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寄風挾持著迦邏奔回他的住房時,原本漆黑的大宅已處處都亮了燈,映得朱樓如畫,花木如織。原本空寂處處,現在也不時可以看見婢女僕人川流不息。陸寄風高來高去,在屋頂奔過,比流星還要迅速,身子一溜便由窗口閃入迦邏的房間,一路過來都沒有驚動任何人。進入迦邏房間後,他徑自繞入內,拿出回生精,對迦邏道:“你過來。”迦邏一怔,道:“幹什麼?”陸寄風拿了一顆回生精,道:“你先吃吃看!”迦邏一聽,又氣又悲,顫聲道:“你怕我騙你?對,我是騙你,那是毒藥,一顆毒不死我,你全給我吧!”陸寄風冷笑道:“你不要怪我防你,聖我教的無不是奸惡反覆之輩。”迦邏道:“我誠心待你,沒對你說過半字謊言,你防我什麼?倒是我該防你!原來你利用我混進來的,你才是奸惡反覆!你明明是司空老賊,卻編了個假名字騙我!你收拾了雲小姐,要來殺死我們,你道行高深,我們獨孤家沒人對付得了你,你快動手!”陸寄風被他一番搶白,雖有幾分怒氣,但想想,他說得卻也是理直氣壯,令陸寄風啞口無言。迦邏一個箭步上前,奪了藥,說道:“你要我先吃給你看,我就吃給你看!”來不及陸寄風阻止,迦邏轉頭一仰,喉間咕嘟一聲,藥匣已然空了。陸寄風大驚,道:“你……你何必……”迦邏傲然道:“若是回生救命的仙丹,我服了是便宜了我;若是毒藥,不正好可以省省你的力氣,不必勞您誅殺?真是一舉兩得!”陸寄風道:“不,我……迦邏,我不該疑心於你……其實我不是通明真人。”迦邏冷笑不信,陸寄風道:“我真的叫陸寄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迦邏道:“你怎會有純陽之體?這是司空老賊的根基!”陸寄風道:“我以前曾經誤服天嬰,或許你們誤會了。”迦邏面現驚奇,道:“你服過天嬰?……這是真的嗎?”陸寄風點了點頭,道:“方才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真是對不起。”見陸寄風誠心道歉,迦邏這才微微一笑,手一攤,手心上滿是一顆顆白色小丸,原來他只是作勢吞藥,其實根本沒有吞下去。陸寄風一愣,迦邏道:“還不快救馬小姐?”迦邏既未吞藥,那麼這是不是毒藥也很難說,陸寄風卻感覺迦邏不會欺騙自己,便不再猶豫,取了一顆回生精,塞入司馬貞口中,捏著她的頰讓她嚥下。迦邏將其餘回生精再收回匣中,遞給陸寄風,笑道:“這珍貴之物,讓我一口氣都服了,未免太浪費,你可得留著,可以救好多人呢。”陸寄風收了回生精,道:“你真的是聖我教徒?”迦邏點了點頭,反問:“你真的不是通明宮弟子?”陸寄風搖頭,並非存心欺騙。迦邏道:“我不信!你能把雲小姐身邊的兩頭聖獸帶走,不是通明宮的高人不會有這樣的靈力!”陸寄風道:“我不是說過本門是劍仙門嗎?”迦邏皺眉道:“我根本沒聽過這個門派!”陸寄風笑道:“你當然不會聽過,本門現在還在世上的人,總共兩個半。”迦邏奇道:“兩個半?這怎麼說的?”陸寄風道:“一個是我師父,一個是我。那半個就是不承認自己是劍仙門,不過也是同出一源的老前輩。”說到此時,陸寄風忍不住想到:師父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死了?心頭微微一沉。迦邏道:“你不是通明宮的就好,若是,我便把你趕出去!我最討厭通明宮的人!”“為什麼?”陸寄風問。迦邏道:“通明宮的弟子,只會始亂終棄,虛偽做假,通通是無恥懦弱之輩!”陸寄風想起通明宮將山下村人集中保護,免於受百寨屠掠,便忍不住道:“我雖不是通明宮弟子,不過我知道他們講的是正氣,做的是善事。”“是嗎?你怎知他們不是假冒偽善?”陸寄風只當他是從小被灌輸仇恨,不可理喻,也不急著改變他的想法,腦子一轉,突然笑了,道:“我們劍仙門的那半個,也是最討厭通明宮,你和他倒是一個鼻孔出氣,我真想帶你去見見他,做個伴!”迦邏半信半疑,道:“你們劍仙門有人討厭通明宮?真的?”陸寄風道:“我騙你做什麼?你不信可以跟我回去看他。”迦邏笑道:“好啊!你一定要帶我去你們那兒!”陸寄風尚不知他邪性有幾分,是否可以信任,便沒有回答。迦邏卻跳到陸寄風身邊,伸出手笑道:“你快答應了我!來,咱們勾個手!”迦邏伸出手指,要和陸寄風勾小指為誓,陸寄風見他忽而精明機智,忽而童心未泯,實在難以捉摸,卻還是伸出了手,與他勾了勾。他忽然想起幼年時也曾與雲若紫勾手為誓,不由得胸口一痛。此時,門外傳出年輕的女子之聲,道:“小主人,你回來了?”迦邏連忙道:“霜兒,你別進來……”那女子推門而入,道:“小主人,夫人她……啊!”她一見到那兩頭白虎,登時僵立在原地,化作一片薄紙,倒了下去。陸寄風一見,十年前的回憶鮮明地浮上心頭,他見過舞玄姬的手下葛長門使用過紙人妖法,此時重見並不感稀奇,只是臉上更增鄙夷之色。迦邏嘆了口氣,輕輕拾起那女婢的人形紙,落了幾點眼淚,道:“她侍候了我這麼些年……”陸寄風道:“方才這些人為何全不出現?”迦邏垂下了頭,道:“這處並不是陽宅,你知道嗎?”陸寄風道:“嗯,一般人的住處不會比地面還要低。”迦邏道:“不知道的人以為這是個夫人墓,其實它是個斷腸冢,唉!”迦邏沉思了一會兒,才道:“罷了,我索性把我知道的都說了,要殺要赦,都由你了。”陸寄風聽出他話中似乎另有隱情,便道:“你說。”迦邏道:“當年我娘本是大魏獨孤將軍的愛妾,她愛上了一個漢人,一個漢族的修道人,懷了我,她要跟那漢族修道人走,但是那漢人不願意,自己逃了……我娘作夢也沒想到他是個這麼薄倖的人,她萬念俱灰,對將軍表明了失節的事,留書出走,在此地隱居,沒多久便抑鬱身亡了。”陸寄風一怔,道:“你娘已經身亡了?那你為何說她……?”迦邏道:“你聽我說完。我娘死時我還在她肚子裡,是個只有八九個月的胎兒。她舉目無親,是山上的村人見她可憐,草草幫她下葬的。過了一陣子,獨孤將軍找到了我孃的墳,他非常悲傷,將我娘重新安葬,還建了這處夫人墓,這陰宅裡的一切,就是獨孤將軍建的,這些紙人僕婢,也都是將軍給我娘陪葬的。”“這墓花了將近十年才建好,之後,獨孤將軍沒多久也戰死沙場了,這是我聽人說的。”陸寄風點了點頭,問道:“然後呢?”迦邏嘆道:“當時我也不知為什麼沒有死,也許因為我的親生爹爹,是道行很高的修道人吧?我稟了他的精氣,所以,竟能在一個死了好久的女人腹中生存,雖然只是一口元氣,但是就是死不了,你知道那有多苦嗎?”“也許是我娘太恨了,又覺得自己太對不起獨孤將軍的深情,陰魂不散,常在夜裡哀哭,嚇得這裡的居民不敢再住,一個一個搬走,久而久之,這裡就變成了荒郊野地。”“在一個夜裡,有位美得讓人害怕的女子來到夫人墓,她身邊還跟著許多奇奇怪怪的妖怪,可是她實在太美了,美得難以形容,就算月亮灑在水面上的光芒都沒有她的一半美!她臉龐的神韻,就像水裡的月亮一樣乾淨聖潔。”“她在我娘長眠的地方畫了符咒,逼出我孃的形體,死了這十多年,再美的人都狼狽不堪了,我娘自慚形穢地縮在暗處,不敢現身。那絕世美女溫柔地問她:“你想不想恢復美貌?想不想再度擁有青春?””“我娘哭著說:“縱有一切,也無法彌補對將軍的失節之憾,我生前六根不淨,現在只希望快快落入十八層地獄,受苦受難,以彌補罪過。””“那絕世美女笑了,說:“你信的佛是騙你的,就算你落入地獄,就能彌補將軍了嗎?而你死後無法超脫,不就證明了佛是不能安慰你的嗎?你信的佛只是個向信徒騙取供品的惡棍罷了。””早期的北魏貴族信佛甚虔,迦邏之母自不例外,那女子說的這番話,在當世無異是驚世骸俗之極。陸寄風已想到了那絕世美女是誰,但沒有說什麼,聽迦邏說下去。迦邏道:“我娘驚恐得說不出話來,那絕色美女繼續說:“你一生虔誠,結果卻遇人不淑,死於荒野,若是你去問高僧這是為什麼,他們一定會告訴你這是宿世果報,是你活該。呵!那麼你又為什麼要信佛?不如信我吧!””“我娘問道:“為什麼要信你?”她說:“不受吾惠,不成吾徒,我可以完成你的任何心願。””“我娘問道:“那……我能像昔日那般貌美嗎?”話才說完,她眼前已亮了起來,她的肌膚再度充盈,將軍為她穿上的那套金縷宮服也變得像新的一樣,襯托得她更加雍容華貴。”“那法力高強的美女將兩名手下留在我娘身邊,便消失無蹤了。那兩名手下便是姥姥和老孺,他們極力勸說我娘投入聖我教,效忠聖女老人家,也就是那絕世美女。而且,想不到她還是……身份貴重之人,獨孤將軍在世也是要聽她的話的。”陸寄風幼時曾與弱水道長一同落入舞玄姬手裡,那時便親眼見到魏帝對舞玄姬的尊敬,若以時間推算,舞玄姬竟有可能貴為皇后,魏國的國俗以母為尊,母后干預朝政也不算罕見,獨孤將軍自然得聽命於她。陸寄風默默聽著,確定迦邏沒有騙他。迦邏續道:“不久我娘生下了我,我和她不一樣,是稟有我爹道行的修道種子,衝了聖女老人家。姥姥本來要殺我,我娘為了救我,只好投入聖我教,聖女老人家傳了她許多法力,成為聖女老人家座下的四大護法之一,負起建造百花池的責任,百花池得以千男的元氣匯成,這裡又沒有人煙,我娘在山腰設了陣,困住獵物,過一陣子就會去驗收成果,騙人來這裡,若是吃喝了這墓裡的東西,身子便會成為這裡的一部份,再也出不去,等姥姥以屍水或腐氣去噴,消去他們的活氣,然後便丟入花房裡,成為專供吐出元氣的花種了。”迦邏容色愁苦,嘆道:“我知道那不是好事,可是,我也沒辦法阻止……總為著我的血緣,姥姥和老孺處處防著我,我整天擔心害怕,不知何日會死在他們手上。前日,我娘狠下心來,想殺了我之後,讓我陰魂重生,變得像她一樣,聖女老人家就不會疑心於我,甚至會提拔我,因為聖女最喜歡俊男美女為伴,她肯定會喜歡我的。我娘是為我好,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怕……”迦邏落下淚來,抬手拭去,望向陸寄風,道:“若是找到我爹,跟著他,也許我就不必死了。”陸寄風同情地問道:“這麼多年了,也許你爹已不在人世。”迦邏道:“他不會死的,我娘說他是個道行高深的修道人,現在的容貌應該還跟當年一樣。”陸寄風道:“你不知你爹的姓名,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哪裡的修道人?”迦邏搖頭道:“我娘也不說。她幾乎從不說我爹的事,只有在心情很壞時,才會哭著一面打我,一面咒罵他,我知道的都是我娘那時說出來的。”見到陸寄風同情的眼神,迦邏卻微笑道:“你不必可憐我,其實我知道我娘還是很愛我爹的,若是我把我爹找了回來,也許今後她就疼我了。”陸寄風見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處境如此艱難,憐惜之心頓起,微笑道:“我幫你找他,好不好?”迦邏喜出望外,問道:“真的?”陸寄風點了點頭,迦邏握著他的手笑道:“你真好,如果你是我爹就好了!”陸寄風失笑,道:“你這話說得真是無禮!”迦邏也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說道:“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我大哥就好了。”陸寄風笑道:“那我們便做兄弟,又有何不可?”迦邏高興得又蹦又跳,道:“你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人類,又是我大哥,我真高興!我一直好想真正地當個人,跟真正的人生活、說笑,那可有多好!”此時,一陣陰風吹了過來,迦邏臉色大變,而房裡的燈火也瞬間熄滅了,陷入一片漆黑。窗外月色明亮,將樹影照在窗紙上,勁風呼撼著窗欞,竟有股淒厲之意。那兩虎都站了起來,身子微微低伏著,發出陣陣低吼。一道人影投映在窗上,危髻上的髮釵步搖輕輕晃動著,幽幽道:“你要去過人間的日子,不要娘了?”迦邏道:“不是的……娘!”獨孤夫人悽然嘆道:“娘無依無靠,就只有你,你偏偏不聽我的話,還帶了個外人進來,你認識了外邊的人,就跟他去好了,何必回來?”迦邏又幾乎要哭了出來,道:“我……我……我怕啊!”獨孤夫人長嘆了一聲,道:“你怕什麼?有什麼好怕?你這想不透的孩子!”陸寄風拍了拍迦邏背,迦邏抬起臉來,望著陸寄風,心中安定了不少,擦去眼淚,道:“娘,陸大哥說要替我找爹回來,你說好不好?”悽風突然吹緊,劇烈地撼動著門戶,似乎充滿了憤怒。“住口!你這孽種!”獨孤夫人嚴厲地喝道,“你受誰所生?受誰所養?你不忠於聖女,在世何益?”“颼”地一陣疾風襲至,陸寄風及時伸手一抄,攔下了射往迦邏眉心的髮釵。迦邏怔得臉色蒼白,呆立在地,陸寄風道:“夫人,虎毒不食子,聖我教要你殺死親生之子,豈不是逼人太甚了?”“哼!不忠於聖女者,便是該死!”迦邏只不過說想找回親爹,這是人情之常,怎麼就會被視為不忠於舞玄姬?陸寄風還沒搞清楚,便只聽見一陣颼颼颼颼急風襲來,密雨般的尖針四面八方射至,陸寄風將迦邏往司馬貞身邊一推,道:“小心!”陸寄風雙臂大張,兩掌相對,緩緩地自左向右轉動,以自身功力挪移外界大氣,那密如雨的牛毛細針被硬生生轉變方向,順著陸寄風運功方向,自左向右而行,像是被捲入漩渦而順著水流的方向轉動,無一根射到人身上。陸寄風匯足外氣,雙掌猛然向上一推,大喝一聲,所有的牛毛細針全射入天花板上,整根沒入,只看得見一點一點發出銀光的針頭。那氣勢萬鈞的一擊,全是借外界自然之力,沒用到半點陸寄風的自身內力。“這是……這是上清含象功!”獨孤夫人驚呼,聚在她周圍的一股氳朦之氣陡盛,而陸寄風與迦邏所在的地面也聚烈地震動起來。迦邏抱緊了陸寄風,驚駭不已,只見床幾、屏風、銅燈等等擺飾都延伸扭動了起來,竟是怪物所化!榻上的四角燈柱變作銅手,抓住司馬貞,那兩虎咆哮不已,但這房間的法力竟高強到不懼白虎之威。鶴型銅燈也發出尖嘯,朝陸寄風與迦邏飛撲而來,陸寄風揮掌擊退一對銅鶴的撲攻,手掌被金羽劃過,鮮血長流,那是以銅所鑄之怪,刀槍掌氣不傷,被陸寄風擊退之後,又飛撲而至。迦邏抱著頭縮在陸寄風懷裡,陸寄風一手護著他,一手以掌氣擊退銅鶴,而雕鏤屏風上的許多花木紋路都竄了出來,千藤萬蔓,攀住陸寄風與迦邏的腳,往上攀來,兩人的下半身動彈不得,困得陸寄風叫苦連天,眼看著藤蔓已攀至胸口,陸寄風將真陽之火聚於手掌,柔勁拂過之處,木藤雖退了一退,但銅鶴又飛攻過來,啄向他和迦邏,陸寄風揮掌擊鶴,妖藤便再攀上來。獨孤夫人喝道:“地獄之火!”困鎖住陸寄風與迦邏的妖藤登時起火,陸寄風大驚,想不到她狠得下心燒死親生子!陸寄風抱住了迦邏,此火燒在身上並不炙痛,但卻讓陸寄風渾身發抖,陰邪之氣竄進了他的身體,幾乎讓他功體抵受不住。陸寄風勉強鎮定,他最早學習的一套術法靈寶真經也自然而然運體而出,化出了分身,破火而出,直撲獨孤夫人!獨孤夫人大驚,陸寄風的分身凌空飛出,雙掌挾著雄厚真氣,破窗直擊向外頭的獨孤夫人。“碰”地一掌,卻被獨孤夫人身旁的一道黑影硬生生接了住,那人身高只有獨孤夫人的一半,又一直沒有出聲,因此陸寄風並沒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自然就是老孺。雙虎也飛撲上前,按住了獨孤夫人。老孺被一掌擊中,踉蹌而退,仰面跌倒,卻渾身無傷。陸寄風擊在他身上的感覺硬邦邦的,倒像打在厚甲之上。老孺辛苦萬分,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一溜煙鑽地不見。陸寄風渾身不對勁,也顧不得他了,急忙以掌氣削斷妖藤,抱著迦邏倒地,滾了幾滾,滅去身上的火。同時,分身已回本體,而陸寄風的衣服也處處被燒出焦痕。他望向懷中的迦邏,雖昏死了過去,但因為被陸寄風全力護著,並沒有燒得太嚴重。陸寄風渾身虛脫無力,不知道是因為使用分身的關係,還是被地獄之火所燒的關係。聖我教最敬白虎,獨孤夫人萬不敢傷兩虎,只能乖乖受制,房間也恢復了原狀,除了那屏風上焦痕累累之外,都回復為普通器物。獨孤夫人顫抖地問道:“你……你能分身化體,你是……你是誰?”其實自從以前被冷袖警告過,並化去離魂散的毒性後,陸寄風已幾乎要忘了分身之術了,要不是剛才逼命無常,他也不會下意識地使用出來。此時他全身無力,五臟六腑好像七顛八倒的,非常痛苦,看來這種術法真的不能再使用了,否則不知會有什麼後果。陸寄風調穩了氣息,道:“你好狠毒,竟連親生子都能燒!”獨孤夫人喘著氣笑道:“他……終是禍害……呵呵……老孺和姥姥都已去通報聖女,你生期不遠了!”陸寄風冷冷地說道:“枉視倫常的妖黨!你做為舞玄姬這妖女的爪牙,連親子之情都不顧,留你在世,才是人間之禍!”陸寄風舉掌便要擊去,迦邏及時醒轉,撲了上前護住母親,叫道:“陸大哥,別毀了她的陰魄!”陸寄風道:“她本已是亡者,現在只是回到她原來之處,你讓開。”迦邏哭著道:“不,你毀我孃的陰魄,就是我的殺母仇人!你放過她吧!”陸寄風道:“擊散她的陰魄,她才能安息,你何必想不開?”獨孤夫人笑了起來,道:“呵……天真的小子,你以為擊碎我的陰魄,我就會死嗎?你打打看。”她一把推開迦邏,顫危危地站了起來,雖然烏髮微見凌亂,但更襯得秀氣的瞼寵楚楚可憐,嬌豔無比,與迦邏十分相似。迦邏被推開,見到落在一旁的那把姥姥的柺杖,連忙拾了起來,緊握在手中,著急地望著傲然而立的獨孤夫人,陸寄風也已蓄氣在手,伺機而動。陸寄風的純陽真氣在體內流轉,臉上閃過一瞬紅光,隨時準備出掌。望著立姿高傲的獨孤夫人那有恃無恐的樣子,卻令陸寄風猶豫起來。上清含象功具有轉化物性之力,能變陰為陽,化邪為正,這一掌擊去,他有把握將獨孤夫人的陰魄化作正氣,散向天邊,唯一令陸寄風感到忌憚的是:這是從根本上將她徹底毀去的方法,也就是說獨孤夫人這一魄散了之後,再也無法轉生了。這完全歸無的處份,是否太過?陸寄風一想到這一掌的後果是無法改變的,便不得不謹慎幾分。陸寄風道:“你不怕煙消雲散?”獨孤夫人冷笑以對,迦邏又衝了上前,以柺杖對著陸寄風,道:“你要滅了我娘,就先殺我!”陸寄風一愣,那柺杖噴出的腐氣,就連他都很難抵受得住,迦邏護母心切,竟被逼著與陸寄風乾戈相見。獨孤夫人臉上悽色一閃而過,陸寄風見她衣袖微動,竟是要出手襲擊迦邏的前兆,搶先一步拉住迦邏,又退回原地。獨孤夫人的指尖死氣尚未聚足,迦邏已被陸寄風拉至身邊,陸寄風的眼睛之利、動作之快,更非獨孤夫人能對付的。迦邏不知道母親方才在背後要暗擊他,還以為陸寄風閃電似地出手把自己拉開,是為了對付母親,急得就要出手,陸寄風一把制住了他的手腕,不讓他按下機括,喝道:“你別亂來!”迦邏叫道:“你先殺我!別殺我娘,娘,你快逃!”獨孤夫人趁這個機會乘風飛了出去,逃之夭夭。陸寄風一把推開了迦邏,怒道:“方才你娘要殺你,你知不知道?”“我……”陸寄風怒視了他一眼,抱起司馬貞,對小風、小紫一使眼色,便往外追了出去。迦邏也緊追在後,生怕陸寄風追殺獨孤夫人。獨孤夫人身輕無比,隨風疾飛,陸寄風喝道:“妖孽!哪裡走!”獨孤夫人一味逃奔,陸寄風緊追不捨,她閃入一樓中,陸寄風隨之奔入,獨孤夫人已不見蹤影了。陸寄風四周張望,這小樓之內空無一物,只有中央巨大的石槨,比陸寄風在劍仙門密室所見還要豪奢巨大,石槨上還覆著巨幅的帛畫,很可能這就是獨孤夫人遺體長眠之處。迦邏由窗內躍了進來,道:“快走吧,天要亮了。”陸寄風見他還握著那把邪門的柺杖,心中不喜,冷冷反問:“天亮又如何?”“天一亮此墓就封住了,那時我們都要活埋在地下。”迦邏說道。陸寄風此時仍有滿腹疑問,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獨孤冢是不會消失的。陸寄風放棄再追究下去,與迦邏正要一同離開時,注意到地上一樣小小物事,發出微微的光澤。陸寄風拾了起來,也未細看,便與迦邏一同奔離此地。但陸寄風總感到怪怪的,天色依然是一片漆黑,怎麼會說是天快亮了?然而,當迦邏一推開大門,陸寄風赫然發現外面的天空果然已濛濛呈藍,與門內的黑暗截然不同。兩人正要奔出去,又聽見一聲微弱的叫喚:“救……救命……”迦邏和陸寄風都聽見了,迦邏找到聲音傳來之處,輕身一縱,再回來時手中已多提了一個人,身穿官兵裝束,但臉色灰白,渾身髒汙不堪,正是張業。“走吧!”迦邏道,拎著那官兵,與陸寄風一同跨出大門,朱門一閉上之後,陸寄風回頭一看,哪還有什麼豪宅大戶?只有一片高起的山丘,上面零星布著短單雜樹,荒涼無比。而此時,第一道晨曦也穿破雲層,暈出雲空的金邊。迦邏悵然望著那荒丘,默默不語。陸寄風將所拾到之物放在掌心,遞給迦邏,道:“這是墓中之物,你拿去吧!”迦邏接過一看,是一方小小金印,迦邏驚道:“這……這是我娘心愛之物,她未曾有一天不佩戴它!這……這一定是她回棺前故意丟在棺外的……”“哦?”陸寄風也有些詫異,獨孤夫人將這金印拋在棺外,用意也不難解,無非是送給迦邏,也就是她默許了迦邏離開獨孤冢,另尋人生。迦邏悲從中來,握著那金印反覆看著,眼淚滴在金印上,被朝陽一照,淚水也像金珠一般美麗。迦邏抬起頭來,望著陸寄風,道:“陸大哥,謝謝你放過我娘。”陸寄風搖了搖頭,道:“我並沒有放過他,我老實說吧!這獨孤冢,我還是會毀掉它的。”迦邏驚道:“那……你……你是要與聖女為敵?”陸寄風道:“那就是我的任務。”“誰給了你這任務?”事涉司空無的生死機密,他怎麼可能說出來?因此陸寄風只說道:“縱使你會恨我,我也非完成這個任務不可。”迦邏咬了咬唇,低聲道:“不,其實我也希望娘能超生,而非永為陰魄,受聖女控制。但是……但是我不希望她被你所滅,煙消雲散。”陸寄風道:“那也無可奈何……”迦邏急急搖頭,道:“不,讓孃的陰魄自散,得到解脫,還有別的法子!”陸寄風問道:“什麼法子?”迦邏道:“娘是因為怨念不散,才讓聖女有替她凝魄成形的基礎,只要她這股怨念散了,聖女替她凝形的根基自然跟著消失了,如此一來,她一定可以超生的!”陸寄風半信半疑,道:“是嗎?你怎知這個法子?”迦邏道:“我想的……不過我相信這個法子一定行得通!”誰也不知迦邏所猜的方法對不對,陸寄風只能苦笑以對。迦邏道:“也許找到我爹,讓他對我娘道歉,我孃的怨氣就會散了吧?”陸寄風道:“就算如此,你說你爹是個薄倖之人,他會道歉嗎?而你除了他是個修道人之外,對他的長相、出身、名姓,都一無所知,又從何找起呢?”“我……”迦邏咬著唇,眉宇微皺,無助地看著手中金印,忽然眼睛一亮,笑眯眯地說道:“我知道我爹的名字了!”“什麼?”陸寄風奇道。迦邏將那金印的篆字朝向他,道:“你看!”陸寄風凝神一看,那金印的反文乃是四個字“秋之白華”。“秋之白華……這是何意?”迦邏低聲道:“我孃的小字是“之白”,這金印一定是她與我爹定情之證,另外兩字,就是我爹的名字了!”陸寄風失聲叫道:“秋華?你爹叫秋華?”迦邏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陸寄風為何那麼驚訝。陸寄風只知道一個人叫做“秋華”,那個人也曾因墜入情網而被逐出師門,當然就是封秋華!對他的事情,陸寄風所知不多,不知他是否真的始亂終棄,可是天下應該不會有這麼巧的事。陸寄風道:“我知道一個同名的修道人,犯過同樣的清規戒律……”迦邏一聽,臉色登時激動了起來,“真的?你知道這個人?”“他姓封,曾經是通明宮大弟子。”“通明宮……”迦邏一愣,道:“我爹是……通明宮的人……?”難怪獨孤冢的姥姥與老孺都對他忌憚三分,視之如敵,原來自己是聖我教最大敵人的後代。陸寄風道:“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不過他現在……下場不比你娘好多少,你真的要見他嗎?”迦邏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陸寄風道:“帶我去見他。”——will掃描破邪OCR、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