋道:“呂師伯,李師兄,家師道玄真人眼下正在閉關,無法出來見客,禮數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焚香谷這邊,呂順不等開答話,李洵已是先自一抱拳說道:“蕭師兄哪裡話,是我等來得不巧,恰逢掌門師叔閉關,是以無福得見仙容。”言語之間,倒是頗為客氣,說罷還側目看看呂順,呂順一張老臉卻是不顯喜怒,只是對蕭逸才一拱手道,“蕭師侄過謙了。”

    蕭逸才聞言一笑回道:“如此我替家師多謝幾位大度了。”

    李洵亦是報以一笑,隨即便急急說道:“蕭師兄,兩位師伯,方才呈上的家師親筆書信,諸位想必已經看過,不知做何安排?以小弟愚見,打鐵趁熱,現在魔教正是虛弱疲軟之時,我們越早動手越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必能一舉建功。”

    李洵話音剛剛落,蕭逸才臉上笑容已斂,與身邊兩位師叔交換了一下眼色,而後打個哈哈道:“李師兄所言極是,只是家師閉關未出,聯絡天音寺諸位長輩之事,卻一時不好定奪。”

    李洵心下一陣不快,面上卻也自忍住不露絲毫,強忍著向蕭逸才問道,“蕭師兄,但不知掌門師叔何時出關,現在誅滅魔教時機實在是難得,但願不要錯過時機。”

    青雲諸人聞言,臉上又是愕然,一副左右為難的樣子,想來也是,堂堂青雲掌教,無故不見,傳將出去,天下豈不大亂,又何止是青雲上下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還是蕭逸才機敏,又是打個哈哈,對李洵說道:“李師兄,呂師伯,家師閉關已有時日,算算時日也將出關,想來不致誤了滅魔時機。列位遠道而來,不妨先在青雲小住,看看青雲風光,細細謀劃一下誅魔之事,此事畢竟非同小可,越是計議停當越好,小弟也好藉此良機,與各位多親近親近。”

    李洵等還待說些什麼,蕭逸才卻是顧左右而言它,盡說些修行之上,兩派淵源等不著邊際之事,打著哈哈將會盟誅魔之事一帶而過,玉清殿上,開始盡說些無關痛癢的閒話。李洵數度想引回正題,皆是被蕭逸才略守,無奈之下與呂順對望一眼,也自是無可奈何,只有隨之閒閒聊了起來,心下卻是暗自焦急。

    是夜,晚膳過後,李洵在榻處坐臥不寧。原想一路順暢地到青雲門後,會同天音寺好手,直接殺向魔教總壇,魔教於獸劫之後,餘生不多,此時攻上,心能一舉盡誅群魔,奪回玄火鑑,快意縱橫,英姿更勝當年青雲五傑,卻不想在青雲遇上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青雲門似是不願參與這場誅魔盛舉,以蕭逸才為首,從上到下都在打著哈哈,道玄師伯又閉關不出。李洵越想想是著腦,卻又無計可施,想著想著,一又腳卻不由出了在,不覺竟走到呂順那邊。到了門口卻如夢初醒般,舉步欲離去,轉念一想反正已經到了,不如進去商量商量也好。於是整整衣冠,伸手叩門:“呂師叔,可曾歇下了?”

    窗內燈火未熄,卻無人應答,李洵候了片刻,確認屋內無人,轉身舉步要待回去,方走得幾步,卻看迎面走來呂順,夜色裡雖未看得清楚,卻也能察覺呂順眼角上揚,滿臉喜色。

    呂順冷然見到李洵,遽然一驚,又飛快轉成一臉訕笑道:“師侄可是要找老夫?”李洵也是乍然一驚,隨即答道:“啊,是啊,小侄想找師叔敘談敘談,卻未想師叔並不在屋內。”呂順一聽,臉色又是變了一變,好在天黑也難以察覺,接口李洵的話答道,“老夫見青雲山色宜人,一時貪看晚景,出去走了走,怎麼,師侄半夜找老夫,有什麼事情嗎?”

    “也沒甚麼大事,只是來向師叔問個安,現在天色已晚,小侄就不耽誤師叔歇息了,小侄告退。”說完拱手一禮,側身給呂順讓出道路。

    呂順趕忙謙讓兩句,身子卻匆匆擠過那條小徑,自李洵身畔走過。李洵待呂順走遠,避讓的身形也未曾有變,望著呂順的身影隱在夜色裡,眼裡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

    次日,李洵尚在夢裡,便被青雲弟子禮貌地喚醒,洗漱之後,被恭恭敬敬請到了玉清殿。

    玉清殿上,蕭逸才已是等待多時,眉眼間掩不住的絲絲倦色,似乎昨天一夜沒有睡好,旁邊陪同的幾位青雲長老,也都是一般模樣,自己焚香谷這邊,出乎意料的是呂順師叔居然也早早在玉清殿正襟危坐,面色紅潤,一張老臉也舒展開來,氣色竟比平日要好上幾分,眉眼間分明還有幾分得意。

    殿上眾人似是一直在等待李洵,一見李洵進殿,蕭逸才先自換了一副笑臉迎上來說道:“李師兄昨夜可還睡得習慣?”說著拉著李洵的手到一處椅中坐下,親熱殷勤之態,令李洵也自吃驚不已,旁邊已有僮兒奉茶上來。

    蕭逸才待李洵入坐,又寒喧幾句後才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前,與兩位長老對視一眼,又看了看呂順,清了清嗓子道:“呂師叔,李師兄,昨夜回去暗自思量李兄白天所說,我們也感覺現在清剿魔教餘孽是最好時機,於是連夜商量,並請掌教師尊示下後,決定依雲谷主所言,盡派弟子精英,會同天音寺高僧,與焚香谷一道西進,剷除魔教餘孽。”

    李洵一聽,心下先是一陣奇異,而後便是一喜,起身向蕭逸才笑臉說道:“如此甚好,蕭師兄,掌教師伯已經出關了嗎?可否容小侄拜見?”

    蕭逸才面色一變,瞬間又已轉換如常,笑著說道:“師父尚未出關,等此次剿魔凱旋後,師父大概也會出關,到時再見以作慶功也不遲,李兄以為如何?”

    李洵聽蕭逸才說青雲已然準備派人共同滅魔,心下已是大喜過望,也未曾注意到蕭逸才面上神情變換。見不見道玄,原本就是應付之語,所以笑著答道:“如此甚好,待凱旋之後,當再來拜見師伯,但不知青雲門中,派哪些高手前往,我們也好共作商量,以圖魔教餘孽。”

    “昨夜敝派已經商量妥當,準備下山滅魔的弟子一會就到,此次陸師妹也將前往,還望李師兄多多照顧啊。”蕭逸才說完,還對李洵做了個眼色,李洵一聽陸雪琪也自前往,心下喜不自勝,幾乎就要笑出聲來,竟顧不上去想,為何僅一夜之間,青雲門前後態度變化竟如此之大。倒是座上的呂順,笑面之下,暗自在想,谷主那一封住到底寫些什麼,竟令蕭逸才見信前後判若兩人

    呂順李洵各懷心事,正暗自尋思時,玉清殿外一陣喧譁,自門外又走進十數人來,俱是氣宇軒昂,英姿不凡,內中一位女子,手持天藍長劍,散發出幽幽寒光,一張俏臉,美麗不可方物,令殿上眾人眼前一亮,李洵一顆心更是咚咚狂跳不起,一雙眼睛貼上這個美人兒竟不肯再離開。只是這美女面罩寒霜,心內似是不快至極,進殿後向兩位長老以及蕭逸才行禮之後便自顧站在一旁,也不說話。常常一副笑容的曾書書也在人群中,畢竟他是慣於交際,笑著與李洵等人見過禮後,對蕭逸才說,“蕭師兄,我等奉師父之命下山除魔,來此聽師兄調遣安排,但願此次能一舉奏功。”

    蕭逸才忙不迭回禮道:“不敢不敢,此次下山,有勞眾位師弟師妹了,若不是事務纏身,我也想和諸位一道下山建此奇功。”

    話音剛落,只聽陸雪琪在一旁冷哼一聲,雙眼冷冷看向屋頂,竟是絲毫不理會周圍射來的數道熾熱目光。蕭逸才彷彿沒有聽到,回身走向那黑髮陽長老身邊低語了幾句,陽長老便起身清了清聲音大聲道:“眾位師侄,此次突然召你們前來,是有些突兀,只因現在有一徹底消滅魔教的良機,所以兵貴神速,與眾位的師長連夜商議過後,匆匆召集眾位隨我下山,會合焚香谷天音寺兩派道友,一同去魔教總壇剷除魔教餘孽,為天下蒼生除卻一害。諸位師侄稍稍準備一下,我們即刻啟程。”

    話音方落,忽聽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低低的卻很堅決道:“我也要去,請師兄恩准。”眾人循聲望去,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輕人,面容憔悴,面上淡淡殘須未剃,眉眼之間,似有千載傷懷,一身灰白道袍如一片秋天的黃葉般立在殿外的陽光裡,手裡一柄青翠長劍,劍鋒如水,青光流動間泛著一股淒厲的殺意,竟讓青雲山上的朝陽也染上一份淒冷,正是昏睡了多日的林驚羽。

    蕭逸才見是林驚羽,心下一愣,苦候了他許多天,想從他口中知曉那晚祠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一直不見他醒來,而今他竟突然好端端轉醒,還不知從哪得到的消息,竟要隨其它弟子一同下山,自己還有許多話要問,想到此處,蕭逸才不由沉吟一下,吱唔道:“這個……林師弟你昏迷多日,身體虛弱,正需要好好將養,我看就不必去了吧。”林驚羽一道冷冷的目光傳來,看得蕭逸才不禁冷戰一下,只聽林驚羽依舊低低地道:“多謝師兄掛懷,我身體已經無礙了,當日獸神之禍,我未曾為青雲盡力,這此願意下山除魔,以補前過,還請師兄恩准。”

    蕭逸才面色一變,左右望了望,卻無人回應,只好乾咳一聲正色道,“林師弟還是先在山上靜養罷,此次下山人選,早已計議妥當。”人群中陸雪琪聞言眉頭又是一皺,看看蕭逸才,臉上竟有幾分鄙夷之色。林驚羽抬頭冷冷看了一眼蕭逸才,也不多話,轉身緩緩離去。

    陽長老此時已經走到殿外,招呼眾弟子,準備下山而去。李洵忙跑到陸雪琪前面,滿面笑容地叫了聲:“陸師姐”,陸雪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竟自沒有答話,轉身跟在青雲門弟子身後向殿外走去。李洵一副笑容僵在那裡,愣了一愣便彷彿發恨一般腳下一沉,也自招呼焚香谷弟子向殿外而去,不遠處呂順將一切看在眼裡,嘴角又是一陣哂笑,微一搖頭,也自向殿外而去,不一刻眾人便走得淨光,殿裡只餘下蕭逸才和範長老,範長老一雙眼睛淡淡地看著蕭逸才,卻什麼也沒有說。

    不一刻,青雲山上,百多道劍光離峰而去,僕役道人自是一陣議論。青雲山上空,各式法寶追星逐電,光芒蕪雜卻又氣勢浩浩,青雲焚香弟子,暗中也有比較,各展奇能而去,只是卻不知,這浩浩一群劍氣,會不會如當年青雲五子一樣,劍驚蠻荒聖殿?

    大竹峰上,此時卻是亂作一團,昨夜通天峰連夜差人來,要大竹一脈派弟子下山誅殺魔教餘孽,宋大仁聞報後連夜趕去小竹峰請師母回來定奪,卻被冷冷地告知,師母與水月師伯有要室在密室閉關,一切事務均由他自行定奪。還是文敏心軟,在宋大仁將下山時,偷偷告訴他蘇茹師伯已經下山去尋田不易,去了有幾天了。

    宋大仁失魂落魄地回了大竹峰,召集僅有的幾位師弟,卻是也沒有隱瞞,一切如實告之幾位師弟,大竹一脈,原本就人才凋零,偌大的守靜堂裡,六個人在燭光下彷徨無計,竟不知如何派人手下山,更不知師母已到了何處。十二隻眼睛從半夜對視到天明,沉默不語,守靜堂外的竹林卻自是在夜風裡搖曳,竹濤陣陣,似是憐憫這最是淒涼不過的青雲一支。清早大黃起來,跑過守靜堂時,看到六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起,狗心大奇,在門口汪汪不已。

    西北一處石峰上,陽光肆無忌憚地照下來,烤得石峰觸手生燙,地面上一切都懶懶的毫無生機,蒼褐的石山下,燦燦的黃沙綿延萬里,遠上白雲之間,蒼涼古樸,在烈日的照耀下顯出厚重的質感。後面不遠處,隱隱約約是聖殿隱在一片林葉之間,間或閃現的殿角上,簡單平直的線條,顯出千載難馴的傲氣。

    鬼王一身儒袍,負手而立,眺望遠方,萬里黃沙蒼茫,盡在腳下,腰間的玉佩在陽光下幻著一團紫光,神秘而高貴。身邊的鬼先生如九幽地獄裡冒出來的一縷黑氣,在黃沙烈日間竟是散發出一種格格不入的突兀的冷氣,黑紗後的一雙眼睛也是淡淡地看著遠處的黃沙白雲,沉默如同天煞明王座前的守燭人。看了一會兒,鬼王嘴角撇出一抹哂笑,對著遙遠天際漸次現出的隱約光芒淡淡地說道:“燭龍沒有找到,一群跳樑小醜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連日來,為早日完成四靈血陣,鬼王將聖教內大多事務,均交給幽姬處置打理,自己與鬼先生一道,日日在聖殿周圍荒原上,尋找聖教典籍中記載的守護燭龍的下落,多日來卻一直毫無所獲。今日正在此處荒原間尋找時,鬼王心下忽起警兆,便與鬼先生飛身到這踞高的石峰之上看個究竟。果然,在遙遙而外的天際,隱約有無數道劍光殺氣騰騰地飛來,看人數似是頗多。

    鬼先生看著遠方的光芒也是淡淡一笑:“這次倒是很看得起我聖教,浩浩蕩蕩地人數不少啊。”言語之間,卻沒有絲毫擔憂。

    “只是不知有沒有風采如萬劍一之流的。”鬼王幽幽接口道。

    聽到萬劍一的名子,鬼先生黑袍微微一動,須臾便又恢復正常,看看鬼王道,“宗主,要不要回去佈置一下?”

    鬼王看著急速飛近的光芒,朗聲一笑擺了擺手,“昔年我聖教被青雲五人殺了個人仰馬翻,深以為恥,今就你我二人一雪聖教前恥吧。”說完看了看鬼先生,儒袍之下,一股沖天的豪氣散發出來,瀰漫在萬里長空下。

    鬼先生也似受到感染,竟也是大笑一聲道:“宗主豪氣。也好,今天就在此看看,這些名門正道,離了青雲山的誅仙劍陣,還有多大道行。”或許是因為長久不笑,笑意裡雖是豪氣干雲,笑聲卻是乾澀難聽。

    一陣風吹過,兩人衣襟翻飛,人卻如腳下的石峰一般堅定不移,身後是屹立了千年的聖殿。

    遠處的流光飛速而至,當先幾人的面目都已可辨,鬼王突然仰天長嘯,嘯聲清越狂傲,如鳳鳴九天,龍吟雲外,在石峰上打了個滾後便在晴空黃沙裡浩浩傳了開去,迴盪不已,一時天地間俱是鬼王豪邁的笑聲,萬里蠻荒,天地黃沙間充斥了一股狂放的傲氣。雲天之外的飛行的人似有所感,方向略略一變,向著鬼王這邊的峰頭飛來。不一刻便已飛到鬼王所立石峰,百多人御劍凌空而立,半圍著鬼王二人,人群裡嘈嘈雜雜,有人在低聲議論著什麼。

    這麼多人在半空,陽光似是一下子都暗了下來,鬼王儒衫白髮,面冷如水,神色肅然,目光似是穿越了千年時光萬人功業後遙遙看來,一股看破的睿智與豁達,眉角挑著一絲輕蔑,負手立在眾人環伺之下,似是都未曾正眼看這一眾人等。

    包圍的人群裡,陽長老看著鬼王,瞳孔一陣收縮,面如寒霜,幾乎是一字一頓道:“鬼王,別來無恙啊。”一股凌厲的氣勢也是淡淡散開,不愧是青雲門長老一輩的人物,修為氣勢總是不輸別人。

    鬼王淡淡一笑,沒有答話,目光在諸人身上環視一遍後,依舊負手向天道:“今天我聖教面子不小啊,勞動諸位大駕,不遠千里而來,在這荒野之間,連一杯淡茶都是欠奉,失禮之處,還請諸位海涵了。”只是神色之間,哪有絲毫失禮的歉意。

    李洵在一旁,先偏頭看了一眼不遠的陸雪琪,那個神仙般的絕美女子卻不曾向自己這邊看過一眼,心下一陣不快,向前越眾而出,一指鬼王道:“妖人休得多言,我手上玉尺,只想飲盡妖人之血,又怎會看得上蠻荒妖人的汙茶?”一指遠處聖殿接著道:“今日必將拆此鬼屋,誅盡爾等妖人,以絕魔教後患。”說完揮手示意,身後許多焚香谷弟子紛紛應聲上前,各佔位置。李洵得意地看了一眼陸雪琪,焚香谷弟子在人群中佔了大多數,如此動作,分外顯眼,引得陸雪琪一雙美目也是看了一眼李洵,李洵心內大悅,得意之色更甚。

    鬼王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李洵,輕輕拍了拍手道:“好後生,好後生,若是我副宗主在此,你倒或可在他手下走上之式。”

    說到鬼厲的名子,陸雪琪心裡一動,目光向鬼王這邊看了看;李洵聽鬼王將自己和鬼厲如此作比,卻如受大辱一般,指著鬼王大叫,“妖人匹夫,辱人太甚。”手挽靈訣一指,一道白光夾著勁風向鬼王電射而去,緊跟著一團火紅的光芒,越飛越大,隨在白光之後,如一張大網般直直撲向鬼王,勁風呼嘯,還帶著一股灼熱火氣,後面焚香谷眾弟子一陣喝彩響起,李洵身為焚香谷年輕一代之翹楚,焚香谷秘傳功法,也有七八成的火候了,這一式施展得功力精純,法訣圓熟,邊上青雲門天音寺幾位老輩人物見了,目光裡也是一陣讚許。

    鬼王見白光向自己射來,卻是如同沒有看到般,眼見白光就到眼前,輕描淡寫只是隨手一抓,看似緩慢,實是迅捷無論,如分光捉影,手起處已將白光抓在手裡,隨即手一晃,白光輕微一暗後,一道更亮的白光亮起,擊散了隨後而來的紅網,破網後白光仍不消散,反而直直向李洵攻去,李洵法寶被抓,心神已受幾分牽制,胸腹間隱隱作疼,才知道自己與鬼王修為上還有老大一段距離。眼見白光攻來,只得揮手作了一式法訣,祭起另一件法寶勉力擋去,面上已微有驚慌之色。正危急間,只聽邊上朗朗一聲佛號,天際似有無數梵音響起,空氣中竟淡淡有股檀香味,一道金色光芒也是說慢時快地迎上鬼王所發白光,白光金芒於半空中相撞後,天地間為之一靜,而後如驚蟄春雷,突然間一聲巨響,震得半空中許多人搖晃不已。巨響過後,白光散去,半空裡一隻渾圓的珠子兀自旋轉不已,人群裡法相一身素潔僧袍無風自動,身形也是晃了兩晃後便自站穩,單手合什立在胸前,星眉朗目,寶相莊嚴,如西天外的得道高僧,低宣一聲佛號後,對鬼王一笑,伸手召回了輪迴珠。

    鬼王臉上浮起一絲讚許,看著法相點點頭道:“輪迴珠?小師傅,好功力。”方才抓在手裡的白光已現出原形,卻是一把玉尺,在鬼王手裡如離水之魚般跳躍翻騰不已,卻怎麼也掙脫不開鬼王的把握。

    李洵感激地看了一眼法相,眼角餘光瞥見陸雪琪神色間似有不屑,心頭不由惱羞成怒,話也顧不上講,將手向身邊的焚香谷弟子一揮,又自掣出一把二尺多長的紅劍,怒吼一聲,挽個法訣,身劍合一,如一道紅光直撲鬼王,許多焚香谷弟子應李洵手勢也隨後祭起各式法寶,攻向鬼王二人。

    鬼王一聲長笑:“來得好。”踏前一步,揮手劃出一道古怪的線條,原本在他手裡跳躍不已的玉尺突然不跳了,顏色卻轉作一片淡紅,隨著鬼王的手勢在空中劃出一個淡紅的奇怪圖形,圖形完成後,忽然一聲脆響,玉尺裂作數塊,鬼王隨手擲出滿手碎玉,另一隻手法訣轉出,紅光突然化成一隻奇怪的大鳥,迎風而長,轉眼間便長到數丈大小,活生生清鳴一聲,大翼橫展,平地突然起了一道狂風,夾著紅色怪鳥的虛影衝向李洵和漫天飛來的各式法寶,李洵怪叫一聲倒飛而出,身後是無數法寶狠狠地與紅光撞在一起,發出驚天動地一聲巨響,如萬里晴空裡一下焦雷,如不周山傾,地維斷,大地都似乎為之晃了一晃,強烈的氣流四射而出,響聲不絕於耳,法寶四下紛飛,紅光所化的大鳥也自消散,李洵在半空裡停住身形,嘴角一絲血跡流出,手裡仙劍的光芒也黯淡了許多,身後許多焚香谷弟子也是受傷不輕,反觀鬼王,卻好似還未盡全力,好整以暇地看著李洵等人,斷裂的玉尺落在身前不遠的地上,一身黑衣籠罩的鬼先生,至此尚未出過手。

    陽長老與呂順普空交換了個眼神,臉上不約而同都有了幾分擔憂之色:想不到鬼王道行,精進如斯。一個鬼王就有這般身手,魔教總壇裡不知還有多少高手,這次誅魔之行,是否太過蒼促了?

    正猶疑間,忽然間鬼王腳下整個石峰一陣顫動,石峰周圍如同貼地颳起一場颶風,無數的黃沙在地面四散飛流,嗤嗤作響,而後更是翻騰不已,流沙漫漫,捲起沖天煙塵,野雲萬里的朗朗青天下,轉眼已是塵沙迷離。眾人俱是驚詫不已,不知天地風雲因何變色,一時間竟忘記拼鬥。驀地,只聽一場驚天長嘯,激起一條沖天煙柱,四散炸開,煙塵過後,自地下升起一隻奇形怪獸。體長五丈,狀如麒麟,卻生著一隻龍頭,頭生雙角,銅鈴般一雙巨目裡閃著兇光,好似有突然被人吵醒後的暴怒。遍身土黃色鱗甲,身下四足,趾爪尖利,強健有力,身後還拖著條長長的尾巴,青雲門眾人一見,感覺有幾份像是守護青雲的靈尊,卻認不出是何怪獸,鬼王與鬼先生卻是面露喜色,這正是尋找多日而未見的燭龍,原本是聖殿守護神獸,卻不知何時已習慣潛伏在地底,難道是這聖殿荒廢多年,守護聖殿的燭龍神獸也是心灰意冷而天天沉於萬里黃沙下大睡不醒?魔教式微,竟至於斯。

    燭龍現身後,先是憤怒地地浮在半空裡,一雙怪眼看看眾人,似是要尋出是誰驚擾了它的美夢。人群裡,陸雪琪手裡天琊寶劍的藍光在烈日黃沙下如萬古冰原深處的那抹幽藍,驕傲地閃著清冷的藍光,燭龍好似認出這抹藍光,碩大的頭顱向天一聲長嘯,聲震四野,地上突然起了水桶粗的一條沙柱,長虹貫日般射向陸雪琪,隨後龍首一搖,自巨口中又噴出一道火流燒向眾人。

    陸雪琪只感覺一股難於抗拒的巨力隨在沙流裡湧來,銀牙一咬,暗掐靈訣,拼盡全身功力,天琊寶劍泛起一陣明亮的藍光,化成一堵藍色氣牆擋在身前,旁邊一道細小卻是迅捷的光芒如一線利刃橫削那道沙牆,卻是曾書書經驗豐富,劍芒揮處,使了打蛇七寸的老法子,從中害斷沙柱,以絕其勢,陽長老面露讚許之色,抬手也是一道勁光削向沙柱,橫空又有一隻金缽,越飛越大,罩上燭龍噴出的那道火光,幾人合力,化解了燭龍的攻勢。燭龍心下暴怒,仰天咆哮一聲,搖頭擺尾間又激起數道沙柱,排山倒海的巨力齊齊射向眾人,身後長尾一掃,一道黃影如鞭,卷向眾人,眾人紛紛抵擋不迭,這一下燭龍含憤出手,聲勢駭人,一聲巨響過後,陸雪琪等人法寶與沙流一接之下立時後退,退開後身形都是晃了幾晃,臉色一片煞白,有幾名功力稍低的焚香弟子,竟被打得吐血落地。

    鬼王與鬼先生對視一眼,微一點頭,兩人同時自石峰上升起,鬼先生抬手祭出一物,隨後兩手靈訣轉換不已,卻是小小一鼎,雙耳有足,紋飾古拙,旋轉而出,扶搖直上,迎風變大,須臾間已變作五尺方圓,漂在在空裡緩緩旋轉,漶漫散出一團紅霧,隨滅隨生,而後紅霧不滅,漸漸彌散漫開來,罩向下方。古鼎浮在半空裡,彷彿不是屬於這個世間之物,周圍飛沙走石,千百年時空漫漫,俱是與之毫無瓜葛,只是緩緩自行旋轉著,隱隱還有牛嘶鳥鳴之音,古鼎如朝陽新生倏忽現在這個世上,又彷彿已在這一處時空裡轉了千萬年。鬼王身形如電光魅影,在數十丈方圓的周遭如星丸彈射,連接在數個地方閃現,每過一處,便在地上釘了一枝鐵錐,鐵錐上便升起一道紅豔豔的光芒,貫通半空裡那隻異鼎,道道紅光連成一張巨網,半空的紅霧便附在紅光之上,在紅光間遊移不已,組成一道密密的光幕,漸漸將燭龍與眾人困在一處。

    陸雪琪只感覺原本明亮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那輪皓皓白日如被隔在一層血色之外,天空都變作一團紅色,隱隱還有陣陣血腥之氣襲來,渾身漸漸泛起一陣無力感,揮手間都感覺一陣凝滯。心下吃了一驚,她曾兩度見過魔教中人用這奇怪陣法困住夔牛黃鳥,連那種上古異獸陷入陣法後都無法逃脫,等鬼王陣法一成,自己等人斷是難逃此厄,於是大喊一聲,“不要被紅光困出,從缺口處逃出此陣。”言罷拼命剋制住那份無力凝滯之感,天琊仙劍藍芒一漲,向燭龍斬出半月形一道劍氣,當先向鬼王未曾布到的缺口處衝去,曾書書等人見機得快,隨後紛紛外衝,堪堪幾人方自衝出紅霧,鬼王已然佈下最後一支鐵錐,困龍闕陣法閉合,一霎時天地變色,紅色光幕突然亮了數倍,將多數正道弟子和那異獸燭龍困在當中。

    鬼王身形倏忽不見,轉而又出現在伏龍鼎上空,手挽靈訣,口中唸唸有詞,紅幕上漸漸生出一股絕大壓力。陣中被困的燭龍忽然一聲怒哮,哮聲裡說不盡的狂怒,當中竟還有幾分絕望。哮聲起處,紅光籠罩下的黃沙似被一股絕大之力迅速揚起,尖嘯著衝向紅色光幕,燭龍龐大的身形隱在黃沙裡衝向光幕,這上古異獸,悲憤絕望之下,已作困獸之鬥。

    可憐陣中的眾多弟子,無從抵禦沖天而起的黃沙,又脫不出橫亙半空的紅網,燭龍黃沙的衝擊下,在茫茫紅霧的壓制下,一絲絲法寶的微末毫光無法抵擋這沛不可御的大力而無奈地湮沒在黃沙紅霧裡,如長夜將熄的那一點殘燭,又似一曲輓歌裡最淒涼的音節。衝出陣法的幾人,眼見如此淒涼之景,眼睛都要紅了,當日獸劫之禍,也未及此樣慘烈,一鼎一陣,一下子讓上百名正道好手灰飛煙滅。陸雪琪等人,目眥欲裂,劍引玄雷,居然神速完成神劍御雷真訣,一道雷光帶著九天外的神雷擊向鬼王,欲為陣中困死同門復仇,但神雷未及近前*近鬼王,紅幕上湧出一團紅光裹住雲天外劈下的神雷,紅光流動間,絲絲電光在紅色光幕裡流動,神雷威力,竟被化解,陸雪琪一口血噴出,卻鬼王恍如未覺,專心操控陣法,困著陣內燭龍。陸雪琪亦是受陣法所制,一身力道幾乎無從使出,反有陣陣吸力將自己向陣裡吸去。一旁法相見勢不妙,一聲佛號後祭出輪迴珠,一道金光帶著西天神佛的神力在陸雪琪身前擋了一擋,才止住她被紅光所吸,陽長老當機立斷,喝住眾人,令諸人速退,御劍騰空後恨恨看了一眼鬼王,眼裡是說不盡的怨毒憤恨。鬼王專注於陣內燭龍,竟也不管眾人紛紛逃離。

    困龍闕里,燭龍激起漫天黃沙,先前還有幾分聲勢,震得鬼王二人也是氣血翻騰,數度掙扎後,漸似力竭,終於認命,千萬年縱橫天地間的上古異獸,終被紅光制住,最後看了一眼鬼王,這個縛住自己的人,眼裡是不盡的狂傲與不甘,又有一絲悽苦,眼神彷彿自陰間探首回望人世的無盡依戀,而後垂下眼瞼,不再掙扎,紅色光幕裡,漫天黃沙漸自消落,大動之後,天地間重歸於寂靜。

    周圍此時又現出無數身影,當中卻是幽姬。是守在聖殿裡的魔教弟子聞聲隨幽姬而來,正看到鬼王二人,只憑兩人之力,笑談間滅掉眾多正教弟子,還收伏了一隻異獸,禁不住口中稱頌,拜伏不已,幽姬眼見塵沙裡偶爾的殘跡,目光之中,隱隱有不忍之色。

    鬼先生收了伏龍鼎,與鬼王對視一笑,一戰而後,漫漫黃沙裡,一片慘不忍睹。鬼王神色間也是微微一變,而後卻突然拍手作歌道:“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千變萬化兮,未始有極,忽然為人兮,何足控摶;化為異物兮,又何足患!”歌聲裡是看破眾生的豁達,更是雄霸天下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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