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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青帝 第五章 平丘極淵

    聽說這青衣人竟是失蹤四年有餘的青帝靈感仰,眾人無不如雷貫耳,均想:“原來是他,難怪!”島上蠻人更是臉色煞白,連滾帶爬地朝後遠遠避退,就連那青蛇亦俯首貼地,低鳴者蜿蜒迴游,似是害怕已極。

    靈感仰孤高桀驁,喜怒無常,威名布鎮四海,就連神帝也讓他三分。一百餘年前,便曾因為蟠桃會上與黑帝一語不合,盛怒之下揮刀怒斬,竟將樂遊山劈出一個深達百丈的巨壑,並由此引出水、木兩族長達五十年的激戰。故而大荒有諺“青帝怒,天下裂”,水族對他的畏懼忌恨,甚至更在夙仇赤帝之上。

    甘華老祖迷迷糊糊中聽見是他,心中大震,登時清醒了幾分。他修為幾近小神級,當今之世,能一掌將他骨骼、經脈盡數震斷的,除了燭龍與白帝,只怕就只有這跋扈老兒了!

    他又是悲怒又是恐懼,喘著氣道:“靈感仰!你……你當日與陛下約定劃界休兵,絕不踏入彼此疆界一步,今日自食其言,羞也不羞?”

    “靈感仰已死,還敢提什麼當日之事!”“靈威仰”狂笑聲中帶著淒厲,長袖一揮,氣浪鼓舞,陡然將他凌空扼住喉嚨;巨魚頭骨下,那雙眸子森然閃耀,竟似比這北海的堅冰還要寒冷,盯著他,頓住笑聲,一字字地道:“甘小子,帶我去平丘,便饒你一命,否則,教你生不如死!”

    流沙仙子心下了然,咯咯大笑道:“靈老賊,汁光紀害得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難怪你只能戴著這魚骨遮羞,不敢見人。這半年多來銷聲匿跡,原來躲在北海,想讓無晵姥姥幫你轉世重生麼?”

    眾人大譁,雨師妾心中亦是一凜,當日聽蚩尤談及鬼國救父之事,得知他從九泉救出之人竟是靈感仰,便猜到四前青帝必是為黑帝所害。但以靈感仰之威,又怎會被困在地底?其中關竅,始終難以猜透。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便是他的肉身已遭湮滅,只能寄體他人。那日在東海南際山下,若非空桑仙子及時趕到,只怕靈感仰已搶得神農石身,附體其上。眼下他口口聲聲要甘華老祖領他前往平丘,自然是想到蛇姥的重生神藥,再世為人。

    甘華老祖“哼”了一聲,咬牙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平丘是我水族重囚禁地,即便是聖女也不能妄入,更別說是你這舉族仇夙了……”

    話音未落,“咯啦啦”一陣脆響,周身被無形氣浪生生扭絞,登時發出淒厲無比的狂亂痛吼,就連臉容也陡然變形了。

    眾人聽得寒毛直豎,又是驚怖又是恐懼,紛紛朝後退去。

    甘華老祖周身越扭越緊,形如麻花,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疼得恨不能一頭撞死,他一邊慘叫,一邊大罵不絕,卻始終不肯透露半點口風。

    想不到這老兒雖然貪婪吝嗇,倒也剛烈不屈,雨師妾微微起了幾分敬佩之意。她雖已叛出水族,但隱隱之中卻不免以水族自居,眼見青帝在北海如此囂張,心下氣惱難平。

    靈威仰冷冷道:“你當閉口不說,我便沒有法子了麼?”碧光從丹田轟然衝起,繞體盤旋,映得巨魚頭骨慘綠,更覺悽詭;驀地低喝一聲,雙手一張,登時將甘華老祖吸了過來。

    幾在同時,靈威仰體內碧光大盛,隱隱可見一團翠綠色的光球從頭頂泥丸宮疾衝而下,在任督二脈間迴旋飛舞,突然破體衝出,沒入甘華老祖丹田。

    “撲撲”連聲,甘華老祖周身鼓脹,又陡然癟塌,劇烈地顫抖,慘叫不絕。

    “元神寄體大法!”眾人大凜,一旦青帝元神據佔了甘華老祖的軀殼,後者的三魂七魄必為之所奪,即便他不說出平丘所在,靈威仰也自能感應知悉。

    雨師妾蹙眉暗想:“他是死是活自無所謂,但蛇蛻一旦落入青帝手中,要想奪回來,可就難如登天了。”

    流沙仙子對青帝當日搶奪神農石身之事更是一直耿耿於懷,認定若非他橫插一槓,逼得自己忙中出錯,現在或許早已救活了神農亦未可知。此刻相見,怒火熊熊,早已殺機大作。

    二女對望一眼,已明彼此心意。元神初入寄體之時,兩兩排斥,正式其最為虛弱之際。要想擊敗靈感仰,奪得無晵蛇蛻,這是她們唯一的機會了!

    雨師妾眉毛一挑,笑道:“凡事都有個先來後到。甘華老祖早已是妾身甕中之物,青帝陛下現在一言不請,橫刀相奪,忒也蠻橫霸道啦。”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靈老賊橫行慣了,當天下都是玉屏山青帝苑,任他來去呢。哼,當日南際山下還未分出勝負,他就逃之夭夭了,今天可沒那般容易了!”雙雙強聚念力、真氣,高聲吹奏玉兕號與蒼龍角。

    號角聲此起彼合,悽烈破雲。漫天飛蛇轟然衝卷,噝噝尖叫,在藍天下聚集如巨龍形狀,滾滾盤旋。

    冰洋波濤洶湧,“砰砰”之聲接連不斷,浮冰四裂,金光閃耀,片刻之間鑽出無數海蛇,昂首吐芯,隨著號角節奏發狂擺舞,疾速朝著巨靈島游來。

    這幾日間,從大荒各處聚集到北海的毒蛇巨蟒數以萬計,附近的海魚、海豹、馴鹿……幾被掠食殆盡,就連海中最為兇狠的虎鯨、冰劍脊鯊亦有不少葬身蛇腹,紛紛避退。

    蛇群飢餓難耐,又被酷寒所迫,早已兇狂難當,此刻被號角激發馭使,更加勢如瘋魔。相距猶有百丈,數千條化蛇已按捺不住,狂叫著從波濤中破衝飛起,當空劃過無數金黃的弧線,衝入海中,又再度飛衝而起。

    島上眾人大駭,唯有肅慎族人縱身歡呼,一邊用蠻語大聲呼喊,一邊彎弓搭箭,悍然朝著青帝怒射而去。

    亂箭縱橫,青火熊熊。甘華老祖被靈威仰雙手吸住,懸在半空,不住地手舞足蹈,悽聲慘叫,無法避讓。“咻咻”之聲密集如雨,霎時間兩人便被數千支青石箭灌入,形如刺蝟,火焰高躥,那慘叫聲更為淒厲。

    眼見青帝毫不避擋,眾人都不由得一怔,漫天飛蛇似是膽氣大壯,噝噝狂叫,突然如烏雲崩潰塌,巨龍似的朝著靈威仰二人當頭俯衝撲去。

    海上群蛇也已游到了島沿,尖叫刺耳,破空衝起,四面八方圍擁而來。

    眼見著無數毒蛇潮水似的捲過腳下,觸膚冰冷滑膩,眾人無不頭皮發麻,一動也不敢動。所幸蛇群狂而不亂,聽從號角指揮,只向甘華老祖二人層疊圍攻。

    蛇潮席捲,嘶鳴聲嘈雜如狂浪,不過片刻,靈威仰與甘華老祖已被萬千毒蛇交纏包裹,前仆後繼,如雪球似的越變越大,遙遙望去,彷彿兩座小山,鱗光閃耀,詭異已極。

    肅慎族人齊聲歡呼,各蠻族又驚又喜,不少年輕人也跟著吶喊起來。

    雨師妾、流沙仙子卻越來越凜然,殊無半點歡喜之意。念力搖探處,甘華老祖的肉身已被萬蛇咬噬,烈火燒灼,但卻只傷及皮肉,臟腑,經脈分毫無損。靈威仰的元神更已牢牢佔據其泥丸宮,真氣通達奇經八脈,沉入丹田之中。一旦他完全掌控了肉身,便是其反擊之際……

    念頭未已,忽聽甘華老祖悽號之聲陡然一變,化作雄渾激昂的長嘯,“轟!”碧光鼓舞,天海皆綠,那小丘似的蛇群陡然沖天炸散,血肉橫飛!

    二女腦中“嗡”的一響,只覺得一股氣浪排山倒海迎面拍來,喉中腥甜狂湧,號角陡然失聲,天旋地轉,什麼也瞧不見,聽不著了……

    雲海茫茫,冰洋浩淼,天海之間連著無邊白霧,在夕陽的輝映下,變幻出瑰麗萬端的奇觀幻境,彷彿無數仙山傲立海上,又象是萬千巨獸洶洶奔走。

    蒼鷲尖啼,輪聲轆轆,七輛飛車貼著海面朝北急速飛馳,很快便衝入了那白茫茫的雲霧之中。狂風吹來,整個世界都成了虛浮,混沌的白色,分不清東南西北,霧氣合著冰冷的海浪如暴雨似地衝洗著車身,嘩嘩激響。

    車身顛簸劇晃眾人驚呼不斷,拓拔野身在”源坎壺“內,亦覺得一陣煩悶眩暈,只聽波母喝道:“把住車舵,貼著海面,不要偏離羅盤指向!”

    經過了先前雷風暴一劫,眾人對她都已大為敬服,當下紛紛吶喊呼應。

    車尾掌舵的兩名大漢奮力握緊舵盤,不斷修正方向;車首的大漢則根據青銅舵旗所示,叱喝著揮鞭駕鳥,結成品字陣,貼海朝北疾飛。

    白霧越來越濃,就連車廂內亦伸手不見五指,拓拔野凝神綻放青光眼,亦只能朦朦朧朧地瞧見眾人輪廓,心中大凜,暗想:“若不是這妖女識得方向,縱然到得平丘,只怕也難以安然返回。”

    浪大風狂,冰寒徹骨,車廂咯啦啦地劇震不停,結了一層厚厚的白冰。車軲轆與舵軸都被堅冰封凍,轉動越來越吃力,飛輪漸漸轉慢,速度隨之大為減緩。

    就連駕車的六隻蒼鷲似乎也難消酷寒,尖聲悲鳴不已。車首的大漢更是凍得牙關格格亂撞,渾身顫抖,連揮長鞭的力氣也沒有了。

    汁玄青高聲道:“啟動風火輪,每隔一柱香,加添一次‘太乙神水’!”

    眾人呼喝附應,過不多時,“呼呼”連響,眾飛車尾部突然衝起兩道火光,螺旋飛轉,車速陡增,朝前閃電似的急衝而去。

    眾蒼鷺歡聲長啼,紛紛振翅飛起,衝落到車廂頂部。駕車大漢亦忙不迭地打開廂們,退入車內。巨大的飛車便只憑藉著兩個風火輪槳之力,在茫茫白霧中飛速前行。

    如此飛了小半時辰,海上風暴更猛,狂濤駭浪如山嶽壓頂,轟擊不絕,饒是飛車堅固絕倫,亦有搖搖欲墜之感。

    掌舵大漢氣血翻湧,握著舵盤的手虎口迸裂,流血不止,周身都被震的酥痺如電,再也支撐不住,叫道:“波母仙子,風浪太大了,不如先飛到空中避上一避吧……”

    汁玄青冷冷道:“上空的風力更猛百倍,你若不怕被吹散了架,只管上去一試。”聲音清脆,遠遠地傳了出去。

    但此時四周風浪如狂,話音傳到最後一輛飛車時,已斷斷續續聽不真切,那舵手似乎只聽見“只管上去一試”六字,心中大松,急忙奮力拉舵上衝。

    “轟!”那輛飛車剛衝起十丈來高,便被狂風當空拍的炸散開來,車中眾人失聲慘叫,無影無蹤。

    眾人大駭,拓拔野心中亦是一凜。這些年來,他遍歷大荒,也不知去了多少險惡之地,見識了多少驚濤駭浪,卻始終不曾見過這等大風!北極至寒之地,再加上無邊迷霧、駭世狂風……難怪平丘被水族視若天下第一等地重囚禁地了。

    餘下的六輛飛車再不敢冒險,唯有繼續乘風破浪,朝北急馳。所幸這冰洋氣候太過惡劣,兇獸巨魚也難以生存,一路行去,倒也沒遇見其他巨獸突襲。

    遠遠地,聽見後方傳來若有若無的鳥叫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密集,似乎有萬千鳥群緊隨追來。

    又飛了一個多時辰,飛車“格格”作響,顛得幾欲散架了。眾人腹中亦是翻江倒海,五臟六腑都似錯位一般,說不出的煩悶噁心。唯有雨師薇睜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凝視著窗外,大感好奇有趣。

    “咦?那是什麼?”她花容微變,又驚又喜,指著茫茫白霧失聲低呼。

    眾人轉頭望去,只見在左前方霧氣突然聚散離合,隱隱可以瞧見山嶽形廓;狂風鼓舞,傳來幾聲嬰兒哭啼似的奇怪鳥鳴。想要凝神再聽,卻有寂然無聲了。

    汁玄青低聲道:“這是‘鬼嬰鳥’,傳說是有夭折嬰兒的魂魄所化,飛不到仙界,只能在平丘極淵盤旋,每天每夜,都在呼喚著她的母親……”說到最後一句時,妙目中閃過悲楚,憤恨,傷心,懊悔混雜的古怪神色,聲音輕顫,頓住不語。

    拓拔野知她必是想起了死去了公孫青陽,心中微微一震,暗想:“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她雖造孽深重,但愛子之心,卻與常人無異。”對她的厭憎之意稍有減緩。

    鬼嬰鳥是極淵獨有的兇禽,鳥啼既聞,平丘自然在望了。眾人大喜,如釋重負,水龍琳的俏臉卻沉了下去。

    烏絲蘭瑪嫣然一笑,柔聲道:“青陽未死,汁姐姐又何必傷懷?等大事既了,你們母子自然就能團圓了。瞧著他長大成人的模樣,姐姐必定覺得吃什麼苦,全都不枉啦……”

    “青陽?”拓拔野聞聲大震,驚愕不已,難道這“母子團圓”指的竟不是公孫嬰侯,而是死了十多年的公孫青陽?

    汁玄青蒼白的臉顏紅暈泛起,似悲似喜,徐徐道:“烏絲蘭瑪妹子,醜話說在前頭,若讓我發覺那孩子不是青陽……”

    烏絲蘭瑪格格一笑,截口道:“母子連心,一見便知。烏絲蘭瑪就算是吃了龍鯨猛獁膽,也不敢拿此事矇騙汁姐姐。否則,就算汁姐姐饒的了我,陽極真神又豈能答應?”

    “你知道便好。”汁玄青點了點頭,傲然一笑,帶著幾分淡淡的淒涼,“嬰侯是個極孝順地孩子。青陽被那小賤人擄去,這些年來,他始終自怨自艾。若是他們兄弟當真能夠重逢,也不知會多麼歡喜……”

    拓拔野聽的驚疑不定,公孫青陽落入天帝冰壑中,縱然不曾摔死,也早被雪鷲爭啄分食,又怎會被遠在萬里之外的烏絲蘭瑪所得?就算真被她路過所救,她又怎能知道那嬰孩便是波母之子?

    烏絲蘭瑪笑道:“陽極真神現在多半已經和龍女成婚啦,等到汁姐姐帶著青陽回到地丘,一家團員,雙喜臨門,那才叫歡喜呢。”

    拓拔野心中一震,原來波母竟還不知道公孫嬰侯被困於地底之事!

    烏絲蘭瑪必定是封鎖消息,不讓波母知道地丘之戰,好讓她心無旁騖地引領眾人前往平丘,解印鯤魚!如此說來,公孫青陽多半也是水聖女胡謅出來,誘騙波母為己所用地餌食。想明此節,登時精神大振,又添了幾分把握。

    當是時,窗外雲霧飛散,海浪漸平,依稀可以瞧見一座險峻高山矗立冰洋,峰顛被雲海截斷,幾道夕暉穿透雲層,斜斜地照射在峭壁上,金光燦燦。

    “平丘!平丘到啦!”眾人歡呼聲中,飛車風馳電掣,破浪衝起。

    飛得近了,狂風轉小,雲霧越來越加稀薄,隱隱已能瞧見一角藍天。崇山峻嶺橫據滄海,巍峨入雲,彷彿擎天巨柱,高不可攀。

    飛車繞過山崖,正面望去,赫然是一個極為深遠寬廣的山谷,綠意盎然,鮮花遍佈,彷彿一幅斑斕錦繡,鋪展綿延到山腳,倒映在湛藍色的冰洋中,明豔如畫。

    清風徐來,海波不興,鼻息間滿是濃郁花香。眾人塵心盡滌,飄飄欲仙。想不到在這狂風暴雪的北極冰洋裡,竟有如此溫暖秀麗的仙境。在經歷了適才那夢魘似的迷霧駭浪之後,更覺心醉神迷。

    鳥鳴啾啾,雪鷲盤旋。萬千飛魚波浪搖舞,劃過無數道優美雪亮的弧線,銀瀑似的從飛車窗邊傾瀉飛過,衝入海中,引得雨師薇等少女嬌呼不絕。

    山谷中央,對矗著兩座山丘,高峭險拔,峰頂卻象被利斧橫削,草木不生,想來就是傳說中地平丘了。相傳這兩座山峰是九天玄龍的獠牙,落入人間,專以封鎮兇獸,因此又被稱為龍牙山。

    科汗淮的“龍牙侯”便是典出於此。當時他年紀輕輕,威震天下,被各族視為“大荒五十年後之第一人”,水族封“龍牙”以為爵號,便是希望他能如九天玄龍一般,將水族神威布達四海,懾服敵眾。誰想許多年後,他竟叛出水族,重傷燭龍,成為北海最為嫉恨的人物。

    拓拔野從壺口遙望平丘,忽然想起科汗淮當曰在蜃樓城中言傳身教的歷歷情景,心潮起伏,暗想:“科大俠為了天下公義,捨身忘死,不愧‘龍牙’二字。波母與水聖女為了一已之私,卻不惜解印鯤魚,禍亂四海……今曰我若不能阻止,又有和顏面站在這龍牙山下!”一念及此,豪情激湧,更無半分退縮躊躇之意。

    思考間,六輛飛車旗帆獵獵,風輪飛轉,俯衝入山谷,貼著那五彩繽紛的野花草地,閃電似的朝平丘衝去.

    綠林如海,洶湧起伏,迎面刮來的涼風帶著絲絲水汽,清新撲鼻。遙遙望去,平丘兩面矗立於一個極大的碧湖之中,水霧瀰漫,波光盪漾,上空的鳥群方一靠近,立即尖啼著盤旋繞開,當是傳說中深達地底九泉,寒冷無比的極淵了。

    汁玄青道:“無晵蛇姥就被封鎮在平丘西峰‘萬蛇巖’下,甘柤老祖和甘華老祖寸步不離地鎮守著。遺玉仙子、楊柳仙子、青馬真人、視肉老租、百果仙子五人巡邏各處,每隔兩個時辰,便在‘萬蛇巖’會合一次。如果我沒有猜錯,現在他們已經發現我們了……”

    話音未落,果然聽見一個洪鐘似的聲音轟然迴盪:“他***肉蛋蛋,哪來的沒規矩的混球!這裡是平丘禁地,妄闖進來是想要找死麼?”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隻巨大的赤鱗蜥龍張翅從左面山上急衝而下,尖叫怪嘯,噴出一團團烈火。

    蜥龍脊背上騎坐著一個怪人,圓滾滾,紅彤彤,頭和身子連成一片,遠遠望去像是一團牛肝一般,兩個銅鈴似的碧眼左顧右盼,氣勢洶洶,口中兀自吧嗒有聲地啃著一條肥碩的鹿腿。想必就是平丘七仙中的‘視肉老祖’了。

    視肉是大荒中的一種怪獸通身渾圓無四肢,只長了一雙眼睛和一張巨口,生性兇狂殘暴,就是虎狼遇見了,也會被它囫圇吞入肚中。最為神奇的,是他飢餓難耐時會將自己身體吞噬入腹,而後又會復生如初。這視肉老祖果然長得與‘視肉’極為神似,就連兇暴貪吃的脾性也如出一轍,令人望之莞爾。

    烏絲蘭瑪微微一笑,傳音到:“大家按計劃而行,不可輕舉妄動。”眾人迅疾更衣易容,自縛枷鎖,就連烏絲蘭瑪和波母也喬扮如重囚。唯有水龍琳依舊盛裝坐於車中。

    九鳳、強良從車中飄然飛出,凝空行禮,齊聲道:“天櫃山九鳳、強良,奉燭真神之命,押解重囚至平丘。另附純陰女童一名,作為硃卷神蛇極夜冬眠的祭品。還請老祖引進。”

    視肉老祖肅然動容,急忙丟掉鹿腿,笨拙的鞠身還禮,道:“原來視北極雙尊駕到,有失遠迎,勿怪勿怪。”

    碧眼滴溜溜地打量著六輛飛車,胖臉上閃過一絲狐疑之色,咳嗽道:“不過,平丘囚車向來是由幽都盲奴護駕,兩位神上又何必屈尊親臨?這個……這個……兩位神上應當知道‘一入平丘,永不能出’,就算是護駕使者,也不例外……”

    強良三角眼光芒閃爍,咧怪嘴笑道:“此次重囚關係極大,燭真神不容有失,所以特意派遣二人護駕。否則就算你八架神車請我們,我們也不來……”

    蹄手一抬,左臂上的赤練蛇纏著一個黑石瓶昂頭立起,續道:“老祖放心,我們自然知道平丘機密,不可外洩。所以燭真神命我們連‘忘川水’也一齊帶來了。等交接完畢,出了平丘,再由你們親手餵我們喝下神水,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九鳳仙子冷冷道:“真神手諭在此,好好看清楚了。”右手如蘭花招展,一張羊皮飄然飛舞,落入視肉老祖胖嘟嘟的手中,其上赫然是燭龍的親筆字跡,加蓋了水神璽印。

    視肉老祖凝神讀了三遍,再無懷疑,將羊皮納入懷中,哈哈笑道:“兩位神上光臨,平丘生輝。不過這女童人祭什麼地方,忒也便宜了硃卷妖蛇,若是讓青馬真人瞧見,更是埋怨暴殄天物啦。”

    強良尖聲怪笑,虎嘴裡的赤練蛇隨之搖曳起舞,瞧起來又是噁心又是淫猥。

    車中的水龍琳聽見,雙頰飛紅,又迅即轉為慘白,羞怒悲懼,低下頭,淚水陡然滴落在“源坎壺”上。

    青馬真人好色淫虐,與雙頭老祖堪稱伯仲,送到平丘的女囚往往要遭百般欺辱,生不如死。

    但相對之下,硃卷蛇的人祭更加兇險慘烈。據說硃卷蛇享用女祭,必先以蛇尾劈入女陰,將其純陰真元汲納殆盡後,再剝去人皮,抽出脊骨,一寸寸生吞入腹中。過上七曰七夜,魂魄被盡數吸納,才告氣絕。

    拓拔野心下恚怒,正待要傳音勸慰,卻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叫道:“反了反了!你個吃不夠的肥肉球,竟敢在背後說本神壞話!兩位神上英明神武,萬萬不可聽他胡說八道。”

    狂風鼓舞,馬嘶長鳴,一個清秀挺拔的黑衣男子騎著青黑色的騊駼斜衝而下,嘴角含笑,滿臉跋扈自大的神氣,真是青馬真人。

    接著又聽見東、北、西三個方向傳來銀鈴似的清脆聲音,此起彼伏地道;“遺玉、楊柳、百果接駕來遲,北極雙尊萬勿見怪!”

    山上霞雲飛散,風鳥高翔,三個綵衣美人騎乘神禽翩然衝下,在飛車前凌空盤旋。左邊女子絲錦纏頭。鑲嵌流光碧玉,與俏臉交相輝映;當中美人杏臉桃腮,笑意盈盈,腰間串以各色仙果為帶;右首女子綠衣翠裙,細腰如柳,素手斜握柳枝長鞭,當是遺玉仙子、百果仙子與楊柳仙子。

    平丘七仙乃是昔年黑帝精挑細選的仙級高手,專以鎮守重囚禁地,單個兒而論,除了甘柤老祖,甘華老祖之外,這五人修為尚比不上百里春秋、風道森等人;但若聯起手來,心意相通,威力倍增,即便是天吳這等神位高手,也未必能討得好去。

    最為關鍵的,乃是這七人身上均藏有“赤光極石”,一旦意外發生,神石紅光直衝天穹,方圓數千裡都能瞧見;最遲一個半時辰,援軍便可陸續趕到。即便烏絲蘭瑪一行將七仙盡數殺了,也難以如願。

    因此他們才費勁心機,喬裝為囚車護使,務求趁著七仙不備,一舉拿下,絕不讓神石赤光有絲毫外洩。

    拓拔野雖不知“赤光極石”,但他聰明絕頂,隱隱也已猜到其中關鍵,正想立即躍出“源坎壺”,攪它個天翻地覆,壞了水聖女與波母的計劃,又聽見九鳳仙子淡淡道;“甘柤老祖、甘華老祖呢?怎地不出來接駕?”

    平丘五仙臉色微變,遺玉仙子笑道;“兩位老祖奉命看守硃卷妖女,自然寸步不離。兩位神上勿怪……”

    “寸步不離?”九鳳仙子冷笑一聲,道:“聽說春秋兩季,總有人拿著無晵蛇姥的蛇蛻到大人海市上販賣,顏容行貌和他們像的很呢。燭真神極是震怒,這次特命本宮順道查明此事,如果兩位老祖未曾擅離職守,就快快出來澄清證明。”

    五仙臉色更轉難看,青馬真人乾笑一聲,道:“兩位神上明鑑。近年來,燭真神命我等向無晵蛇姥逼討‘重生神藥’的藥方,雖尚未查清,但那妖女的蛇蛻卻無疑是藥引之一,他們縱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也不敢如此。”

    強良從腰間皮囊取出兩顆烏黑藥丸,尖聲道:“身正不怕影斜,既然兩位老祖不曾作過虧心事,叫他們出來吞下這‘照心丸’,立知真假。”

    平丘五仙面面相覷,眼神中閃過驚恐張惶之色,青馬真人額頭細汗沁出,支吾道:“這個……這個……兩位老祖受命鎮守妖女,實在是不能妄離半步……”

    九鳳仙子臉罩寒霜,冷冷道:“好,既然他們不能離開,就由你們帶我等前去照會。”黑衣鼓舞,御風飛掠,徑直朝平丘左峰衝去。

    蒼鷺尖啼,風輪急轉,六輛飛車緊隨其後。

    五仙大驚,失聲道;“神上留步!”紛紛轉身騎獸急追,搶到九鳳、強良前面,七嘴八舌,語無倫次,一會說平丘乃重囚禁地,外人不可擅入;一會說萬蛇巖兇險莫測,縱然是他們也不敢妄闖。

    九鳳、強良只是不理,拂袖拍舞,將他們左右震退開去,領著飛車一路急飛。

    五仙不敢強行阻擋,只好一邊苦苦勸阻,一邊左右跟隨,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綠,大汗淋漓,顯是緊張至極。

    平丘雙峰如斧劈刀削,佈滿了深碧淺綠的苔蘚,在藍天白雲映襯下,鮮豔奪目。下方極淵寒氣蒸騰,相隔尚有千丈,那刺骨寒風便撲面刮來,拍的眾人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再往前飛,平丘溼暖怡人的氣候,迅即變得比先前的冰洋極地還要酷寒森冷。狂風如冰刀,劈頭蓋臉,夾雜著萬千尖利冰晶,“叮叮”脆響不絕,栒木所制的飛車廂壁竟被密集冰屑深深釘入。駕車大漢被冰晶破體刺入,連連痛呼怪叫。

    衝過淼淼極淵,隔著濛濛霧氣,已能依稀看見那高凸尖利如鳥啄的萬蛇巖。萬蛇巖高近百丈,一半浸於寒淵之中,儼然一座小山,其上密密麻麻、鱗光閃爍,爬滿了各種毒蛇,故而又叫“蛇山”。

    山體與極淵交接處,有一個幽深黑洞,洞口尖石交錯,彷彿森森巨口,擇人而噬。當是囚禁無晵蛇姥等重囚的龍牙洞了。

    飛車凌空衝到洞口,那巖壁上的萬千毒蛇登時轟然衝起,噝噝吐芯,作勢欲撲。

    強良劈空一掌,氣浪狂卷,登時將蛇群打得掀飛炸舞,“嗵嗵”摔入極淵中,尖嘶迭起,白汽亂舞。

    l眾人低頭望去,寒氣刺得雙眼痠疼,眉睫上馬上結了一層冰霜。只見群蛇僵直慘白,動也不動地懸浮了片刻,緩緩朝極淵下沉,顯是片刻之間已被凍斃。

    凝神再往下看,水汽彌散,湛藍色的淵水暗影憧憧,濛濛朧朧可以看見許多四尺來長的幽藍水皰,每一個水泡中彷彿都蜷縮著一個人影,待要細辨,卻又什麼都看不分明瞭。也不知是溺斃的浮屍,還是被囚禁於水底的要犯。

    飛車次第落下,懸空停在洞口,極聖宮衛紛紛揮鞭叱呵,將車上喬扮成重囚的烏絲蘭瑪諸女趕了下來,朝洞裡驅趕。青馬真人看見諸女,登時雙眼放光,狂吞饞涎,一時竟顧不得阻擋了。

    九鳳、強良還待往裡闖,遺玉仙子等人臉色慘白,對望一眼,再也不敢遲疑,一齊伏身跪倒,顫聲齊道:“神上止步,我等大意疏忽,罪該萬死,無晵蛇姥她……她不知如何,竟從囚室裡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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