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義結金蘭
破曉時分,晨霧迷濛中,五千囿州赤衣軍再度在洚州城下悄悄集結,準備發起新一輪的攻勢。
淳于麟跨騎在一匹棗紅色的高頭駿馬上,身披重甲,頭頂金盔,手持長矛,在五十名親衛的護擁下,端然立於軍前。
經過連日不休的鏖戰,洚州城牆破損,幾近箭盡糧絕,守城軍民皆是疲憊不堪,而囿州大軍則依仗遠勝對方的兵力,輪流修整。淳于麟堅信,自己這五千生力軍足可在午時前攻破洚州城,如今只須等到晨霧散盡,便可下令進攻。
這時,一位負責巡邏的哨衛飛馬馳來,下鞍跪地,奉上折去箭頭的箭支:啟稟侯爺,洚州城樓升起白旗,並飛箭傳信。
淳于麟接過箭支,解下箭尾上綁著的一個骨片,就見骨片上隱隱刻有文字。按兩國通訊的慣例,一般皆以絲帛、木片等物刻下文字傳遞信息,青銅器多用於議談和親,但若是以龜甲、牛、羊肩胛骨等物刻下文字,則多半是降書。
淳于麟卻並不閱讀來信,大手一合,已將骨片捏得粉碎,手中長矛遙指洚州城,嘿嘿冷笑:寧華安啊寧華安,早知今日之困,何必當初逞強。
他沉吟一番,復又下令道:傳信洚州城,令寧華安縛身出城受降,不然本侯必將屠盡全城軍民。巡哨當即接令退下。
身邊一員親衛低聲問道:侯爺難道真的打算接受投降麼?素聞寧氏性情頑固不化,只恐其中有詐。
淳于麟淡淡一笑:他可詐降,我亦可將計就計。隨即他面容一整,寒聲道,小小洚州害我損失上千人馬,豈容他說降就降。不過寧華安自願開城,倒也替我省下一番工夫。三軍且退後百步,擺出受降之態,但暗中傳我軍令,人不下鞍轡,刀槍不離身側,隨時作好戰鬥準備,待我先上前與寧華安講上幾句話,稍釋其疑。只要見我擲矛為號,所有士卒立刻發起攻擊,必要讓洚州城雞犬不留。
囿州大軍暗中接到淳于麟之令,後退百步,而淳于麟則率五十親衛來到洚州城前。他生性多疑,擔心城樓下會藏有伏兵,離城二百步外便停馬不行,靜等寧華安出城投降。
不一會兒,洚州城樓鼓鑼哀鳴,城門大開,僅有兩人步行而出。當先者身著大紅袍,頭戴彩冠,倒剪雙手,依其服飾看應該正是洚州侯寧華安。在他身後還跟著一人,青衣勁服,垂首緊隨,手中捧著幾隻木盒。兩人皆未披盔甲,亦未持兵刃。
淳于麟見兩人一路走來並無任何可疑之處,眼見已至五十步外,心中倒隱隱覺得不安起來。他素知寧華安倔強不屈的性格,本以為投降之舉必然有詐,只欲誆開城門後一舉攻入,不料對方居然自縛於陣前,莫非當真被自己的精兵勇將殺得肝膽俱裂?
他疑心未去,不願讓對方近身,揚聲大笑道:寧兄且停步,昔日一別,近來無恙乎?
兩人應聲駐足,縛身那人沉聲道:華安請降於囿州侯,生死由君發落,只請莫擾百姓。
淳于麟聽得真切,正是洚州侯寧華安的聲音,可他猶覺不放心,厲聲道:寧兄既然決意投降於本侯,便應該是孤身來見。你身後卻是何人,他手裡的木盒又裝有何物?
寧華安答道:寧某誠心請降,囿州侯不必懷疑。那盒中皆是獻給囿州侯的珍玩寶物,只因寧某自縛雙手,所以才令帳下小兵奉盒隨行。
淳于麟明白此處洚州城弓箭難及,而他身邊不但有五十名武功高強的護衛,百步外就是五千大軍,自忖萬無一失,根本不怕對方有何詭計。
當下他撫須長笑:先把寶物拿來看看。一名親衛當即馳馬上前,接過木盒,交與淳于麟。
淳于麟令手下小心打開木盒,但見裡面果然都是些金銀珠寶,貴重珍玩,霎時疑心盡消,得意大笑道:既然如此,先要委屈一下寧兄了。他給左右打個眼色,派出身邊八位騎士擒下寧華安。
就見那八騎剛剛奔出,寧華安身後的那青衣人忽大步朝前行來。
淳于麟眼芒一閃,冷然道:速速停步。
青衣人的步伐卻反而更疾,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卷絲帛,口中一面高叫道:這裡尚有一份洚州城防圖,還請囿州侯一併笑納。他語氣恭敬,腳下卻絲毫不慢,眨眼間已離淳于麟只有三十步的距離,即將與八騎相遇。
淳于麟見對方行動快速,身法迅捷如煙,大喝一聲:給我拿下!
青衣人卻絲毫不為所動,腳下越奔越疾,步幅極大,幾乎腳不沾塵,每一跨都近丈之遠,剎那間已迎上八騎。
當先第一位騎士的長矛劈胸戮至,卻被青衣人一把抓住,趁勢一拉,騰空飛上坐騎。一道冰冷的寒光從他背後劃出,在騎士的頸上一圈一繞,鮮血頓時激濺,斗大的頭顱沖天飛起。
戰馬長嘶而立,青衣人強夾馬腹,在馬背上穩如泰山,一腳踢開屍身,奪下的長矛撐地疾旋,硬生生將奔馬轉向,反朝淳于麟殺來。
這名青衣人正是姜惑。他出城時將寶劍背於身後,遠望去並未攜帶兵刃,直至雙方距離縮短後方才現出殺機。他深知能否一舉擊殺淳于麟事關洚州城數千軍民的生死,所以下手決不留情。然而,胯下的戰馬剛剛擰過首來,前蹄尚未落地,馬胸已被隨後趕至的三位騎士長矛洞穿。
八名赤衣騎軍皆是淳于麟手下驍勇善戰的親兵,平日訓練有素,雖一人被殺,其餘七騎卻絲毫不為所動,剎那間已分為兩組,三人擊殺戰馬,另四人長矛齊舉,以排山倒海之勢往姜惑的面門、胸腹搠去。
說時遲那時快,四名敵騎與姜惑交錯而過,眼前一花,耳中響起如奔雷疾電般的嘯聲,更覺寶劍的寒芒沁入肌膚。前兩騎長矛擊空,第三騎被姜惑寶劍劈斷執矛之臂,慘叫一聲,倒撞下馬,而最後一名騎士的矛尖上竟赫然挑著一顆血淋淋的頭顱,而姜惑的人影已忽然消失不見。
原來姜惑反應敏捷,就在長矛及身的瞬間,使出鐙裡藏身之術,鑽入馬腹之下,不但避開了四騎雷霆萬鈞般的蓄勢合擊,百忙中尚有餘暇接住方才被他格殺的騎士從空中落下的頭顱,反手擲出。
他人在馬下,一聲長嘯,奮起神威,長矛疾挑,那重達數百斤的馬屍竟被他以一矛之力挑入半空中
三名刺殺戰馬的騎士矛入馬腹,誰知瀕死的戰馬不但不倒地斃命,反而騰空倒撞而來。一名騎士閃躲不及,被馬屍撞得骨骼盡碎,跌下馬去。姜惑趁對方陣腳大亂之際,在奔騰的馬蹄間飛馳如電,撇下剩餘五騎,依然朝淳于麟所在方位殺去。
淳于麟旁邊一位大將瞧清了姜惑的面目,驚呼道:侯爺小心,他就是昨日那人。淳于麟聞言心頭一凜。
原來昨日與姜惑在小山丘上相遇的金冠將領正是淳于麟之弟淳于鏖,他吃了姜惑的大虧後派出五百騎軍追襲,不料一眾騎兵連同偷襲洚州難民的數百步軍皆被姜惑孤身單劍硬生逼退。雖然淳于麟嚴令敗軍不許宣揚此事,但軍中早已暗暗傳言洚州城來了強援,想不到今日就在陣前重遇姜惑。
淳于麟心知若不趁機殺了此人,徒亂軍心。他本亦是武力過人,被姜惑的驍勇激起殺性,不但不退後,反而縱馬迎上,同時認準姜惑的身形,大喝一聲,手中長矛朝他擲去。
貼身親衛只恐淳于麟有失,隨之殺去。身後五千囿州騎軍見淳于麟擲出長矛,齊聲高喊,潮水般往洚州城擁來。
急馳中的姜惑並不停步,窺準淳于麟飛矛,手中長矛亦脫手擲出。雙矛矛尖在空中相碰,激起一連串火光。
姜惑這一擲使出七成真力,把淳于麟的投矛從中劈開,餘勢不減半分,竟徑直刺穿淳于麟胯下的棗紅戰馬,透背而出。幸好淳于麟久經戰陣,見勢不妙,急急一偏身,方躲開這力逾千鈞的一矛,但胯下戰馬終於一聲慘嘶,將他拋下馬背。
眾將齊來護駕,面前雖只有姜惑一人,但人人卻都如臨大敵。
四十餘騎當即分為三排,十餘騎突前,二十騎居中,十餘騎居後策應,排成衝鋒陣型,攔住姜惑的去路,把淳于麟身前圍得水洩不通。淳于麟這才算見識到姜惑的神力,險死還生之下心頭大懼,明知此刻回馬入陣必會影響士氣,但生死關頭豈敢託大,飛身跳上另一匹戰馬,欲與大軍匯合。
此刻姜惑腹背受敵,五騎尚在身後窮追不捨,四十餘騎已阻住前路,前方更有五千赤衣騎軍。他卻絲毫不懼,強提一口真氣,與敵騎相交時驀然騰身而起,竟從四十餘騎的頭頂上縱躍而過,目標仍是直指淳于麟。
剎那間他腳下刀矛斧鉞齊舉,如蹈刀林,如踏槍陣,只要稍有閃失,必將落入敵陣之中,被剁為肉泥。幸好他早有準備,出洚州城前已換上銅鞋,方才能在敵騎的重型兵刃上奔走如飛。
幾聲裂響,姜惑的褲角被亂槍撕得粉碎,落地時稍稍一頓,原來是腳下的銅鞋竟已被擊得變形,但四十餘騎已盡被他拋於身後。眼前七八步外,便是策馬狂奔的淳于麟。
姜惑不假思索,雙足疾踢,兩隻變形的銅鞋帶著嗚嗚聲響閃電般射出,一隻擊向淳于麟的背心,另一隻則是往馬首上射去。姜惑光著一雙赤腳再鼓餘勇奮力狂追,此時他心頭一片澄明,只有一個念頭:決不允許淳于麟逃生!
淳于麟雖未回頭,卻已聽到身後風聲響動,忙亂中隨手抽出掛於馬背後的戰矛,及時格開襲向他後心的銅鞋。
噹的一聲大震,這兩隻銅鞋附著姜惑的神力,淳于麟雙手一麻,幾乎再也握不住戰矛。而跨下戰馬一聲嘶叫,反而奔速更疾。原來姜惑急速行進中的那一鞋稍失準頭,只砸在馬鞍上。
淳于麟的愛騎被姜惑飛矛刺殺,如今的戰馬腳力遠遠不如,眼見姜惑如影隨行,咬牙拔出隨身短刀,一刀紮在馬股之上。戰馬狂吼一聲,拼力奔前,而姜惑這一番強衝大耗真元,此消彼長之下,雙方的距離一直保持在七八步開外,而一旦淳于麟與五千大軍匯合,姜惑便如羊入虎口,絕無逃生的可能。
淳于麟分析情勢,眼下最要緊的便是甩開緊追不捨的姜惑。當下他在馬上擰腰回身,長矛往姜惑搠去。他知姜惑掌中寶劍鋒利,但欺他赤足奔跑,便往腿上刺去。誰知姜惑不避不讓,彷彿被這一矛刺了個正著。
淳于麟大喜過望,隨後卻驚見姜惑足踏長矛,竟以矛為橋,直躥入半空,朝自己飛撲而來。淳于麟大駭之下魂飛魄散,撒手棄矛,腳下力夾馬腹,只盼憑藉駿馬急速甩開這奪命煞神一般的附骨追殺。
姜惑人在空中,舌綻春雷,大喝一聲。這一聲集他全身功力,猶如山崩地裂,在半空中炸起一記霹靂。淳于麟座下戰馬縱是久經戰陣,亦禁不住四蹄一軟,奔速稍減。
姜惑丹貯騰龍之膽,體蘊異能,口中雖發聲卻速度不減,抓住這千鈞一髮的良機,拼出最後一絲潛力,由空中落下的身體本已落在馬後數尺外,但長舒的猿臂已一把揪住馬尾。疾奔的戰馬把他拉得腳不沾地,猶如騰空御風而行。
此時此刻,殺氣漫天的五千大軍離他們也只有四五十步的距離,縱然姜惑能及時格殺淳于麟,恐怕亦難逃出萬軍重圍。
姜惑左手發力強拉馬尾,同時右手寶劍刺向淳于麟背心。誰知淳于麟正執刀擰身劈來,這一劍便刺了空。而淳于麟本欲硬拼,但乍望見姜惑那一雙魔意暗湧、殺意狂生的雙眼,心頭大怖,刀鋒偏開一線,不敢徑刺姜惑,只顧斬斷馬尾逃生。
啪的一聲,馬尾已被姜惑生生拉斷,淳于麟一刀刺空,不及收回,刀鋒已被姜惑左手食中兩指緊緊夾住。淳于麟不敢硬拼,只好放手棄刀。
姜惑眼中殺氣一現,短刀在馬背上一拍而入。這一刀端直刺入馬心,洞透馬腹。
戰馬狂嘶一聲,於急馳中乍停,姜惑憑一拍之力再度飛身彈起,腳尖點在淳于麟頭頂之上,落下時已背身攔住戰馬去路,而在他面前二十步外,就已是蹄聲隆隆、衝鋒而至的五千大軍。赤衣騎軍只恐亂蹄傷及淳于麟,自動分成一個扇形,將姜惑與淳于麟圍在其中。
淳于麟胯下戰馬被姜惑一刀格殺,轟然倒地。淳于麟被拋離馬背,在地上翻身而起。然而他似乎並不急著與手下士卒匯合,而是一聲大吼,一步步來到姜惑身後,雙手箕張,一寸寸地落下,似乎懷著滿腔的恨意,要把眼前的年輕人捏成粉末
面對五千大軍的合圍,背對淳于麟的反撲,姜惑卻做出了令所有人驚訝至極的舉動。
但見他手中寶劍高舉,凜然大喝:奉紂王之命,聖劍士格殺叛軍之首淳于麟,餘者棄兵刃受降,再不追究!這句話他是以雄渾的沛然中氣朗聲發出,方圓數里內人人皆聞。每個人心中都如捶重鼓,甚至不及細辨語意,只能感應到那一股無可違逆、氣貫長虹的沖天氣勢。
淳于麟的雙手已將要落在姜惑頸後,卻再也無力寸進。他愣怔著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待聽到姜惑這一句大喝後,頭頂的金盔忽就裂為兩半。他的臉上是一副絕望到難以置信的神情,一股血泉驀然從頂門噴濺而出,直直衝起七尺餘高。隨即,淳于麟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吐出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
原來方才姜惑踏在他頭頂的那一腳集全身之力,不但踏裂金盔,業已把他的顱骨震得粉碎,縱有神仙再世,亦無力迴天。
從隨洚州侯寧華安出城請降,到淳于麟倒地斃命,總共不過一炷香工夫,姜惑卻在近萬雙眼睛瞪視下演出了這場驚心觸目、駭人聽聞的精彩狙殺。無論是五千赤衣騎軍,還是洚州城上的軍民,每個人都瞧得目瞪口呆。在他們的心目中,眼前這個面容冷竣、神情凜冽的年輕人就仿如那天下無敵的戰神,視千軍萬馬如草芥,由刀山火海上呼嘯而來。不但洚州軍民激動得熱淚盈眶、大多數囿州士卒張口結舌,就連最忠於淳于麟的帳前親兵,亦不敢上前搦戰,一當姜惑之鋒芒。
良久,洚州城樓上方才爆發出一陣海嘯般的歡呼聲:聖劍士、聖劍士!這幾個無比簡單的字眼彷彿有一種無法抗拒的魔力,起初只有一兩個赤衣軍隨之吶喊,漸漸地更多人加入了呼喊行列,直至巨大的山呼響遍了整個戰場。
姜惑在大軍合圍中舉劍指天,巍然不動,面容肅穆,如同一座凝立的雕像。一位囿州大將忽然走到他面前,恭敬跪倒,將手中的戰刀輕輕放在他身前,隨即,更多士卒亦跪倒在地,更多的刀槍被棄在地上。
這是一個崇拜英雄的時代!姜惑憑著絕世的武功、高明的劍法、超卓的膽略,以一己之力在萬軍之中取得敵將首級。他的舉動已得到了在場每個人的尊敬。雖然從沒有人親眼見到傳說中大商朝武功蓋世、所向無敵的聖劍士,但卻已無人再敢懷疑姜惑的身份。
正如斂清所料,囿州大軍就此不戰自潰,洚州之圍頃刻冰消雲散。數萬囿州大軍多數向朝歌支持的洚州城投降,小部分死忠於淳于麟的親兵愛將自知難抗兵變,僅帶著數百士兵退回到囿州城內。
洚州侯寧華安又驚又喜。事實上傳說中的聖劍士只負責大商君王的安危,極少參預朝政,他昨夜雖聽了姜惑的一番言辭,對姜惑的身份卻依然半信半疑,只是洚州城破在即,不得不勉強一試。今日自縛出城,原是報著必死之心,想不到姜惑果然當場格殺淳于麟,一舉扭轉戰局。不但解除了洚州之危,還收下許多囿州降卒,令洚州勢力大增,洚州侯自然對姜惑感激萬千。
待一切安排妥當,回到洚州侯府後,寧華安便屏退左右,對姜惑長跪慨言:聖劍士救我洚州全城百姓,大恩大德,寧某沒齒難忘,日後聖劍士如有吩咐,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姜惑心知寧華安心繫百姓安危,實乃明主,只恐他報功於朝歌,反受欺君之罪,不忍騙他,當下扶起寧華安低聲道:寧將軍無須多禮,這個聖劍士其實是假冒的,我本不過是一介平民,只是意在解除洚州之圍,還請寧將軍原諒。
寧華安頓時愕然,旋即大聲道:少俠武功蓋世,比起傳說中的聖劍士亦不遑多讓,但請少俠留在洚州,只要有少俠相助,洚州城百姓從此無憂。還未請教少俠尊姓大名。對於聖劍士來說,一劍在手就是最尊貴的身份,所以事前寧華安根本未問及姜惑的姓名。
姜惑肅容道:我身懷重任,還要去朝歌城,不能在洚州久留。
寧華安只當姜惑推託,咬牙道:只要少俠願留下,寧某洚州侯之位亦可相讓。姜惑大笑:寧將軍說笑了,洚州侯之位封於朝歌,豈可隨意相讓。
寧華安嘆道:洚州雖處大商邊壤,卻也知曉一些朝歌的政事。如今紂王無道,只知寵幸蘇後與費、尤等奸臣,由洚州今日之局便可推想出大商明日之危。刀兵禍亂轉眼將至,所以各方諸侯才四處招兵買馬擴充實力,只為在亂世之中求得生存。而小小洚州要想保得安寧,靠的決不是朝歌的護蔭,而是自身的實力。我知少俠必不會貪圖洚州侯之位,只是為了洚州數萬百姓與士兵的性命,方敢厚顏求少俠留下。
姜惑聽寧華安言辭懇切,見識不凡,正色道:不瞞寧將軍,在下是去朝歌尋母,實在不能留在洚州,但日後若聽到洚州有難,必會再次拔劍相助。
寧華安見姜惑話已至此,不便再作挽留:觀少俠的蓋世武功與從容行事,必是胸懷大報負之人。若我所料不差,大商朝盛世已盡,恐怕過不多時便是四分五裂之局,洚州全城軍民皆是少俠所救,若是少俠有意成就一番事業,寧某願供差遣。
姜惑聞言不由怦然心動,暗想自己的頭號大敵姜子牙身為西岐丞相,帳下有無數精兵良將,但憑自己孤身只劍,恐怕難以匹敵,但若有洚州軍馬相助,無疑又多了一分勝算。他又憶起自己少年時曾幻想做一名大將軍,率兵征戰四方,保衛國土家園,何況師父且諾說過大商氣數已盡,亂世之中要想成就一番事業,徒有斂清傳下的兵法策略尚不足夠,還必須有自己的實力。
想到這裡,姜惑豪然一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暫別,日後若有求助之處,便來找寧將軍。你記住,我名叫姜惑,羊女之姜、或心之惑。
寧華安大喜:但聞姜少俠之名,洚州全城必將竭誠以報。
當下,姜惑辭別寧華安,又朝囿州降軍打探那神秘紅衣女子的下落,只是無人知曉。他只好就此作罷,離開洚州城,往朝歌而去。
洚州之戰後,姜惑彷彿一下子長大了許多。剛剛離開師父且諾時,他最關注的是父母的下落與安危,視破界使命為一生中必須承受的重擔,不但是為了一份拯救世間的責任,也是為了救父親祁蒙脫離苦海。
但洚州城前血腥的戰場卻讓他開始重新反思,人與人之間為了一些無所謂的爭執,廝殺得如此慘烈而不留餘地,而如果自己完成了破界使命,究竟會讓和平重新降臨在人世間,讓人們再也不會為了蠅頭小利而拼得你死我活?還是會因為魔界與天人之戰,讓大地上的各個種族經歷一場更加混亂的戰爭?他一面懷著巨大的榮耀感期盼自己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奮勇殺敵;一面卻又為那些流血斷肢的無辜戰士而悲嘆。
姜惑隱隱有一種被人操控的感覺。此去朝歌之舉不過是目前無所依從的唯一選擇,對尋母的結果他並未抱有多少信心。正是這種心態讓他進退失措,離朝歌越近,心頭反而更為紊亂如麻。
在前往朝歌的路途上,他開始頻繁地做夢,夢境雜亂無章。他脫出幻諤之鏡後見過的人和事都在夢中重現,與許多殘留在腦海中的雜亂記憶交織著,唯一重合的只有青妍,那個他兒時的鄰家小妹小婉。
於是,他時常輕撫著寶劍,想象著她的一顰一笑,追憶著那唐突而回味無窮的一吻,彷彿只有痛苦而甜蜜的思念才能讓他從更多的混亂中脫身而出。他忽有一個荒唐的念頭,既然青妍與自己如此有緣,是否她就是上蒼派到人世間給他指引迷途的唯一人選?如果有一天兩人再度重遇,他能否有機會把自己的困惑和迷茫全部告訴她,讓她來給自己指點一條道路?
少年的情思憑藉著無端的理由不可遏止地膨脹,他盼望在朝歌能再見到青妍,至少能打探到她的消息。
就這樣,兩個月後,姜惑帶著複雜難解的情緒與一份隱隱的期盼,來到了大商朝的國都朝歌。
商紂王二十年,時值仲秋時分,秋風蕭索,黃葉漫天飛舞。姜惑遠望朝歌的高牆闊城,心頭雄志頓生。
作為大商朝的國都,朝歌遠非小小洚州城可比,城牆厚有八尺,高達近丈,城堞上箭塔林立,來回巡邏的士卒盔明甲亮,刀利矛尖,十六個城門八正八偏,每一個城門上都設有高聳入雲的瞭望塔,氣派非凡。
姜惑由東門入城,本以為進入朝歌城要大費一番周折,誰知竟意外地絲毫無阻。只見城中人流穿梭不息,叫賣聲起伏不斷,熱鬧非凡,而高高的城樓上守衛森嚴,士兵們甲冑披掛整齊,刀矛皆不離身,弓弩準備待發,城內雖是一派繁榮的景象,城頭上卻是如臨大敵。
原來這大商朝地域遼闊,民眾兵壯,乃是自上古堯、舜、夏朝以來最為強大的朝代。但只因紂王無道寵幸蘇妲己,又僅聽信諫大夫費仲、尤渾等小人之言,不思朝政,只喜戲弄百官、殘害大臣,直至數年前刑殺姜後、逼走太子,致使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各方諸侯時有起兵謀反之舉,大商王朝已是外強中乾,氣數漸盡,朝歌每日皆有大臣、百姓偷偷離城外逃。
此時太師聞仲率軍在北海征戰,武成王黃飛虎忙於調兵遣將,朝歌城的政務便全落在費仲之手。此人工於心計,媚諛奉上,見朝歌人口漸少,只恐紂王怪罪,便強逼周圍數萬百姓輪流入朝歌交易,又嚴令白日只許入城不許出城,故意營造出朝歌城繁榮鼎盛,歌舞昇平的氣象,全為討得紂王的歡心。所以姜惑入城時才會通行無阻。
姜惑不明白其中緣故,但見朝歌雖然景象熱鬧,百姓們卻個個面有憂色,也不互相交談,彷彿唯恐惹禍上身,不由大覺奇怪。他心事重重,也無意追究,想到自己儘管來到了朝歌,卻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才能進入皇宮見到蘇妲己,便低頭思索下一步行動。
不知這位壯士要去往何處,可須坐車麼?突然,一人對姜惑發問道。
姜惑抬首望去,卻是一位車伕在兜攬生意。只見他身著一件寬大的灰衣,衣料古舊,上面還東一塊西一塊地打著補丁,下身的褲子短得只到膝蓋,赤著雙足,顯得十分貧苦。頭上戴著一頂大草帽,將大半張臉都遮住,瞧不清眼眉臉容,只能看到薄削而緊抿的唇,隨著他說話,露出口中潔白整齊的牙齒,頜下潔淨無須,生著軟軟的絨毛,恐怕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
姜惑搖搖頭:我不坐車。
那年輕車伕卻不罷休,嘿嘿一笑,在姜惑耳邊小聲道:這朝歌之中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哪怕你要去皇宮,我也有辦法暢行無阻。
姜惑聽這車伕口氣極大,愣了一下。仔細打量,卻發現他的衣物雖然破舊,都洗得十分乾淨,幾乎一塵不染,根本不像整日東奔西跑的車伕。他心頭起疑,再望一眼車伕身後那輛車,幾乎失聲而笑。
只見那車不但如主人的服飾一般東拼西湊,更是長寬不足三尺,除了駕車之位外,狹窄的車廂內只能容一人安坐。而拉車的並不是什麼駿馬健騾,而是一隻狀如小狗、生有六蹄的奇怪小獸。也不知這小小的身子骨能否拉動這破車。若能憑之行入皇宮,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車伕彷彿看出姜惑心頭疑問,輕輕一笑:你可不要看扁我這小兄弟,它名叫狂風,疾行如電,平穩異常。我還捨不得讓它多勞累,每日最多隻拉三名客人。伴隨著他的語聲,那名叫狂風的小動物抬起前端兩足,耀武揚威般在空中揮舞著,瞧起來十分有趣。而待那車伕撮唇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嘯,狂風便立刻安靜下來。
姜惑心知有異。眼看周圍百姓皆是緘口不語,這位車伕卻如此放聲談笑,毫無顧忌,實在是與眾不同。而且他言行中隱含傲氣,舉手投足間更有一股渾然天成的氣勢,若不看他裝束,定會以為是某位微服私訪的少年將軍,哪像一位貧困潦倒的車伕?
不過姜惑心事重重,雖覺得車伕古怪,也無心結識。何況他這一路上飢餐野果,渴飲山泉,離開洚州城時雖有寧華安贈予的銅錢玉貝以做盤纏,但姜惑天性豪俠,偶遇貧若百姓皆傾囊相贈,故而此刻身上根本沒有錢幣以充車資。
當下他淡然一笑,仍是微微搖頭拒絕那年輕車伕,大步往前行去。
誰知那車伕竟不肯干休,追上幾步:壯士不妨再考慮一下,朝歌城寬地大,更有許多避忌之處,若是不小心闖入禁地,可沒人救得了你。聽這句話倒似是威脅了。
姜惑臉色一沉,停步盯著車伕緩緩道:你為何一定要我坐你的車?車伕聳聳肩,淡淡道:無非想掙幾個小錢罷了。
姜惑一笑:可惜我身無分文,你去找別人吧。
車伕卻道:我知道壯士囊中羞澀,不過他微一停頓,方繼續道,你這柄劍卻是好劍,也可充當車資。
姜惑恍然大悟。他這寶劍是由青妍那裡奪來,並無劍鞘,便隨意懸於腰側。青妍身為南極仙翁弟子,佩劍自是不可多得的寶物。但這一路上經過風雨塵灰,寶劍早已蒙塵含垢,收斂鋒芒,不現原色,想不到仍被對方一眼識破,這份眼力倒是不可小覷。
姜惑嘆道:你不過一名車伕,要寶劍又有何用,恐怕還會因此惹禍上身。
車伕抬頭挺胸,眼中忽閃過一絲明亮的精芒,傲然反問道:難道現在是車伕,就要做一輩子的車伕麼?
但見他帽子下的面容俊朗,濃眉飛揚如劍,雙目炯然若星,既有一份冷峻,亦含一份高貴。
姜惑微微一怔,聽他語意不凡,心頭忽湧起知遇之情,當下哈哈一笑,取劍遞予車伕手中:小兄弟既然喜歡,便送給你吧。他本就灑脫率性,又隱隱感應到這位身為車伕的不羈少年與自己大有淵源,何況這柄寶劍原非己物,送之亦不覺可惜。
少年車伕捧劍於手,反倒愣住了,萬萬想不到自己巧舌如簧想騙姜惑坐車不得,對方卻如此輕易地把寶劍送給自己。
他一咬牙,又把寶劍交還姜惑:大哥豪氣干雲,必非常人,此劍你留著防身,我不要了。
姜惑擺手笑道:既已答應送給你,怎會收回?不等對方回應,轉身大步朝前行去,只留下那少年車伕一人愣在路邊。
這一刻,姜惑眼前忽又閃現出青妍那美麗的面容,心想與其睹劍思人,倒不如眼不見為淨,此時反而有一種放下牽掛的解脫。
姜惑心知皇宮內院絕非能輕易進去的,索性先在朝歌城中閒逛,順便查看地形。他信步遊走,遍覽風物,倒也輕鬆自在。
這一刻來到一個街口,忽見前方騷動,有人叫道:驚馬來了,大家快閃開。百姓頓時一片喧譁,紛紛閃入道邊躲避。卻有一位賣菜的老嫗茫然不知閃躲,在官道中央驚慌失措。
姜惑連忙上前兩步攙住老嫗:老奶奶,快隨我來。
老嫗聽如不聞,驚問道:怎麼回事,為何大家都跑開了?姜惑凝神細看,就見這老嫗雙目泛白,竟是個瞎子,瞧起來只怕年紀太大,耳朵也聾了,所以只感覺到旁人驚慌閃躲,卻不知發生何事。
前方忽揚起嘚嘚的馬蹄聲,只見一匹快馬如飛馳來,馬上乘客年約六十,紅服高冠,竟是朝中重臣的裝束。在他身後幾十步外塵土飛揚,有十幾位騎士追來,尚有人在後大叫:大人留步。但那老臣並不停馬,只是手撫胸口,雙唇緊閉,面如金紙,拼力策馬狂奔。
姜惑只恐奔馬撞倒老嫗,輕輕扶著她到路邊。老嫗漸放下心來,復又大聲吆喝道:賣菜啦,賣無心菜啦!
那老臣飛騎經過,聽到這一句,驀然勒馬停下,回頭問道:老夫人賣的是什麼菜?姜惑知老嫗聽不清楚,怕她怠慢高官惹來禍事,便替她答道:無心菜。
無心!無心!老臣喃喃道,菜既可無心,人若無心,又如何?
姜惑不知老臣何意,隨口答道:人若無心,當然就死了。
話音才落,只聽那老臣一聲大叫,倒跌下馬,唇角溢血,竟就此斃命。路人見狀齊聲驚呼,更是亂成一片。
姜惑嚇了一跳,不明所以。追趕老臣的十餘騎紛紛趕來。
當先一人翻身下馬,細察老臣,驚叫道:不好,比大人死了。其餘人相繼而來,聞言放聲大哭。其中一位黑袍銀甲的小將卻一指姜惑:我看得清楚,就是此人害了比大人。十餘騎立時上前,把姜惑圍在當中。
姜惑知道惹出禍來,難以善罷,先用柔勁把那老嫗擲於道邊安全處,之後昂首立於眾騎之中,大聲道:此人之死與我無關,若是不信,可問旁證他的語聲戛然而止,原來周圍百姓唯恐惹禍上身,早都逃得不見蹤影,哪兒還有什麼旁證?
那黑袍小將聲帶哭音,手中長槍幾乎指到了姜惑的鼻尖:我看得清楚,比大人和你說了兩句話,就突然掉下馬來
姜惑心高氣傲,此人妄言誹謗也還罷了,被那利槍直指面門卻令他怒火暗湧。他一把攥住槍頭,暗運內勁,用力往下一壓,黑袍小將哪料到姜惑還敢反抗,一時猝不及防,幾乎被他拉下馬來,慌忙鬆手棄槍。姜惑奪過長槍,往地上奮力一插,槍尖入土五尺,槍桿猶在地面上不停抖動。
姜惑雙目死盯那黑袍小將,只見他面上銀盔遮住了臉孔,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神中滿是驚訝與不信。
姜惑一字一句道:不要用槍指著我!這一刻,他的腦海中忽然閃現出一副畫面:在一條江邊,他被一群士兵用刀槍逼住,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妲己被帶上船去,被一位黑袍將領出言輕辱,從那一刻起,他就暗暗起誓,決不讓人再用兵器指著自己!
旁邊一人驚道:這人好厲害,笑笑的槍竟然都脫手了。
黑袍小將大怒,先回頭給了那人一巴掌,雖是隔著頭盔,亦能聽到一聲脆響。黑袍小將罵道:呸,我剛才只是一時疏忽才被他所趁,不對不對,不是一時疏忽,而是此人會使妖法。哼,所以剛才比大人才莫名其妙中了他的毒招。
姜惑本是怒火中燒,看見那黑袍小將此刻氣急敗壞的樣子反倒樂了:既然我會妖法,那你和我說了幾句話怎麼不跌下馬來,倒地斃命?
那黑袍小坐騎高大,又失了手中長槍,無法出手教訓姜惑,正打算下馬找姜惑算賬,聽了姜惑的話,卻是一愣,慌忙又在馬上坐正身形,唯恐被人誤解為是被姜惑幾句話驚得跌下馬來。
一位騎士忍不住上前:武成王隨後就到,先擒下這小子再說。手中大刀朝姜惑當頭劈下。
黑袍小將急忙道:這小子背後定然有人主使,捉活口,不要殺。他官職雖不高,其餘人卻都彷彿聽命於他。出刀的騎士答應一聲,長刀略偏一線,斬向姜惑右肩。
姜惑聽黑袍小將如此一說,童心大起,眼見長刀劈來,不但不避不讓,反而將脖頸往那刀口上湊去,口中猶道:冤枉啊冤枉,我不想活了。以他的武技,縱然那騎士收手不及,也有萬全把握在長刀及身的剎那閃開。眾人哪想到姜惑會有如此行徑,心中認定了他畏罪自盡的企圖。
使刀的騎士慌忙變招,誰知姜惑身形更快,將脖頸要害使勁撞向鋒利的長刀,彷彿非要用血肉之軀與利刃拼個高低一般。那騎士反而使力不均失去平衡,幾乎從馬上掉下來,長刀終於還是沒躲開姜惑,雖然力道大減,仍是結結實實地落在姜惑的脖頸上
眾人齊聲驚呼,只道定會看見一顆頭顱沖天飛起、鮮血四濺的情形。誰知只見姜惑歪著頭望著那黑袍小將笑嘻嘻道:武成王可就是黃飛虎嗎?我倒想見一見他。原來他藝高人膽大,刀鋒觸體時力道已弱,竟被他用脖頸與肩骨緊緊夾住,毫髮無傷。
這一來眾人更是認定他有妖法,發一聲喊,圍成一個八尺方圓的大圈,將姜惑圍在其中,卻是誰也不敢再出手了。事實上剛才趁對方立足未穩時,姜惑本有隙逃脫,但他自小聽母親講過許多大商朝的英雄人物,對那勇冠三軍的武成王黃飛虎心生敬重,有心見見是何等人物。這一猶豫,等眾騎士布好陣勢,已失去了脫困的良機。
姜惑自覺無辜,也不驚慌害怕,笑道:你們再不來抓我,我就使遁術跑了。他哪懂遁術,但只有等對方一擁而上時方有機會趁亂逃脫。
眾騎士聞言欲動,那黑袍小將卻道:不要中他的計,大家各守原位,他要能跑早就跑了。望著姜惑那滿不在乎的神情,氣得雙拳緊捏,恨不能上前給他一拳。
姜惑對那黑袍小將調侃道:你可是叫笑笑麼?為何看你被氣得七竅生煙,沒有半分笑的神情?真是名不副實,還不快叫你父親給你改名怒怒。
黑袍小將本來對姜惑頗有懼意,聽他此言當真被怒不可遏,翻身下馬,刷的一聲抽出腰間佩劍:有本事你不要用妖法,憑真實本領與我公平地鬥一場。
周圍騎士一併添油加醋慫恿道:笑笑的劍術在朝歌排名第四,你這小子有本事就應戰。
黑袍小將回身喝罵:不許說第四,只許說劍術高強!言罷又抬頭斜瞅著姜惑,你敢麼?眼神中盡是挑釁。
姜惑雖與對方鬥嘴,卻是眼觀六路,只見遠處煙塵滾滾,已有不少兵馬朝此處圍來。心想不知那個比大人是什麼來路,看來官職不小,恐怕就算自己不是真兇,也會被拉去陪葬,此刻若再不趁機逃走,當真被上千兵馬圍住了,那可是插翅難飛。
他雖還想著見一見武成王黃飛虎,卻也不敢多作停留,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口中對黑袍小將道:可惜我的劍剛剛送人了,你要我空手鬥你寶劍嗎?恐怕你這劍術第四勝之也不武。
黑袍小將氣得跺腳,轉頭吩咐一名手下:小任,把你的劍借給他。他亦知道姜惑絕非庸手,只恐自己身穿沉重的甲冑動手不便,說話間便匆匆脫下身上銀甲,露出內裡粉紅色的短衣與窈窕身段。一名騎士則依言拔出腰間佩劍,揚手擲在姜惑腳下。
姜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黑袍小將職位不高,眾人卻唯她馬首是瞻,原來竟是一位女子。想必定是一位極為美麗的女孩兒,方才惹得一眾騎士對她大獻殷勤,有心想見見她的真面目,奈何她卻並不除下頭盔,那一雙原本澄澈如水、沉靜若海的眼眸敵意甚濃,閃動著強抑的怒火。也不知她號稱朝歌劍術第四是確有其事,還是其他劍術高手全都憐香惜玉,有心承讓之故。
姜惑有意伺機而逃,望著對方擲來的寶劍撇嘴道:此劍雖利,卻遠遠比不上我本來的寶劍,發揮不了我的劍術,另換一把吧。
笑笑冷然道:我瞧你是害怕了吧。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最多隻割下你舌頭,免得你胡說八道。
姜惑笑道:你不是還要等我招供主使之人嗎?割了舌頭如何招供?不如刺瞎眼睛,再割了鼻子耳朵,斷了四肢,然後用鋼針給全身刺出無數傷口,再澆上鹽水,最後掏出腸子,剖胃取膽
笑笑聽得害怕起來,捂耳大叫:不要說了,跟那個宮中賤人一樣
姜惑本意只是嚇唬她,便挑自己能想到最殘酷的刑法說出來,誰知說著說著反而引得自身魔意翻湧,再聽笑笑說到宮中那賤人,明白定是說那蘇後。雖然此蘇妲己多半不是自己的母親,也不能容忍他人侮辱,一時心中殺機大盛,目射寒光,漠然道:你再敢說一句她的壞話,我就把剛才所說的刑法全用在你身上!
眾騎士中一人驚呼道:此人定是那賤人派來的一語未畢,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姜惑已騰身而起,一掌拍在那發話騎士的坐騎頭顱之上,瞬即又返回原地。
那馬兒發出一聲哀嘶,全身四肢同時發出一連串脆響,四腿齊齊斷折,撲通一聲軟軟跪倒在地。但見馬兒頭頂上全無傷痕,七竅卻有血箭疾噴飛濺而出。姜惑這一掌使力極重,力透馬兒全身,令它肺腑骨骼瞬間全碎。
來朝歌的路上,姜惑常常念及在洚州城外大開殺戒之事,暗自警惕自己收斂殺性,這兩個月來一直修身養性,只食些野果山泉,不動葷腥,直到此刻一掌斃馬,方才激起胸中狂意,仰天長嘯。
只因他身法太快,眾騎士只見姜惑仍在原處負手而立,渾若無事,一時竟不知剛才是否當真見到他移動,直到馬兒暴斃,方才明白過來,再聽姜惑這一聲刺人耳鼓、直透人心的長嘯,心頭如被重捶,皆是驚懼交集,齊齊退開一步。
姜惑眼望笑笑,目露殺機。這一刻潛藏在他心底的狂暴之念已被盡數激起,他彷彿又回到了洚州城外的血腥戰場,面對你死我活的拼殺,他必須用最快捷最狠毒的方法讓眼前的敵人徹底消失。
笑笑望著姜惑忽變得無比獰惡的神態,心頭大懼,卻暗中一咬銀牙,不退反進,掌中長劍一擺,冷喝一聲:你既然想找死,我便成全你!
這平常的一句話聽在姜惑耳中,卻如見狂電,若聞驚雷,瞬間令他冷靜下來。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必有一位黑袍小將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就此造成了他與母親和小婉的失散,只是他再也想不起更多的細節。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來朝歌本為了尋找母親,若是當街殺人,受到朝廷通緝,只怕自此行動不便,再難找到母親。
當下,他長長吸了一口氣,淡然一笑,譏諷道:就算我想找死,恐怕你也沒本事成全我。
笑笑眼見姜惑一臉兇相忽又平復,重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渾如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正在裝腔作勢,心頭不由泛起一絲異樣,哪想到自己隨口的一句話就讓姜惑收攝殺心。
當下她冷靜度勢,嬌喝道:快撿起劍,且看你能支撐幾招?她雖身為女流,卻頗為自傲,縱然怒氣上湧之際亦不肯佔姜惑空手的便宜。
大哥莫慌,你的劍來了。突然,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一人一物忽就擋在笑笑與姜惑之間。那人手捧一柄寒光冶冶的寶劍,雙手遞給姜惑。
姜惑定睛瞧去,面前之人一身灰衣,短褲赤足,頭頂草帽,赫然竟是才入城時碰見的那個年輕車伕,也不知他是用何辦法突入眾騎士的包圍,竟然連那破車也一併搬了過來。車前那隻名喚狂風的小獸眨著眼好奇地望著眾人,表情十分俏皮討喜。
姜惑更不推辭,接劍在手,望向笑笑,只說了兩個字:來吧。
在笑笑眼裡,這一刻姜惑的身形彷彿驀然高大起來,凜傲如山峰,威猛如天神。他銳利的眼神罩定自己,眉宇間的不馴與灑脫透體而出,一劍在手,一時懾於他的神威,呆怔著退開半步。
姜惑凌利眼神如電般掃視全場,就要出手。這一刻耳邊忽傳來那車伕的聲音:大哥還不快走,真要等著朝歌十萬精兵齊至啊?放心,有我駕車,保你平安無事。
姜惑愕然望向車伕,不明白與他僅僅一面之緣,為何冒險相救?
少年車伕低聲道:呆看什麼,快上車吧。不由分說一把將姜惑推入那小車中,自己則跨上駕者之位,口中傳出一記奇怪的呼哨:狂風,走。
那拉車的小動物狂風驀然毛髮倒豎,發出一聲似豹似狼的長嗥,聞者無不動容。霎時人車如箭般從人群中閃出,更奇怪的是,眾騎士原本包圍得十分緊密,兩騎間相距不過三四尺,卻仍被那小車毫無阻滯地穿越而過,絲毫沒有發生碰撞。
眾騎士緩過神來,齊呼喝一聲,打馬狂追。
但見朝歌城中,小車穿行於前,眾騎追逐於後。那小車疾若流星,快若閃電,在人潮街店的縫隙中游走,靈動非凡,迅似輕煙,反而是眾騎士不時踢翻路邊雜物,稍有遲鈍,便再也看不見那小車的蹤影。
眾人面面相覷,笑笑更氣得拍胸跺足,揚手發出一道火箭。
小車左衝右轉,疾行無礙,車裡平穩異常。此刻姜惑已知這少年車伕必有不凡來歷,絕非一普通車伕那麼簡單。
那少年遠遠見到那沖天而起的火箭,呼了一口氣:好傢伙,這是調動整個朝歌十萬精兵的火龍令,看來小姑娘動真火了。
姜惑聽他語氣中滿是不屑,似乎朝歌全城十萬精兵也不放在他眼裡,不由大覺欣賞:你指的是那名叫笑笑的姑娘麼,她為何有那麼大能耐?
少年聳聳肩:看來你真是第一次入城了,竟然連她都不識。這小姑娘乃是太師聞仲的寶貝孫女,行事果決,劍法高強,又愛惹是生非,朝歌城中提到聞笑笑三個字無人不知。她還與一眾交好的宮中騎衛成立了旋風營,平日在朝歌城中管些不平之事,倒頗得人望。
姜惑暗暗記住,想到剛才聞笑笑氣急敗壞的模樣,搖頭失笑,口中道:未入朝歌前,我就一直在想第一個認識的會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想不到終於還是坐上了你的車。我叫姜惑,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少年車伕道:小弟名叫寄風,能與姜大哥這樣的人物相識,三生有幸。
寄風,好名字。聽著寄風語出真誠的讚譽,姜惑坦然一笑,果然不愧是狂風的好兄弟。
寄風亦是哈哈大笑:我平日眼高於頂,朝歌雖大,也極難有瞧得上眼的人物,想不到今日對姜大哥一見如故,確是有緣了。
姜惑奇道:我不過一無名小卒,為何你那麼看重我,還要捨命相救?
寄風道:不瞞姜大哥,小弟原本出身於貴族,卻不願稟承祖蔭,一心獨闖天下,所以才離家出走,又故意化裝成落泊潦倒的車伕來到朝歌,就是想試一試世人之心。誰知朝歌雖大,見到的卻都是些趨炎附勢之徒,我縱有一身異業,卻無人看重,漸漸心灰意冷。今日雖見姜大哥氣宇不凡,卻只是對你那寶劍動心,才一意勸你登車,想不到姜大哥竟能將寶劍慷慨相賜,這份知遇之情讓小弟重拾信心,亦是寄風離家出行以來最大的收穫。
姜惑聽了寄風這一番話,知他面冷心熱,確是性情中人,心頭熱血上湧,昂然道:既然如此,我們便結為異姓兄弟,同創一番大業。
寄風肅聲道:小弟早有此意,想不到姜大哥先說了出來。此刻逃命要緊,不及插香結盟,待日後補救。
姜惑大笑:既已是兄弟,何須繁文縟節,我叫你一聲兄弟,你叫我一聲大哥,天地皆知你我赤誠之心!這句話說得豪氣萬丈,寄風霎時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只顫聲喚了一聲大哥。
姜惑欣然應允,這相識不過半日的兩人便在身後數萬追兵的面前、在疾奔如飛的小車中結為兄弟!
那狂風實乃生於南國的異獸,體型雖小,卻力大無窮,更善解人意,往往不等寄風開口指揮,已自行判斷出前路是否有朝歌兵馬攔截,提前轉向。
小車在城中左衝右突,身後追兵雖多,卻全憑馬力,無法與狂風的腳力相較,距離越拉越遠,眨眼間已衝至西門。箭樓上的守衛剛剛接到火龍令,尚不明有何變故,小車夾在亂民之中剛剛出了城後,城門便急急關閉,反將身後的一眾追兵堵於城內。
擺脫追兵後,寄風心緒稍平,問起姜惑惹禍緣由,姜惑細細說了,寄風道:那比大人乃是朝中丞相比干,此人赤膽忠義,乃是國之棟樑,想不到今日忽然斃命於此。他的死與大哥自然無關,恐怕是中了奸臣的什麼毒計。唉,紂王無道,只知寵幸蘇妲己與小人佞臣,動不動就殘害良臣名將,這大商朝只怕當真是氣數盡了。言畢不勝唏噓。
姜惑料不到那老臣比干竟是朝中丞相,自己才入朝歌半日,便平白引來這極大事端,不免心頭著惱。又聽寄風提及蘇妲己的名字,唯恐聽到她什麼壞話自己按捺不住脾氣,惹來兄弟不和,正要對寄風說起自己來朝歌的目的,忽覺小車速度驟然一緩,驀然停了下來。寄風口中呼哨不休,狂風卻只是低聲嘶叫,不肯前行。
寄風驚呼一聲:不好,有高人設陣阻車,恐怕免不了一場拼殺了!
怕什麼。姜惑大笑,你我兄弟同心,一併殺出去就是。當即持劍下車,但見前方空無一物,並無兵馬阻路,但寄風卻是皺著眉頭,面色凝重,雙拳緊握,如臨大敵。
姜惑奇道:敵人在哪裡?
寄風一指地面:敵人尚未現身,但已用高深法術鎖住地脈,令狂風不敢行動。此人定是法力高強的軒轅族道士。此刻前有敵人,後有追兵,大哥快與小弟一起逃走吧。
姜惑毫無懼色,冷笑道:我恰好與軒轅族人有血海深仇,正愁找不到他們,想不到竟送上門來。
寄風低聲嘆道:實不相瞞,小弟來自異人族,善於召喚奇禽異獸,本身武技卻遠不如大哥,此刻勉強逃走還可做到,只是要委屈大哥一下。
姜惑這些日子聽了許多傳聞,知道異人族多居住在南方,其祖乃是上古戰神蚩尤,族人極少,性格隱忍深刻,有許多匪夷所思的奇技秘術,最擅長使用非凡的意念力召喚神獸助戰,同時還可通過神秘的詛咒削弱對手的能力;而居住於中、東、北方的人類數量最多,乃是炎帝神農氏的後代,稱之為神農族,因神農族人擁有強大的力量和充沛的體力,通常使用沉重而鋒利的武器,可披掛刀槍難入的重甲,又稱之為甲士,精於格鬥,戰力非凡;而居中在西方的軒轅族人大多是黃帝姬軒轅之後代,擅長地、火、土、風四大元素之法術,道義精深奧妙,所以亦被稱之為道士。
神農、軒轅、異人併為神州三大人類種族,彼此間雖無大規模的爭鬥,但因三族性格迥異,一些偏見難以溝通,時有衝突。
姜惑也不知寄風所說委屈是何意,料想是什麼詭異秘術。他性格剛強自負,豈願不戰而逃,止住正要念訣施術的寄風:此事因我而起,不須連累兄弟,你先走一步,我必有方法脫險,日後再圖相聚。
寄風急得大叫:大哥若不走,我也不走。
忽見前方緩緩行來一隊千人騎軍,領頭騎士手持大旗,旗上寫著一個費字。寄風恍然道:原來是費仲那奸臣,此人只懂討好蘇妲己與紂王,朝歌百姓皆在暗中痛罵他。
姜惑心中一動:寄風竟然把蘇妲己排在紂王之前,完全不合情理,如此看來,這費仲更應是屬於蘇妲己一黨,自己能否藉此想出什麼方法見到蘇妲己呢?一念至此,更不願離開,對寄風正色道:你既然認我是大哥,就要聽我的話,快快離開此地。見寄風口中不言,神情卻十分倔強不服,知他兄弟情深,又放緩口氣笑道,你放心,大哥可沒有活夠,若是沒有把握脫身,豈會白白送命?
寄風聽姜惑如此解釋,稍稍放心,知道自己多留無益,徒然令姜惑分心,一咬牙道:好,我聽大哥的話先行離開。但若要大哥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寄風發誓殺盡費仲滿門!說到這裡,眼睛都紅了。
姜惑灑然一笑,望著自己手中寶劍:此劍本已是兄弟之物,大哥暫借幾日,日後相見再還給兄弟。言罷大踏步迎著大軍行去。
寄風知道姜惑阻住大軍好讓自己有隙逃走,叫一聲:大哥,保重。口中默唸訣法,施術遁離。
若是姜惑此刻轉頭看一眼,定會驚訝得合不攏嘴,亦會明白寄風所說委屈到底是何用意。
只見無數黑色的螞蟻由四面八方匆匆行來,爬滿寄風與那小車身上,彷彿給一人一車鋪染上一層黑色的幕布。蟻群越堆越高,起初尚能看到人車之形,漸漸成了一個圓圓的小丘,不一會兒,蟻群忽然消退四散,而蟻群下的人車皆已不見蹤影。
至於那奇獸狂風,本就是寄風召喚而來,已早一步令其自行逃走了。
姜惑大步前行,然而行進之勢卻極為緩慢。他感到地底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正在拉扯他的腳步,每跨出一步都需要極大的力氣才能把雙足從地面拔起,而若是後退則不但毫無阻礙,而且隱有力量推動。
他心知這必是寄風所說那位軒轅族道士佈下的陣法,怪不得以異獸狂風之能亦裹足不前。而在這種處境下,對方士兵殺來事半功倍,自己則抵禦困難。此人能在如此廣闊的地面上施法佈陣,足見道力高強,當是軒轅族中的佼佼之輩,心頭不由暗驚。
此刻姜惑身後朝歌城內的追兵業已追至,但遠遠望見費仲的旗號,皆停步不前,只堵住姜惑的退路。而對面的騎士則排成扇形,把姜惑前、左、右方的去路阻住,等到離姜惑只有百步時皆駐馬不前,蓄勢待發,看來只要得到號令便會衝殺過來。
姜惑霎時感到極大的壓力。他雖經過洚州城前的血戰,但那時格殺淳于麟後以聖劍士之名懾服囿州軍馬,並未與大群騎士正面交鋒,深明這戰場上的拼鬥不比單打獨鬥,一旦對方憑藉馬力衝殺而至,縱然他自負劍術無雙,要想全身而退亦大費周折。
姜惑暗忖這費仲雖然惡名在外,但領軍佈陣倒有其獨到之處,為何不去前線立功?他料想這些士兵自恃為朝歌禁軍,定是加倍地仗勢欺壓百姓,一言不和便以刀劍相逼,恐怕自己稍露抵抗之意就會引來對方衝鋒,當下把寶劍藏於身後,緩步前行,腦中思索該如何應對這場面。
還請小施主停步。一個清朗的聲音從對方陣中遠遠傳來,這位小施主能毫不費力衝破貧道的拖泥大陣,果有非常本領。
姜惑應言止步,聽發話之人稱呼自己小施主,又自稱貧道,必是那施術阻陣的軒轅族道人。事實上他前行闖陣絕非毫不費力,只是表面上故作輕鬆,讓對方莫測高深。
那道人又道:費大人頗為欣賞小施主之能,有意收入帳下,若是小施主願意,便拋下兵器以示誠意。
姜惑猶豫一下,為見蘇妲己他本就有意結識費仲,但早知此人只是一個反覆小人,如果自己放下寶劍束手就擒,萬一對方反目成仇,豈不是毫無抵抗之力?他靈機一動,以退為進,大聲道:小民被誣傷害丞相比干,費大人能保我平安麼?
那道長不以為意,笑道:小施主放心,費大人求賢若渴,只要入了他門下,天大的禍事也可化險為夷。又傳音至姜惑耳中,莫說那不成器的旋風營,就算紂王要下令殺你,費大人亦可替施主周旋。
姜惑聽對方如此大言無忌,心裡暗罵費仲權勢滔天,稍作權衡後,毅然拋下掌中寶劍。一名騎士立刻策馬上前,撿起寶劍,回陣而去。與此同時,那地面上的粘滯之力也突然散去。
姜惑忍不住道:此劍乃是小民心愛之物,若是費大人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還請日後歸還。
一個尖厲的聲音傳來:壯士敬請放心,我費仲一言九鼎,豈能言而無信,定會重用壯士,寶劍自當奉還。隨著說話聲,一騎從軍陣中行出,這大商朝中權高位重的大奸臣費仲終於現身。
費仲四十餘歲,長髯及胸,相貌身材皆極其普通,更是臉色蒼黃,四肢柔弱無力,顯然是酒色過度之故。他嘴邊似笑非笑,滴溜溜亂轉的一雙小眼盯住姜惑,隱隱露出防範之意。
姜惑對自己的武功極為自信,加上絕技傍身,再好的神兵利器亦視為身外之物,棄之不惜。他並不明白商朝尚武之風極濃,若非真心投降,決不肯輕易放下兵器,所以費仲才會出來相見。而即便如此,亦有十餘名手執刀矛、搭箭在弦的親衛騎士團團圍在費仲身邊,並不與姜惑正面相對,。
姜惑按捺心頭厭惡,欠身施禮:小民姜惑,見過費大人。
費仲哈哈大笑:姜壯士身手不凡,既願投奔於本官,名利美色皆可由君任選。且與本官先回朝歌,一切從長計議。姜惑也不爭辯,有人牽來一匹馬,隨費仲回城而去。城內的追兵得了費仲的號令,亦悻悻散去。
一位頗有道骨仙風的老道士策馬在旁,但見他頭系青巾,寬衣大袖,足蹬麻鞋,鬚眉皆白,卻偏偏瞧不出有多大年紀。沿路上目光炯炯,不時打量著姜惑,似乎在研究著什麼,隨即又在費仲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費仲連連點頭,臉色驚疑不定。
姜惑心知這老道士必是那佈下拖泥大陣之人,暗中警惕。
朝歌城中已亂成一團,幾位將官調動士卒安撫百姓,見到費仲的人馬,皆遠遠避開。恰巧又見到了重新披掛起銀甲的聞笑笑與她的旋風營,遇到費仲也不打招呼。
起初在朝歌城中,聞笑笑聽到姜惑一力維護蘇妲己,就認定姜惑是妲己派來刺殺比干的刺客,此刻見姜惑與費仲同行,更對自己的猜測確信無疑,望著他的眼神里大有譏誚不屑之色,又把掌中劍朝姜惑虛揚幾下,以表憤怒之情。
姜惑心頭好笑,強力按捺住上前揭下她頭盔瞧瞧真面目的衝動,只遠遠朝她做個鬼臉。
聞笑笑冷哼一聲,隨即又打一記響亮的呼哨,率一眾騎士如風而去,顯然根本沒將堂堂費大人放在眼裡。
才入費府,聽了一名家丁的稟報,費仲皺著眉對那軒轅族老道士低聲囑咐幾句,又匆匆出府而去。那老道士自行將姜惑帶入內堂坐定,屏退左右,僅留兩人相對。姜惑不知老道士用意,見對方默然無語,也不開口問詢。只是難以抵擋他不時射來的銳利目光,索性閉目養神,不去看他。
忽聽到有人來往出入,睜眼瞧去,卻是些家丁搬來些物品放於桌上。除了大堆黃金、華麗服飾外,還有些珍玩寶物,最後赫然看到自己剛才被收繳去的寶劍。姜惑心頭大生感嘆,費仲雖然名聲不佳,畢竟是一代奸雄,懂得如何收買人心,只可惜自己根本沒打算替他效力,只是藉機見蘇妲己一面。他望著寶劍暗暗冷笑,心知自己決不可能被費仲收買,臨走前說不定還要找機會給這小人一劍,給那些被他讒言加害的忠臣義士報仇。
正思索間,忽覺面龐一陣火辣,卻是那老道大有深意的目光死盯著他,竟如同刀槍加身。姜惑暗吃一驚,這老道法力高強,莫要被他瞧破心中所思。回想起師父且諾說自己目前的狀態絕非軒轅族高手之敵,起初還不甚相信,今日遇見這老道士,且不提他方才佈陣之能,只憑此刻一派氣定神閒的宗師風範,心裡已不由先怯了三分。
自從姜惑脫出幻諤之鏡以來,天不怕地不怕。洚州城外孤身出襲,在數千軍馬前一舉擊殺淳于麟後,更是對自己的武功倍添信心,面對朝歌數萬大軍的追擊亦能及時審時度勢不見慌亂,但此刻被這老道士篤定從容的眼光一罩,竟覺得有些束手束腳,自信忽就減了三分。自己縱然一劍在手,恐怕也未必是這老道士的對手,一念至此,大感沮喪。
姜惑強自鎮靜心神,正要繼續閉上眼睛。卻聽那老道士輕咳一聲,終於開口道:貧道知道自家功力,一旦佈下拖泥大陣,憑藉大地傳導吸墜之力,可令方園五里之中飛禽走獸寸步難行,僅有體型輕小的昆蟲行動無礙。而與姜施主同行的那位少年,先能憑一人一車之力逃出朝歌數萬追兵的圍堵,又能在陷身拖泥大陣的剎那想到借蟻蟲之力逃遁的方法,若是貧道眼力無虛,他應該是擅於召喚各式生物的異人族高手吧。
姜惑並不知寄風以何法脫困,當時老道士相距極遠,但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仿如親見,暗自佩服。他只恐軒轅族與異人族有何仇怨,自然不肯洩露寄風的身份,含混道:那位少年是晚輩初入朝歌無意間認識的,並不知他來歷。老道士凝思不語,眼中卻流露出懷疑的神情。姜惑自知這番話破綻極多,寄風若與自己無甚交情,豈肯冒險相救?硬著頭皮不再解釋,幸好老道士亦不再追問。
老道士的目光又移到桌上的寶劍:貧道認得此劍是南極仙翁門下之物,不知姜施主與之有何關係?姜惑訝異於老道士明察秋毫的眼力,口中淡然道:道長說得不錯。此劍乃是南極仙翁門下弟子之物,與晚輩起了些爭端,便搶了過來。他這話並無隱瞞,出口後卻覺得失言。同為修道之士,萬一這老道士與南極仙翁頗有淵源豈不糟糕?
老道士卻僅是釋然一笑:初見此劍時,貧道還以為姜施主亦是修道之人,所以才能衝破貧道的拖泥大陣。然而見到姜施主後才明白你並未曾修過道法,僅僅憑本身力量強突陣法,實是神力驚人。而姜施主不但有此能耐,還能傾心結交各路奇人異士,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貧道失敬了。
姜惑捉摸不透老道士的用意,連忙謙遜幾句。卻聽老道士一字一句緩緩道:不過姜施主剛才望向寶劍的目光中含有殺氣,卻不知你想殺的人是誰?
姜惑強自鎮定,淡定一笑:道長胸藏機杼,心富謀略,不妨猜一猜。
老道士呵呵一笑:如果姜施主因忌貧道之能而動殺機,尚可理解。但如果姜施主想趁機殺費大人以博功名,那可真是打錯主意了。
姜惑一震,想不到自己隨意所想竟被對方瞧得如此通透,心頭湧上一股莫名的懼意:道長說笑了。尚未請教道長法號,在何處修行?
老道士道:貧道申公豹,才從崑崙山趕來朝歌。
姜惑聽申公豹並不追究自己心懷殺機之事,剛剛暗舒一口氣,忽又聽到崑崙山三字,猛然想起泱泱西峰巔,釣翁遇少年之句,不知此人與那崑崙山元始天尊門下道術最精的姜子牙有何關係?
申公豹眼神若刀,緊緊鎖住姜惑。姜惑百般不自在,忍不住問道:申道長為何如此看著晚輩?
申公豹嘿然一笑,出語卻是石破天驚:姜施主可知道貧道第一眼見到你時,就忍不住動了殺機麼?此言乍一出口,他眼中驀然射出一道令人不敢逼視的精光,原本慈祥端嚴的面目剎那間顯得十分妖邪。
姜惑張口結舌,幾乎驚跳而起。申公豹續道:只因貧道瞧出姜施主體內魔意糾結,暗伏異數,乃是朝世鉅變的淵源。早殺你一日,便可多救得幾位紅塵蒼生
直到這一刻,姜惑方才體會到申公豹之法力是如何深不可測,一面暗自運功戒備,口中勉強笑道:道長言過其實了,晚輩雖有些蠻力,亦不過一介草民,哪有什麼翻雲覆雨、動亂天下的能力。
申公豹不為所動:姜施主若不承認,便是小覷了貧道的道行。但姜施主可知道貧道最後為何又放過了你麼?
姜惑搖搖頭。申公豹淡然道:第一,因為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
姜惑奇道:道長所指是何人?申公豹吸了一口氣,面上閃過一絲怨毒,口中輕輕吐出一個名字:姜子牙!
姜惑呆怔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他的身份只有師父且諾知道,而提及姜子牙名字時也絕無外人在場,面前的申公豹如何得知?莫非他當真神通廣大至此,竟能瞧破自己的所思所想麼?
申公豹對姜惑的驚訝神情視若不見:姜施主放心,此處只有你我兩人,這亦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貧道對天立誓決不告訴他人。
姜惑聽申公豹語氣中多有迴護之意,稍稍放心:不知道長與那姜子牙有何仇怨?
申公豹自言自語般道:姜子牙是貧道的師兄,此人剛愎自用,自以為修得正果,妄言扶西岐而滅殷商。哼,貧道便偏偏與他作對,瞧瞧是他的道行高些,還是貧道更勝一籌。又望向姜惑,不過那姜子牙現在官拜西岐丞相,甚得西伯侯姬昌重用,又請來各路神靈替他助陣,遲早會反,單憑貧道一人尚力有不逮。但只要有姜施主相助,便多了一分對付姜子牙的把握,不知姜施主意下如何?
姜惑雖有對付姜子牙之心,卻並不想借他人之力。何況這申公豹雖是道骨仙風,但既然與費仲這小人沆瀣一氣,言語間更隱見邪意,心術不正,何似光明磊落的修道之士?不過姜惑不明申公豹虛實,只恐他真有瞧破自己心思的法術,念頭一轉旋即按下,轉開話題:既然道長說出了不殺晚輩的第一點理由,那麼想必還有第二點理由,不知是什麼?
申公豹冷笑一聲:第二,因為貧道隨時可取你性命,不必急於一時。
聽到這一句近於挑釁的話,姜惑被激得戰志大盛,目光停在桌上的寶劍上,恨不能立刻仗劍衝前與申公豹拼個高低。
申公豹只是望著姜惑冷笑,似乎隨時等著他暴起發難。其實在申公豹心裡,亦拿不定主意留著姜惑到底是福是禍,所以才故意以言語相激,若是此刻不能壓服姜惑,索性便先下手除了他,以絕日後之患。
姜惑漸漸冷靜下來,知道現在的自己恐非申公豹之敵,此人言辭鋒利,心機深沉,若果真決意殺自己,決不會手下容情,不妨虛與委蛇,先應付過這一關再說。長嘆道:道長法力高深,晚輩願助你得成大業。
申公豹哈哈大笑,緩緩伸出手來:好,從今以後,貧道在明,姜施主在暗,管教那姜子牙萬劫不復。
姜惑明知此舉如與虎謀皮,但被迫無奈之下,亦只好與申公豹三擊掌而誓。
門口腳步傳來,費仲匆忙而入。姜惑起身施禮,趁機避開申公豹那灼人的目光。
費仲笑道:姜壯士無須多禮。你可知剛才武成王黃飛虎特意派人找本官要你歸案,已被我推諉過去,由此也可見本官對姜壯士的倚重之心。
姜惑心頭暗歎。申公豹講話看似散亂無緒,但能時時給人以強大的壓力;而這費仲卻巴不得別人知道自己做過的好事,一副請功邀賞般的小人嘴臉。單憑隻字片語,已可見瞧出費仲與申公豹之間相差何其之遠。
姜惑努力裝出感恩不盡的模樣,又強忍著厭惡恭維他幾句。費仲得意地拈鬚大笑,申公豹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洞悉天機般含笑不語。
姜惑注意到內堂裡更無其他侍從,費仲能放心與自己相見,自然是因為申公豹在旁的緣故,由此可見申公豹極得費仲信任。而以申公豹驚世駭俗的能力,不難得到紂王的歡心,又何須對費仲討好?想來與自己一樣,都只是利用費仲達到某種目的,卻不知申公豹意圖何在?
不知怎麼,雖然剛剛與申公豹擊掌而誓,共同對付姜子牙,但在姜惑的心中,卻已暗暗把申公豹當做平生一大勁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