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下竟透出強烈的冰冷之氣,吞噬掉半空中的熱流,陸寄風等三人被冰氣所吸入,悶熱與透骨之寒急速交煎之下,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胸口一麻,便雙雙失去了知覺。雖然冰氣來得太猛,好在陸寄風在鍛意爐的冰寒中苦修十年,已適應了匯納天地之寒的恐怖冰凍,他只在一時的氣息逆亂之後,便勉力在急墮之力中,將自身真氣調勻,緩緩地御氣而墜。底下水流涓涓,陸寄風緩然落下,提氣以輕功真氣承載著他們三人,在水面上穩然滑行,突見水流兩旁竟有石道,寬度不過小兒臂粗,應該是水道的邊緣,並不足以立足,看來此地的竟是人力所築的水道。陸寄風一點水面,飄然躍上狹窄的石道,左右腳前後點於道緣,勉強立穩了身形。水道邊緣不但狹窄得不容立足,甚至十分滑溜,恐怕就連蛇鼠都無法在其上爬行。陸寄風仰頭看去,陰暗的石穴裡什麼也看不見。但是他方才墜落時,還隱約看見一線光明,想不到馬上就不見了,只有無比的漆黑。與方才的情況相比,他們就好像由沙漠中瞬息間被變幻至另一個空間一樣,處境變化之大,一時之間教人難以理解。陸寄風略為思索,便想通了怎會如此。看來是自己剛才的真氣太過猛烈,竟踹破了沙層底下的建物,將之打出缺口。洞穴裡嚴寒無比,而沙上卻非常灼熱,兩相接觸,冰冷處便形成了強大的吸力,將陸寄風等人給拉了進去。陸寄風一墜落水道之後,在沙上牽動沙漩的力量也立即消失,不但所有的沙塵又立即垮了下來,就連熱氣也不敵寒冰之氣,因此上方又迅速凍結,冰封上方則立即蓋上沙塵,遮住了陸地上的光明。陸寄風艱辛地立在僅容半足的水道邊緣,身子緊貼著圓弧狀的冰冷洞壁,不斷地運功行氣,以免被冰冷得可以黏住肌膚的石壁所傷,而昏迷過去的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已是全身冰冷,不知是否還活著。陸寄風只以腰腿之力讓自己還能撐持在石水道上,雙手將她們兩人一邊一個,攔腰抱住,拇指抵著兩女腰脊,將自身真氣傳入她們身上。這股融融暖陽一注入體內,武威公主臉色略見紅霞,緩緩睜目醒了過來。此地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但由抱著自己的臂膀之力,以及貼近時的氣息,武威公主清楚地知道:身邊的人就是陸寄風。武威公主輕聲問道:“你無恙吧?”她一開口,聲音竟有些哽咽。陸寄風以為她是驚恐,便說道:“這裡雖然很暗,不過咱們應該是逃出黑靈城了,你不必害怕。”武威公主微笑道:“我一點也不怕。”陸寄風聽她聲音裡已無懼意,略放了點心,問道:“方才……我可有誤傷了你們?”武威公主道:“姑姑受了你一掌,她要放毒殺你,你有沒有怎樣?”在這生死難料的時刻,武威公主仍只記掛著陸寄風的安危,令陸寄風也有幾分感動,道:“我不要緊,只要先找到出路,我會設法救活西海公主。”西海公主仍昏沉不醒,方才掀起沙濤,已耗去陸寄風不少內力,為了保留幾分實力好應付未可知的對手,陸寄風傳給西海公主的真氣只能維持她的體溫,以免她凍斃,也無法就在此時救她的內傷了。陸寄風道:“沒想到沙漠底下竟有這樣的水道,我們循著水流的方向走去,或許能有出路。”武威公主忙道:“沙漠裡的水脈很容易消失,若是順著流向走,恐怕最後是死路。這裡的水這麼冰,應是山上的雪所融成的,我們得逆流上去,才找得到水源處的出口,也才出得去。”陸寄風半信半疑,但武威公主在宮中常讀這些西域地理之書,所知一定比他多,陸寄風便道:“好,嗯,你抱緊我,別滑下去。”武威公主雙手抓緊了他,她也知道是依靠陸寄風不斷地傳來真氣,自己才免於凍斃,但為何會由身在黑靈城內,轉瞬就落到水穴之中,她就完全莫名其妙。武威公主道:“你先停一停,等一會兒。”陸寄風問道:“什麼事?”武威公主抽出一手,取下腰帶,牢牢地綁纏住三人的腰身,道:“這樣你便不必費力抱住我們了。”她身上穿的衣服都早已在柔然軍營裡換過,此時披散著頭髮,陸寄風才想起她雖換過衣裳,但並未換下發帶。陸寄風道:“多謝公主。”武威公主道:“謝我什麼?”陸寄風道:“若非公主的髮帶提醒了我,我也不會想通黑靈城裡的一切都是幻影,或許便會就此陷身其中,茫茫昧昧,直到永遠。”武威公主道:“你失蹤了那麼久……是不是見到了你至愛之人?”陸寄風一怔,這麼一個失神,腳便一滑,差點三人一同落水,陸寄風連忙穩住身子,武威公主也吃驚地叫了一聲,便不敢再開口說話。陸寄風攀住石壁,微笑道:“你抱緊了,別跌下去。”武威公主卻又追問道:“是不是那個名字中有紫字的人?”陸寄風心情已平復,道:“黑靈城裡只有夢幻,看見誰都只是虛假,有什麼好問的!”武威公主道:“難怪……姑姑見到的是平城的街道,原來姑姑一直很想念京城……可是卻都沒瞧見任何人或物。”陸寄風有些吃驚,道:“真的?那麼你眼中看見的是什麼?”武威公主道:“起初我也瞧見了村落,但是,我累得睡著了之後,再醒來,就只見到一片茫茫,連村落街道都不見了,但我不敢跟姑姑說其實什麼也沒有,我怕她會慌張,就假裝我也看得見村子。那時,我只想找你而已。”想不到武威公主的心思,如此純淨,陸寄風更想好好地保護她,不再讓她受到危難。陸寄風慢慢地挪動步子,在這滑溜的地方,縱有一身輕功,也難以施展,只能挪一步算一步,略一大意就可能滑落冰水之中。武威公主因為看不見這裡的環境,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危險,只由陸寄風移動的緩慢、自己雙足的懸空,猜測應是極為難行的路。陸寄風自己倒是無所謂,雖不知這條水道究竟有多遠,但一直走總會走得完的,陸寄風只擔心兩位公主撐不下去,或是承受不了寒凍而猝死。而慢慢移動的同時,陸寄風心中卻不斷想著:會是誰在沙漠底下,挖通這條水道?由石面的平整看來,工程絕非草草。梅谷底下的移山之功,是千百名高手窮數十年精力才能完成,而地下工程又比移山之功更費時費工,需要的專才更多,除非是舉國之力,否則,以普通人的能耐,就算富可敵國,也未必在一世之中可以完成。輕微的霹啪聲順著水流傳了過來,此處極寒,水上應有不少薄薄冰霜,在水上或聚或散,發出那樣的清脆之聲。陸寄風靈機一動,將內力逆行,化陽為陰,掌中蓄氣,一掌襲向水面。寒陰掌氣凝水成冰,有如一葉扁舟,陸寄風摟起兩位公主,縱身躍上冰面,巨冰滑動了一下,便即穩住,在水道上往後漂流。陸寄風小心翼翼地先以衣服包好了手指,才隔著衣服取下西海公主的軟鞭,免得又不小心中了毒。陸寄風將西海公主懷中的軟鞭浸在水中,以內力運冰於鞭,再抽出水面時,已成了一根冰槳。陸寄風以冰槳逆流搖冰船,比方才貼著水道邊緣而行,要輕鬆許多。陸寄風將兩位公主攔腰一抱,輕飄飄地躍上冰船,武威公主發覺自己落地之時,雙足立在冰上,載浮載沉,但還算是平穩,也不必再緊緊抓著陸寄風,便明白了陸寄風的機智。她解下綁住三人的帶子,讓西海公主躺著,探探她還有呼吸,放心不少。武威公主喜道:“太好了!這樣咱們就可以慢慢地划著冰,劃出水道了。”陸寄風聽見一陣沙嘶之聲,應是武威公主伸手在西海公主懷內摸索東西,陸寄風忙道:“你別亂碰她,或許她身上有什麼機關毒氣……”武威公主笑道:“姑姑的毒藏在哪兒,我都知道,不會碰著的……找到了!”“你找什麼?”陸寄風問道。武威公主道:“我找火石和火種,姑姑身上一定有帶。嗯……唉,都溼了。”方才落水時,想必都已將火種等物給浸得溼透,陸寄風伸出手去,道:“給我。”武威公主道:“都溼了,點不著的。”陸寄風笑道:“我知道,給我就是了。”武威公主摸索著找到陸寄風的手,將火種遞給他。陸寄風一手握著火種,灼烈的真氣在掌中摧發運轉,不一會兒就將潮溼的火種給烘乾,再遞給武威公主,道:“你拿著。”武威公主道:“我就說溼了,點不著。”但是當她一從陸寄風手中接到乾的火種時,不禁喜得大叫,道:“幹了!幹了!你怎麼弄的?”陸寄風道:“這不難,難的是如何找生火之物。”光有火種,而無生火的木材,也是無用。武威公主道:“先留著總有用處的。”在這漆黑一片中,柔弱的她卻一點也不絕望,令陸寄風心中寬慰不少,放膽說出心中的憂慮,道:“這水道也不知要通去哪裡,或許還很長遠,若不快點找到出口,恐怕也不是辦法。”武威公主笑道:“雖無糧食,但是有水就可以撐很久,你不必擔心我。”陸寄風見她這樣體貼,更生憐意,道:“你可要撐下去,再怎麼說,我都不會棄你不顧的。”武威公主一笑,聲音突然有些哽咽,道:“你待我真好。”陸寄風奇道:“公主乃貴重之軀,有無數人待你好,皇上不也待你很好?”武威公主道:“阿哥雖然待我好,但我知道,若是有一天鄰國不安,阿哥也會為了國家,把我下嫁到異國,就像姑姑一樣……他現在對我好,只是心裡愧咎罷了。可是你卻沒有理由,就對我這樣好。”陸寄風心頭一沉,武威公主竟很清楚自己的命運,拓跋燾也盡力想避免如此,所以才要把武威公主下嫁給他,自己在拓跋燾面前竭力推辭娶她時,根本就沒想到:萬一自己執意不娶,武威公主只有與遠國通親的命運。她又不像西海公主那般強悍,在虎狼之域會有什麼遭遇,誰也難以預料。陸寄風道:“公主不必憂心,只要你不願意,皇上也不會捨得你離開家鄉的。”武威公主靜了一會兒,道:“你別叫我公主了。”“為什麼?”“我不想當公主,我只想當拓跋雪,一個名字中有雪字的人,而不是你口中,沒名沒姓的千萬個公主公主之一。”陸寄風默然,不知如何回答她,只好默默地划著冰舟,兩人都無言語。突然間冰舟劇震了一下,似乎撞上了什麼東西。武威公主驚呼,道:“是不是到盡頭了?”陸寄風伸出冰槳探索,前方果然有阻礙之物。陸寄風將冰槳遞給武威公主,道:“你先拿著,我試試前方是什麼。”武威公主接了冰槳,道:“你小心些。”陸寄風縱身一點,躍至對岸,腳底所及竟是穩固的石地,陸寄風大喜過望,躍回冰上,道:“有地方落腳了。”他抱起兩位公主,躍離冰塊,登上石地,也不知這是處平臺,還是條通路。武威公主點起火折,火光一亮,映著壁上青石,道:“看來這是條通路。”陸寄風望著武威公主,不禁一怔。這幾日陷於黑靈城內,在陸寄風來說是一眨眼的時光,但是對凡人來說,卻已是好幾日的折磨,武威公主早已神情憔悴,蓬頭散發,臉色十分蒼白。陸寄風不禁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武威公主,她的手臂也已瘦了一大圈了。武威公主發出一聲輕嘆,投入了陸寄風懷裡,火折落了下來,發出“嗤”地微響,被冰流所熄滅,一切又歸於黑暗。武威公主依偎在陸寄風懷裡,倒是令陸寄風始料未及,一時之間也不知推開她是好,還是抱住她是好。但是,武威公主一靠在陸寄風身上,便身子一軟,昏了過去。陸寄風連忙抱緊了她,武威公主這幾日的折磨,終於到了忍耐的極限,一靠在陸寄風懷中,便昏厥不醒。陸寄風抱著她瘦弱的身子,百感交集。將她護送回平城,若自己不娶她,她一樣要被遠嫁他國,那時她受得了異境風霜嗎?除非是為了與宋和議,嫁到南方,但是聽說宋朝宮廷內鬥爭更加激烈,不管如何,武威公主的命運都只有坎坷一途。陸寄風嘆了口氣,想道:“我如今煩惱這些,又有何用?陸寄風呀陸寄風,你未免太優柔寡斷,太顧念私情了!”陸寄風狠下心來,不再去想武威公主的命運。或許吉迦夜說得沒錯:慈悲易生禍害。成大事,往往無法顧及每一個人的命運與公平。陸寄風放下武威公主,將西海公主託行坐起,慢慢地順勢導氣,將她體內的傷筋斷脈,一一接續。隨著陸寄風的傳功導氣,西海公主的內傷漸有起色之時,也已過了許久。西海公主發出一聲低吟,悠然醒轉,接著卻發出驚恐的沉重呼吸,顫聲道:“小雪!小雪!你……你在哪兒?我……我的眼睛怎麼看不見了?”陸寄風道:“你別擔憂,沒事了。”西海公主聽見陸寄風的聲音,嚇得吸了口氣,勉強一笑,道:“你……沒死呀?”陸寄風道:“彼此,彼此。”西海公主悶哼了一聲,問道:“小雪呢?”陸寄風道:“就在你身邊,她昏過去了,讓她休息一會兒吧。”西海公主摸索了一會兒,拉住武威公主的手,將她摟在懷裡,略感安心,道:“還好她沒事,你差點殺了她,你知道嗎?”陸寄風苦笑不語,西海公主的重傷才略有好轉,仍十分不濟,便不說話,靠著石壁養傷。陸寄風也感到有些疲累,也坐在一旁行氣調息,等養足精神後,再往前行,看看究竟能通到什麼地方去。不料,過了一會兒,西海公主的聲音響起,道:“陸寄風,咱們現在……究竟身在何處?”陸寄風道:“我只知道我們已經脫離黑靈城了,這是何地,我也不知。”西海公主疑道:“逃出黑靈城,是不可能的事!你怎麼辦到的?”陸寄風道:“相由心生,在黑靈城內,根本就沒有我們所見的一切。明白了眼前所見、所觸,都是幻影,則黑靈自歿。”“是嗎?”西海公主半信半疑,陸寄風也就老老實實地將自己如何不小心以太過宏大的真氣掀起沙濤,為了掙逃反而打破地面,墜入此地的事,說了一遍,西海公主聽罷,發出一陣輕笑,道:“嘿嘿,原來地下水道,是真有其地。”陸寄風好奇,道:“你知道這是何處?”西海公主道:“這隻有西域的貴族皇室,或是掌軍之人,才有可能知道的地方,哼,就連平城裡的那位小皇帝,都不知曉呢!原來是你誤打誤撞見著的,我就說!你怎會知道這個地方?”陸寄風問道:“此地這樣機密,卻是為何?”西海公主道:“告訴你也無妨,早就有個傳言,說在大漠底下,藏著這麼一道千里水路,是西域十六國曆代的君王所建,一來引水為用,二來成為進入中原的地下途境!”陸寄風吃了一驚,道:“這水道……能通往中原?工程如此浩大?”西海公主道:“倒底工程多大,倒是無人明白,畢竟這向來只是傳聞。”陸寄風敲了敲石壁壁面,工整的表面及穩固厚實之感,足見工程精細,一絲不苟,必是數代的苦心所累積而成,比起萬里長城,有過之而無不及,而工程在地底之下,則比長城更困難百倍。為能興建此地者,氣吞六合,恐怕就連拓跋燾都難以征討。西海公主又道:“敕連克汗找這條路也找很久了,誰能獨佔此道,誰就有可能進佔中土,統一天下!”此話並非妄言,地面上戰事不休,但地下卻平靜無波,如果西域有野心者在地下暗中進行這樣的秘道工程,確實能不動聲色地進入中原。而中華之水盡是自北流向南,自西流向東。地面上的河流如此,地下水道也一樣。而不知誰找到了這一道豐沛浩然的水脈,若是整條水道已成,大軍在地下順著水脈前進,更是乘勢之便,一日千里。一旦大軍順水進入中原,絕不是任何人能事先防備的。陸寄風心中再三讚歎,世上最難的機關,並非精細複雜的步步妙局,而是這樣渾然天成,氣勢宏偉的大道。但若是讓拓跋燾比其它地方的君王先找到這條水路,那麼,拓跋燾能征討的天下,就不止整個中國,而是更遠更無邊的範圍!一片黑暗當中,陸寄風無法看見西海公主的表情,但由她的呼吸變得有點沉滯,陸寄風感到她心中也在想著類似的問題。只有西域少數掌權之人能知道的事,為何西海公主也會知道?她明明可以離開大漠,卻一直在這附近徘徊,難道……就在陸寄風才想到唯一的可能時,一陣冷風驟然傳入,陸寄風尚未查覺出這股冷風之異,一道猛烈的氣勁,已轟襲而至!陸寄風急時抱起兩位公主,身子凌空急翻,閃過這道掌氣,喝道:“是誰?”沒有聲音,沒有反應。陸寄風抱著兩位公主,貼壁而立,屏住了氣息,靜聽著周圍動靜。這水道內居然還會有別人,是陸寄風始料未及的。那人在此多久了?為什麼藏身此地?是專程來對付陸寄風的,還是原本就留在此的異人?種種疑問,登時全湧上心頭。陸寄風暗暗蓄勁,朗聲問道:“是誰暗中偷襲?陸某若有冒犯,請前輩出聲示警……”話未說完,嘩啦驟響,水底濺射出宏大水柱,射向陸寄風:陸寄風雖看不見,卻由水濤亂流中,感覺到一股人的呼吸氣息,便知水柱必是被此人的周身真氣所帶起,水柱中之人掌氣狂拍向陸寄風,挾著裂山之威。陸寄風舉掌相迎,上清含象功的威力,將這道迎面巨濤全數逆襲了回去,嘩啦啦之聲中,洶洶水濤全噴上對面的石壁。陸寄風的掌氣反擊之力,竟將石壁震得略為一晃,整座水道也似乎搖了一下,陸寄風自己心頭一驚,想道:“糟了!若我不顧一切地反擊,打垮了這水道,頭頂上的沙漠塌陷,我們都要被活埋於此!”陸寄風有了這層顧慮,便急忙收掌回身。但是,緊接著卻是無數激射而出的水柱,銳速如箭,由水底下疾噴而出,射向陸寄風。陸寄風聽音辨位,雙掌左右呈圓抱之形,化陽為陰,散出真氣,只聽喀啦一響,射來的水柱竟在瞬間凝為冰柱!無數冰柱自半空中急墜落水,譁喇譁喇之聲不絕,陸寄風隨手接住一根落下的冰柱,橫在身前為劍,喝道:“閣下始終不出聲、不露面,暗中傷人,究竟是何用意?”在方才冰柱落水之時,陸寄風仍聽得出其中一聲譁然落水之聲與其它不同,應是有人趁機也遁入水中,在水底下伺機再攻。這陰險的作風,令陸寄風反感。被陸寄風的霜氣所凝的水波,有的化做凌散的冰珠,散在西海公主身邊。西海公主完全沒看見發生了什麼事,只由聲音中知道水底發出強大的攻勢,差點要吞噬了他們,不由得驚道:“是什麼……藏在水底下?”陸寄風道:“一定是人,否則不會這樣神出鬼沒。”“是嗎……?是人怎能在水下潛那麼久?”功力若夠,像陸寄風一樣在沙底下龜息數日而不死,就不是難事。而由那人不知已在此地多久了,陸寄風竟都沒有發覺他的存在看來,此人的武功根基,絕非泛泛。猛然間水濤以沉緩之力,微波橫掃,差點讓陸寄風站身不住,由雙足一緊之感判斷,自己竟被捲住了雙腳,往水裡拉去!這股拉力的勁道,有如靜海深流一般,能移山動城,陸寄風急忙定身立形,不動如山,水濤席捲橫掃,也無法把他拉扯下水。卻聽一聲驚呼橫過耳邊,陸寄風立刻知道是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已經被卷下了水。陸寄風暗呼不妙,急忙循聲躍入水中,及時拉住武威公主與西海公主,欲再躍上水面,卻被一道巨索纏住,將他往水底下拉去:這道巨索至少有兩個人粗,陸寄風和兩位公主緊緊地被纏在一起,動彈不得,只覺一陣腥臭之氣迎頭撲來,陸寄風完全還沒弄清怎麼回事,腥氣已當頭罩下,陸寄風身子一鬆,才脫開巨索,便被吸壓之力,擠入一處緊密之地,陸寄風大駭,終於想通了,水裡攻擊他們的,果然不是高手,而是怪物。如今三人都被吞入了怪物咽喉之中!陸寄風一陣氣悶,那股推擠按押之力,強得驚人,四面八方皆是擠動不已的肉牆,將他們三人緊緊地推往深處,陸寄風根本就無所置力,只能緊緊抓住兩位公主,心中暗驚:“難道就這樣葬身怪物之腹?”這是他作夢都沒想到的下場,可是如今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吞了進去,恐怕是難以逃脫,一切皆休了。陸寄風仍勉力將周身真氣匯聚丹田,流轉於外,讓周身真氣源源不斷流轉,這股真氣形成的氣罩,令他身如金剛,不至於被擠押斷骨,但是兩位公主的根基不夠,恐怕再被推擠不了多久,就要被擠斷了全身骨骼,化作肉泥了。心急之中,陸寄風突然想到幼年時曾見疾風道長以子午之法,將人骨節盡數揉碎後,灌氣成為人球的可怕武功。自己以氣罩護身,怎麼就沒想到阻止這擠壓之力的唯一法子,就是將怪獸之體也以真氣鼓成巨球?陸寄風放開拉住兩位公主的手,往前後一推,真氣自兩旁散出,立刻便將肉壁推開寸許。但覺天地間劇烈一晃,陸寄風心知是怪物身子翻騰之故,更加摧動元功,呼吸吐納,又將肉壁推擠擴大,一口氣拓廣了兩尺!那怪物吞下三人,突然氣窒,因此用力扭動了一下巨軀。不料猛然間整個身體的前節鼓脹起來。那怪物在水中翻騰急轉,以身軀押捲住鼓脹如球的部份,要將之消扁,卻感到鼓脹之處不但未消,反而還在急速膨脹著。陸寄風的真氣塞滿了肉牆周遭,接著便只要順勢引導流轉,便自能生生不息,運轉自如,陸寄風雙手以坤地幹天,圓抱之形導氣運轉,也將真氣一波一波地推移而出,包圍著他們的氣球越來越大,空間越來越廣了。西海公主在這宏大的真氣中,幾乎難以呼吸,眼前紅光跳動,竟是有了光明。西海公主勉強睜眼看去,只見陸寄風身在半空之中,周身所發出的真氣有如火球,正向外擴張,與不斷緊壓著的肉壁相抗。西海公主怔住了,只見陸寄風周身真氣所發出的光輝,照得周圍四面八方的血管肉膜,清清楚楚,跳動不已的血管被真氣推壓之下,發出鼓似的“咚”、“咚”沉重音律,紅通通的肉壁上,肌理畢現。西海公主也心知三人一定是被某種巨大的怪物所噬,在怪物體內竟還僥倖未死,奮力搏鬥,眼前這奇詭之景,就連她都膽顫心驚,西海公主強定心神,抽出懷中毒刀,大力往腳下一刺!刀沒入肉內,西海公主順勢橫劃,刀刃在肉上畫出一道長逾十尺的傷口!怪物突感劇痛,全身大力抖動,在它體內的三人也像狂風駭浪中的小舟一般,忽上忽下,甩滾不已。但陸寄風全力撐持住,將真氣不斷推展、擴充,周圍已擴充成上下各逾數丈、奇大無比的巨球。西海公主刃上的劇毒才染至怪物肌理之中,洶湧的血流便噴濺而出,陸寄風一發暴喝,剛猛至極的上清含象功第八層真氣,以毀天滅地之威,向周圍暴散!轟然巨響,怪物整個身體硬生生被當中炸破,裂為兩段!陸寄風破體而出,在血雨、肉雨之中,冰流譁然四濺,那怪物居然不死,斷去的後半截身子雖失首腦,卻仍矯建騰跳,大力甩尾,濺起噴滿水道的巨柱:陸寄風凝水成劍,往怪獸巨尾揮去!冰揮數閃,在黑暗中劃出數道明光。明光一閃不見,又是寂然無聲。接著,嘩啦嘩啦嘩啦幾響,被斷為數截的怪物身驅,塊塊落入水中,濺起最後的水花。陸寄風喘著氣,一手攀於石壁,不讓身子掉下。平靜的水道,只多了濃濃的血腥氣息。陸寄風喚道:“公主!小雪!”西海公主微弱的聲音在水面響起:“我在這兒……”陸寄風聽音辨位,躍至水面一把拉住她,退到水道邊緣,道:“小雪呢?小雪呢?”西海公主道:“方才……一片混亂,我沒抓得住她……”陸寄風大急,叫道:“小雪!”他以雄厚真氣所發出的聲音,順著水道傳送出極遠,源源不絕,但是卻完全沒有迴音。陸寄風想到武威公主一定是落入了水中,被溺斃了;或是早在怪獸體內,就已經被悶死了,再不然就是方才激戰之時,被怪物掃中而死了……陸寄風又大叫了一聲:“小雪!”這次的聲音之中,心摧腸斷,幾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破。一聲極輕微的呻吟聲,在水旁響起,那不是西海公主的聲音。陸寄風疑心是自己聽錯了,才這一愣,只見前方金光一閃,嗤地一響,煙出火明。陸寄風定神看去,武威公主坐在石臺之上,持著點了火的衣帶,微微笑看著陸寄風。陸寄風拉著西海公主,躍至她所坐的石臺,又激動又歡喜,道:“你……你平安無事,為何不出聲讓我知道?”武威公主拓跋雪笑道:“我聽你喚我的名字,心裡高興,只想多聽幾聲。”陸寄風一愣,拓跋雪又道:“可是你後來喚得我耳朵都疼了,我沒法子再聽,只好現身啦!”陸寄風鬆了口氣,道:“你以後別再這樣嚇我!你可有怎樣?”拓跋雪搖了搖頭,笑道:“我沒怎樣。”周圍血氣瀰漫,十分刺鼻。眾人藉著火光往水上一看,只見血紅滿川,漂浮上下著點點白色的肉、黑色的皮,狼籍一片。拓跋雪突然驚呼了一聲,踉蹌退了好幾步,陸寄風順著她的眼光望去,也倒吸了一口氣。水面上浮著一張殘缺的臉,至少有丈許寬大,一對籮篩似的大眼翻白,血絲牽布,青色的厚唇有如小舟一般。那張面孔浮在水上,下顎已缺,嘴唇只有上半片,想必是陸寄風炸開它的軀體時,將它的屍身炸得片片不全。這就是剛才將它們吞食的怪物,竟長著人面,思之更是令人作嘔。回想起方才的激戰,陸寄風與西海公主都驚心不已,他們連倒底對付的是什麼怪獸,竟都一無所知。水面陡然顫動了幾下,陸寄風道:“小心!”他一把推開拓跋雪與西海公主,一步上前,小心以對。但水面的抖動並未再起波濤。陸寄風喘了口氣,不敢掉以輕心,剛剛他在對付怪物之初,確實有感覺到人氣。雖說怪物長著人面,很有可能只是自己的錯覺,但若真的有人呢?或是有別的危險呢!衣帶已燒盡,又歸於幽暗,陸寄風剛才已趁著還有火光時看清前面還有路,便道:“水下不知還有什麼,我們還是儘速離開此地。”拓跋雪緊拉著陸寄風的衣角,不敢放開。西海公主也感到此處詭異絕倫,不知還有多少潛伏的可怕之物,才剛逃出生天,她也不願再多惹禍上身,便隨著陸寄風的足音,快步往前溯流而行——逸雲OCR、校對,始發站、版本出處:武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