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寄風往原路回奔,不久便聽見前方刀劍相格之聲大作,幾聲掌氣轟然,接著便是一陣冷笑,道:“尊駕雖有護美之心,奈何不自量力!真是可悲,可嘆啊!”那聲音似乎有些耳熟……雲拭松的聲音中氣難繼,或許是被打傷了,怒道:“你又是誰?”那人好整以暇地說道:“呵!我的姓名不足掛齒,但是在這濤濤武林,當你要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時,不妨想起在下,江湖上人稱羽扇絕塵智無雙,藍衣無瑕玉郎君,蕭冰是也。”他……他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出現哪?以往不是都先有大批手下壯了聲勢之後,才輪到他出場嗎?一聽見這個大名(而且似乎他自己又多封了一句),陸寄風實在很不想出現,但是他知道蕭冰的武功,雲拭松是對付不了的,只好硬著頭皮趕至前頭,果然見到蕭冰抓著千綠,傲然而立,雲拭松一手按著心口,唇邊還有一道血痕,樣子有些狼狽。雲拭松道:“呸!羅哩八唆的,誰記得住?放了千綠姑娘!”蕭冰微笑道:“恕難從命。”“你抓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豈是大丈夫行徑?”蕭冰笑道:“哈,你跟我講大丈夫行徑?何謂大丈夫?不拘小節謂之大丈夫,建功立業謂之大丈夫,本寨主奉命先殺了她,再殺了你,便是不拘小節,建立功勞的大丈夫。”也就是說什麼不殺不會武功的弱女子之類的武林規矩,他是不講的。雲拭松一聽,手中長劍便往蕭冰刺去,這一劍使盡了全力,眼看就要將蕭冰的前胸刺穿到後背,蕭冰卻隻手指一彈,登地一聲,劍刃便被打偏,同時蕭冰一掌拍出,打在雲拭松心口,雲拭松整個人往後飛彈,碰地一聲,背撞在大樹上,撞得樹枝嘩啦嘩啦直搖,足見力道多麼沉重。千綠急叫道:“少爺!”雲拭松頹然跌靠在樹下,口吐鮮血,已站不起來了,不住地喘著氣。蕭冰道:“你有什麼遺言,說來聽聽,本寨主當然不會替你辦到,只是讓你說說,死得舒服點罷了!”“你……”雲拭鬆氣得聲音發顫,可是他卻知道眼前之人不像剛剛那位那麼好對付,他是個真正的高手,而且還是個要殺他們的高手!但是在高處的陸寄風,卻十分納悶,會是什麼人下令要殺千綠和雲拭松?劉義真嗎?以百寨不合的情況看來,就算是紫鸞寨主劉義真這麼下令,身為黑鷹寨主的蕭冰也不見得會聽話啊!蕭冰的行為,確實是令不知情的外人難以理解的。蕭冰在無意間聽見紅鴿寨的人在趕路,說是聖女座下的護法之一發出急報,要紅鴿寨的寨主派人去殺死在北門外官道上的一名白衣少年,蕭冰便先一步前來看看,如果能搶功勞,那當然再好不過。但是,不知是來得太早還是太晚,他是沒見到一名白衣少年,只見到一名白衣少女和一名錦衣少年,他想這樣應該加起來也算吧?於是便出手攻擊他們。當他動了手之俊,發現一個不會武功,一個武功不是對手,這個功勞穩佔,蕭冰的心情有多得意就不必說了。蕭冰道:“你沒有遺願可說嗎?既然如此,死不可怨。”蕭冰一掌便要往千綠頭頂拍落,陸寄風及時一揮手,將一片樹葉打向蕭冰的手臂,蕭冰的手一麻,被硬生生彈震了開,立刻警覺到有高手在附近。蕭冰將千綠抓在身前擋著,喝道:“是誰?暗箭傷人非好漢,埋伏的小人,出來!打算陸寄風不想出面,身子隱在樹枝之間,隨手抓了幾片殘葉,接連七八片樹葉都挾著強勁的力道射向蕭冰,蕭冰手中羽扇急揮,只聽得勁風颼颼,一一將陸寄風所射來的葉片格去,也運足了力道,兩人真氣相格,所射出的力道四射,颳得雲拭松肌膚生痛!“哼!藏頭縮尾的鼠輩!”蕭冰一掌擊去,碰地一聲,陸寄風藏身的樹立時搖搖晃,抖落的大把大把的葉片,陸寄風卻已身如飛絮,輕盈地攀住另一株樹木,原先那株被蕭冰打中之樹依然晃盪不已。陸寄風暗想:“這土匪頭的武功,確實不弱。”蕭冰怒喝一聲,迅速地點住千綠的穴道,將她與雲拭鬆放在一起,雲拭松正欲挺劍攻他,眼前一花,劍居然已經在蕭冰手裡。蕭冰以劍抵著雲拭松,道:“藏頭縮尾的鼠輩,你再不出來,我一劍殺了他!”陸寄風不語,認準了位置,在蕭冰要一劍刺出的瞬間,手中細木一彈,彈在劍刃之上,蕭冰整隻手臂登時被震得痠麻難當,長劍差點就要脫手,卻已在同時認出陸寄風的位置,獰劍向上,足間一點,筆直地往陸寄風身上刺去!陸寄風身在高處,急忙抽了一把細枝,與蕭冰的長劍激鬥,陸寄風手上的細枝尚帶綠葉,十分柔軟,力道透處,細枝有如軟劍一般,發出劈啪之聲,與蕭冰的長劍鬥作一處,兩劍快速纏攻數十招,竟未發出半聲劍響,猶如無聲之戰。樹下的雲拭松趁這機會要扶千綠,千綠卻搖了搖頭,泫然欲泣,道:“我……我的腳動不了……”雲拭松想起方才蕭冰點了她的穴,忙道:“不要緊,我幫你解開穴道。”他伸手在千綠腰間、腿上點了幾下,千綠紅著臉咬著唇,強忍著刺痛酸癢之感,不敢叫出聲來。雲拭松道:“可以走了嗎?”千綠還是咬著唇,紅著臉搖了搖頭。“這……我再試試”雲拭松又點了幾下,千綠已忍得眼中泛淚,雲拭松見了,只好住手,道:“對不住……”千綠搖了搖頭,沒說什麼。雲拭松總算明白那個名號好長一串的人,點穴所用的功力極深,他是解不開的,只能仰頭看著高處他與另一人的激鬥,但是人影穿梭,快劍如掃,根本就看不清楚。“是誰救了我們?”千綠顫聲問道。雲拭松道:“看不大明白……”兩人在高處劍來劍往,橫飛的劍氣削得處處飛葉殘枝,滿天紛舞。驀地白光一閃,蕭冰長劍脫手,飛了出去,他大驚,及時身子翻躍,在半空中接下寶劍,又竄上前刺向陸寄風,陸寄風又急出數招,不久蕭冰腕上又被一震,長劍再度被絞出手,彈飛出去。激鬥之時,他已看清對方只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居然能逼得他的劍兩度脫手,令蕭冰大感驚駭。他不欲戀戰,翻身便躍下地面,準備先下手為強,一掌便擊向雲拭松和千綠兩人,打算打中之後就跑。陸寄風早料到他會來這個小人步,掌氣化剛為柔,往雲拭松推去。雲拭松突覺手臂一陣暖流串過,竟像被一隻溫和的手給託了起來一般,與蕭冰兩掌相交,“碰”地一掌,竟將蕭冰震退。“啊!”蕭冰一怔,踉蹌了兩步便站穩,有點不敢置信。之前他擊中雲拭松時,知道雲拭松的內力有限,但是方才雲拭松打他的這一掌,竟透出醇厚端正的內力,像是出自百年以上修為的內家高手。雲拭松絕不可能有這樣深厚的內力。那麼,就是方才在樹上與自己鬥劍的青年了?蕭冰不禁抬眼一樣,鬱茂密林枝葉重重疊疊,他根本看不清對方藏身何處,端的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蕭冰暗想:“殺不了兩個,殺一個也算抵帳!”便一掌往千綠擊去,掌心尚未到千綠的頭頂,雲拭松又是一掌橫地攔下,驟變腕力,橫拍蕭冰手腕,內力隨之震出,又將蕭冰震退了好幾步!蕭冰總算知道此人高強,退後了一大步,勉強笑道:“呵……高手,高手,只可惜藏頭縮尾,人品有缺,未免可惜啊可惜……”斑處的陸寄風可不管他的滿口虛張聲勢,反正他已經習慣了百寨的作風,見到蕭冰一面說話,一面忘後退,便知他心生怯戰之意,準備腳底抹油了。陸寄風暗想:“這個匪頭無惡不作,不該再留他生路。”雖然身在武林,但是陸寄風極不欲殺人,除了幼年在緊急之時聽弱水道長的指示,而殺了舞玄姬身邊的一名女寵之外,他就沒有再殺過人。如今他深知舞玄姬之惡,她的手下也只是暴虐的走狗,饒他們性命,便是害苦百姓。反正寨眾都是鳥合之眾,寨主死了,也只有作鳥獸散一途。這麼一想,陸寄風抱定了“只誅首惡”之心,趁著蕭冰的手下都不在,先將蕭冰除去。陸寄風正打算一掌就取了蕭冰的性命,便聽見遠方傳出震天價響,眾人叫道:“寨主,您在哪裡啊……?我們來啦……!”陸寄風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只見不遠處黃塵滾滾,往這個方向奔來,蕭冰聽見手下都來了,大喜過望,連忙抽出懷裡的竹管朝天一揮,管中噴出大把的綠煙,衝上天空。蕭冰有了幫手,原本後退的步子又跨了回來,先殺人再說,他一躍上前,手中的長劍就往千綠身上刺下!千綠慘呼一聲,陸寄風暗叫不妙,指尖蓄氣,往蕭冰射去,噗地一聲,蕭冰也中了陸寄風的指氣,貫穿了心口。蕭冰身上噴出血柱,他悶哼了一聲,跌退兩步,雲拭松見了,奮不顧身地朝他一撞,要奪回劍,但是蕭冰在重傷之際,武功仍比雲拭松來得高,舉手一揮,長劍橫掃,差點要劃開雲拭松的胸膛。陸寄風只得躍下樹,閃電似地一手抓住了蕭冰的後領,一手將蕭冰的雙手手腕抓住,往後反扭,蕭冰登時動彈不得,長劍落在地上。蕭冰武功不弱,但是卻被陸寄風一招成擒,連閃避都沒機會,他畢生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不由得大駭。千綠中了一劍,身上血流不止,昏倒在雲拭松懷裡,雲拭松連忙以巾帶替她止血,血一下子就把整條巾帶給浸溼了,急得雲拭松不知如何是好。陸寄風抓著蕭冰問道:“他們兩人與你無任何仇怨,是誰叫你殺他們的?”蕭冰問道:“你……你是誰?”陸寄風將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扭,差點要將之扭斷,喝道:“是我問你,輪不到你問我!”蕭冰痛得臉色蒼白,但硬是沒吭聲,道:“你……你殺了我我也不說!”“好,你就做個死好漢吧!”陸寄風掌中蓄勁,喀啦幾響,已經將蕭冰的兩手手骨全部揉斷,蕭冰頭上冒出大顆的汗珠,幾乎要暈死了過去,仍強自撐住,道:“你……住手,住手哇!……我說,我說啦!”陸寄風道:“說!”蕭冰道:“你……得先放了我……”陸寄風喝道:“別羅唆,不說就算了!”蕭冰只想拖延時間,心中暗罵手下們怎麼還不趕來,結結巴巴地說道:“是,是個誤會……吾乃黑鷹寨主,人稱羽扇絕塵……”“我沒問你叫什麼,你只要說是誰叫你殺他們就行了!”蕭冰這才道:“是護法傳的急報,要殺一名……穿白衣的少年……”陸寄風一聽,心裡不禁一檁,穿白衣的少年,那除了迦邏之外,應該不會有別人了。想不到獨孤夫人還是堅持要殺死迦邏,讓他人了鬼籍,好見容於舞玄姬。陸寄風道:“他們兩人並不是穿白衣的少年,你為何要對他們動手?”“呃……我找了許久,不見穿白衣的少年,只見到他們,一個穿白衣,一個是少年,加起來應該也算……”陸寄風更是火大,蕭冰這個頭腦有問題的傢伙,居然能這樣胡亂拚湊,差一點要妄殺無辜,可見他的可惡。此時,雲拭松發出一聲驚呼,陸寄風轉頭一望,陣陣的綠煙正從自四面八方,向他們漫沿過來。“這是……?”雲拭松只來得及問了這兩個字,便暈了過去,軟倒在地。也在同時,樹林周圍響起群呼,叫道:“寨主!我們來啦!”、“寨主,您無恙乎?”蕭冰朗聲道:“吾羽扇絕塵智無雙,藍衣無瑕玉郎君,豈在意這一點小小陣仗?縱然落於敵手,又怎能減吾半分的氣魄……?”大話好不容易說完,見到抓著他的陸寄風還好好的,不由得又大駭:“你……你怎麼還沒倒?”陸寄風道:“這是什麼煙?”蕭冰道:“這是蠕蠕散!你最好放了我,否則……嘿嘿……”“否則怎樣?!”陸寄風怒道。蕭冰道:“否則等蠕蠕散走遍了全身筋脈,這兩人便終生都要全身癱瘓,只能像蟲似地在地上爬!哼,這是我夫人發明出來的毒煙,除了她之外,天下無人可解,你自己看著辦吧!”陸寄風逼問道:“解藥呢?”蕭冰冷笑不語,陸寄風恨恨地抓住他的手臂,準備將他的手臂骨節也給捏碎,蕭冰才道:“住手!你敢再動本寨主一根汗毛,這兩人便終身沒救了!”“把解藥拿出來!”蕭冰道:“你先放了我!”陸寄風道:“你先拿解藥!”蕭冰冷笑道:“好,咱們就這麼耗著,再過半刻鐘,這兩人就算有解藥也復元不了了,中了蠕蠕散,一刻鐘內沒服解藥,終生沒救。你看著辦吧!”陸寄風沒法,只好道:“你叫人把解藥拿來,喂這兩人服下,我同時放開你。”蕭冰想了想,也只有這個法子,便道:“好,一言為定。”蕭冰叫了兩名手下的名字,立刻就有人縮頭縮腦地鑽了出來,蕭冰道:“把蠕蠕散的解藥放在那兩人身上。”那兩名手下道:“是。”便有點害怕地繞了好大一圈,才走到雲拭松與千綠身邊,正要放下藥瓶,蕭冰又喝道:“慢著!我還沒被放開,你們不要急著放藥!”“喔!是!”兩人拿著藥瓶,又不敢放開了。陸寄風抓著蕭冰,勢不能去搶藥,只好手一鬆,蕭冰立刻躍出數丈,道:“走!”那兩名手下會意,揣著藥瓶就要溜,陸寄風喝道:“留下解藥!”一個箭步上前,便擋在那兩人面前,奪過藥瓶,兩人見到陸寄風逼近,嚇得大叫一聲,將那小瓶子往他身上一拋,便拔腳就跑。蕭冰當然已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天邊還響著他的朗吟:“我羽扇絕塵智無雙,藍衣無瑕玉郎君,蕭冰,再度智破難關,化險為夷,真是天意,天意啊……哈哈哈……”落荒而逃還能這麼得意,也真是不簡單!陸寄風急忙將打開那小瓶子,冒出一股臭氣,陸寄風倒了一點點在手上,才靠近雲拭松的鼻端,還沒讓他服下,只聞到氣味,雲拭松便已能動。陸寄風聽冷袖說過毒煙的解藥也常做成粉狀,嗅其氣味便可解毒,便也只讓千綠嗅那味道,然後以最快的手法為他們推送藥性,總算漸漸驅出了體內的積毒。望著千綠身上一劍貫穿的重傷,陸寄風懊惱無比,要是他一開始就殺死蕭冰,一切都不會發生。蕭冰武功不如他,但是江湖歷練出來的狠、毒,卻遠勝過他,因此若非陸寄風婦人之仁,狠不下手殺人,就不會總是遲了一步,而給予敵人可趁之機了。雲拭松醒了過來,辛苦地撐起身子,道:“你……你救了我們?”陸寄風道:“千綠姑娘傷得很重,你隨我來。”他一把抱起千綠,往迦邏的方向而去,雲拭松猶豫了一會兒,也跟了上去。雲拭松道:“你怎會回頭?我以為你已經出城了……”陸寄風道:“我聽見千綠姑娘的叫聲,回來看看。”“喔。”雲拭松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路,又道:“見到我也在,你很吃驚吧?”“我知道你一直跟著我們,所以才敢讓千綠姑娘獨行。”“你……你知道我一直跟著你?”陸寄風點了點頭,雲拭松道:“你難道不好奇我的目的?”陸寄風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沒事就好了。”三人終於到了馬車暫停的地方,迦邏一看見不但千綠又回來了,還多了個雲拭松,整張臉就拉了下來。“怎麼又多了兩個人?”陸寄風道:“千綠姑娘受了傷,雲公子中了毒,讓他們上車歇歇吧!”迦邏嘟著嘴,一臉不願意,但也沒表示什麼。千綠呻吟著,眼皮微顫,醒了過來。雲拭松忙問:“你醒了?你還好吧?”千綠雖然臉色蒼白如紙,還是對陸寄風露出淺笑,道:“這樣……奴婢總算……能追隨公子了……”陸寄風道:“別說話,先養好傷。”他將千綠也放入車中,將千綠扶起,千綠渾身無力地依靠在他懷中,看著陸寄風自己割開自己的手臂,驚道:“公子,你……”雲拭松不知陸寄風的血是活命的妙藥,見了也是大吃一驚。陸寄風道:“喝我的血,你的傷很快就會好了。”他將手臂靠向千綠,千綠遲疑了一下,轉過臉道:“不,奴婢不敢……”“不要怕,我不會害你。”“公子……您流了好多血,快……包紮起來……”“我這是小傷,你被一劍穿過了身子,卻是重傷,再不喝我的血,可能會死的!”千綠眼淚流了下來,道:“讓公子……為了奴婢而自殘,奴婢……萬死不贖,嗚…………”千綠又幾乎要暈過去,陸寄風見她執意不喝自己的血,有點心急。雲拭松道:“陸兄,你彆強人所難!”迦邏搶進車中,取出手帕按在陸寄風手臂傷口上止血,關切地說道:“你別再這樣傷自己身子。”被這麼一耽誤,陸寄風手上的傷口已漸漸癒合,他將迦邏的巾帕遞還與他,道:“不必了,弄髒了你的帖子。”雲拭松見了,驚道:“你的傷……?”陸寄風苦笑了一下,道:“這沒什麼,走吧。”雲拭松本不想與他們同行,但是見千綠的傷那麼重,又自責沒有來得及保護她,便也躍上車來。其實他自從在雲若紫墓前卜得了那個怪卦之後,一直懸念不下,想了千百回,最後還是決定順著雲若紫之意,暗中相助陸寄風。既然要“暗中”,那就不能明跟,他就這樣跟在陸寄風的車後,見機行事。誰知陸寄風根本一開始就知道他跟來了。原本陸寄風猜雲拭松是想殺自己,替雲若紫報仇。但是他查覺雲拭松沒有半點殺氣,而感到很奇怪,只不過陸寄風也並不是太在意他的想法,索性不去追究,他愛跟就讓他跟,正好可以保護千綠。四人曉行夜宿,一連數日下來,千綠傷勢漸見起色,讓陸寄風寬心不少。這一日出了城,接近金墉城,官道寬闊,馬車行駛得比平日更順暢,陸寄風心情也隨之開朗。突然身後一陣馬蹄聲,約有十餘騎,從後方趕了過來。雲拭松轉過頭去看,臉色微微一變,那是一騎魏兵,雲拭松穿的是宋的衛尉軍服,撞見了未免不便。那十來騎騎兵拍馬奔趕而過,經過陸寄風等人的馬車時,突然其中一人“咦”地一聲,拉住了馬,好奇地看著他們。那名騎兵不過中等個子,身材壯碩,手臂肌肉結實,肩背寬厚,但十分矯健矍爍,一雙眼睛精明之色外露,像是可以看穿人一般。他一停下來,所有的人也都停了下來。他看的人倒不是雲拭松,而是陸寄風。身後一名少年拍馬而上,道:“爺您瞧,一車都是宋人。”迦邏冷然道:“宋人犯法麼?”那少年道:“怎麼還有頭官猴兒,嘻嘻!”雲拭松怒色驟現,按著劍道:“胡犬,你敢無禮?”少年笑道:“呦,要殺人啦?大家來瞧猴兒使劍哪。”子臉色一沉,眼睛往那少年身上一掃,少年立刻頭一縮,道:“奴才失言。”不敢再胡說了。他臉上還是似笑非笑,年紀和迦邏差不多,容貌也十分美麗,但是眉宇更加纖秀,神情也有點邪媚。那漢子對雲拭松一拱手,道:“家奴無禮,壯士勿怪。”雲拭松哼了一聲,並不說什麼。一名須已微白的人勒馬上前,道:“不妥嗎?”那漢子笑了一下,道:“沒什麼。這輛車豪奢得很,我好奇,瞧瞧罷了。”那人看了看陸寄風,又看了看雲拭松,見雲拭松的官服,臉色也變了,眼神中充滿了防衛之意,轉頭對漢子道:“是有些不尋常。”陸寄風由他說話的中氣判斷:此人身手並不好,他眼神和善,並帶著點書卷氣,應是個文人。雖然他五官深刻,皺紋也顯出了滄桑,不過胡人輪廓原本就比漢人深,也看不准他的年紀。陸寄風道:“各位軍爺,還有什麼事嗎?”那漢子問道:“你們華車駿馬,卻無人護送,又不像是要遷戶,為何在此時向北而行?北邊戰事吃緊,你們不怕嗎?”陸寄風佩服他眼光果然厲害,一眼看出自己這一行人的不大一樣。陸寄風道:“我們到北方找一位醫生,給家人治病。”“哦?”漢子根本不相信,陸寄風隨手撥開車簾,讓他看見車內的封秋華和千綠。千綠重傷委頓的樣子倒是不假,那漢子點了點頭,手一招,便有另一名容貌端正的青年上前道,道:“爺!”子道:“給他們一些傷藥。”“是。”那青年從行囊中取出了一個玉瓶,翻身下馬,恭恭敬敬地雙手呈給陸寄風。那青年雖穿著普通的軍服,態度恭敬,但是眉宇間竟自然流露出一種威嚴之色。陸寄風不動聲色地觀察他,一面口中道:“不必了……”子微笑道:“只是作為家奴冒犯的謝罪之物,這藥不同一般傷藥,你只管收下。”陸寄風只好接過,道:“多謝。”他一揮馬鞭,馬便再度發足前行,那少年對迦邏妒忌地多看了一眼,才拍馬緊跟而上。沒一會兒,一群騎兵全都絕塵而去,看不見蹤影了。雲拭松道:“莫名其妙!”雖然那年輕的漢子只是說說,卻提醒了陸寄風:在這樣的時節,駕著這樣豪華的馬車在路上公然行走,確實十分危險,連日來沒有遇上盜匪,只因為雲拭松的官階不低,若是過了河,到了魏的地頭,情況就不一樣了。只不過帶著兩名病人,沒有車是不行的。陸寄風道:“我們到了城裡,得將馬車賣了,換成牛車,免得招搖。”雲拭松習慣了富貴,道:“牛車?那多不舒服?封伯伯的身體怕受不住,千綠姑娘也…………”陸寄風道:“沒辦法,還是別惹是非。”雲拭松道:“哼,那群魏犬也不敢動咱們,你怕什麼?”陸寄風道:“他們不是官兵。”“什麼?”“他們是假扮的,否則見了我們,沒有不動手搶劫,反而還贈藥的道理。”陸寄風道。雲拭松道:“或許只是四鎮的魏兵少,他們不敢亂來!再說,誰知道那是什麼東西?”陸寄風將玉瓶打開,放在鼻端一嗅,不由得驚訝。他曾跟冷袖學過一些藥物辨識的要點,一聞就知道那確實是治傷的妙藥,而且製作過程繁瑣,用的也都是名貴藥材。陸寄風道:“這真的是上好的傷藥,一會兒找個休息之地,為千綠姑娘敷上,她的傷會好得更快。”雲拭松驚訝地說道:“真的給我們傷藥?這樣的魏軍……?”陸寄風道:“所以說他們絕對不是。”“那……他們會是什麼人?”陸寄風道:“我不知道,而且,還有人在跟蹤他們。”“什麼?”雲拭松東張西望,沒看見什麼異狀。陸寄風道:“跟蹤他們的人身手不弱,你看不見的。”“我看不見,你怎麼看得見?”“他們的氣息瞞不過我。”陸寄風輕輕一甩韁繩,道:“但那也不關我們的事,走吧!”雲拭松半信半疑,越想越覺得處處奇怪,那群人扮成了魏兵,又有人在後面跟蹤,應該是武林恩怨,就算是如此,要掩人耳目也該扮成宋軍才對,畢竟四鎮還是宋軍較多。更難為的是他們的魏軍制服還那麼逼真,十幾匹馬也都是駿馬。迦邏一臉不在乎,好像認為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雲拭松忍不住問道:“你不會也看出他們不是魏軍了吧?”如果連迦邏都看得出來,只有自己不知道,那實在太白痴了。迦邏瞪著他道:“什麼魏軍?我不知道!”就連雲拭松是宮裡的衛尉禁軍,迦邏都還搞不大清楚衛尉禁軍是什麼東西,更不用說他這輩子沒想過的魏軍了。他也聽不懂陸寄風講的是什麼,只知道別冒犯他們的就無關緊要,冒犯他們的就是敵人。這事不關己,己不關心的態度,反而自在。陸寄風等人繼續前行,遠遠地看見路旁有間小屋竹籬,籬外扯出一個酒招子,就快到城門了,不免有些供應茶水飯食之處。陸寄風正要將馬車駛前,略做休息,便看見十幾匹駿馬隨意地套在店外的馬樁上,不見一人。迦邏道:“他們也在這裡休息?”陸寄風眉頭一皺,道:“出事了。”“什麼?”雲拭松又是一呆。陸寄風一揮馬鞭,疾駛向客店,雲拭松連忙坐穩,道:“你不是說不關你事嗎?你還要去?”馬車尚未駛至,便見到一人被摔飛出竹籬,倒地不動。接著就連叱喝聲都清楚了,刀槍相格,鏗鏘之聲不絕於耳。碰地一聲,大門整個被撞壞,又是一人被摔飛出來,跌在地上,唉呦呻吟個不停。陸寄風將馬勒住,身子一飄,奔入酒店中,一見到裡面的戰局,不禁愣住。只見數人手中持著刀劍釘耙,甚至斧頭鍋鏟等物,正在圍攻兩名漢子,地上倒了一地的魏軍,那名鬚髮微白的兵士委頓在地,雖然神智清醒,但是腿上中了一斧,傷得很重,不能動彈,心急地看著那漢子和那青年兩個,對付十來名刺客,那兩人持劍左一揮右一劈,將眾百姓打得落花流水。一名揮舞著斧頭的男子口中哇啦亂叫,攻向那壯碩的漢子,漢子舉腳一踢,便將他踢了個筋斗,遠遠摔出大門,差點撞在陸寄風身上。陸寄風傻了,這是什麼局面?那些圍攻的人一看就是不會武功的百姓,應該是酒樓的客人罷了,這種情況,難道是這群假魏兵做了什麼事,引起群眾圍攻,他們才在酒店行兇,打傷了這麼多人?可是倒地的那十幾名魏兵,又是怎麼一回事?兩三下,一群鳥合之眾便被那漢子及青年打得全部倒地不起,哀叫呻吟此起彼落,青年抬腳踢了掌櫃一記,喝道:“起來!是誰要害我們?”掌櫃顫聲道:“大……大爺……小的只是不小心……不小心倒錯了酒,您您不必這麼生氣吧?”“倒錯了酒?全倒成了蒙汗藥,也錯得太準了吧?”掌櫃的道:“一瓶錯,全部錯,是很合理的嘛……”青年又怒道:“那為何全店都是刺客所扮?倒底是誰叫你們在此埋伏?”掌櫃的連忙道:“不關我事,全店裡的人我都不認識的,誰知道他們要動手哇………”“我分明聽見你叫了一聲‘大夥兒上’!’掌櫃的一瞼無辜,道:“有嗎?我不記得我叫過,大爺你們誤會了吧?”青年揪著掌櫃的衣領,被他這招賴皮到底,氣得要死,道:“你還不說實話!我殺了你!”他便要一劍往掌櫃身上剌去,掌櫃大叫了一聲,竟嚇得尿了出來,全身發軟,昏了過去。迦邏追了過來,拉住陸寄風,道:“啊呦?死了好多人。”子轉頭望向他們,陸寄風道:“你怎麼不好好地待在車上?”迦邏道:“不要!我要跟著你。”子有些奇怪地看著陸寄風,陸寄風本來是以為他們出了事,而特地前來相助,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局面,只好道:“沒事了就好,告辭。”青年喝道:“站住!這是不是你佈下的?你一路跟蹤我們,有何目的?”迦邏怒道:“誰跟蹤你們?別亂說!”子道:“跟蹤我們的,不是他們。”青年道:“可是…………”迦邏道:“說了不是就不是,你聽不懂嗎?陸大哥,我們走,別管閒事了。”子道:“這位壯士姓陸?此地的居民見了魏兵,都是動手襲擊的嗎?”陸寄風聽出他十分困惑,有意問自己的意見,便道:“我不是本地人,應該不會吧……”突然間咻咻幾聲,冷箭射進店內,腿上中了一斧的男子忙道:“小心!”青年立刻擋在漢子面前,一點也不怕箭會射到自己身上,接著千萬只火箭,像是雨一般密集地由四面八方射了過來,一瞬間就讓客店陷入火海,陸寄風一手抱起迦邏,一個箭步上要前拉那漢子一同離去。那青年見陸寄風動手抓人,下意識就拔劍刺向陸寄風,陸寄風身子一閃,道:“快走!”子點了點頭,轉頭道:“長孫抗,你快起來,我扶你!”被叫做長孫抗的白鬚男子一愣,有些感動,道:“不,您快出去,屬下不要緊,您先出去!”子依然上前,將他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肩膀,輕易扶起了他,轉頭對青年道:“能救幾個是幾個!”青年一一拍或點昏迷在地的眾軍,濃煙燻嗆,加上他的點穴刺激,倒地的官兵很快就有幾人醒了,拚命地嗆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青年大叫道:“快走!”眾人見失了火,雖然頭昏腦脹,也都奮力掙扎著爬了出去,青年在後揮趕,自己最後一個才出來。子扶持著長孫抗,守在門邊,等那青年奔上前,兩人才一同偕長孫抗奔出。陸寄風見了,更是佩服他們的勇氣及對同伴的道義。不過,這種圍攻之法,倒是讓陸寄風腦中馬上反射似地想起“百寨連”三個字。眾人一奔出酒店,便紛紛發出“哇!”、“啊!”叫聲,接著一陣嘩啦之聲,陸寄風和那兩名青年奔出一看,赫然發現店外早就被挖出了大坑,之前以草木蓋著,一兩個人走上去還不要緊,一群人狂奔而出,馬上跌落陷阱之中。陸寄風、那兩名青年因為殿後,反而沒跌入洞內,抬頭一看,店外早已埋伏了大批的人手,都持著弓箭,包圍住起火的酒店,連陸寄風的馬車也被包圍在中央。“這……”青年大驚,漢子卻十分冷靜地環顧了一眼周圍,沒作什麼聲。在車上顧著病人的雲拭松親眼見到眾人奔出店後摔入陷阱,又看見火箭四射,早已目瞪口呆,眾人都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一陣中氣十足的洪亮笑聲,自埋伏的人群中響起:“哈哈哈……姓拓跋的,你們插翅也難飛了。”那人朗聲長笑,身子輕盈地飄然而落,立在人群之前。他身形略矮,穿著光亮的錦緞衣裳,肥短的十指上套了五六隻寶石戒指,金光燦爛,笑起來時倒像個油光滿面的商人。那名姓拓跋的漢子負著手,道:“你是何人,膽敢行刺朕?”朕?雲拭松差點沒從車上跌下來,沒聽錯吧?眼前這名魏兵打扮的漢子,居然是當今魏國的國主,太武帝拓跋燾!——will掃描夜鷹OCR、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