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安琪,為苗音所引,覓音而馳,等來到蘆溝橋上時,其音倏失,他感物生愁,獨自仰天喃語,獨自傾訴對三女之思懷。
驀然,他眼角所瞥,倏見滔滔河水之上,冉冉長立一條人影,浮飄而至,來勢之速,迅捷驚人,立即收斂玄思,凝神注視。
當那點白影,猶在三里之外晨霧中時,他已看出,來者竟是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赤足小童,身上所穿,乃是件白綾短褲,此外並無其他服飾。
小童踏波而行,速度神速,漸漸已可清晰看出他的容貌,只看他雙辮朝天,面含稚笑,眉清如遠山,目秀似秋水,頰有桃粉之鮮,唇似櫻花之狀,手中執著一支雪白如玉,晶瑩閃光的短笛,橫胸吻舌,度氣吐勁,悠沉之音,源源不絕,入耳悅心,動人魂魄!
安琪聞音之下,不禁微驚,他原與王森同室而眠,因其耳覺較之常人,起逾數倍,故聞得遙遠之外,然在其初聞笛音之際,已暗知來人內功火候之純厚深奧。在他想來,來人如非躋身江湖一等一之高手,便是逃世避塵,隱娛山水的清高人物。
怎料見面之下,對方竟為一十一、二歲之童子!難道此童也和自己一樣,選獲奇緣嗎?
正當他疑思未已之際,白衣小童已逆水而上,赤足踏波,迅臨橋下,停笛仰首,朝安琪微微一笑,雙臂一展,全身如鶴沖天,“嗖!”的一聲,自六、七丈深的橋下,縱過石橋二尺有餘,身形就空一側,平平穩穩落於橋上。
這一手功夫,看得安琪暗自稱讚不已。他正欲啟唇之際,白衣小童已躬身打拱,含笑問道:“敢問閣下,是否武林一絕,江湖盛傳的安琪大俠?”
安琪一邊回禮,一邊作答道;“在下正是安琪,大俠兩字,請仁哥收起,武林一絕更是笑話之誤未知仁哥尊姓大名,何由識得在下賤名?”
白衣小童吃吃一笑道:“小弟乃是蒙古野地,沙漠綠洲,避秦莊主水鏡先生侍者之一,白衣侍者是也,閣下英名蓋世,神采特異,小弟雖眼角鈍呆,猶未至將閣下認錯也。”
這白衣侍者剛及十二,而說話口音氣概,完全派頭十足,宛然大人之狀,安琪睹狀之下,不禁幾欲捧腹大笑,最後仍用極大力氣憋住。
白衣侍者復又續道:“小弟等雖居荒漠,然對中原武林動靜,仍一清二楚,此番小弟奉命,但請閣下移駕敝莊而已。至於敝主人一切,如尊駕至敝莊,當可盡知矣。時已不早,小弟僅充引路,請閣下莫疑前往,敝主人絕無相害之意也。”
安琪生性高傲,聽他末句,以為自己心怯相疑之意,不由得心中暗恨,俊面上一雙鳳目放光,倏而復原,哈哈朗笑道:“既蒙貴莊主寵邀,安琪縱令不敏,刀山劍林,龍潭虎穴,亦不敢稍作皺眉之狀也。”
“閣下可有隨身之物,如墨簫、文昌筆等神兵,須小弟代返取出,以備應用?”
白衣侍者這一問,不啻添油於火,安琪怒焰高熾,冷哼一聲道:“好說,好說,在下喋血無人峰,僅就地取材,枯枝盈尺,奮戰哀牢山,只憑一雙血肉之掌,避秦莊之行,空手隨身足矣。但請引路,莫再喋喋,恐在下性情急躁之下,有傷見面之雅。”
白衣侍者存心激怒安琪,此際見其眉聚殺氣,目透怒火,目的已達,乃淡淡一笑,翻身舒臂,“嗖!”恰落江上,竟又浮踏水波,疾馳歸途,而一躍勢,已就勢奏笛唇際,浮步才行,笛音隨起,悠悠而去。
安琪何等人物!白衣侍者一動,他已縱身而起,真氣猛提,身似飄葉,疾落江心,足尖輕沾水面,人如揚帆順風之舟,眨眼已趕至白衣侍者之側。
白衣侍者雖久悉安琪威名,然非目睹,不以足信,而今見其起落之靈,內功之純,分明不在自己之下,不禁童心大起,意念所至,腳下浮行速度,加疾一倍,矢箭般直出數丈之外。
安琪心知對方年紀雖小,然功力與己相去並不太遠,此際見其奮力急馳,怎肯落後?意念所至,全身立如騰雲,穿梭急進,步步進逼,片刻之間,已縮短兩者距離,變成比肩並駕齊驅之勢,任白衣侍者再肆狂奔,終無法超前。
兩人一追一逐於江心水上,遠望如同兩團白影,滾滾而逝,時或橫躍江畔,沾土即起;時又奔岸臨水,凌波而行。自晨至午、迄未稍事休息片刻,誰也不肯輸誰。狂奔急馳之下,竟已江面過盡,直趨一座奇峰之頂。
白衣侍者腳步猛剎,俊美雙頰,已是粉白生紅,喘息如牛,汗下似雨,側面偷視安琪,則見他精神奕奕,口含微笑,氣定神閒之狀,宛如千里馳騁,平易無事一般,不禁自嘆弗如,對於安琪,打心眼底裡,起了一股敬慕之心。他喘息既定之後,真摯的對安琪說道:“安大俠,小弟雖居漠外,然見識卓絕輕功造詣之人眾矣。能如閣下身手者,幾無一人,罕世神功,令小弟大開眼界,無怪乎英名遠播,威震環宇,閣下真堪當天下第一而無愧也。”
安琪聞言,連忙遜謝,口稱不敢,搖頭說道:“在下不過江湖莽夫而已,何當仁哥謬賞,汗顏之甚。天下高手之多,揮汗成雨,接踵比肩者不可勝數,豈在下米粒之珠所能爭輝於皓月者乎?白兄冠冕之詞,恕在下不敢當矣!”
白衣侍者見他此刻絲毫無有清晨那股狂傲之氣,和順溫雅,方悔自己存心捉弄,以話相激之不當,剛始恢復的臉色,又泛紅暈,吶吶良久,幾忘發言。
安琪見他愕然之狀,淡淡一笑,移轉神光,流覽山色,只見翠色籠山,峻巒環聚,倆人所立之峰,筆直聳立,奇巖危崖,峻峨磷峋,與中原山獄景色相較,別具一格。舉目所視,黃沙滾滾,如波濤之無垠,寬闊展拓,使人頓增毫壯氣慨,不覺提氣引吭,長嘯而起,一時山林遙應,四谷和鳴,棲鳥紛飛,猛獸駭奔,凜烈之狀,宛若晴天劈靂,餘音嗡嗡,久久方絕。
白衣侍者,本是忘情呆立,神馳意動,猛聽長嘯,發自身側,轟隆響亮,猛吃一驚,忙鎮懾心神,收斂意念,直待巨響過後,方長吁一口氣,暗自咋舌不已。
他安神之後,忽想起所負任務,忙問安琪說道:“安大俠,你可知此地何屬,此山何名嗎?”
他一邊說話,一邊注視安琪,安琪搖頭示意,瞪口而視。他乃繼續往下說道:“此地乃屬關內,省名察哈爾,山名雞鳴山,亦是今夜三更,關內外一場大拼鬥之場,安大俠在十二金鏢家中,難道未有所聞嗎?”
安琪被他這一提,猛然想起,十二金鏢在歡宴席上,曾言血腥之味,逐步北來,當時追魂秀士以眼色止之,自己有心與聞,只因王森哥哥不欲自己多事,制止發問,遂不能得知。而今白衣侍者將自己帶至此地,重提此事,豈能錯過。
他一念至此,急急問道:“白兄廣識博聞,可知今夜此地,所為何故而糾合如許多之江湖人物?”
白衣侍者知安琪果然不知此事,乃娓娓說道:“雞鳴山本名並非雞鳴山,乃因居民遙望其形,宛如雄雞報曉,引頸長鳴之狀,於是詼稱沿傳而定名,實際上,此山乃古之侍鹿山是也。”
“提起今夜之一場劇戰,遠溯其因,乃起於數千年前,混沌初定不久,軒轅黃帝與蚩尤之戰。”
“據說,當年蚩尤以濃霧遮天,使日月黯暗,天地模糊,阻軒轅進軍,軒轅雖是順天應人而生的聖天子,卻對此無法可想,乃以虔誠之心祈求上蒼,如天令自己無法破敵,即示其無道以治天下,甘心自刎,天帝於是乃差巨靈之神,赴北極取出一片磁母精英,將之化成磐石之狀,賜與軒轅,軒轅乃以磁石精英,嵌于飛車石人指上,石人左臂附心,右臂長伸,掌握磐石,食指直向前方。磁石精英,與北極磁母息息相關,感應永契,故飛車無論方向怎樣變換,石人手指,始終指向北方,雖無日月之光,指示東西南北如常,迷霧無阻,乃大勝蚩尤於茲。”
這史前故事,加滲神話因素,聽入安琪耳內,津津有趣之極,但他卻奇怪白衣侍者說了一大段故事,今夜事故的瓜葛卻尚未提及。
“軒轅既勝蚩尤之後,因思及夜裡行軍,舟行車走如無‘指北車’之便,恐誤時誤事,乃將‘指北車’上磁石精英煉化成千百塊小碎石,建造數百座指北車分駐各地而利民便民。當時軒轅煉磁石之際,因精英不開,他即用其隨身寶劍劈之,那柄寶劍,因劈磁母精英,遂通靈性,遁入雞鳴山中,埋沒數千年時光……”
安琪本聽得入神,此際插嘴問道:“且住!你說磁母精英,乃由大化小,其堅自是無物可摧,為何軒轅之劍,可以劈之呢?”
“這就是今夜多少人為此而捨生忘死的緣故了,因據家師水鏡先生說,軒轅之劍,乃系木桃精華,劍身附刻一篇奇異咒語,熟識之人,可以仗此劍削山裂海,破天截地,乃歷代帝王相傳之寶,且符咒神奇,得之者長壽,可垂千年,如有巢、燧人、神農諸聖人,均因得之而壽紀,你想,設若你我能有緣得之,豈不成了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之人了嗎?”
“人都有貪得之心,那種高據武林寶座,號令江湖之慾,代代相傳,而今爭奪‘雲山生死箴’和‘峨嵋圭寶’之熱熾並不稍遜,只是‘軒轅神劍’長埋地下,毫天線索,任人掘遍雞鳴山,亦無可覓求其跡,故天下人士,對此事也漸存懷疑之念,以其終屬無稽謠言也。”
“不料,近日竟有人傳出,親眼發見雞鳴山萬丈寒潭之內,每於朔、望兩日子初之交,自潭中透出一道銀虹寒氣,光華燦爛;直射鬥牛,善觀氣色者莫不異口同聲,證實確係劍氣無誤。”
“果真‘軒轅神劍’倏發靈性嗎?”
“嘻嘻!他人言之鑿鑿,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為了這股劍氣,還轟動武林,騷亂江湖,一些早已寄情山水,歇娛林嶽的老怪物,竟齊齊見獵心喜的參與。”
白衣侍者言至此,旋正容而道:“據家師神卦顯示,‘軒轅神劍’應在今夜子夜之交出世……”
安琪一聽,猛然大悟,洪喝一聲,右掌起處,疾拿白衣侍者左臂,白衣侍者不及逃避,倏覺肘間如加鐵箍,半身驟麻,勁道全失,神色乍變,痛叫出聲。
安琪冷冷一笑道:“白衣侍者,令師神機妙算,竟算定時日,將安某誑至此地,介入漩渦風雲,以安某牽制他人,鷸蚌相爭之際便乘機奪寶,以收漁利,用心不謂不毒,好畜牲,安某先捏碎你經脈穴道,震斷你五臟六腑,然後取下六陽魁首,找水鏡先生理論,以洩此恨!”
白衣侍者仰面注視安琪,卻見他眉含煞怒,面布殺氣,鳳目圓睜,神光閃掃,言語如截鋼斷鐵,不覺心中打戰不已。只恐安琪果然言出行隨,捏碎自己經脈,震斷臟腑,不覺驚惶得渾身顫抖起來。
然而,畢竟他亦算聰慧之極,神色慘變不逾片刻,即迅而復原,輕蔑說道:“你怕今夜的惡鬥場面,不敢和他們一戰,想殺我滅口,一溜了事,然而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你臨陣退卻的懦夫行徑嗎?”
安琪勃然變色,怒焰高漲,咬牙道:“好個鐵齒伶牙的小子,你以為三、兩句話,就可哄走我嗎?”
“不過,安琪卻偏偏甘受你師徒之愚,願意在此嘯風詠月,一睹塞內外群雄,有何神妙伎倆,膽敢不懼風塵,跋涉千里而貪戀寶器,為貪慾而不顧性命!”
“白衣侍者,你去吧!”
安琪之言剛落,腕底微抖,白衣侍者身影,突然騰空而起,起勢疾如拋彈,直墜松林之內!
“咄!來人還不接住同伴,難道躲藏著看他摔死嗎?”
此言一出,密林中“嗖!”的一聲,縱出一條黃影,赫然又是一位年在十二、三歲的黃衣小侍張開雙臂,正好將白衣.侍者接住。
他待白衣侍者落入懷中,疾忙置於地面,查看全身,發現除了“啞”、“麻”兩穴被阻之外,餘均平安,方始定下心來,將白衣侍者“啞”、“麻”穴道拍開,恢復功力。
白衣侍者立起,一看來者乃黃衣侍者,微一點頭,以示感謝,旋即轉頭朝安琪說道:“安大俠,小弟雖奉師命,誑你來至此地,但用心並非全欲損人而利己,‘軒轅神劍’為家師勢在必得之物,早已安排妥當,得之猶如探囊取物,不過要藉手於安大俠,其中道理,將來可知也。”
安琪聞言,並不回言。只睜眼打量兩人相貌,冷笑不語。
黃衣侍者眼角一瞟,盯著安棋,神色自若,不屑的說道:“安大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待此間事了,你不找我們避秦莊叩頭作揖,低聲下氣的乞求,只怕要找的人,猶如針跌大海里,嘿嘿,白哥哥,咱們走吧!”
黃衣侍者言畢,與白衣侍者並肩轉身,疾穿林間,眨眼無蹤。
安琪本來泰然而立,忽聞黃衣侍者之言,心胸猛撞一下,神色旋變,正待追上喝止,奈兩侍者已然走得無影無蹤,只得站立原地,喃喃念著:“避秦莊”、“蒙古野地”、“沙漠綠洲,”恨聲自語道:“水鏡先生!侍者之言!好!不管如何,明早即赴避秦莊,探龍潭虎穴,看看爾等有何特異埋伏!”
“依黃衣侍者之言,大約絹姊姊她們,已遭活捉,當作釣餌,欲誘我安琪步入陷井!”
“然而,安琪何等樣人,豈懼於你,二位姊妹如損及頭上一發,我要你避泰莊一莊大小的性命,當作賠償代價!”
他恨言至此,眼中神光帶煞,逼射鬥牛,倏的,雙眉一煞,身形旋動,白影如虹,驀然闖入密林之內,隱匿其身。
須臾,雞鳴山下,乍現兩條人影,翻山越嶺,飛行十分迅速,眨眼之間,已至適才安琪立身平崖之處而止。
這倆個人,均是一身破衲,腳踏芒鞋,年在七、八十歲以上的老和尚,光禿禿的頭頂,戒印九顆。左側一人,面似冬瓜,眉若雲帚,海底一部銀鬚,長飄過臍,眼眶深陷,一雙炯炯神眼,開闔之間,利若閃電,疾掃安琪閃身而入之林內,有意無意的一瞥中,似乎已知悉距此不遠處隱有一人。隱者正是安琪。他此際隱於一株粗有倆人合抱的卷松樹上,一動不動,僅藉松梢葉隙,窺看來人打扮。那冬瓜面老和尚眼如冷電,恰恰在安琪注視之際射至,安琪眼光乍觸,不覺渾身如水灌頂而下,猛吃一驚,忙摒息靜氣,悄悄打量另一老和尚面容。
與冬瓜面老和尚同來的那位,也是一身破衲披肩,長眉短髭,生就一對招風大耳,約重五寸有餘,腰間懸有一隻大葫蘆,雙眼迷迷,迎風砍倒,一付醉狀可掬之態,令人叫絕。
安琪瞧畢兩人一身打扮,心頭大駭,不覺腳下乍蹬,樹幹猛然一抖,藉以立身的松枝,差點截斷。
冬瓜西老和尚眼光掃過安琪隱身之處後,隨即注視於對面懸崖之下雲霧微鎖的萬丈寒漂,哈哈一陣大笑。笑得地動山顫,笑畢之後,即轉向招風大耳老和尚道:“老相好的,我們兩個不死不滅的怪物,可是奇緣湊合呀,據說‘軒轅神劍’,今夜亥末子初,將出而面世,雞鳴未已干戈動,看芸芸群生,何人有福,得此寶物,呵呵!”
招風大耳的老和尚聞言之下,亦作狂笑道:“上古神器,兇物也,雖言得者有主,然得者又無非重埋殺機於後日而已,得之何益,倒是我這對順風耳,正聽出一顆赤子之心,偶染塵念,此際已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以為我們兩個老不死的,這麼早來此地,是在覬覦他將得之物,預備在你我不備之際,突施猛擊,剪除後患哩!”
冬瓜面的搖頭止之道:“別冤枉那小子了,我千里眼所視之處,上達靈霄寶殿,下查幽冥地獄,察人善惡,如炬燭心,他只不過是以為我們兩個老不死的貪心甚極,預先來此佈置機關者,其實……”
安琪隱身樹梢,聞兩位和尚對談,只嚇得心涼肉跳,自己舉止行動,心意屬念,竟被他們—一道破,如此說來,他們是自己所料之人不錯了。
冬瓜面的話未完,那招風大耳的已接口道:“好吧!”既然老相好這麼說,我們也懶得管他帳了,不過,二、三十年未曾重操舊好矣,趁此際風雲未起,干戈未動之際,何不比劃一下功力如何?”
冬瓜面的聞言附掌道:“極妙,極妙,我正想討教你那兩手三腳貓的破鑼法,有甚奇罕進展!”
安琪聞言,心中一動,精神陡然一振,暗想:“這兩人已是兩甲子以上沒出現過的人物,今日竟意外的要在自己面前封掌,此不世之珍聞巧遇,自己何不諦神匯意,偷偷學上他們的一、二絕招,加以熟演,包管受用無窮。”
他心意數轉,精神傾注,神光熠熠,注視場中兩位老和尚,看他如何展開其百年未曾一見的精奧絕式,作一搏之戲。
然而,兩位老和尚說畢其言之後,並不立開門戶,只見招風耳俯身驕指,南北起筆,冬瓜面的蹲身彎膝,東西劃線,兩人旁走旁劃,瞬息之間堅硬的平坦地面,被劃成一個寬約丈二,長有二丈的格子,直有九行,橫有十道,中間劃出一道洪溝,最後,兩個各在第四至六行的底三道,打成一叉,形成一個大棋盤。
安琪窺伺至此,方才恍悟過來,原來他們口中所言的比劃功力,並非掌拳之間的搏鬥,而是在作搏奕之戲,如此那裡看出絕技來?
此際,招風耳的老和尚突然直起身來,左掌倏伸,疾朝密林虛揮,耳聽“嘩啦啦!”數聲響亮,當面一株蒼松,恍遇疾風撲打,枝飛乾折,木屑橫迸,面目全非,安琪不看猶已,一看之下,險些兒叫出聲來。
那老和尚一掌之後,旋又反手往裡一招,松幹已如飛矢般,投入其手,經其輕輕撫摸,倏變粗若碗大的畢直圓木棒,他展開食、中兩指,形成剪刀之狀,在木棒上一剪一剽,木棒頓如利刀下的麵糰一般,源源滾落,厚度如一的圓木片紛紛射向冬瓜面老和尚面前。
冬瓜面老和尚默默接過木片,有手食指頻轉,在圓木片上疾畫如飛,每畫一字,即向地面丟去,總共三十二次,木棒恰恰告罄。再看地面棋盤上,已端端正正的擺好棋子,將士象車馬炮卒,無一不是巧落其位,就地取材之妙法,令人歎為觀止。
兩老和尚佈置已畢,相視一笑,竟各據一方,以掌勁推動松木棋子,笑語如珠,談笑對奕起來。
安琪見兩老和尚心無旁驚,集精會神於棋盤上,自覺索然無味,久藏松梢,眼見紅日西沉,腹間已漸覺空洞起來,心想:“這兩位老和尚為了比試象棋功夫,連時間都忘記了,我怎能陪他們這樣呆下去,倒不如先去找些東西填肚子要緊。”
他剛想至此,身子不過微微一抖,尚未動作,猛聽招風耳和尚一聲大喝:“還不乖乖停著,想死不成?”
安琪被他這一喝,陡吃一驚,剛剛欲起的腳掌,竟不自禁的又穩了下來,意逐念行,“一轉乾坤浩然罡氣”迅布全身,只要微有勁風拂來,他便傾集全力,將之硬擋回去。
但是,那老和尚怪喝之後,既不回頭,也不發掌,只在咽喉中發出朗朗洪笑,手指虛揮,棋子自動。大約是稍佔優勢之狀,那番得意洋洋的如同小孩兒神色,一點也不象發現有人在側的神態呢。
安琪暗笑自己膽小,老和尚不過是一心一意於棋上,忘情一喝,自己卻以為他們發現自己形跡,這種畏縮的情態,如被森哥哥看見,豈不又來遭奚落。
他二次又想振衣而起,卻聽場中一聲咳嗽,這次是冬瓜面的說話:“小卒子,人家想留你就留著吧,說不定留下你有莫大用處。”
安琪一怔!
“說不定他不懷好人心理,咳!你想死就走一步看看。”
安琪只以為他們又在說棋話,輕輕一蹬,正想離開,驀覺頭頂勁風縷縷,疾掃而至,本想迎上硬撞,又感不妥,只得又往下蹲,他怕只一撞上,發出聲音,便驚動那兩位老和尚。偷窺竊聽,本非光明磊落之事,恐墜師父聲名。因此回不碰勁風。然而當他一蹲之際,神光急忙查看附近,乍隱有何等人物。
可是他身形蹲下,那道勁風,早已消失無形,即不搖樹枝,又不帶風勁,端得怪異已極。
他查看半晌,不見動靜,以為粗心多疑,勁風無非山風而已,乃復又長身欲縱。
誰知他剛欲縱起,猛覺勁氣更盛,自下至上,源源而至,心中一凜,疾往下俯,眼角閃瞥,早已發現招風耳的老和尚,手掌剛自背後拉回,那股勁風,竟隨其勢,往下面抽返。
安琪瞧在眼裡,可嚇出一身冷汗來。他目下功力,已可算是武林獨步,然心思靈敏,越發使他了悟“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道理,老和尚輕描淡寫的動作,如落在他人眼中,必謂不過是偶然的舉止,然安琪卻看出那正是恩師神儒聖者向自己談過的佛家無上心法“般若神功”。
他這“般若神功”和古素貞所學,三音神尼的路數,本是同一手法心法,只是兩位老和尚所練就的,已高出已故三音神尼一倍以上,是以能隔開好幾十層的松葉攔遮,到達安琪頭上而不傷及松林一分一毫。這份功力,在安琪數十年所逢奇險怪詭的往事中,竟找不出有誰能出其右者。
此際,安琪驚疑既定,內心倒生了一個主意:“觀他兩次出手,若說不知我在此端,那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既然知道而不叫我避開,分明並未存惡念在心,那我又何必急於走脫呢?”
他意念想透,腹中飢餓也不想了,索性坐在松於上,注射兩位老和尚,看他們苦苦留住自己,到底安著什麼心眼兒。
安琪安心坐落,傾聽老和尚對奕的說笑,初時,他毫不在意,聽了一會兒,臉上神色,突然漸變神肅起來,只覺得招風耳的老和尚,字字驚人魂魄。
“天馬行空……好呀!好呀!我給你來個包抄橫遮了!……哎!好厲害的戳剪指,看這手犀牛犁地破你!……”
“這那裡是下棋,豈不是生死殊斗的對敵招式。”
安琪欲強將吐至喉口的話吞回腹中,只聽那冬瓜面的老和尚哈哈一笑道:“得啦!避乾走艮,離位不久居,坤位不可留,看著!這是‘橫撇山川’!”
安琪腦中“轟”的一聲,手足齊冷,一雙鳳眼,睜得老大。
“他怎麼知道師門路數?”
招風耳的老和尚聽他道出“橫撇山川”,毫不在意的說道:“老相好的,這招‘橫撇山川’雖好,但遇上了‘車老大’就不行也,快變化為‘臨軒展筆’吧,再不然我要用‘天龍追鳳’、‘魚落入水’了。”
“咦!……”
安琪口中“咦”了一聲之後,心靈來潮,恍然中大大悟出:“原來他們在教我的詭異攻擊法,不然的話,怎會如此。”
果然,安琪反覆一想他們口中道出的招數,依照打出,竟完全是置人於死的絕招,一攻一守之間,皆是凌厲危急之極。
他原本是悟性極高的天地精靈,一想不錯之後,不管是禍是福,即刻貫神注意,聽他們說一句,安琪便暗記一句。
“氣定神閒才是致勝良方,浪拍濤翻卻阻不得急風暴雨呀!老相好的,又要施出招‘掃筆萬象’了,留神將軍!”
老和尚口中的“將軍”,安琪聽了一怔,恍忽間卻悟不出“將軍”兩字,應在人體何位,正在思索,已漏過數句,忙不迭的摒去不想,默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