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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善惡之界

    天色大明時,四人進了些乾糧,上馬啟程。十數日後,已經入關。又過幾日,已進人河南。

    這天中午,四駿騎已達陳橋下渡口。

    四人將馬匹安頓妥當,逕向渡口茶棚而來。

    這四人進人茶棚,夥計立刻上前招呼。王森等揀了一處較為乾淨的桌面落座,泡上了茶,慢飲起來。

    忽聽得安琪低聲道:“森哥哥,那邊三位飲客,是白X幫的人物!”

    王森順其眼色望去,只見盡西一個桌上,有三個飲客,高談闊論,旁若無人,其中一個滿面橫肉,身著緊身排扣武裝的中年人,正說得口沫橫飛,四下亂濺。

    另外二人,一個是六旬左右的僧人,擄面國口,眼中精光暴射,看來內功造詣,必不同凡響,背向這邊的長衫之人,無法看清,不過估計年在五十左右。

    王森因距離太遠,無法聽清其談論之聲,乃向安琪問道:“你可聽得他們談些什麼,是什麼字號?”

    安琪忽又低聲道:“別作聲,又有極厲害的魔頭來了!”

    仨人一聽大驚,錯愕之間,菜棚外已進來一位老人,這老人一身怪氣,細眼長鬚,年在八、九十左右,一襲長衫,前黑後白,十分刺目,眼皮微蓋,這時似是灌了不少黃湯,酒氣薰人慾嘔,微晃光禿的腦袋,狀甚滑稽。

    他閃身落座呼一聲道:“來茶來茶,竹葉,雨前,杭菊由君選,以茶當酒萬愁消,管不得人家火拼……”

    聲音不大,卻震得茶棚內飲客,個個雙耳欲聾,齊用厭惡的眼光,盯了他一眼,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猶自呼了一聲道:“茶房,茶房!”

    夥計忙不迭地來到面前,打拱問道:“老爺子要選什麼茶、龍井、煙臺……”

    “別羅嗦,別羅嗦,剛才我老人家不是說句由君選嗎?快去給泡二大壺來。”

    夥計尚未動身,那老頭子已在他肩頭一按道:“快去!快去!”

    夥計吃他一按,兩條腿突如風輪疾轉,如飛的走了,一眨眼,果提了兩大壺茶來,置於桌上,雙條腿猶未能靜止,逕自圍著桌子打轉,飲客為之騷然。

    老頭子提起一大壺茶,對口而飲,咕嚕咕嚕,早已壺口朝天,他連呼好酒,將壺一遞,夥計接起就跑,又為他裝來一大壺,如此再三,老頭子自懷中取出一錠黃登登的金塊,遞給夥計,身子一倒,逕自伏案大睡去了。

    夥計接到金塊,只覺老頭子小指一點自己腕下,全身一顫,神志全清,雙腿復原,一看手中一塊沉重欲墜的黃金,急忙叩頭道謝,揩揩滿頭的汗水,笑嘻嘻的走了。

    這一場趣劇結束後,飲客有人說是老頭子會邪法,有人說夥計身患麻瘋,臨時發作,議論紛紛。

    那三個白X幫的高手,為首一人是虎躍堂堂主,虎面僧丘力,他低聲向三環套月宗贊、一棒翻天步三山道:“這個老頭子,有點鬼門道,我們待一會兒盯住他。”

    他一語方落,忽聽老人喃喃夢囈道:“我老人家這把年紀了,無子無孫,不知會有人超渡我這老不死的到極樂否……”

    宗贊失笑道:“丘堂主,這老不死分明是個酒醉葫蘆,哪裡是什麼……哎喲!”

    他話尚未完,忽覺面頰奇痛,伸手一拂,跌落一片茶葉。這片茶葉,來得無聲無息,卻打得他極為疼楚。他勃然大怒,雙眼一睜,打量全棚各角落,忽然瞥見王森、安琪、卓俊、絹絹等四人在低聲談笑,並且眼睛齊齊向這邊看著。

    他認為這四人衝著自己發笑,這片茶葉,定是他們所發,雙足一躍欲起,就要縱跳過去。忽地兩個膝彎一麻,噗!又跌坐原位。

    丘力和步三山見其突遭暗算,心中大驚,急急起立,卻見宗贊,自膝彎取出二段茶葉梗子,口中暴罵連連道:“哪個小雜種暗算你家宗爺,堂主、副堂主,那邊的四個小賊,給捉起來教訓一頓!”

    虎面增及一棒翻天,順其所指而視,果見那個乞丐打扮的,正將右手放下。步三山一聲大喝道:“兀那個小叫化子,你瞎了眼?”

    “真是瞎了眼,連誰教訓誰都不知道。”

    虎面僧丘力聞聲,尋聲而視,只見那個老頭子打個呵欠,惺鬆地自語道:“我老人家得有個人超生,正想在此地等等孝子賢孫,怎的偏有些不睜眼的惡狗,來此吠吠亂叫,真是掃興!”

    三環套月宗贊,怒衝鬥牛,大喝道:“老不死的你說誰?”

    老頭子連頭都不抬,眼也不睜,搖搖頭道:“這年頭只有結幫的吃香,唉!像我這老不死的孤伶伶一個,連話都有人管著不能說,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

    宗贊越聽越火,分明是這老頭子暗算自己,竟又冷言冷語奚落,好大的膽子,他悶聲不響地走過去,雙臂一揚,往老頭子腦門猛砸下來,口中喝道:“宗老爺送你往極樂!”

    說也奇怪,這老頭子好似生就四眼似的,就在宗贊雙條鐵臂,堪堪差一寸許打即時,倏地他腰一彎伏,伸手在宗贊助下一拍,笑笑道:“天氣酷熱,最好洗個澡!”

    宗贊可真聽話,雙腿一蹬,就像適才的茶房夥計一樣,風車輪般地往外就滾,“撲通”一聲,跳到黃河裡,大洗其澡了!

    一棒翻天步三山,見狀驚怒交加,沙啞怒叫道:“老賊欺人太甚,看掌!”

    身形一縱,雙掌如泰山壓頂,帶起呼呼風聲,直往老頭子“頂門”拍出。

    只聽得一聲慘叫,間夾驚呼:“打死人了!”全棚飲客,齊齊起身狂奔,秩序大亂,霎時跑得鳥散無蹤,只剩下王森等四人坐在原處,身如泥塑的步三山,倒在塵埃的老頭子和愕然失措的虎面僧。

    虎面僧丘力見一棒翻天雙掌擊實,老人應手而倒,心中正自一喜,忽見他竟如木雕,急就前一看,口中倒吸了口涼氣,原來一棒翻天步三山,雙掌竟腫了二寸多厚,目突口張,狀甚滑稽。

    虎面增一查其身,竟不知被點中何穴。忽見老人一個翻身,爬起來拍拍灰塵,口中漫言說道:“天王寺夜失竊,一尊泥金剛丟了,誰知卻是溜到這裡品茶來了。”

    丘力心知碰到了辣手人物。他的得力助手屢受玩弄,白X幫威名受損。使他恨老人入骨。但他是陰詭奸詐之人,喜怒不現於色,此時單手打一問訊道:“阿彌陀佛,魯直憨狂,冒犯老施主,望老施主不看僧面看佛面,高抬貴手。並請賜尊名,永誌不忘大德。”

    那老人眼皮一抬,雙股寒光暴射,有如閃電,他將虎面增打量個透,然後用手往外一招,這一招手,竟把二、三十丈外的宗贊招回來,滾到步三山之側,剎然而止。

    這邊的四人,早在宗贊誤認他們為暗算之人時,已待發作,尤其絹絹,耳聞罵出“小雜種”三字,粉面生紅,櫻唇一咬,纖手一舉,就想動手,幸而安琪暗中扯住她的袖角,又見老人已經出手懲敵,樂個袖手旁觀,故而未曾動手。

    這時她看老人一招之下,能把二、三十丈外的人招回來,心中納悶不已,開口欲問,安琪已以“千里傳響”暗告:“老人這一手,乃系江湖絕傳已久的內家‘綿掌’。待會兒如果他找我們麻煩,由我把他引開,你們先走,咱們在森哥哥家會合。”

    絹絹聽到“綿掌”二宇,忽想起師父伏魔真君說過的一個人物,不自覺地念出:“綿掌……黑水白山……飄風……谷千里……”

    聲雖細如蚊鳴,然老人已自驚覺,兩道寒光,往四人立身處掃去。

    安琪一見大驚,急急一閃至棚口,稚笑一聲道:“老頭子,好久不見了,可要再捉迷藏去?”

    這老人正是江湖中不正不邪的怪魔頭,人人頭痛心驚的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

    他正要教訓白X幫三個人物,倏聞有人叫他名字,轉身時已見一個粉妝玉琢的男童,乃大喊一聲道:“好哇,好小子,你欺我年紀老邁,追不上你嗎?當心我剝下你這層猴皮。”

    “皮”字一落,雙手一按步三山及宗贊肩膀,身形向安琪落去。

    安琪早有準備,他早已暗告絹絹等先行渡江,到王森家中等候,就在谷千里前降之際,他亦搖身一飄,落在十餘丈外,再一沾而起,眨眼無蹤。

    黑水白山一飄風,大呼一聲,身形果如飄風,霎時消失身影。

    宗贊和步三山,肩頭被谷千里一按,神志方自恢復,手腳動彈自如,望望虎面憎丘力,自覺面上無光,乃狠狠地盯了王森仨人一眼,陸續出得茶棚,往西而去。翌日倆人暴斃客棧,乃谷千里一按之賜也。

    王森、卓俊、絹絹仨人,適才均聞安琪在耳際說過話,於是王森問二人道:“琪弟弟輕功不下於老魔頭,諒必無妨,我們不如照其所言行事。”

    卓俊是無所事事的人,當然無異議可言,絹絹雖不甚願意舍下安琪,但礙於啟口,且安琪已約定相見於王森之家,乃不得已頷首雲可。

    王森結完茶資,出得茶棚,正好蓬艇的船主也來招呼上船,踏上小艇,收起跳板,放之中流而去。

    再說安琪,因絹絹之未能鎮靜,口中念出老魔頭之名號,心知要糟。乃一閃身影,發話引之。果然黑水白山一飄風聞聲警覺,認得這小子正是在密林裡戲弄自己之人,乃展其賴以成名的“飄風術”追下。

    在他想來,自己之“飄風術”,是為江湖絕無僅有的輕功,平生以來,僅栽在蒙古三音神尼手上一次,此外無人取膺其鋒,故他除對神尼心悅誠服之外,任何一人,均不屑一顧。

    然而,眼前這位稚氣未脫的俊美男童,非但敢正面向自己挑戰,且輕功竟能與自己不相上下。由於安琪起步在先,故兩個距離,總在十餘丈左右,任安琪如何飛躍,總不脫十數丈,而谷千里盡展所能,也無法逼近一步。

    黑水白山一飄風,氣得七竅生煙,大呼一聲:“好小子,我老人家不叫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誓不姓谷。”

    安琪稚聲笑道:“老不死的,你不姓骨,該改姓肉去了。”

    話雖說著,身形可不稍緩,轉眼間,倆人已離渡口數十里外,看看安琪即將轉入一座大松林子。

    谷千里在後一看,心中暗道:“不好了,這小子又要重使故技,學猴子跳了。”

    乃運真氣於雙臂,向安琪一招,大喝一聲道:“好小子!給我老人家回來。”

    安琪陡覺背後一股絕大的吸力,強欲將自已吸去,心知這是谷千里所發的內家綿掌,忙一動念,發動護身的“一轉幹幹浩然罡氣”,同時漫應道:“老不死的,只怕未必!”

    這兩種江湖絕傳之內家武功,互攻互擊,只聽得倆人之間,震起了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兩股勁風捲起了方圓三、四丈的大旋風,霎時沙飛塵揚,亂石四進,樹葉草莖,隨風飄墜。

    谷千里被安琪之罡氣,反震潛力,推動椿子,連連退後數步,方才拿穩,再看安琪,早已無蹤。

    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平生只許戲弄他人,不許他人戲弄自己。

    這時他屢受安琪戲弄,如何咽得下這口鳥氣,光禿禿的壽星頭上,直冒白煙,暴喝一聲,雙臂揚起,不吸反推,兩株合抱粗的松樹,應聲齊折,身形一動,飄進密林而來。

    安琪自幼即在深山,翻山越嶺,縱跳樹林峰壁之間,乃家常便飯,且與大白、小白兩雙靈猿相處日久,攀登揉升,竄越於枝丫之間,視同遊戲,谷千里輕功雖稱絕藝,但也奈何不了這個頑童。於是一大一小,在密密的松枝間穿來穿去,宛如戲花蝴蝶,採蜜雙蜂,只是怎樣也糾不在一起。

    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任稱江湖一絕,在密林中費了兩個時辰,累得滿頭大汗,猶然無法傷及安琪一根汗毛。於是心生一計:運勁於雙腿之間,一邊看定安琪身影,一邊於腳踏樹幹,腳尖欲起之際,用力一顫。這些松樹,如何吃得住他的千斤重力,“咔嚓”一聲,齊腰而斷。

    頓飯之間,偌大的一座松林,數百株合抱粗的大松樹,全被他用腳踏斷,只剩下一丈來高的樹幹,歪歪斜斜地,株株根部浮動。

    安琪此時的身形落在偏西的一株樹幹上,稚笑一聲,朝谷千里道:“老不死的,失陪了!”

    身形方待飄起,谷千里連忙喝聲道:“好小子別走,我老人家有話說!”

    安琪只得止住,蓄勁調氣,睜著黑白分明的俊目,凝視著黑水白山一飄風。

    只聽他搖著壽星頭道:“自我老人家二次出山以來,從沒人敢向我老人家挑戰,今天總算服了你了,好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是誰的徒弟?”

    安琪不知他懷何念頭,眼睛一眨不眨地說道:“我名叫安來,師父的名諱,不能告訴你,我要找我森哥哥去了……”

    “慢些,慢些,其實你的武功,我倒看得出是一個人的路數,只是你的輕功,我懷疑不是他教的。”

    安琪一聽,驚而問道:“你知道我師父的名諱?老不……對……對不起,那是我二師叔教我要……要叫你……老不……死的。”

    谷千里呵呵一笑道:“你二師叔可是無無大師,你師父是神儒聖者,對嗎?小子?”

    安琪一點頭稱是,只聽他又說道:“我老人家今年已過九十二歲了,叫聲老不死有什麼不可以,你可願意和我老人家交個朋友嗎?”

    安琪想了一想,搖搖頭咬唇道:“我不!”

    “為什麼?”

    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想不到自己折節下交,竟遭無情的拒絕,雙眉一皺,細眼中,寒光暴射,暗含慍意而言道:“你不識抬舉,我老人家可要你命了!”

    說畢一幌,身子已逼近安琪,右臂一吸,左掌輕推,恍若排山倒海一般,直向安琪立身處猛擊而來。

    安琪識得谷千里一吸之下,暗含內家綿掌,一推之力,乃大力印掌之擊法,二掌均為內家真氣引出,連忙一飄而起,避開其鋒。

    谷千里一擊不中,暴喝一聲,未容安琪落身,呼的一掌,向其小腹擊去,這一掌,比先前更迅捷,更猛烈,竟帶起一聲凌厲的風嘯,威勢嚇人已極。

    安琪雙腳未落,暴勁已臨小腹,連忙又是一扭,一個身形,硬生生地往右側移去二丈,掌風堪堪擦過,轟隆一聲,一株樹幹,被擊個正著,連根拔起,倒在一旁。

    安琪正待發話,谷千里又是一掌揚起,喝聲“速來!”一股強大猛烈的吸引力,往安琪罩下。

    安琪先前與他硬碰時,雖然全身夷然無傷,但背間卻被反潛之力,震得火辣微麻,此時心生一計,將護身的“一轉乾坤浩然罡氣”,放在方寸之間,全身一鬆,人被吸起,宛若離弦之矢,“嗖”的一聲,直向谷千里立身處飛去。

    耳聽一聲碰訇巨響。巨響過後,一條人影沖天而起,歪歪斜斜地落在七、八丈外。

    這條人影正是江湖難惹的怪物,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他原先的立足處,竟被安琪所佔。只見他睜著黑白分明的俊眼,蓄勁戒備。

    原來安琪所習之罡氣,前文已經說過,放之可佈於六合,收之可藏於芥子之內。故安琪先收後放,待身子飛近谷千里面前,全身罡氣一逼,谷千里雖然武功絕頂,到底不敵這至大至尊的罡氣出其意料的暗擊,發掌應敵,已來不及,砰然一聲,身於直飛而出,所幸安琪未施全力,不然的話,谷千里可得將息數日,方能復原了。

    他一吸之時,見安琪應聲而起,心中正自一喜,心想好小子,非得揍你個夠不行,誰知一股絕大無比的潛力,暴然而漲,暗叫不好,身形已被震飛,他急一沉身,調調真氣,覺得全身無傷,乃摸摸光禿禿的壽星頭道:“好小子,你真幹呀!”

    安琪一聽,忍不住嗤嗤笑出聲來,心中暗道:“老不死的,你擊我三掌,吸我二次,招招皆是狠絕毒招,不是真幹,那還是假幹不成。”

    他笑容一斂,緊繃起小臉子,恨恨道:“老不死的,我是因為你認識我恩師,方才和你說話,肯不肯和你交朋友,在我高興與否,你這老不死的好狠心,連下毒手,真是可惡!”

    黑水白山一飄風谷千里,破天荒的第一次被人當面責罵,罵得他出聲不得。

    安琪小嘴一翹,不屑地道:“我不願意和你作朋友的原因,就是你心狠手辣,做事不分黑白,不憑善惡,皆是憑自己的脾氣,害得一些好人,枉送性命,這種朋友,我當然不要了,你不服氣,我們可以揀個日子鬥鬥。”

    這一番話,說得谷千里這老怪物難過至極。平心靜氣一想,感到眼前這俊美男童的話,句句至理,自己枉自活了這把年紀,竟然善惡不分。一想至此,不禁老臉一紅。

    安琪靜待他發話,誰知他默默佇立,斂眉閉目,不言不動,不禁微感茫然,脫口說出:“你在生我的氣嗎?”

    這句童稚之言,在老怪物聽來宛如親切的呼聲。他陡覺兩眼一熱,老淚奪眶而出,全身顫抖,聲帶微抖地說道:“不……”

    “老不………老前輩,你幹嗎哭了?我沒欺負你呀!”

    谷千里雙掌倏起,砰砰兩聲,兩株合抱粗的樹幹,又應聲折斷,只聽他長嘆一聲道:“小弟弟,我老不死的受你一席良言,正如再拜恩師,重生父母。我深悔過去的惡跡,從今而後,算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小弟弟,你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要你一句話,天塌下來,全由我老不死的為你撐住。”

    安琪想不到自己負氣的幾句話,竟能使天下最使人頭痛的老怪物,從此一變而成善惡分明之人,心中這份高興,自非筆墨所能形容,身子一飄,拉住了老怪物的雙手,興奮地說道:“老不……老前輩,你的話是真……真的嗎?”

    谷千里拭去了淚水,點頭道:“老不死的言有不實,有如此樹!”

    單掌霍吐,丈外的一株松幹,砰然而裂,木屑紛飛!

    安琪心知他一言九鼎,反而悔恨自己多此一舉。誰知老怪物一擊之後,哈哈大笑,拉著安琪道:“小弟弟,你別叫我老前輩,乾脆我老不死的!我叫你聲小弟弟,你叫我老哥哥,或乾脆叫老不死的。”

    安琪道:“不好不好,我師父知道了會打手心的。”

    谷千里詫異道:“老窮酸禁止你交我老不死的為友,嫌我是個惡跡昭彰的人?”

    安琪搖搖頭道:“我師父會責我輩份不分,亂了江湖之倫,他,他不叫我說出他的名諱,也是為此緣故。”

    老怪物一聽,呵呵大笑道:“不相干,不相干,我們是各交各的,老窮酸如果真要打你手心,我老人家就和他拼上三百回合。”

    安琪自念年齡相差懸殊,堅持叫他老前輩,黑水白山一飄風勃然怒叫道:“好小子,你不叫我老哥哥,我老人家就和你大戰三百回合。”

    安琪不得已,遲遲疑疑的叫道:“老……老哥哥您好!”

    谷千里竟哈哈大笑,全身一飄而起,拉住安琪,差點沒就地打滾,連連大跳大叫道:“好,好,好小子,好小弟弟,好好!”

    待他笑畢,方覺已是暮雲四合的時分,問安琪道:“小弟弟,咱們一塊兒走,也好讓我會會你的好朋友!”

    安琪點頭道:“正是,老哥哥,您可得與小弟同行,一起到森哥哥家,見見他們。”

    黑水白山一飄風做個鬼臉道:“是呀!我該去考考你的絹姊姊,看她當我的小弟媳婦,夠不夠格?”

    安琪俊面一紅,谷千里哈哈大笑,倆人僱了一艘雙漿小艇,渡河而去。

    卻說王森、卓俊、絹絹仨人,回到開封王森的家裡時,呈現在他仨人面前的是一片瓦礫。王森的家已經被毀了!

    事情是這樣的,秀雲姑娘自王森等四人去長白山後,日日愁眉不展,似有無限的心事!每當夜深人靜,萬籟無聲時,她有時依窗眺望,有時擁衾痴思。這夜她又在依窗遠眺,忽見一團白影,自江上而來。漸漸地她看清了,又是那位穿白道袍的道姑。只見她一縱飛起,十餘丈遠,竟一縱而至,含笑地立在秀雲窗前。

    那道姑微笑道:“你是思君還是憶君呀?我看見你數次,你都是痴思而不寐,可憐得很呀!”

    秀雲見她調侃自己,花容生紅,羞赦地低垂粉頸,纖手輕弄著衣角,心中忐忑不已。

    道姑又微笑道:“你是在想琪哥哥是麼?”

    秀雲紅霞飛滿玉容,嬌嗔地向她一眼道:“胡說!我偏不是……”

    道姑莞爾一笑,牽起秀雲的纖纖玉手,讚美地說:“好一個如花似玉的瑤池仙品!你想學武功嗎?”

    秀雲噗嗤一笑,輕輕地搖頭。

    這道姑竟是個瞎子,不過雖然她目不視物,卻知道她在搖頭,乃一笑說:“你以為女孩不應該學武嗎?說起來,女孩子才是應該學習武功的,學好了,才不會被壞人欺負。”

    頓了一下,道姑又用嚴肅的口吻說:“安琪自負奇冤血仇,但他的仇人武功高強,而人多勢眾,憑他一個很難打過人家。你看人家董姑娘,一身武功不但可以自衛,而且能幫助安琪復仇,安琪對她多好!你呀,如果不學好武功,那你會失去他的!”

    秀雲的心事,竟被這道姑—一說出,這時不是差慚,而是驚疑。道姑一談到董姑娘,她立即想起琪哥哥和絹姊姊的親熱勁兒,一顆心直往下沉,差一點掉下眼淚來。

    沉默了一會兒,她咬咬櫻唇道:“你會武功嗎?”

    道姑微微一笑,身形一晃,足尖點在水面,伸手在水面上一拍,嚇,她竟以拇、食兩指,挾起一條尺餘長的魚來。

    秀雲忙道:“把它去回河裡吧!它怪可憐的!”

    道姑一笑,微微一揮,魚噗的入水。

    秀雲想了一會,說道:“教會了我之後,我可以不殺人嗎?”

    道姑合掌道:“無量佛,超生一人,勝十萬功德。”

    秀雲又道:“我名叫秀雲。可師父的道號……”

    道姑微笑道:“你沒聽你大哥說過,江湖上有一個眇道姑?是住在香山翠薇觀內。”

    秀雲雀躍道:“我知道了,師父是眇仙娘嗎?”

    眇仙娘點頭,並由懷中取出一本小冊,道:“此為修練內功之秘本,貼身收好,有暇則依訣自習,持之以恆為盼,今後,每夜三更過後,我自來傳你外功。千萬不可讓他人知道。為師去了。”

    話語一落,身子踏上水面,飄飄而起。自此之後,秀雲一心一意學武功。

    匆匆過了兩月有餘,也就是距王森等人回來的四天前。秀雲起更之時,正在窗口眺望,忽見五條人影,自遠方如電馳而至,縱落在自家房上。她大吃一驚,當一人正自屋上縱下之際,她一咬銀牙,素手一彈,發出獨門暗器“鐵菱角”,那人應聲中傷而倒。

    王家只有她一人會武功,所以她當即躍出窗外,與來人激戰起來。

    秀雲雖然天資聰慧,且又跟眇仙娘學了兩個月,武功已自不弱,但賊人都是白X幫中的高手,而且有五人之多,她一個女子終究是鬥不過的。就在她力敵二人,身負重傷之際,先後傳來幾聲慘叫,祖母、父母及二哥王昌均已被另外三個賊人殺害,接著火光沖天,家居已被點著。她悲憤欲絕,心神大亂,終於倒在賊人掌下。如果不是眇仙娘於此時趕來,她將死於非命。眇仙娘殺死二人,另仨人倉惶逃走。眇仙娘見一家數口都已無法救活,只得懊悔不迭地嘆一口長氣,挾起秀雲飛馳而去。

    幸而王昌沒有當時死去,直到哥哥王森回來時,勉強說完大致經過才嚥氣。王森等人這才知道了這場血海深仇……

    王森撫屍大哭。卓俊此時已較鎮靜,開口勸道:“小窮酸,人死不能復生。先人遺體該早些入土安葬,然後再議報仇之事!”

    王森痴痴地站起,在卓俊、絹絹幫助下,將祖母、父母及王昌分別掩埋,並將賊人屍體處置完畢。

    王森復跪於親人靈前,泣不成聲。

    絹絹此時向王森道:“森哥哥千萬節哀。商量復仇之事要緊。秀雲妹妹有眇仙娘拯救,量必無妨。以後相見,不愁無日……”

    王森霍地取出追魂扇,於靈前發誓道:“不孝王森,若不殺盡白X幫狗賊,誓不為人!”

    仨人稍事休息之後,當即上路。

    他們的目標是:太湖白X幫總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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