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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回 鞭影橫空蟊賊逃命 荒村夤夜孤女傷神

    倏忽間,從樹上飛落下來一個人,他手執一條又細又長的鞭子,乍看上去活像是手中拖着根長麻繩。這幾個蒙面人倒是識貨的,他們相互對視了一會兒,各以眼神關照對方:此人棘手。原來那長鞭是用牛筋夾雜了鋼絲編織而成,柔中含剛,堅韌無比,稍一挨中,即會傷筋斷骨。蒙面人尚來不及問話,那人已對着他們發出一陣令人悚然的冷笑,他鄙夷不屑地諷訕説:“列位可真是‘堂堂男子漢,烈烈大丈夫’!在這荒郊野林裏,竟三對一欺侮一個弱小女子,若被人知道了,還有何臉面活在人間哪!”這真是冷鍋裏爆出個熱栗子。三個蒙面人互換眼色,其中一個跨上一步,抱拳説:“相好的,咱們是河水不犯井水,槽頭上拴騾,樹蔭下牽馬,各有所歸,各有所位。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惹上了臭粘毛草,甩也甩不掉,你收了篷吧!”那人啐了一口,義正詞嚴地説:“別跟我打什麼胡兒花哨!有道是: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扶危濟弱,見義勇為,乃是吾輩俠義者本色,像你們這樣,枉在江湖道兒上廝混,連一點兒起碼的人品與規距都不懂,就不配在我面前説長道短。”“你不問情由,貿然發冷彈把我們擊傷,難道這算懂得江湖規矩?”一個蒙面人反問,“我們不計較這些,還是以禮相待,己經夠朋友的了,可你卻還大馬金刀哼哼哈哈地教訓人,聽你的口氣,莫非真的想管這樁閒事?”那人嘻笑着點頭説:“嗯,小爺閒得慌,倒是想管上一管,怎麼樣?”另一個蒙面人搶上一步,厲聲吆喝:“你他媽的真個是黃牛鈷狗洞——不知深淺!你以為我們就是好惹的?”“呵哈哈!”那人仰天大笑:“龍頸捋須,虎口拔牙,我也不過是把它當成兒戲的事,又何懼你們這幾個偷雞摸狗不成大器的毛賊?小爺現在已經惹上了,你們又待怎麼樣?”蒙面人惱羞成怒,但為探明此人來路,仍耐着性子問:“相好的,別給臉的不要,一層一層地撕。我們是不想和你結冤,才和你好打招呼,你招子過戧(眼睛出了毛病),還以為我們是怕了你,是英雄的,先亮出個萬兒來聽聽!”那人哼了一聲説:“小爺是雲中的鶴,山裏的風,你們望不見,夠不到,想知道我的姓氏?呸!”俗話説:“人要臉,樹要皮”,這三個蒙面人被來者一陣羞辱,都像是被點燃了捻子的爆竹,蹦跳起來吼叫:“好哇,好哇!我們把你當成條漢子敬,不想你卻是個擀麪杖吹火--一竅不通的人。憑你那麼個人,就算你一身是鐵,能打幾枚釘?告訴你,今晚上可是你自己存心找上來的,到時候休怪我們兄弟得理不饒人!來呀,亮傢伙,上!”三個蒙面人揀好部位,同時亮開兵器殺奔而上。“呸,大膽毛賊,來吧!”那人一聲怒喝,揮長鞭刷地向前一抽,夜空中頃刻爆發出霹靂般的一聲巨響,清脆又震耳,己經把一個舉刀砍來的蒙面人的手腕緊緊纏住,其疾狠勢如蒼鷹攫食,猛若閃電而不可擋。那傢伙失聲高叫:“哎喲喲!”在驚慌失色中還來不及掙扎,那人的長鞭猛地一抖,竟然把那個蒙面人掀到了雲裏霧裏的半空中,那蒙面人好似驟然斷了線的風箏,被摔出老遠老遠。這一招真是先聲奪人,把另外兩個蒙面人嚇唬得愣住了,他們萬萬料想不到此人的出手竟如此神速,長鞭耍得竟然如此出神入化,真叫人不寒而慄,他們立即用黑話相互叮嚀,“夥計,風緊!盤子要點在秤星上(要多加小心,別讓這小子抓住漏子)!”那人確實不是尋常之輩,而是個深諳韜略的行家,他很懂得搶角佔上風和借勢發威風的重要性。比如虎威可以震懾百獸,但其“威”必須以蹲山為最,蹲山就是虎能發威所憑藉的“勢”,失去這個“勢”,其威就難發。這就是為什麼俗語有“虎落平陽被犬欺”的説法。那人也深懂造“勢”乘其“勢”,他趁着把持刀的蒙面人拋甩出去的聲勢,長鞭一甩,又順地面掀起一股沙塵,然後鞭似游龍地轉過來對付另外兩個蒙面人。他把鞭梢抖舞成笆斗大的一個虎頭,有形而實無形,進進退退,嫋嫋繞繞,長鞭出手時柔軟如綿,沾身時堅硬如鐵,指東打西,引上發下,弄得兩個蒙面人不僅無法近身攻擊,而且手腳無措,眼花繚亂,竟不知何處是虛,何處是實,何處是真,何處是假,他們知道即便是以兩敵一,今夕是不能取勝的了。再説那個被拋擲出去的蒙面人,雖然身不由自主,但心中倒還明白,當他擦身飛過叢林時,趕緊伸手抱住一枝橫伸的樹杈,然後兩腿夾住了樹幹,總算逃出了一場厄運。但他已成驚弓之鳥,眼看着兩個同伴漸漸不支,那麼“三十六計,走為上計”,連忙打出一陣緊急唿哨,兩個蒙面人聽得信號,哪裏還敢戀戰,既然被拋甩出去的同伴尚無恙,回去就交得了賬,走吧!於是兩人幾乎同時跳出圈子,急急如喪家之犬,匆匆若漏網之魚,狼奔豕突而去。那人也不追趕,他呼地收住長鞭,以居高臨下的口吻大喊:“龜孫子們,別跑斷了腿!小爺我救人要緊,權且把幾顆腦袋寄存在你們脖子上,等你小爺哪一天高興,隨時取下來當球兒耍。”説完,把長鞭往自己腰間一纏,走過來照看那從驢背上摔下來的姑娘,前行幾步定眼一瞧,不禁詫異得“咦咦”連聲,哪裏還有什麼受傷的姑娘?連那頭梅花驢也無影無蹤了。他暗暗思忖,總不致於再度落入強徒之手吧?剛才自己在樹頂上分明看得清楚,尾隨而來的就只有這三個蒙面人,現在他們顧自己逃命尚嫌不及,哪裏還有餘力來劫持受傷者?況且還有一頭會蹦會叫的驢子,那麼還會有哪一個程咬金在半路上殺出來呢?再怎麼説,總不能讓這個身受重傷的姑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明不白地弄丟了吧?敢情是他們另有同夥,趁他不備而得手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姑娘將再度遭毒手。霎時間,一種“我不相救誰相救”的責無旁貸的行俠仗義責任感油然湧上心頭。他一縱身,重又躍上樹冠,用手在眉上搭了個涼棚,捉了捉眼向四周搜索。他是個出了名的“鷹眼神彈子”,練就了一雙能明察秋毫之末、黑夜睹物的神目,即便是塵土迷漫,月黑風高,幾里路之內有什麼風吹草動,他都能一目瞭然地辨察出來。這時,藉着微弱的月光,他看到的只有三個小黑點似滾動的泥丸望北而去,漸漸從視線裏消失了。揆情度理,那姑娘和梅花驢也決不可能是他們的同黨所劫持,他望了又望,天闊雲低,萬籟俱寂,只有那風掠樹梢搖晃着碎落零墾的疏影。噢!會不會在自己和那三個蒙面人交手的時候,姑娘醒過來了,騎上梅花驢顧自逃生去了呢?這也是可能的,那麼我這對神鷹之眼怎麼會連一點兒驢蹄印都看不出來呢?啊!人哪,驢呀,你們上天入地了嗎?他心中一陣納悶兒,懷着“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心情從樹上跳了下來,垂頭喪氣地向自己的家門走去。離家不遠,隱約間他聽到有一種似乎是性畜的呼吸聲和嚼齧聲。他兩眼頓時一亮,啊喲喲,莫不是他們藏匿在這裏?他急衝衝三步跨兩步地尋聲而去。咦!怎麼這種越來越請晰的聲響,竟然從自己家附近傳出來呢?這下他倒有點兒猶豫了。他停下來又靜聽了一會兒,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再挪步向前走去,定睛一看,不由得把這位藝高膽大的小勇士嚇得蹬蹬蹬倒退了數步,原來那頭失蹤的梅花驢,正拴在他門前的小樹上,它歷盡了驚險,如今正悠閒地擺動着尾巴,在啃嚼着堆放在它面前的乾草,它似乎再也不用擔心還會有什麼驚心動魄的廝殺和雄關險道要它去闖了,神態顯得異常安詳。和梅花驢的散蕩神情正好相反的,是那位剛才還抖盡威鳳的小勇士,他緊張地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把長鞭又從身上解了下來,那間朝夕廁身的小屋,一下子變得陌生可怖,成了使他再也不敢隨意趨步的令人迷離撲朔的龍潭虎穴。在他離家時,天未黑透,屋內尚未掌燈,現在牖户裏透出了淡淡的燈光,半晌,他不禁“噗哧”地笑出了聲兒來,他笑自己是“聰明一世,懵懂一時”,按他的境遇有什麼可值得擔心的?按他的功夫,有什麼可害怕的呢?俗話説:“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敲門不吃驚”,眼前果然出現了一些怪異的現象,也該“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去探個究竟明白,弄個水落石出,才是道理。想到這裏,他精神陡增,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斜側着身子,輕輕地把門一推,門被推開了,他目光一掃,室內闃無人影,只有灶膛裏尚未燃盡的木柴在畢畢剝剝地跳着火花,他砍來當桌子使用的大樹樁上放着一盞小油燈,燈光所罩處,在那虎皮靠榻上躺着一個人,從門外那頭梅花驢去推測,不用靠近細看,躺着的人準是那位受了傷的姑娘,但見她身上覆蓋着他用獸皮拼成的皮毯子。他躡腳禁聲地走近靠榻,見那姑娘仍閉目沉睡,一點兒沒有感覺到室內進來了人,他也沒去驚動她,輕輕地移動毛毯,仔細地察看姑娘的傷勢,他發現姑娘的傷處在肩上,但傷口已經包紮好了,那慘白的臉色在漸慚恢復紅潤,但神色仍是那麼緊張,肌肉繃緊,嘴角下抿,也許在睡夢裏她還在和對手作殊死的搏鬥吧?他在榻前退了回來,見桌上放着一隻空木碗,拿起來一聞,還有一股藥物的餘香,是誰給姑娘灌過藥物了?他又在碗邊上發現了一顆帶血的鐵蒺藜,是從姑娘身上取出來的吧?是誰有這種高超的手段呢?他心裏忐忑着,歎服着,究竟又是誰如此大馬金刀,駕輕就熟地把傷殘的人弄進他這小屋裏來的呢?他呆立了好一會兒,才卸下了鐵胎弓,身上稍作一番檢點,然後搬過一個木墩子在榻前坐了下來。室內靜得出奇,姑娘的沉睡聲伴着燈花的閃跳聲清晰可聞,半晌,榻上的姑娘猛地翻了個身,嘴裏竟發出咬牙切齒的惡語詈罵:“好不要臉的狗惡徒,你們是一窩沒心肝的馬蜂,你們湧來吧!呸,全上來呀!你家姑奶奶決不會皺一皺眉!”姑娘嚷罷,居然從榻上一躍而起,小勇士趕忙趨上前去,按住她的身子,輕聲地呼喚着:“姑娘,你醒醒!你醒醒!”解驪珠睜開了雙目,眸子熠熠轉動,咦!奇了,這裏是什麼所在呀?眼前沒有了刀光劍影!竟是如此寧靜,她又詫異地看到,身前站着一個劍眉虎目但又是和顏悦色的小夥子。但驪珠仍話帶敵意地喝問:“呔,你是什麼人?這裏是什麼地方?我怎麼會被你弄到這兒來的?説!快説!快説呀!”小勇士後退了一步説:“你放心吧,姑娘!那追趕你的幾個強徒己經被我殺退,你已經脱離了險境,快躺下,你應該安心地養傷才是。”“啊!”解驪珠神思恍惚地應了一聲,在她陷入昏迷前的一幅幅情景,此時依稀在腦海浮現是的,她中了暗器,她在勉強地拼死格鬥,她肩頭的創痛加劇,鮮血不住地流淌,後來,是師哥促使梅花驢臨危之際馱着她闖出了重圍,她伏在驢背上無法控制地任其馳騁,是的,後面有人在緊緊地追趕,這些人…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意識中斷了,好像墜入了冥冥之中,留下的是一大截空白,現在,看這兒雖是蓬門蓽户,卻明淨得一塵不染,粗木支撐的靠榻柔軟又暖和,渾身的痛楚漸漸消失,肩頭的傷口也己經包紮。不錯,解驪珠意識到,她自身已是脱險了,得救了,那麼是誰救了她的呢?不問可知,就是榻前這位英武的少年了。解驪珠是個深萌禮義的人,她連忙掙起身子跳下榻,對着那少年深施個萬福説:“原來是救命恩人,請上,受小女子一拜!”這個突兀的舉動,倒把這位剛毅豪放的小勇士弄得侷促不安,手腳無措地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男女有別”的禮教使他不能伸手去接扶,何況他深知在這救姑娘的過程中,還存在着一位比他不知要強上多少倍的高手哩!他窘困得臉都漲紅了,忙不迭地從木墩上跳起來,閃身避在一旁説:“噯呀,快別,別這樣,大姐請起,請起呀!你這樣可真個難為死我啦!…”解驪珠還是執意端正地拜了三拜,然後兩人仍一個躺回靠榻,一個坐回木墩。到底是豪傑之士,就是一男一女相處於斗室,也不會像常人似地忸怩作態,藉着如豆的燈光,解驪珠對室內四周瀏覽了一會兒,然後啓唇動問:“這裏就你……噢,能請教恩公的尊姓大名嗎?”“不敢不敢請大姐再不要‘恩公恩公’的了,在下姓‘姬’,單名一個‘澄’字——‘澄清見底’的‘澄’,這兒就我一個人,靠的是狩獵為生,我今天能遇上大姐,這完全是偶然的,順便告訴大姐,這兒叫槐花集,最近這兒山裏出現了一頭怪獸,麒麟不像麒麟,犀牛又不像犀牛,見到過它的人説,這大約就是什麼‘四不像’吧?這野獸可厲害哩,晝伏夜行,出沒無常,傷害了好些人畜。為民除害本是我們獵人的職責,所以我就特地去狩獵那惡獸,已經守望了好幾個晚上了,可這惡獸彷彿有靈性似的,竟沒了蹤跡。大姐,那三個蒙面人幹嗎要那麼死死地追趕你,你和他們究竟……”聽到姬澄説到此,解驪珠突然嚷了聲:“啊喲!”原來這問話撥動了她的心絃,她猛地想起了陷入重圍而生死未卜的父親和師哥,她飛速躍出榻外,“爹呀!”一聲驚呼,撲上前奪門而出。這一着可倒是姬澄沒防着的,他着了慌,趕忙一個箭步竄上去,伸開雙臂阻攔:“大姐,你,你這是幹什麼?”“我要去找我爹和師哥,他倆還在和那班強徒廝殺,恩公,你讓開,快讓開呀!”解驪珠邊説邊還掙着身子欲奪路往外闖。“這,這是怎麼回事?大姐,你已經精疲力盡了,還傷得那麼重,你去,能幫得了點兒什麼呢?你連自己的身子也是勉強支撐的呀!”姬澄真摯地説,“這樣吧,大姐,你要信得過我,快把事情簡單地告訴我,讓我去,興許還能頂個人兒。”“爹!師哥!你們……”解驪珠雙手掩面從門口倒退回來,頹然地重又倒在牀上,她心中也明白,姬澄的話是對的,自己即便能支撐身子趕將前去,也是抱薪救火,反倒礙事。她感到咽喉凝噎,半句話也説不出來,淚水簌簌直淌。“什麼人在下面雞貓子喊叫的,驚醒了老頭兒我的好夢!”突然,茅舍上空爆出一聲喝叫,同時在木樑上傳來了悉悉的振衣聲。兩人陡地一驚,連解驪珠的悲慟聲也嘎然而止。姬澄迅速地取弓彈在手,兩人不約而同警惕地抬頭張望,只見短樑上身子半佝僂地坐着一個老人,説時遲,那時快,隨着一連串格格的笑聲,那人從樑上飄然而下,尊神般地站定在他們的面前。就在解驪珠還驚愕未定時,姬澄一見此人,卻欣喜萬狀地高叫一聲:“師祖!”搶上前去,納頭便拜。見此情景,解驪珠剛懸起的心也就重新落了下來。“澄兒,起來!起來!現在哪有這麼許多閒工夫見禮還禮的,往後都免了去!”老人袖口一甩,倏忽坐上桌子,連身邊的燈火也沒有晃一晃。姬澄一下子變成為一個憨態可掬的孩童了,他親暱地依偎在老人的膝上,喃喃地説:“師祖,您老人家怎麼夜半三更地會上這兒來的?甭問,這位大姐準是您救的——我正納悶哩,連人帶驢能不聲不響地抗了走,誰能有那麼好的身手!師祖哇,我回家來的時候,見梅花驢拴在門前,還被嚇得個汗水淋淋哩!”老人裝成正兒巴經地説:“你這渾小子,可不要給我裝金抹粉説得那麼神,我可沒這份悲天憫人的救人菩薩心,我是惦記着你,才找到這兒來的,見你跟幾個鼠輩玩兒得蠻起勁,順便幫着把人和驢子捎了回來,怎麼樣,不會嫌老頭兒多事吧?”“師祖還是那麼愛開玩笑,”姬澄樂呵呵地向解驪珠招招手:“大姐,這位是我的師祖,剛才真正救了你的那個人,就是他老人家。”解驪珠正襟斂容,正待起身下拜,卻早被老人雙臂擋住了,老人説:“得,得!我最怕的就是陌生人衝我叩頭,折了我的壽,會害我少吃多少酸甜苦辣!嘻嘻,坐着説話,來,都坐着説話。”解驪珠在偷眼打量着這位突然出現的老人,只見他清癯的臉龐容光煥發,稀稀朗朗的白髮分披於腦後,真是鶴髮童顏,他的眼晴總是半閉着,那眼神就像從孔隙裏透射出來的燭炬火光,但卻含而不露,兩道眉毛又細又長,一直延伸到耳前的鬢髮邊,鼻子有點兒微翹,嘴上分左右兩撇八字鬍,由於常常在搓捻,擰成了兩上翹的小尖角,頦下是一小撮山羊鬚,深秋的氣候了,還只穿一件單褂子,赤腳,趿一雙粗麻鞋,最惹人注目的是他手上拎一隻一尺來長的竹筒,活像是乞丐要飯的傢什,不知他是幹什麼用的,他似笑非笑,有點兒玩世不恭的神態,但卻掩飾不住他的正直和慈祥。解驪珠想,這準是個性情怪僻的老人。姬澄向解驪珠介紹説:“大姐,我的師祖複姓上官,名彤,江湖上人稱‘天南怪叟’,你可別看他老人家是那麼怪誕不經,他可是個阿彌陀佛一般的好人哪!”“別那麼掏出喇叭就吹。”天南怪叟翹起一條腿,捻了捻嘴角兩邊的鬍子,笑着説:“聽我告訴你們吧!小妞兒,真正救你性命的,還是你那頭驢子——你是從哪兒弄來這麼一頭通靈性的好坐騎的?噯,不忙回,不忙回,我説澄兒,你在家不辭而別,儘管我不能説是你的不是,可九常他總是你的父親哪!他還沒有上賊船入夥,我説他好比是根雖然下了水、但還是江裏漂着的木頭,趕緊去撈一把,還是能把他撈上來的,這回我來還是想給你説説那件事,別那麼頂起了風篷就轉不了舵。我一闖進這屋子,見你不在,估量你又去狩獵找吃的了。我就躺下來等着你回來給我捎好吃的。嗨!卻聽見了遠處傳來廝殺的聲音,你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我老頭兒最聽不得這種聲響,就像貓咪兒聞不得腥一樣,就會心癢手癢的,它把我從榻上趕了起身,循聲去看個究竟,嘻嘻嘻,澄兒啊,可不是我當面誇你,可真有你的,功夫大見長進啦!怪不得有人説,‘刀鈍石上磨,人鈍世上混’麼!近年來難為你,果然闖出來了——別笑,嗨,誇你就樂,真是個孩子!興許是有股氣把你憋得鼓鼓的,我看你,一對三尚且遊刃有餘,那就犯不着我來‘六駢指搔癢——多幫忙’了。正想返回來睡我的大覺,可倒好,一眼看見了那頭驢子,它正咬起妞兒你的腰帶,銜了你往叢林西邊拖去。我想幹脆,這宗生意讓我替澄兒招攬來得了。唉!到底老啦,折騰了半宵,把我累壞了,想躲到樑上去打個肫兒,可你們哪,就是不讓我得個安寧,喊哪哭哇的,要是把我嚇得摔了下來,把腿摔瘸了,你們説,是找鳧脛來給我接上?還是找鶴腿來給我換上?呵哈哈!”上官彤儘管是又打哈哈又打諢的,但事情的經過到底是透個明白了。解驪珠再度站起來要拜謝兩位救命之恩,但兩人給攔住了,上官彤撇了撇嘴説:“別那麼樣拜呀謝呀的,鬧了半天,連個真名實姓你也沒説,我説妞兒啊,你是怎麼會弄到這般地步的?你連這麼點兒起碼的事兒也不肯講清楚,還豬鼻子裏插葱管——裝什麼象!”見上官彤在故意説逗話,姬澄卻正色説:“大姐,你剛才不是急着要往外面闖嗎?你有什麼急難的事,當着我師祖的面説吧,他老人家會給你作主的。”姬澄説着,邊向解驪珠使了個眼色。解驪珠連忙欠了欠身,説:“我姓解,名驪珠,我父親名喚解承忠……”説到這裏,解驪珠又想起現在還在廝殺的父親和師哥,不由一陣痙攣,眼淚又簌簌直淌。上官彤見了,雙手亂搖説:“得得得!你真是一根筷子吃藕——專衝着討厭的眼兒裏挑,剛才是拜呀叩的,現在又是哭鼻子淌淚水,説實話,現在沒有那麼多時間供你哭的了,有話你快説,也許我老頭兒可以幫你擔着點兒。噯,妞兒,剛才你説的那個解承忠,是不是在陝西延安府開設威遠鑣局的那個‘金鞭無敵’呀?”解驪珠點了點頭。上官彤轉首對姬澄説:“澄兒,這人我聽説過,人品正直,是位高手,可沒見過面。妞兒,你説,他怎麼啦?你們父女倆遇上了什麼啦?快講,快講啊!唉,我可挨不住性子了,快講麼!”這位扶正摧邪、急公好義的老前輩,察言觀色已經猜測到事情的不妙,他瞼色驟變,一把將解驪珠拽到膝前,迫不及待地追問。解驪珠依偎着老人,傷感地簡要説了事情的原委。上官彤一聽見解驪珠要去的婆家是太湖俠隱商子和,心中微微一怔,他認識太湖商家,唉,苦命的妞兒,你真是雪上又加一層霜,那商子和在兩年前也謝世西去了,聽説他兒子商玉琪用祖輩相傳的龐大家業在太湖洞庭山廣結朋黨,不清楚他有什麼圖謀。當然,這些事兒他也不便告訴解儷珠,但當他又聽到解承忠和柳蔭崖至今還被圍困在那廂死鬥,不禁義憤填膺,眯起的眼睛睜大了,吐字似噴地大聲問:“難道真的連你父親也弄不清這紫臉漢的來歷?”“那個紫臉老人生得十分醜陋可怕,他眼睛,鼻子、嘴巴幾乎都擠在一起的,他還豢養着一隻兇狠的鷲鷹,手底下那幫子人也全蒙了面,聽爹的口氣,他實在不記得這個人,也記不清在哪裏又是為了什麼事和他結下了仇冤。”聽到這些,上官彤再也坐不住了,問明瞭方向和地形,霍地跳起來説:“救兵如救火,我可呆不住了,妞兒,你乾着急也沒用,給我躺下養傷就是,我呀,這回真成了掉在灰堆裏的豆腐--吹不得拍不得甩不掉了,我這就去走一趟,只要他們還頂在那裏,我就不信弄不回他們來!”説着,他又回過頭去對姬澄説:“快給妞兒弄點兒吃的去,她該餓壞啦!噯,好好照顧着,我去去就回來。”但見他邊説邊用手對門一招,門就像被風颳似地洞開了,他身子只輕輕一撐,早已飛出門外,融進越來越黑的夜幕裏。室內靜了一陣,灶膛裏還有星星餘火——是上官彤給解驪珠熬藥時燒的,姬澄即去加上點兒劈柴,一撥弄,火苗就旺了。片刻,姬澄就端上噴香撲鼻的大米飯,菜餚全是野味,獐麂鹿兔,斑鳩山雉,真引人食慾。解驪珠又累又有傷,更覺得腹中一陣陣飢腸轆轆,恨不能大口地吞食幾碗,但到底有事在心,一下子就飽了。姬澄伺候着要驪珠再躺下歇歇,解驪珠拗不過他的盛情好意,偏着身子橫卧在榻上將息。還沒等姬澄撤去桌上的殘餚,門乒乓一下打開了,上官彤拖着一個人走了進來。解驪珠翻身下榻急匆匆奔上去一看,還會是誰呢?此人此時齜牙咧嘴,一臉污泥汗血,兩眼直楞愣地瞪着,卻是人事不省。“師哥!師哥!”解驪珠大聲哭喚着,上官彤立即喝阻:“別大聲喚嚷,他驚魂未定,你吵吵嚷嚷是要鬧出事兒來的,喂,澄兒,你幫我一把。”上官彤叫姬澄席地攤上一張獸皮,輕輕地把柳蔭崖放平穩,然後從兜兒裏掬出個小葫蘆,倒兩丸藥放在手心裏,掏一勺現成的鍋水,扒開他的牙門灌了進去,不一會兒,但聽得柳蔭崖腹中咕嚕咕嚕地作響,上官彤指着柳蔭崖説:“不礙事的,腹中咕咕響是好事,就讓他這櫸躺着吧,嘿,好一場殘酷的廝殺,竟把他憋成這副樣子,唉!”上官彤拉過姬澄和驪珠,述説他出門的經過——原來上官彤出屋後,就施展神行之術,按解驪珠所指的方向,連竄帶蹦而去。他正待越上一個山崗,在淡淡朦朧的月光下,只見有個像中了魔邪的人直撞而來,這人手裏執着一根軟鞭,邊走邊還在發瘋地揮舞,上官彤根據解驪珠的描述,儘管來者己被糟蹋得不成樣子,但仍能八九不離譜地認出,此人就是青雁柳蔭崖。他提高嗓音叫了兩聲,那人像根本沒聽見,上官彤猛地攔上去,來者不問情由,掄鞭就摟頭蓋頂地抽殺不止,這倒使上官彤大吃一驚,幸虧他技藝過人,閃了過去,他忙不迭地又叫:“喂喂,我説柳蔭崖,我是你師妹特意請來救你的。”但柳蔭崖真像瘋狂了,他一個勁兒地鼓足餘勇,抖出全部解數對天南怪叟猛抽不停。“噢,我明白了!”到底他是閲歷深廣的老前輩,知道這是柳蔭崖在長時間的拼死搏鬥中,精神太緊張了,鬥紅了眼,像被什麼東西迷住了心竅,以致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眼前仍迷離再現着剛才酷斗的幻景,誰就是説破嘴皮子,他也不會明白的,相反,時間一長,倒容易從此亂了本性。上官彤明白了這些,不再去和他糾纏,斜勢越過他頭頂,在他的睡穴處一拍,柳蔭崖就像坍了架的金剛,頹然仆倒,昏睡至此。上官彤一説完,解驪珠已經預感到事情不妙,她好似一下吞下二十五隻老鼠——百爪撓心,不禁創痛萬分地呼喚着:“爹!——”這時,柳蔭崖突然豎起半截身子,“哇”地嘔出一大灘黑色的血水,姬澄和驪珠見了一驚,上官彤卻説:“好了,好了,這下沒事了,他就會明白過來了。”解驪珠半跪在柳蔭崖身邊,淚汪汪地輕聲呼喚。柳蔭崖悠悠地甦醒過來,睜開了疲怠的、血紅的眼睛,上眼皮出奇地重,眼前五光十色交叉飛舞,連忙又緊閉雙眼,隔了一會兒,重又睜開,陰翳在慢慢散去,晃動的景物停下來了,清晰了。啊!這身前的不是師妹嗎?我到了什麼所在啦?是夢中相會?不,不!是泉下相逢?他暗暗咬了下自己的舌頭——痛的,他迅速伸手一把抓,抓住了,抓住了!他實實在在抓住了師妹的胳膊,柳蔭崖萬分激動,他連連搖晃着解驪珠的胳膊,用顫抖的聲浪力竭聲嘶地呼喊着:“師妹!你……”“師哥,我的好師哥呀!……”解驪珠一下撲倒在渾身被汗和血弄得濕漉漉的柳蔭崖身上,淚似泉湧,泣不成聲。上官彤也默默地背過身去,不忍心看這悽楚的情景。“師妹,你,你……嗯,我,唉,怎麼會在這裏的?這是哪兒啊?”柳蔭崖這時眼光才接觸到邊上還有一老一少,恍惚地問:“這兩位是……”這下倒提醒瞭解驪珠,她收了收淚水,説:“那是你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仰仗他們的大力,你我……”説到這裏,解驪珠又抑不住悲痛地慟哭起來。柳蔭崖正待爬起來叩謝,上官彤一把按住了他,説:“妞兒,你怎麼攛掇你師哥也來這一套!快説説,你師父怎麼樣了?”這一問,六隻眼睛頓時都集中到柳蔭崖臉上,特別是解驪珠,直瞪瞪地注視着她師哥抽搐得厲害的嘴唇,她急於想明嘹究竟,但又怕一旦得悉了不祥的消息,從此撲滅了她心頭那一星本來就微弱的希冀的火光。她惶恐不安地、聲音抖索地催問:“師哥,我,我,爹他,他……他他到,到底是怎,怎麼啦?”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那個在刀光劍影裏從不知道皺一皺眉頭的柳蔭崖,現在可成了淚人兒,眼淚撲簌簌、撲簌簌掉個不停,他張了幾下口沒發出聲音,凝噎了好一會兒,才咬了咬牙説:“師父他,他已經慘遭仇家的毒手,摔下了劍劈崖!……”“怎,怎麼説?”柳蔭崖看到師妹霎時間慘白了的臉色,後悔自己不該説得那麼直率,但瞞又怎麼能瞞得住?他期期艾艾地只能又重複了一句:“師父他,他已經慘遭仇家的毒手,摔下了劈劍崖!”“啊!——爹!…”解驪珠好像還想喊點兒什麼,但咽喉哽阻了,眼前一陣發黑,伸手在空中亂抓幾下,身子搖搖欲墜,幸虧姬澄掄上一步,她昏厥在姬澄臂彎裏。“師妹!師妹!……”柳蔭崖呼天搶地地嚷喚着,但解驪珠卻是牙關緊閉,嘴唇發黑,拳頭捏得緊緊的,關節在格格作響,一對瞳仁僵直在睜大的眼眶裏一閃不閃,鼻孔裏只有出氣,沒有了進氣,一時把身旁的人嚇得手腳無措……——黃易迷OCR,黃金社區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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