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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行骸久已化

    不知過得多久,陸寄風才悠悠醒轉,又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想起自己墜下山崖。他張眼四顧,眼前已是星光閃爍的夜晚,自己竟已昏迷了一整天。陸寄風慢慢起身,所幸手足筋骨都沒有受傷,只有些瘀痕及擦破的皮肉小傷,衣服並被勾破幾處而已。陸寄風仰首一看,眼前的山壁高聳,盡頭雲煙飛拂,不由得倒吸了口泠氣。自己由這麼高之處摔下,竟沒有摔成一團爛泥,實在不可思議、陸寄風嘆了口氣,靠著山壁坐下,一面行功,一面讓自己冷靜。真氣在體內行了—遍小周天,陸寄風稍感精神奕奕,腦子也更加清楚。他漸漸平靜,回想起自己坐在大石上的情景,確定是有人將他推下去的。他直覺想起是那名青衫客,他一定是沒被師父打死,又回到原地,殺自己出氣。他想起曾經見過眉間尺躍下這片絕崖。難道由那片大巖躍下,有法子安然無恙地抵達谷底嗎?陸寄風仰頭仔細地看著高處,雖然不見盡頭,還是決定一試,便將真氣上提,發足往山壁奔去!他一口氣不換,筆直上奔了幾百尺,便無以為繼,只得抓住突出的山岩,身子攀在半空中,略事喘息。陸寄風再度運功調息,又往上奔了百來尺,便無法再攀上去了,抬頭看高處,依然沒有盡頭。陸寄風只好放棄攀壁,慢慢地貼著壁面而下,經這麼一攀壁,雙手磨破了不少地方,陸寄風環顧周圍,石礫雜草,荒蕪至極,不辨東西南北。一陣微弱的青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陸寄風朝著光線傳來的方向走去,走出沒幾步,腳下便踢到一樣硬物。藉著月光一看,原來是白慘慘的髑髏骨。可是放眼四顧,遺骨殘缺不全,不知其它的部份在何處?此時既是黑夜,他也無心尋查這個人的死因,只是更加快腳步朝光線的方向行去。約莫走了兩刻鐘,他才來到一處山洞,幽暗的綠光是由此處傳來的。越是走近,那光線更是搖曳模糊。等他走到山洞外,便已幾乎不見。只見山洞內一片黝黑,並無野獸的氣味,陸寄風略一遲疑,便索性先入山洞休息一晚,明晨再看清這山崖底下究竟是什麼樣的所在。山洞內頗為乾燥,藉著微光,隱約可見地面上似乎散了不少雜草,陸寄風舉腳略微撥攏一些長草為墊,便打坐其上,居然十分柔軟。陸寄風心下稍安,不久也漸漸睡著了。睡夢迷糊之間,身上亦不覺寒泠,次晨,陽光明耀,照醒了他。陸寄風一覺醒來,精神矍鑠,正欲起身,忽然發現身上披著一件淡紫色的長袍。陸寄風大驚,抓著紫袍一躍而起,會是誰在他身上披了這件紫袍?陸寄風發了一會兒呆,細看手上的紫炮,紫袍雖然輕暖,但頗為陳舊,難道是從前有人遺留在此,自己昨夜不知不覺隨手抓了蓋上的嗎?陸寄風尚未想出頭緒,一望此地,登時倒吸好幾口氣。山洞內,白骨成堆,這是一座亂葬崗!居然有這麼多白骨,重重疊疊堆積在此!四周散落著不少刀劍武器,可見死在此地者,幾乎都是武林中人。陸寄風只想到要拔腳而出,一個踉艙,卻被一樣堅硬之物絆倒,身子一傾,再勾到紫袍下端,重重地往前撲跌了出去。陸寄風原本就滿是擦傷的兩手,被這麼一磨,更是鮮血進流,痛不可書。眼前竟有一雙穿著錦絲繡鞋的腳,半掩在玄色羅裙下。陸寄風一怔,深紫色的繡鞋上,以靛色細絲繡著幾個字:“爾既下逾於禮,復肯叩首女流,鳴謙君子,非君而誰?願長相伴,勿負佳人。”這幾個字極小,繡在幾乎同色的鞋面上,若不低趴著靠近去看,絕對看不見。陸寄風小心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灰土,眼前赫然端坐著一副白骨。這具白骨略顯纖細,端坐於高起的石座上,身上衣冠儼然,服色是漢朝宮廷深衣,頭上也戴著繁麗燦然的金冠,金冠上綴苦一圈透明的寶石,顆顆都有指甲大小。陸寄風趨上前細看,那些透明的寶石似乎有些眼熱。又忽然想起:冷後葛長門的綵帶末端,正綴著相同之物。一想起冷後葛長門,陸寄風心有餘悸,登時對這副完整的女性遺骨心生厭惡,看了看那堆積如山的白骨,想道:“為何這些遺骨亂七八糟,只有這副不但完整,而且衣冠整齊,倒像是好好地被收葬在此山洞裡的?”既然鞋面繡有小字,陸寄風也才注意到:在那具白骨背後的壁上,也刻了兩行字,陸寄風靠上前去辨認,那兩行字清瘦端整,寫道:“大藥於我袖,贈予收屍人。”所謂“大藥”,即為不死之藥。陸寄風大感滑稽,指著白骨笑道:“你有不死之藥,卻要人替你收屍!哈哈哈……真是滑稽之至!”這兩行字透過白骨的肩頭便可見到,並不隱蔽。陸寄風直覺到一定還有別的地方有類似的字語,更細心查找,果然在白骨背部所遮掩之處,陰影下有更小的字,想看清楚,必得登上石階,與白骨並登於此。他也不加顧慮,便登於石階一角,探頭細看。“君仍有命,斯亦不愚。人誰無死?永壽奚為?”讀至此處,陸寄風微微一怔,想道:““仍有命,斯亦不愚”……難道說,方才這位女前輩說自己袖子裡有不死之藥,是騙人的?先取了藥必會死在此地?”他再往下讀去:“……習我劍術,亦堪無敵。譜藏襟中,勉君叩首,拜我為師。”陸寄風笑道:“前輩,你又白費心機了,在下一不想無敵,二已有師門,這個頭也不必叩了吧?”此外,他也覺得伸手到這位前輩的胸口亂掏劍譜,太過不敬了些。陸寄風一笑下階,東轉西找,不知這位女前輩還會留些什麼刻字,若能找到,也頗為有趣。可是這回怎麼都已找不到別的字了。陸寄風將這三段文字連在一起,頓時想通,這位女前輩將第一段字刻在易見之處,一般人見到有不死之藥,一定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掏,可是掏了之後,必定會死,也就看不到她留的第二段字。陸寄風萬分好奇,想伸手到這副白骨的袖子裡找一找,看看會有什麼結果、左思右想,還是別亂碰為妙。而看見第二段文字者,一般人也必定會去掏她衣裳,看看有沒有什麼劍譜秘笈,至於拜不拜師,想必不會有人對一具白骨認真的。一般人不會拜,若是真的拜了,才會見到鞋面所繡之字。陸寄風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趴跪了下來,重新細看鞋面上的字:“爾既不逾於禮,復肯叩首女流,鳴謙君子,非君而誰?願長相伴,勿負佳人。”長伴於地,那意思不就是成為這千千萬萬的骨骸一樣下場了嗎?這位女前輩的佈局,竟是要一個既有智慧想通不死之藥的矛盾、又肯老老實實跪拜她的有智君子,在此陪伴她,天下有誰會願意?陸寄風頓感詭異,正欲站起,骨骸突然往前一傾,抱住廠他!陸寄風大驚,原來自己所跪之處,地面下有活動的機括,他一起身便踩動石板,掀斜了骨骸所坐的活動石階,將骨骸往他的方向推來,更為精妙的是他方才整個人趴倒,竟沒有觸動機關,必定要跪著才會使機關失去平衡。陸寄風被這副白骨緊緊抱住,全身如墜冰窟,自然伸手掙扎,然而他越是掙扎,一雙瘦骨抱得更緊。陸寄風嚇得全身泠汗淋漓,深深吸氣縮骨,欲溜出去。不料這一縮骨,骨骸便也縮緊纏抱,陸寄風反倒無法吐氣,上身被因鎖得更是痛楚難受。陸寄風不敢再亂動,以免被困得更緊。他想拖著白骨往外逃,可是白骨像是生長在石上一般,根本拉下動;欲奮力震碎這副白骨,他真氣一發出,就像投入了無底大海一般,消失無蹤。陸寄風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全無對策,害怕得幾乎要哭了出來。他大著膽子注視著與自己正面相對的髑髏,只見觸髏兩個巨大的眼眶內,放出幽幽的光澤,正注視著他。陸寄風右轉過臉,觸髏中的眼珠子便轉向他的方向;陸寄風這下子更是嚇得全身發抖,閉緊了眼睛不敢再看?過了好久,陸寄風才又慢慢睜開眼睛,反正都已經被抱住了,再恐怖也不會比現在更可怕,陸寄風苦笑道:“前輩,你不知已經害死過多少人,也許我化作估骨,你自肯鬆手,但是……但是晚生是不死之身,就要這樣海枯石爛地和你纏在一起,未免太……太……”說到後來,他已語帶哽咽,一想到自己在未來無止盡的生命裡:永遠被困在此,陸寄風幾乎要發狂,忍不住放聲大叫,藉著這不斷的無意義嘶喊,略為發洩他的恐懼。陸寄風叫到喉嚨部啞了,眼淚也流了不少,直到筋疲力盡,聲嘶力竭,才昏迷了過去。陸寄風被困到夜裡,已整整一天,被白骨緊鎖的肩臂早巳完全失去知覺,他想了不下百種脫身的可能,通通不可行。而他也想通了:這具白骨絕對個是真的人骨,人骨不可能這麼堅硬,想必是有人巧設機關,做了一副人骨形狀的鎖釦,但這個機關是為了防護什麼?陸寄風轉頭東張西望,這個山洞裡,必有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才要這樣防備他人。他又悲從中來,想道:“我被困著,就算讓我發現了什麼稀世奇珍,又有何用?”但是想通了抱著自己的並不是真的白骨,而是機關,便敢細看它的樣貌。觸髏的眼睛內幽光微閃,此時天暗,他應該看不清楚才對,但是陸寄風很早以前就發現:服過天嬰之後,自己夜間的視力也比一般人好得多,因此他竟能一清二楚地看見觸髏的眼眶中,發光的黑色之物似是一片黑玉,黑玉上隱約刻有什麼紋路。原來製作機關之人,在髑髏內裝了黑玉,看起來便像是眼光流轉。月光透過髑髏的空隙,在黑玉上投射出幾道交錯的光線,陸寄風定神一瞧那光線交織的圖紋,便忍不住再度大叫,這回的叫聲中,卻是充滿了歡喜之意!那是機關圖!光線在黑玉上投射的白光交錯成一張極小的投影簡圖,一般人絕對看不懂,但陸寄風性喜機巧,平日便擅於製作巧器,一看見這簡圖的畫法,頓感比什麼都親切。簡圖上的線路應是布在白骨上的關節機要,陸寄風循線在腦中推測—番,便認定白骨背後應該有彈簧機括,若要試開機關,得環抱住白骨。一想通這點,陸寄風忍不住笑了,自己只想要掙脫,根本沒想過反要抱緊白骨,設計此機關主人果然聰。他努力伸長雙臂去摸索白骨背後,陸寄風的臉便與髑髏靠得更近,忍不住又“咦”了一聲,此時月光西栘,髑髏頭空隙透進來的光線出出現微妙的移動,似乎要織成另一個圖形。陸寄風屏氣凝神,專心地看著月光移動方向後改變的光線圖·此時約是子時,光線定在黑玉上本已有的淺淺刻槽上,又成了另一張機關圖。這個圖似乎是地圖,陸寄風將它牢牢記住;再等下去,果然,丑時投入觸髏內的月光,又變成另一圖形。寅時會有別的圖嗎?陸寄風的好奇心被挑起,已不急著掙脫,眼睛緊盯著髑髏的眼眶,隨著寅、卯時日升月落,日光也能透入新的圖樣,而且更加清晰。整整十二個時辰裡,髑髏內的黑玉上,共顯示出十二張機關或地圖,陸寄風一—記熟,才試著伸手抱住白骨,摸索脊椎自頸而下第七節,真氣自指端少商穴射出,硬生生將此節捺下。頓時,身上一鬆,整副白骨發出喀啦之聲,垮散一地。陸寄風這才喘了口氣,癱坐在地。一掀衣袖,身上被白骨緊抱之處竟已泛出黑色,毫無知覺了,換作一般人,必定早已被纏死。陸寄風略整心神,已不急著逃走,反倒拾起那散在一旁的髑髏,捧在手間仔細觀查,越看越是佩服設計這片黑玉光圖的前輩,白骨既散,已脫離了他原先安置的位置,不管日光怎麼透過髑髏間隙,都只能映出無意義的線條。可見當初設此機關之人,只要讓有智慧解開束縛者知道他的其它十一處機關。一旦脫身,機關圖也從此消失世間。而若是有智慧解脫之人,沒有留心到還有其它十一圖,那麼這位前輩的苦心豈不是付諸流水了嗎?到底有什麼苦衷,讓他這樣細心多慮,甚至串肯將自己的目的永遠沉埋呢?陸寄風依其中一圖指示,踩出大有、同人方位,果然找到地上所佈的一個機括,將之掀起,再移動原先白骨所坐的石階,輕易挪開,底下果然有狹窄的階梯。陸寄風隨手拾起地面上遺落的一柄劍,帶在身上,又到山洞外撿拾了一捆枯枝,點起火折,才小心地步下石階。眼前似是向下延伸的漫長走道,十分潮溼,伸手所觸及的石壁也冰冷之極。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陸寄風雙腳突然踩著水灘,階級盡處,竟是陰暗的地下水流。陸寄風帶下來的枯枝已燒去一大半,不躍下水便無出路,只好棄了火把,躍入冰泠的水流中,朝東遊去。所幸越遊越是開闊明亮,陸寄風大為振奮,一陣幽香飄散在空氣之中,片片梅花順水而流,眼前豁然明媚,竟是一片粉白淡紫!陸寄風爬上岸,看得目眩神迷,此地幽香隱隱,遍植著無數梅花,各種品種顏色交映爭輝。一般的花以盛開為美,梅花則以半殘為美;一般的樹以茂盛為美,梅樹則以老枯為美,難得的是此地的梅樹每一株皆古勁道拔,姿態端雅,遍是古意。陸寄風讚歎下已,漫步其間,梅瓣片片飄落,早已鋪滿了地面上,連踩在上面都令人覺得不忍。此地絕塵清幽,陸寄風完全忘了身處生死難料之境,只顧欣賞花海。在其中一株梅樹下,花瓣幾乎要埋住一處高起的石碑,陸寄風輕輕拂卻落花,只見一方粉色光滑的石碑,刻著“冷袖埋香”四字。陸寄風喃喃念道:“冷袖埋香……冷袖?這個名字好熟悉……對了,師父說過的,劍仙門祖師爺司空有的二弟子便是叫做冷袖。”不知這是巧合,還是此地真的與劍仙門有些淵源?陸寄風心知自己猜不出所以然,對著碑略一沉思,便起身隨意漫走,以期發現些什麼。走了許久,竟感到頭暈了起來,連忙坐下,想道:“不妙,此地遍是花海,東西南北不辨方向,可能是個陣局!”小事休息,再起身走了一會兒,赫然又來到“冶袖埋香”碑前。可見梅花樹的安排果然是陣,而非隨意生長。確定是陣局之後,陸寄風不緊張反而高興,設法破陣,正是他最愛的消遣之一。反正此時生死難料,不如專心想著破陣之法,也能打發時間,陸寄風面帶微笑,再度重走了兩三遍,花了約莫三個時辰,便掌握了完整的陣勢走動方向,哈哈一笑,直取生門,信心滿滿地走出梅花障。陸寄風笑著暗想:“這位佈陣的前輩,必定也是做那白骨機關之人,不知究竟是誰?若是我先遇上您,非苦求您收我為徒不可!”自己入劍仙門時,可一點也沒有這興奮之情。步出陣局,前方小徑半隱在松柏林間,盡處矮籬粉壁,竟是清幽絕俗的屋舍。陸寄風快步奔去,急欲知道是什麼人住過此地,才奔了幾步,—個踏空,居然整個人落下地穴!陸寄風驚呼一聲,及時攀住地面,身子懸掛在地穴的半空中,低頭一看,腳底都涼了,地穴底部,竟插著密密麻麻的竹尖!萬一自己落了下去,絕對已經被刺成蜂窩了。陸寄風驚魂未定,還好自己沒掉下去,正要使勁攀出去,眼前土壁上居然又有刻著兩行斗大的字:“爾智謀絕世,武亦有修,何苦自亂方寸,躁進突奔?宜步步為營,謙恭入室,勉之,勉之!”陸寄風忍不住罵道:“我若是掉下陷阱,還看得見這些字嗎?如何勉之?前輩您未免刁鑽得過份!”這一路走來,果真步步是險,陸寄風爬出陷阱,低頭下望那遍地竹刺,不由得苦笑連連,這個陷阱反是一路之中,最算不了一回事的機關。陸寄風道:“算了,想是前輩您亦料定這個小陷阱殺不了一路闖至此之人,只是個下馬威罷了。晚生受教。”他想通做此陷阱之人的用意只是警告,要他謙恭地步人屋中,雖不明其意,還是依言而行,慢慢地順著小徑而走。推開兩扇翠竹所編的門,寬廣的屋內垂覆苦一層又一層的淡藍輕帷,若隱若現,梅花隱約的香氣飄蕩周圍,陸寄風一重又一重地拂開帷帳,他注意到地面上零亂地散著幾顆棋子,或是幾張零散破碎的紙卷,拾起一看,似是殘缺不全的畫稿。陸寄風看不出所以然來,只好繼續往前走,穿過了這間滿是帷帳的廳堂,便進人一條走道。他覺得不對勁,這間屋子不大,絕下可能容得下這麼長的走道。或許屋子只是一個入口,不知通到什麼地方?走道七拐八彎·眼前冶光瑩瑩,陸寄風快步進入,頓覺寒氣透骨·眼前的小室,盡是堅冰,陸寄風花了一會兒功夫才適應了此地的光線,定神瞧去,更是訝異得合不攏嘴。在正前方,一大塊方形的堅冰更少有十尺長寬,冰裡赫然有人!陸寄風連大氣都不敢透,慢慢地走近,看清被困在冰中之人,是—各女子。女子一身雪白衣裳,平躺在冰中,雙手交疊於胸前,好像睡著了一般,栩栩如生的容貌,美得不可方物。陸寄風從未想過女子之美,可以美至如此地步!陸寄風登時呆了,細看著那纖細的手,雪白的手背上隱約透出青色血管,映著粉紅色的指甲,那安安靜靜地歇在胸前的—雙纖手,便令人極想一親芳澤。陸寄風怔然良久:心口突然間像被打了一拳,他想到這麼個天仙般的女子竟已死去,寂寞地躺在冰中,禁不住悲從中來,眼淚登時滑落,最後索性放聲大哭。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傷心,那有如沉睡的女子似有種難以言喻的魔力,牽惹起無端的愁思。陸寄風哭得正傷心,背後卻傳出一聲長嘆,有人啞著聲道:“錯了!錯了!”陸寄風嚇了一跳,急轉過身。在他背後之人,鬚髮皆白,高跳清瘦,蒼老的臉上五官深刻,年輕時必定十分英俊,只是他的神情之中,帶著一股難以化去的憂鬱。陸寄風擦了擦淚,疑惑地看著他。老人也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陸寄風,露出疑色。陸寄風道:“請問前輩,什麼錯了?”老人白眉略一緊,聲音乾啞地說道:“哭錯了。”“哭錯了?”“嚎啕大哭,鼻涕眼淚,難看!”他說話時的聲音平板沙啞,咬字不甚清楚,似乎很不習慣說話·陸寄風不解地看著他,道:“那要怎麼哭才對?”老人道:“要這樣。”他望向冰棺,臉上神情悽然,眼神溫柔,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果然是無限深情款款,旁觀者亦為之心痛。陸寄風見他傷心如此,不敢出聲打擾他?老人抬手拭去眼淚,轉頭盯著陸寄風,問道:“是你殺了司空無?”陸寄風一愣,道:“沒有哇!”老人眼睛一掃,陸寄風只覺眼前一花,佩在腰間的刀已被老人持在手中,他連老人如何取刀的手法都沒看見!老人瞄了刀一眼,更是奇怪,道:“玲瓏刀?玉海玲瓏門有傳人?”陸寄風忙道:“刀不是我的,是我撿到的。”老人冷笑,脫下刀鞘,隨手一劈,竟平平地削下壁上一片堅冰,道:“這寶物,撿到?”陸寄風道:“我真的是撿到的!信不信由你!”老人冷冷地睨視他—眼,道:“你是哪來的?”老人問話極為無禮,陸寄風敬重他是長輩,忍耐著道:“晚生是劍仙門下第八代弟子。”老人白眉微挑,道:“你師父是眉間尺?”老人的語氣更冷,但是語調已較為平順,或許是開口說了一些話之後,漸漸習慣了。陸寄風道:“是。”老人臉色更加難看,倏地伸手按住陸寄風的頭頂,只要內力一吐,就能震碎他的頭顱。老人怒道:“眉間尺白費心機了!你未殺死司空無就闖入梅谷,我殺你便不違誓言!”陸寄風要害被制:心頭掹跳,還是笑嘻嘻地說道:“你打死我好了,殺找原比殺司空無容易些。”老人手中一震,怒道:“說什麼?”陸寄風道:“歷代掌門都殺不死司空無,豈只是入門才幾個月的晚輩我無能?”老人怒氣騰騰地說道:“只入門幾個月?哼!難怪哭得這樣難看!”然而他卻放下了手,懷疑地看著他,道:“是不是眉間尺殺死司空無了?”陸寄風道:“也沒有。”他本想說師父還被打成畸形,但不知眼前老人的身分,他對劍仙門既有了解,也很有可能是敵人,便不對他說出師門虛實。老人登時大疑:“難道……你自己走來?”陸寄風不答,雙手負在背後,悠悠哉哉地繞著冰棺走了半天,看了半天,才道:“嗯,此地機關重重,能活著來到此地,晚輩也有幾分幸運。”他裝出自己對一切瞭然於胸的樣子,老人臉色更是奇怪。陸寄風看著冰中美女,不由得又發廠一會兒怔,嘆道:“唉,佳人不知為何長眠於此?”老人一聽他這麼說,滿面戾氣登時盡消,恢復悲哀憂鬱之色,步上前去,—手輕撫著堅冰,溫柔地注視苦棺中女子。陸寄風猜到八九分,這:“她是你的情人?”老人搖廠搖頭,道:“我一生不敢如此奢望。”“那麼她是何人?”“廢話!她自然是我師父。”陸寄風驚訝得講不出話來,腦中迅速地將所有的事串連一遍,小失聲叫道:“她……她就是祖師爺?”老人怒瞪了陸寄風一眼,又道:“廢話!”似乎這是一點也不稀奇、人人都應知道的事實。陸寄風腦中亂成一片,但有些事又似乎一下子豁然大明,當初眉間尺說司空有躍下山崖而死,又說她的弟子們,只有朱長沙活下來,定下劍仙門只傳一徒的規矩(事實上也是劍仙門的入門條件太苛,想多收徒弟也不容易),眼前之人既然也是她的弟子,除了冷袖的名字合上了拍之外,就沒有別人了。陸寄風道:“冷袖老前輩,你一直在此陪伴祖師爺?”冷袖哼了一聲,還是說道:“錯!是師父在此陪著我。”陸寄風大為好奇,道:“著不是一樣?”冷袖大搖其頭,道:“大大的不一樣!師父青春美麗,而我是已死之人,自然是師父陪著我了。”陸寄風道:“祖師爺年輕美麗,可是已死,但你雖老而……還活著,”他及時想起“老而不死”下面是接“之謂賊”,硬生生改口。泠袖哼了一聲,淡淡說道:“謬論!生死之別,豈有如此簡單?我雖身體還活著,可是抱定了我已死的想法,我便是死了;師父身體雖死,可是她的意思,還有後人執行,有如她活著,這樣你懂了嗎?”陸寄風口中稱是:心裡卻在想:冷袖以為眉間尺遣人來此地尋找他,似乎是有什麼目的。這個目的也許便與設置機關的前輩所苦心掩藏的物事有關。遂試探著笑道:“懂也罷,不懂也罷。晚生既已到此,豈能空手而回?”冷袖一怔,臉又沉了下去,道:“哼,你果真有所求而來!咱們到外頭去說!”他便轉身往外走,陸寄風更加有恃無恐地笑道:“祖師爺沉眠百餘年,難得聽人說話,想必無聊得很,我們就在此談好啦,何必到別處去?”冷袖回過頭,望了陸寄風幾眼,冷笑道:“很好,你也知道在祖師爺面前,我絕不說半字虛言,也就必須守信了,眉間尺本來就不要臉,又收了你這麼個纖巧的弟子,劍仙門真是越來越不成材了!”陸寄風微笑道:“你在她面前不說虛言傷她的心,離了她多遠,才可以說虛言?一里?十里?你對她的忠誠只有這麼一里十里嗎?”冷袖怒道:“胡說!我對她的忠誠愛慕,無遠弗屆!”陸寄風道:“是啊!那麼不管在何處,你都不能說虛言,欺瞞於她,何只限於此窟?”冷袖又被逼得無話可駁,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終於忍不住仰首放聲長嘯!長嘯聲真氣宏沛,震得冰窟內冰柱紛紛折落,大地一片震動!陸寄風驚駭得臉都白了,跌倒在地。冷袖的長嘯聲中,還帶著無限悲苦,無限痛悔之意,驚濤駭浪般的長嘯聲中,冷袖狂奔而出,一眨眼便已不見人影,但是長嘯聲猶在冰窟內激旋迴蕩。過了好久,那嘯聲才漸漸平息,陸寄風耳中嗡嗡作響,好不容易才慢慢起了身,咋舌瞠目。“好宏大的真氣……冷前輩為何突然發狂?他一個人在此生活了這麼久,難道已經瘋了嗎?”可是想想冷袖的說話,又不覺得他神智錯亂。他嘯聲的悲慟,令陸寄風心裡止千奸受,暗自希望他別傷心過度。陸寄風想了一回,轉頭望著棺中的司空有許久,不禁神馳意蕩,喃喃道:“若是殺死司空無,能讓祖師爺活起來,對弟子笑上一笑,便是死也沒有遺憾!”一想起她被司空無背棄,獨自孤苦地練劍授徒,又屢遭挫折,陸寄風忍不住再度鼻酸,哭了一會兒,才對著冰棺叩頭,道:“弟子不敢多擾祖師爺清眠,暫且告退了。”陸寄風往冷袖奔出的方向而去,一步一回頭,極不捨得就此離開司空百,好不容易才狠狠地下定決心,大步奔離此處。冷袖所奔出的方向,出口是一片樹林,陸寄風邊走邊看,揚聲喚道:“冷袖前輩!你在哪裡啊?”四周寂然,只有他的迴音激盪來回著·突然間他腳踝一痛,像是被電流貫穿全身一般,連叫都來不及叫出聲,登時倒地不起。陸寄風眼前立刻白茫一片,什麼都不知道便昏迷了過去——Will掃描,原水OCR、校對,武俠吧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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