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寄風帶著眉間尺奔離了荒野,既然不能去平城觀,那麼他只好將眉間尺帶往自己所住的府邸之中,以免再遇干擾。他有一肚子的疑問,想要與眉間尺商討個明白。陸寄風與眉間尺奔出了一段路,才放開了他,在前面領路,兩人二剛一後,以極快的身影閃身進入府邸書齋,陸寄風關上門,沒讓任何府中僕侍守衛知道他回來了。眉間尺張望四壁,笑道:“你哪來這麼大宅院?你當官啦?”陸寄風滿佩服他一下子就猜了出來,便點點頭承認。眉間尺眼中微現驚異,道:“這可真是奇事一件。”眉間尺雖然桀傲,卻也是心思細膩之人,他見這處華宅的書房並無多少經書,不像一般附庸風雅的官員,就算不讀書,也要把書房弄得到處是書,以表現自己的學問,就猜出這間華宅的主人生性自然淡泊,應該是陸寄風。只不過武林中人竟會受官銜,而且由宅第的外觀看來,還是不小的官,那無論如何還是令他有幾分意外。至於陸寄風為何願意接受官位,眉間尺也懶得問,他相信陸寄風必有他的充份理由。見陸寄風陰沉沉的樣子,眉間尺也知他心中在想什麼,便微笑道:“你不相信我說的?”陸寄風大聲道:“沒錯!弱水道長死在我面前,還是我親手把屍體交給停雲道長的,他如果沒死,瞞不過我!”眉間尺道:“哼,瞞不過你?他有一萬種方法可以瞞過你!”陸寄風道:“你憑什麼認定弱水道長沒有死?你有證據嗎?”眉間尺會那麼有把握道出這件聳人聽聞的事,那一定是手上握有極有力的證據,誰知眉間尺道:“我有十成的把握,不需要什麼證據。”“你……”陸寄風怔了一會兒,嘆了口氣,道:“好,你就說說為什麼你這麼有把握。”眉間尺正要開口,門外突然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管家和僕人在走廊急奔,管家著急地問道:“中領軍大人怎麼不在房裡?誰知道大人去了哪裡?”僕人的回應聲都是茫然不知,管家急得跳腳,叫道:“千綠姑娘呢?千綠姑娘也不知大人下落嗎?這可怎麼好……”此府的管家與僕婢都是朝廷賜的,這幾日以來陸寄風根本都還不大認識他們,不過他素知這位管家已服侍過好幾名三品以上的官員,十分穩重能幹,如今急成這樣,必定是發生了大事。陸寄風推開書房的門,道:“我在這兒。”管家一見陸寄風居然就在書房,又驚又喜,驚的是他剛剛明明就已經找過書房,卻沒見到人,怎麼會一下子就冒出來了?不過反正人在就好,他也不去想那麼多了。管家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到他面前,屈身跪稟:“大人,萬歲聖駕親臨,請您到街門迎接。”拓跋燾竟會突然間親自到臨,令陸寄風有些吃驚,回頭一望身後的眉間尺,眉間尺揮了揮手要他先去,陸寄風只好先隨管家出去,有什麼事回來再說。管家指使僕人們七手八腳地替陸寄風換上官服,又指派了幾騎隨從出府,到領軍府外的街門等候皇帝的聖駕。倒底在宮外面見皇帝的儀節是怎樣,陸寄風也不大明瞭。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竟會勞動御駕親臨?雖然這有點讓陸寄風感到意外,可是對魏的國人來說,卻不是什麼奇事。拓跋燾生性極為好動,精力充沛,平日幾乎不需要多少睡眠,除了朝堂之外,想到什麼就會突然間只帶幾名隨從輕騎出宮,到臣子的家中討論國事。有時御駕巡幸外地,回都之時,連皇宮都還沒進,就先到臣子的府第談論他的想法。朝中受重用的臣子都已經習慣了拓跋燾這樣的作風。陸寄風才至門外,拓跋燾的前行隊伍已至,拓跋齊騎著駿馬守著的華車,一定就是御駕了。陸寄風下馬步行上前,近侍宗愛以玉鉤掛開御簾,車內的拓跋燾露出面,微笑道:“陸寄風,你可起得早。”陸寄風暗想:“知道皇帝要來,起得不早也得起,難道教你明天再來嗎?”拓跋燾又道:“今日已是國師齋醮的第九日,你隨朕同赴法會,一同為國祈福。”陸寄風應了聲是,便告退下去,他才一上馬,內侍便牽著他的馬將他引到御車旁隨駕。陸寄風這才知道來到平城的這幾天都見不著寇謙之的原因,原來他在行祈福法會。自從寇謙之被奉為國師之後,便時常舉行漫長浩大的祈禱儀式,每次參與者上千人,規模之大,世所未有。儀駕行進之中,車中的拓跋燾不時轉過臉與陸寄風說話,問他祖先之事,陸寄風自小時常聽父母說起,便將所知告訴拓跋燾。拓跋燾聽得攸思不已,道:“原來你是賢人之後,難怪卓爾不群,崔先生所說的中原門戶品級,是有些意思。若是我大魏也有這等嚴密的品級之分,必能使人人重視家譽、激勵風俗。”陸寄風心裡想:“那是你不知道門戶等級的弊病才這麼說!”但他也不置可否,拓跋燾又道:“我大魏國威縱橫,但為何就是不出像崔先生、盧先生那樣的人物?便是缺乏了門風薰陶,以致野性難脫,總不似個朝廷。如今的局面,有北方有蠕蠕、燕夏等國,南邊有宋,確實是應該以戰略為先,但有朝一日朕統一了南北,光靠武力是不能讓你們漢人服氣的。”沒想到拓跋燾已經想到將來該如何統御漢人了,這份自信與偉略,令陸寄風不由得猜想著拓跋燾究竟是雄才大略,還是狂妄自大?畢竟自古以來,胡人再強盛,對漢人來說都只視為一時的災難,沒有人會將之視為定局。就連胡人自身也沒有統一南北的自信,以致於從前平定了整個北方的秦國符堅,也在南征之前也飽受自己的族人質疑,他的潰敗,更是堅定了“胡人不可能統治天下”的普遍想法。拓跋燾這份自信是從何而來,令陸寄風很感到意外。陸寄風道:“胡漢不同俗,再說中原三輔暫時被夏國所佔,只要將夏國驅逐,收復長安,便等於是有了天下,這對萬歲來說,有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萬歲何必深入宋國那樣的南邊低溼之地,棄近取遠?”陸寄風說得很委婉,但是拓跋燾聽多了臣僚的場面話,何嘗聽不出陸寄風的用意只是希望自己打消侵略南方的主意?拓跋燾笑道:“陸寄風,你認為朕就像原始的胡人一般,攻城取國,只為一時劫掠嗎?”“微臣並無此意。”陸寄風道。拓跋燾笑道:“普天之下皆為王土,對朕而言,南方也是國土。朕想治理漢人,又有什麼不對?”陸寄風不便再說什麼,只好應而不言。拓跋燾道:“你們漢人所恃,不過是三皇五帝,三皇五帝難道全是中原人?天下有德者居之,並非漢人居之,再說,我大魏立國已有百餘年,始祖元皇帝征服百部,控弦二十餘萬,遠近肅然,莫不震懾。我魏國的開基史傳,並不遜色於赤帝之子!”陸寄風並未聽過魏國開國的歷史,也有點好奇地望向拓跋燾,他想起拓跋燾曾以鮮卑話和拓跋齊談到舞玄姬的事,不由得聯想到:魏的國史,會不會和舞玄姬有什麼關係?只聽拓跋燾感嘆地說道:“膚自即位以來,便想修訂國史,但是朝中文武不識朕意,總是敷衍了事,所編國史不是歌功頌德,便是向壁虛構,有朝一日,朕一定要親眼見到國史修成,讓天下萬民知道我皇魏也是傳承受命,源遠流長的!”陸寄風道:“萬歲深思熟慮,修編國史確實是件大好的事。”事實上陸寄風想的是讓拓跋燾把心思放在修史上,總比只想到侵略戰爭來得好。而編修國史,讓漢人也瞭解魏國的傳承,確實也是減少胡漢差異的好法子,總不會再把魏人視為茹毛飲血的嗜殺之輩。不料拓跋燾說道:“陸寄風,你先祖陸機、陸雲,都是以文采揚名,想必你的詞賦造詣也是家學淵源,若由你主修國史,意下如何?”陸寄風嚇了一跳,忙道:“微臣對文理一竅不適,就連詩書都未讀過,可真是貽笑天下了。”拓跋燾笑道:“是嗎?”使不再提此事。車駕往東南郊而行,遠遠地就看見起了一座高大聳天的五重巨壇,簡直要與蒼天相接一般,氣勢睥睨地矗立在平野遠山之間。陸寄風心中不禁暗歎,通明宮的第三代弟子在魏國會有這樣的地位,難怪停雲道長對弱水道長心折佩服。車駕越近,便越看得見五重高壇外已經張出華幕,代表道家的青色帳幕綿延不見盡頭,幕前兵馬陳列,青旗招展,陣陣嫋嫋青煙籠罩著,更顯得肅穆。極目所見,除了朝中重臣之外,更有成千上百名道士成方矩排列,通明宮在平城有這麼多的弟子嗎?陸寄風不由得懷疑了起來。高壇之旁設立著許多眼花撩亂的樂器,但樂工們竟都穿著道服,不知道是樂工還是道士。最前首則有數十名捧著法器香爐等物的道上,面無表情,十分嚴肅。拓跋燾下御駕,換登軟轎,由近侍及中領軍們護送上壇。登上五重高壇之後,所見到的天地更是寬闊無比,白雲冷風吹拂衣襟。俯身下望,密壓壓的文武百官、道士俗眾們變得十分緲小,如在腳下。拓跋燾下軟轎,此時身邊除了內侍、崔浩等幾名最親近的臣子之外,就只剩下拓跋齊、陸寄風等近衛侍立在旁。這時便有兩行道士持著青帷夾廍而來,走廊前端,四人扛著輕輿軟轎走近,還有六名美貌道童前行,兩個捧著琴與香爐,四人則灑法水開道去除邪穢。陸寄風頗為好奇:拓跋燾都已經站著了,什麼人還能坐著?香菸嫋嫋中,輿轎停在一旁,一名鬢髮青青的道士彎身下轎,步上前來,屈身向拓跋燾行了君臣之禮後,拓跋燾竟也對他回拜,道:“信眾臣燾,見過國師。”原來此人就是北魏的國師寇謙之,陸寄風仔細看著他,只見他身量中等,容色充盈,看不出有多少歲,手執塵尾,眼眸十分沉重有神,但透出的光彩卻是權力者的威光,而不是修道人的清氣。寇謙之朝陸寄風看了一眼,便對拓跋燾道:“皇上,請。”他雖是國師,但也還是名義上的君臣,親自護送著拓跋燾坐定了尊位,才彎身退下,登上首座。拓跋燾的身邊立著崔浩和重臣們,依身份地位長列在下首。拓跋齊示意陸寄風和自己一起跟在拓跋燾身後,陸寄風卻只是淡淡一笑,便自動往後退,列入武班之中。拓跋齊見陸寄風退了開,只有苦笑。在國師的祈福典禮中,朝中文武無一期望能隨駕登壇,隨駕之後又無不希——能擠得越前面越好,但是陸寄風卻故意躲到後面去,令拓跋齊更感無奈。身為中領軍的陸寄風雖有職銜,卻而漠視軍責,從不入軍府執行他的職權。由於他有救駕之功,拓跋燾又是個愛才之人,便隨陸寄風之意,不責怪也不勉強。身為皇弟的拓跋齊幾度想藉著一些政治上的小動作,宣示陸寄風在皇帝面前的重要性,卻總是被陸寄風給閃了開。看來他無意為官,去意甚堅,當初的推辭並不是裝裝樣子。一陣清磬乍響,令人精神一震,而隨著兩旁香爐燃出的縷縷香菸,堂內登時氣氛變得十分優雅飄渺,像是身在仙境一般,教人不由得肅穆起來。清磬聲中,只見寇謙之踩著禹步旋行,步罡踏斗,跡成離坎掛,口中念著召應神靈的禱文,接著步至壇前,道童及幾名道士在他身後,奉上令牌符水等物,讓他朝著壇下灑播符水。陸寄風微感詫異,這好像與清修的通明宮禮法不大一致,反倒像是民間妖道,尤其是專以畫符治病召募信徒的太平道。通明宮的弟子怎會公然實行民間淫道的法術?陸寄風感到極不對勁。寇謙之口中吟念著禱詞,壇上壇下不時傳出陣陣幽邈的笙簣,似斷似續,如幻如真,每一聲清響隨著灑出的法水,以及空氣中漸漸隱約的高雅幽香,都讓壇下的眾人靜謐無聲,氣氛更加祥和。寇謙之吟畢開禱之辭,收了法水,才登上法壇,展開禱文,抑揚頓錯地吟念著,法壇下的百名道士都訓練有素地跟著吟唱起來,上下同聲合應,有高低之別,繞樑呼應,通達天際,整個京城幾乎都可以傳遍。陸寄風在鍛意爐內修練之時,已聽盡了成千卷道家經典,他記性過人,聽過了幾遍就已都爛熟於胸。他很快聽出寇謙之和訓練有素的眾道士們所念唱的,並不是經典內的義理,而是一篇新的禱文,內容無非是告訴上天,魏國的皇帝如何“神武英明,天經大治”,他所任用的崔浩如何“侔蹤軒黃”,如此文成武治,教化大行,祈求天神讓拓跋燾“統治下靈,去除偽法”等等。禱文中竟無一詞提到修煉反省,或是為天下萬民求和平,只有滿篇對拓跋燾的歌功頌德。陸寄風起初聽得疑惑,聽到後來心裡竟起了反感,想道:“道法自然,清靜無為,向來便是不管世俗權爭的成敗,一旦有了求功之心,便不能清靜自然了。通明真人雖要我為他翦除妖孽,而不得不親近權貴,但怎會讓他的門生弟子如此招搖,公然做這種討好帝王的無聊勾當?”但是轉念再想,舞玄姬既然身在魏國宮廷之內,那麼想除去她的勢力,確實也只能以同樣的手段對付,或許這就是弱水道長用心良苦之處。這樣一想,陸寄風當即釋然,但他心裡仍記惦著弱水道長與停雲道長的死因之謎,總感到處處都是令他想不透之處,不由得望向吟唱禱文的寇謙之。寇謙之專注的神情裡,根本看不出任何心情。陸寄風也不怎麼注意齋醮的過程,不經意地眺望遠方田野居戶,但見城內千門萬戶,道路井然,規模不遜於洛陽。在都城的屋宇之中,陸寄風突然感到其中一片大宅上空籠罩著一片似有若無的粉煙,模模糊糊的,不知是霧氣還是塵煙。陸寄風大感奇怪,不由得對那處宅院多看了幾眼:心底莫名地生出一股煩躁感,突然想道:“難道那就是妖氣?”他從小聽疾風道長和靈木道長說什麼妖氣沖天之類的話,實際上自己卻從沒望過氣,自然不懂什麼是妖氣,此時見到那朵欲散不散的朦朧霧靄,竟本能地產生強烈的不自在之感,而很想一探究竟。醮儀的繁文褥節進行著,陸寄風脫不開身,好不容易等到儀式行畢,已經是天色微暮的申時了。這一日的齋肅祈禱終告一段落,接下來還有齋宴,拓跋燾的御宴就在高壇之上,而壇下的齋眾至少也有上千人,十分壯觀。與拓跋齊等人同列御宴的陸寄風這時才知道:寇謙之所王持的齋醮規模比他原先所想像的還要盛大,這樣的大典還要繼續好幾天,其中只有一兩天需要皇帝親自蒞臨,而舉行這樣盛大法會的目的,是為了年底的南征能夠得到神佑。陸寄風更是不解,以拓跋燾的精兵鐵甲,雄才偉略,難道還會相信以這樣的法術就可以保佑獲勝?行醮時寇謙之是帝王之師,宴時便恢復了臣子的身份,恭敬地與臣僚同列。拓跋燾與眾臣行酒三巡畢,才對寇謙之道:“國師,朕順應天道,將兵出三路,取三輔,滅夏逆,如今獵期已近,天象所見如何?”寇謙之肯定地奏道:“啟稟萬歲,天象已然昭昭,萬歲此行必克,將兵定九州,席捲中原!”拓跋燾龍心大悅,崔浩等重臣也紛紛慶賀。陸寄風卻感到十分不以為然,天象雖能顯示大地吉凶,但若是以天象來預言一時成敗,未免近於妖妄。因此陸寄風默然不語,依舊坐在他的席次之中,若有所思。寇謙之的眼神又望向了他。陸寄風心中一檁,這才想到:“他是弱水道長的弟子,他知道我是陸寄風了嗎?虎牢觀的乾陽君他們告訴了他弱水道長的死因了沒?”但是寇謙之的眼神並沒有在陸寄風身上停留多久,便又轉向它處,似乎只是不經意地與陸寄風視線交接一般,半點也讓人看不出他的心緒。拓跋燾只得意了一會兒,便又起憂色,道:“難道天象真能預言未來嗎?雖然朕有精甲百萬,但是勝敗兵家常事,難道就不會有所逆轉?”寇謙之連忙道:“天象已應於萬歲,若萬歲心存猶豫,誠為大忌!”崔浩也說道:“微臣也以為國師所言甚是,逆夏、蠕蠕皆氣數已盡,請陛下切勿遲疑。”拓跋燾笑道:“朕只是不允許有半點偏差,故思慮較多罷了。”寇謙之又道:“微臣方才見萬歲身邊,將星初曜,想是萬歲近來得了一名武功絕世之人,留作心腹了?”拓跋燾又驚又喜,道:“國師果然神算無差!這位是陸卿,他形貌儒雅,想不到國師看得出他身懷絕藝。”寇謙之對陸寄風微微一笑,道:“威猛現於外者,只是十夫不當之勇;沉潛不發者,方為萬夫不當之豪傑。微臣敢斷言:能得陸大人護駕,天下無人可圖聖上矣!”拓跋燾笑道:“當真?陸卿,此後你便與朕伴駕隨行吧!”陸寄風簡單地應了一聲,不置可否:心中著實揣摩不出寇謙之的用意。齋宴已罷,眾人隨駕下了法壇,送走御駕。陸寄風急著回府去與眉間尺細談弱水道長與停雲道長的死因,便快馬馳向自己的府邸。不料才奔出幾里,便有數騎快馬由後追了過來,換道:“陸大人,請留步!”陸寄風回頭一看,那數人都是道士打扮,正是方才在法壇上寇謙之的弟子們中的幾人。陸寄風心想:“寇謙之果然聽說了弱水道長之事,我若再跑,反而顯出心虛了!”便立即勒住了馬,攬轡以待。寇謙之的輕車由後方行來,立即下車,向陸寄風一拜,道:“弟子寇謙之拜見。”陸寄風見他居然自稱弟子,竟是把陸寄風也當成將來通明宮的掌門了,連忙下馬,道:“哪裡,我不過是俗眾,當不起道長這一拜。”寇謙之道:“師父有命,對陸大人要尊敬再三,視同真人,貧道不敢不從。”寇謙之的師父不知是鳳陽君還是龍陽君,他們都已知道弱水道長遭遇變故,看這個樣子,是還沒有通知寇謙之。陸寄風便道:“我府里人口甚是清閒,不如到我處細談。”寇謙之笑道:“正是此意,陸大人,請。”寇謙之轉頭接過其中一名隨從的韁繩,道:“你們先回去,我要與陸大人按轡徐行。”眾弟子們領命,掉轉馬頭離去。陸寄風見寇謙之態度溫和有禮,不慍不火,竟連弱水道長死後的哀傷之情也看不大出,令陸寄風更覺得不大對勁。看來弱水道長與停雲道長在虎牢城中發生的事,還有隱情。兩人並馬疾行了不久,已入城內,陸寄風又感到某種怪異的氣流,不由得轉頭望向遠處,望去只見入夜的街道人家,行人稀少。寇謙之道:“陸大人,怎麼了?”陸寄風道:“我在法壇上眺望城裡,見到有一戶人家,大約就在離此不到一里處,似乎有一層霧瘴,道長您日日在高壇上祈福,難道沒見著嗎?”寇謙之順著陸寄風的眼神望去,道:“是不是一戶極大的宅院,上方有層粉白色的煙霧?”陸寄風道:“正是。”寇謙之笑道:“那是城中的大富人家,姓蘇毗氏,據說是女國來的鉅富。”“女國?”寇謙之道:“女國在西方萬里之遙,蔥嶺之南,已近身毒國了。”陸寄風聞之咋舌,道:“這麼遠?”寇謙之笑道:“平城內有許多人,都來自千萬裡以外的重譯之國,這也並不奇怪。女國以女王統治,國家極小,不到萬戶,但出產麝香、駿馬、鹽,所以他們的商人多半富可敵國。蘇毗公子不知為何遠離女國,來到平城定居,他似乎十分好女色,時常有人見到他的家僕從各國買來絕色美女,個個都是傾國傾城之姿。他也精於養植花木,你所見到的那層白色煙霧,只不過是他院子中盛放的花樹罷了。”陸寄風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不過現在已是初秋,蘇毗家的院子中還能長出那麼茂盛的花海,也實在奇怪。”寇謙之道:“這就是他的過人之處,就連洛陽的牡丹,他都能在乎城養出來,而且花朵大逾人頭,簡直是不可方物!仙后宮裡的花,便是他進貢的極品。”一聽見仙后,陸寄風心中微微一悸,直覺想到蘇毗公子會不會與舞玄姬有什麼牽扯?陸寄風便問道:“你見過蘇毗公子嗎?”寇謙之道:“他是首富人家,多少見過幾回。”“他為人怎樣?”寇謙之哈哈笑了兩聲,道:“還能怎樣?鎮日買各國美女人府享用的人,當然是個身子被淘空的病鬼!蘇毗公子病得連走路都走不大動。”陸寄風一怔,也不禁莞爾,笑自己太過敏感,什麼都想到舞玄姬的部署上頭。寇謙之道:“蘇毗公子雖無官位,但與國族交往甚密,能結識他,對陸大人的前程很有助益。”陸寄風隨口漫應道:“寇大人跟他是朋友?”寇謙之道:“蘇毗公子眼裡只有女人,沒有朋友。貧道曾送了些助陽藥物給他,他連謝也沒說一聲,呵……”陸寄風表面上沒表示什麼,心中不由得鄙薄起寇謙之的作為,只是不便說什麼而已。不料寇謙之已坦然說道:“陸大人,您心中一定十分不以為然吧?”陸寄風也不掩飾,直說道:“以道長的修行,何必以末技討好一個鄙俗富人?”寇謙之笑道:“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那難道不是末技?何謂末技?不過是一種工具而已。”陸寄風道:“道長已經位居國師,尊位無人可比,應該已經達到了你親近皇室的目的,又何必多此一舉!”寇謙之搖了搖頭,道:“萬歲的信任是不夠的。論信任寵愛,沒有人比得上崔大人在萬歲心中的地位。但是陸大人您難道沒感覺出來:朝中的貴族都恨不得將他除之而後快?”陸寄風點頭承認。寇謙之又道:“崔大人自視甚高,以為身為清河大戶,世代簪纓,不必去討好這些野人、白戶,可是他忘了:在魏人心中,崔大人不過是個奴隸。”“奴隸?”陸寄風一怔。寇謙之道:“沒錯,崔家門第顯赫,為何不隨朝廷南遷?是因為國土被魏國佔領之後,崔大人一家來不及逃走,而成為魏的順民,那不就是俘虜而已嗎?再怎麼能幹,也只是一個能幹的戰俘,和以美色服侍萬歲的內侍宗愛一樣,根本沒有任何地位。有朝一日萬歲心意改變,天下還有誰幫崔大人說話?萬歲可以將人高高地提拔起來,你被提拔得越高,萬歲的手放開時,你就跌得越重。除非底下有許多人捧著你、襯著你,讓你跌下來時,不會跌得粉身碎骨。捧著你的人越多,或許有一天還會將你再捧回高處去。”陸寄風道:“我並不要皇上來提拔我。”寇謙之看了他幾眼,才道:“貧道知道,在萬歲身邊,眾人皆有媚色,唯獨陸大人高傲不群,目若寒星。你不說,貧道也知你無意仕宦。但是越親近萬歲,你越有機會接近鳳凰山,甚至毀了整座鳳凰山。”陸寄風疾望向寇謙之,道:“那是妖女的什麼地方?”寇謙之道:“大本營。”“你知道在何處?”寇謙之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那據說也是國家根本,是拓跋氏的生命起源秘穴,雖然我是國師,畢竟還是漢人,他們是不會把國本輕易讓我知道的。”陸寄風想了想,確實除了深入魏的權力中心之外,沒有別的法子知道舞玄姬的底細。寇謙之突然長嘆了一聲,道:“陸大人或許鄙薄我的為人,位居顯要,便不似出家人了。但權勢不壓過了妖女,又怎麼滅除她呢?師祖不讓我回山,也是為了讓我能便宜行事,由他親身去擋六子的質疑。唉!如今……恐怕吾將成為罪人矣!”這聲嘆息裡總算出現了一抹哀傷之情,陸寄風道:“你可知道長他……”寇謙之點了點頭,道:“師父對我說過了,為了不讓妖女知道我的身份,貧道只能不動聲色。但師祖死因還有不少疑心處,或許陸大人可為我解惑。”陸寄風道:“道長臨終,曾經要我找你取一文書,你可知內容為何?”寇謙之望向陸寄風,道:“什麼文書?”陸寄風道:“石室之文。”寇謙之轉回頭去,想了一會兒,道:“原來師祖告訴陸大人了……”說著,他竟有些哽咽,陸寄風道:“你怎麼了?”寇謙之嘆道:“師祖在世時,曾說這份文書滋事體大,不能輕易宣諸他人,看來師祖也不知該不該公開。……他一生不見容於宮中,臨死卻還記著除妖……以師祖的深謀遠慮,竟中道崩殂,今後道門絕矣!”陸寄風想起通明宮裡,除了青陽君之外,似乎也沒有能人了,不禁也長嘆了一聲。寇謙之義道:“那份文書只有師祖一人看過,貧道不敢擅讀,所以不知內容,天下也只有師祖與貧道二人知之。既然師祖交代過陸大人,那貧道會擇日請陸大人前來一觀,但須秘密為之。”陸寄風道:“這當然。”兩人已來到陸府,正要進入,卻見守門的衛士神色怪異,似乎有點緊張。陸寄風問道:“怎麼了?”那衛上連忙退後長跪,稟道:“大人,小公子被抓走了。”陸寄風大吃一驚,府中一向都稱迦邏為小公子,難道獨孤冢的人有本事找到這裡?陸寄風問道:“誰抓走的?”那衛士道:“屬下不知,府中正等著大人定奪!”陸寄風知道問一個小小衛士也沒用,便和寇謙之一同快馬奔入府中,管家立刻迎上來,道:“大人,小公子和封老爺他……”陸寄風更震驚,道:“封爺也被抓走了?”“是。”管家道。“什麼時候的事?”“大人才出門不久,就有人抓了封爺和小公子往外去……”雲拭松和千綠也都趕過來,陸寄風正在問:“往哪裡去了?”雲拭松憤憤地接下了話,說道:“是個文質彬彬的強盜!”陸寄風錯愕,道:“什麼?”千綠道:“少爺跟他對過招了,少爺使的是您教給他的那套劍法,將那人給牽制了住,他將封爺負在肩上,卻閃避得很俐落,一邊退回去,還稱讚了少爺一聲‘劍法不錯’……那人被少爺的劍逼得走不了半步……”其實那人說了“劍法不錯”之後,還有一大串評語:“可惜練不到家,用功不夠!沒法子領悟本門精要,天資不夠!最可憐的是搞不清楚狀況,智力不夠!”這一大串話,千綠全部幫雲拭松隱瞞住了。陸寄風急問:“既然如此,人怎麼會被抓了?”“那時是小公子在後頭喊說:‘別傷了我爹!’少爺有了顧忌,便擋不住那人了。”千綠泫然道:“他抓走封老爺和小公子,公子您又不在,奴婢沒人可以商量,不知該怎麼辦……”雲拭松不悅地喃喃道:“我不是人嗎?”陸寄風見千綠說話時不斷顫抖著,十分擔憂害怕,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可見到那人長什麼樣子?”千綠道:“那時天已亮了,眾人都看得十分清楚,他穿著寬袍大袖,樣子很儒雅,倒像個讀書人……”眉間尺?陸寄風腦中只想到他。自己離開時眉間尺還在書房內,就算又是有人假冒他,那麼真的眉間尺也不會無聲無息,任憑仿冒。管家這時開廠口,道:“大人,就是早晨與大人在書房議事的那位啊!”果然就是眉問尺,陸寄風心中直告訴自己:“師父這麼做一定有理由,或許有什麼內情……”畢竟他願意相信眉間尺是好人,不會欺騙於他。千綠又道:“他在書房留了字給公子。”陸寄風道:“那信呢?”千綠道:“他寫在書房的牆壁上……”陸寄風和眾人快步趕至書房,一推開門,就見到雪白的粉牆上寫著斗大的幾行字,似篆似隸,字與字雖相連不斷,卻各自獨立,字體奇古,清拔有神,每個字都像要破壁而出—般大張大合,堪稱章草的絕佳妙構。寇謙之一眼望去,便不由得喝了聲採:“好字!”陸寄風對書畫並無造詣,也沒興趣,只見那幾行字寫的是:“君識歸途,三日未至,封君痼疾,恐難平復,小君移席作客,莫使久待也。”話中之意無非是威脅陸寄風三日之內回到劍仙崖,否則不但封秋華將有生命危險,就連迦邏也會有所不測。想不到眉間尺會以這種方式逼迫他回去,那麼之前所發生的種種離奇事,倒底禍首是誰,也就都指向眉間尺一個人裝神弄鬼。一思及此,陸寄風又是氣又是失望,雖然他與眉間尺想處的時間不多,但他心中並不認為眉間尺是奸惡之人,甚至對眉間尺有莫名的好感,而眉間尺竟會劫人脅迫於他,實在太令他傷心了。陸寄風心念甫動,突然間眼前眩黑,心門像被千針鑽刺一般,噗地一聲,噴出了一口血,接著便不省人事。陸寄風突然帋倒,嚇得千綠連忙扶住了他,眼淚就流了出來,驚叫道:“公子!公子!”千綠力小,扶不穩陸寄風高大的身子,便抱著他坐下,讓陸寄風躺在她懷裡。寇謙之蹲下身來,探了探陸寄風的脈象,又摸了摸他的心口,臉上露出驚詫之色,突然一把扯開陸寄風的太領,只見胸膛的肌膚底下,浮出一條淺淺的殷紅血痕。千綠淚汪汪地急問道:“道長,公子怎麼了?”寇謙之道;“無妨,別去動他。”寇謙之取出一丸丹藥,正要喂陸寄風服卜,千綠忙擋在陸寄風身上,不讓寇謙之碰他,驚道:“你要給公子服下什麼?”寇謙之道:“陸大人是中了妖符,影響了他的修行,讓我給他服下寒斂丹,以收攝七情,自可平復……”雲拭松攔著寇謙之的手,道:“誰知你這臭道士哪來的?滿口胡說八道,萬一害了陸寄風,可怎麼辦?”寇謙之並不發火,平靜地說道:“使君手中有劍,到時自可取貧道的命抵償去。”此時除了聽寇謙之的話,似乎也別無他策了,雲拭松考慮了一下,只得慢慢放開手,並輕輕把千綠推開,道:“看來這道士有點來頭,諒他不敢對陸寄風怎樣,他敢怎樣,我會取他的命!”千綠只好點了點頭,溫柔地撬開陸寄風的口,讓寇謙之喂他服藥。侍立在後的管家卻越看寇謙之,越覺得何止是“有點來頭”,簡直像極了國師!只不過堂堂國師,連萬歲都不能輕易見到面,又怎麼會單人匹馬地和他們的陸大人回來?因此管家不敢亂說話,只能退在後面靜觀其變。寇謙之喂陸寄風服下寒斂丹,以真氣推送藥性走入奇經八脈。寇謙之喂他服下的寒斂丹只是解熱攝神的普通藥物,既無大效,也殺不了人,對陸寄風的狀況來說,也只不過略盡點輔助而已。陸寄風果然緩緩醒轉,見眾人擔憂的神色,自己渾身無力,也覺得奇怪,道:“我……我怎麼了?”寇謙之道:“陸大人一時氣火攻心,原本以大人的修行,這一點小事是動不了分毫的,但是大人體內竟有一道陰躁之氣,讓怒火驟升,真氣逆衝,才會一時氣悶昏絕。”陸寄風點了點頭,道:“果然如此。”寇謙之道:“大人是何時被種下這道陰符?”陸寄風見衣領已被扯開,自己低頭望去,曾被舞玄姬以金刀輕劃開舊處隱約地浮現出紅色的血跡,便道:“不過是數日之前,被妖女所傷,或許是她那時下的手。”寇謙之道:“這就是了,陸大人被妖女種下這道相思符,只要妖女以真氣摧咒,便能令陸大人心情浮躁,坐立難安。陸大人所練的內功是以三戒作本,最怕心神不寧,讓功力一退千里!”陸寄風聽他都說中了,沉吟了片刻,道:“但我近日以來還沒有感到多大的妨礙,又是為何?”寇謙之道:“陸大人目前體內的浩浩純陽,有如朗日,還可以本能地壓制住這股邪氣,但是大人似乎已有數日未曾行氣大修,如此一來陰盛陽衰,舞玄姬傳咒會越來越容易,日積月累,也許是五年,也許是十年,總有一天會要了大人的命。”陸寄風問道:“可有根除之法?”寇謙之道:“符根握在舞玄姬手裡,除了殺舞玄姬之外,沒有別的法子。”千綠心驚,道:“公子功力退步,萬一殺不了她,那公子豈不是……”寇謙之道:“另一個方法也可以斷絕相思符的威力,就是陸大人能做到無喜無悲,心若頑石。不過那是不可能的。再怎樣少情寡慾的人,都會有一點點喜怒哀樂,只要有喜怒哀樂,即使再微小,都會成為相思符的引子。”舞玄姬曾經誇口,預言陸寄風終究會爬回去求她,看來是依恃著這帖相思符。陸寄風本來就是冷靜的人,既已確定病因,便不再擔憂,道:“我會勤練斷緣七戒,諒那妖女短期內奈何不了我。我還是先趕回去看看封伯伯是否無恙,順便問問師父為何不告而別!”寇謙之道:“陸大人如今身銜重責,萬歲怎容您說去就去?”陸寄風苦笑了一下,道:“這回卻是不得已了,若是萬歲怪罪,那……就讓他怪罪吧!”雲拭松喜道:“總算說句人話啦!早就叫你別當這個鳥官。”千綠卻憂道:“但是公子是有病之身,那人武功卻好得很,萬一他以封爺要脅公子,可怎麼辦?”寇謙之再細細一想,道:“陸大人此行,不知兇險,貧道有五石丹,服之能暫時壓制邪氣,刺激功體,讓內力完全發揮,應該可助大人一臂之力。這五石丹珍貴異常,貧道的門生弟子都不知藏處,請大人在此稍待,貧道立刻快馬回去取來。”陸寄風十分感謝他的好意,道:“不必勞煩道長往返了,我馬上動身上崖,我隨你去取。”陸寄風帶著雲拭松、千綠等人,隨寇謙之一同出府,四人快馬加鞭,回到法壇。寇謙之進人丹房密室,取出玉瓶,親手交給陸寄風,緊握著他的手道:“貧道只給陸大人這五顆,非是貧道不捨得,而是五石丹藥性極烈,雖能發揮內力,但不過是透支而已,千萬不可多服。凡人根底極強者,服下纖毫就能傷身,陸大人根基絕世,又有天嬰護體,所以或許能負擔五顆。若服之而心煩氣躁,情慾灼身,則已是過量了。”千綠一聽,不由得面紅耳赤,雲拭松更是直接問道:“是春藥?”寇謙之神色嚴肅,道:“五石丹能讓男子竣精勃發,黃帝內經所謂‘夫精者,身之本也”,真元內丹的來源就是男子之精,精氣不絕,便能陽氣不斷,進而長生不死。以此作為舂藥,根本是暴殄天物,買櫝還珠!”雲拭松好像聽不大懂,只關心所有的男人都會關心的問題:“那……能不能也給我一顆?”通明宮是丹鼎派,原本就精於煉藥、養身,這五石丹更是源遠流長,史不絕書。四百多年前的漢成帝曾服下方士進貢的春藥,一夜精流不盡,精盡血出,氣絕身亡,當時所服的舂藥,配方中就含有微量的五石丹。雖說五石丹有春藥的功效,但是道家養身的一大環節,便是龍虎之道,也就是男女雙修,陰陽調和。只不過一般人缺乏定力,享受魚水之歡時,很難收攝心神,做到不動心不動念,反而修不成,最後只能落得一事無成,只好走清修一途,雖然慢,但較為穩當。而真正的龍虎之道,並非採補,而是男女雙方同得道諦,謂之大周天。當初陸寄風誤採雲若紫的根基,只因為他初嘗雲雨,還一時不得要領,不能收放自如之故。司空無調製五石丹的用意,當然不是煉來作為春藥,而是輔助修道之用。以陸寄風的根基,服下五石丹之後,自能不經思索就自然地將精氣轉化為內力,而使周身真氣源源不斷。如果他無法轉換自如,竟感到慾念一發不可收拾,那表示已經超過了他能負擔的藥量,便十分危險了。在此之後,也有許多皇帝是服了類似的丹藥過量而亡,近兩百年後,唐太宗於貞觀二十三年,服方士那羅邇娑婆的“延年藥”而駕崩,唐憲宗、唐穆宗、唐武宗……乃至於有明一代的英宗,無不是服下類似此藥而死。可見此藥用之不慎,為禍千百世。此乃別話,不再多表。寇謙之不去理雲拭松的要求,對陸寄風道:“陸大人千萬謹慎,不到逼命無常,不可使用。否則恐將洩盡真元,輕則成為廢人,重則喪命。”陸寄風也知猛藥不可常用,便稱謝收下了五石丹。寇謙之又道:“陸大人此去,最好是儘快回來。萬歲那邊,貧道會請崔大人、拓跋大人代擬一番說詞,雖然陸大人無意仕宦,但是為了大局……還是請陸大人屈身染塵吧!”陸寄風無奈地說道:“奸吧,我會盡快回來。”陸寄風與雲拭松、千綠一同告別了寇謙之,三人快馬往西而去,陸寄風記得劍仙崖的路,應是一兩日就可以抵達,但他心中掛念著封秋華和迦邏,能早一刻回去也是奸的。以迦邏的硬臭脾氣,落入敵人手中,只怕討不了好。見陸寄風心事重重的樣子,千綠道:“公子,您在擔心小公子嗎?”陸寄風勉強一笑,道:“嗯,他從未離開過我,不知道此刻怎麼樣了?”雲拭松道:“憑他那狗眼看人低的德行,八成已經被痛打了好幾頓。”陸寄風臉色更沉,千綠嗔道:“少爺!您別亂說。陸公子,小公子聰明機靈,不會有事的。”雖知道千綠只是好言安慰,陸寄風聽了至少覺得好過些,道:“多謝你,千綠姑娘。”此時突然馬匹發出幾聲長嘶,人立起來,陸寄風和雲拭松都是練過武的人,還能穩穩地拉住韁繩,腰板筆直不動。千綠卻驚慌地大叫了一聲,連忙本能地要去抱住馬頸,身子一個不穩,便要往旁被甩了下去。陸寄風身子一點,已伸臂抓住千綠,躍回自己的馬上。千綠驚魂未定,在陸寄風懷裡不住發抖,道:“多謝公子……那馬怎會……怎會突然……?”陸寄風也是大奇,驀地,陣陣異香傳了過來,細碎的鈴聲,像玉屑悄悄灑在珊瑚盤上,隨著西邊奔來一道銀光,掠地輕舞的流螢般的身影而至。那不是流螢,而是一個女人。她的身上穿著曳地的冪裯長紗,整個人由頭到腳都掩在冪漓下,根本就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但是那輕盈的姿態卻顯示出她一定是個纖細的女性,疾奔時,隨風往後掠去的冪褵更隱約襯出雙腿十分修長。她唯一露在外面的,就是那雙白色的腳。她居然是打著赤足,粉紅色的腳底,雪白色的腳背,顏色融得潔白中透著粉紅,粉紅中透著潔白。只有美女,才會連腳都有這麼美好的肌膚。在她細細的腳腳踝上,繫著幾道細細的金鍊相小小的鈴鐺,奔跑時帶出陣陣清脆的叮噹之聲,在清夜中更增幾分幽玄之意。冪褵是富貴人家的婦女出門時的衣物,上方是寬邊大帽,帽緣結下層層像是帷帳般的輕紗,以遮掩帽下之人的全身姿貌。她所戴的白色寬緣帽下,銀白色的帽緣還垂下串串一樣大小的珍珠流蘇,銀紗上則綴著珊瑚和紅玉,這件冪褵就價值千萬,因此,這是個極富貴人家的美女。但極富貴人家的美女,怎會隻身疾奔於黑夜荒郊?那一定是個逃亡的美女——will掃描紅鬍子OCR、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