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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天元 第五章 諸夭之野

    月光照在山谷間,峭壁如霜,拓拔野皺著眉頭,站在溪水中苦苦思忖了半晌,腦中卻始終如這月色般空茫一片。

    黃衣少女等得不耐煩,眉毛一挑,笑道:“既然沒有名字,那我便叫你無名氏好了。喂,無名氏,從今往後,你便是我洛姬雅的奴隸了。

    “洛姬雅?”拓拔野心中又是一震,這名字熟悉已極,偏偏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但對她頗感親切,隱隱中覺得她似由非敵,當下也不加反抗,沉吟道:“洛姑娘,我們在哪裡見過嗎?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黃衣少女喝道:“臭小子,什麼姑娘不姑娘的,還不快叫我主人!”話語雖兇,嘴角卻漾著淺淺笑意,對這俊秀男子她也有似曾相識之感,見他目光澄澈地凝視著自己,心中砰砰作響,忍不住道:“這裡是融天山無憂谷,你喝了忘川的水,自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她自然便是和拓拔野離散了半載的流沙仙子。當日北海wangyang之上,鯤魚解印,波濤洶湧,將她卷溺其中,醒來時便已來到了這數萬裡之外的南海融天山,無意中飲了忘川之水,將所有往事忘得一乾二淨。

    此刻二人重逢,竟如隔世。

    雪杉上的幾隻白猴吱吱怪叫,突然朝上方飛逃急竄,只聽“啪啪”幾聲激響,兩條赤鯪蛇破空呼嘯,朝拓拔野脖子上捲來,一個清脆的生意嬌叱道:“小妖精,這明明是我逃走的奴隸,原來被你搶了窩藏在這裡!”

    拓拔野下意識地抓住那蛇鞭,朝外一奪,那女子“啊”的一聲,頓時從山石上衝落水中,旋即溼淋淋地翻身躍起,又驚又怒,喝道:“你……你竟然幫這小妖精與我動手,反了麼?”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杏眼薄唇,頗為清秀,紅衣鼓舞,似是個火族女子。

    流沙仙子咯咯笑道:“沒有飛天翅,也想摘星辰?你連他也制服不得,卻還大言不慚地說他是你的奴隸,羞也不羞……”

    忽聽破風之聲大作,又有十餘條長鞭、鎖鏈朝著拓拔野脖梗兒勾來,被他護體真氣一震,登時紛紛飛卷彈開。

    峽谷兩旁的雪杉林中,不知何時已衝出十二個服色各異的女子,高低錯落站在山崖、石壁上,驚怒嗔惱,七嘴八舌,大都是斥責他身為男奴,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反抗女主云云。

    紅衣女子凝視著拓拔野,“咦”了一聲,似是認出他並非自己逃逸的男奴,但勢成騎虎,與這小妖女有素有仇隙,哪能善罷甘休?俏臉一沉,冷笑道:“小妖精,你道將他稍加喬裝,我便認不出來了麼?今日若是不將他交出來,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呼!”話音未落,赤鱗蛇飛卷橫掃,突然化作一條火蛇,朝著流沙仙子當頭噴火撲到。幾在同時,四周那些女子也紛紛疾衝而下,氣浪鼓舞,神兵縱橫,轉而朝她猛攻而至。

    那歧獸猛地振翅怪吼,便欲朝眾女衝去。

    還不等它立起身來,拓拔野右掌一掃,狂風鼓舞,那火蛇頓時尖鳴著沖天拋飛,接著

    “砰砰”連聲,那些鎖鏈、長鞭應聲震裂,眾女子被氣浪所推,騰雲駕霧似的直跌出十餘丈外,驚叫聲不絕於耳。

    流沙仙子又驚又喜,笑靨如花,想不到這少年神力一至於斯,眼見他獨不掙脫自己的鎖鏈,心下大是得意,嫣然道:“無名氏,隨我回家去。”

    也不理會眾女,將他輕輕一拉,拽上那歧獸背,慢騰騰地沿著山溪朝上走去,倒象在示威炫耀一般。

    眾女驚怒交加,嬌聲喝斥,卻再不敢貿然上前。紅衣女子氣得俏臉煞白,頓足叱道:“小妖精,這賤奴害死國主,是無憂谷第一罪囚,你敢窩藏包庇,就不怕與全穀人為敵麼?”

    “哎呀,我好怕呀!”流沙仙子拍拍胸口,忽然又扮了個鬼臉,咯咯笑道,“可惜呀可惜,幻冰仙子,害死女兒國主的是你的賤奴,他逃之夭夭,你就想隨便抓個替死鬼頂嘴麼?要是讓那紅髮老妖精知道了,你猜猜誰會是舉國之敵?”

    紅衣女子臉色陡變,拓拔野見她神色憤怒、恐懼,心道:“不知那‘紅髮妖精’說的是誰?竟讓她如此害怕?”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妖嬈絕世的紅髮女子,胸口如被重錘猛擊,身子一晃,痛入心脾。

    那歧獸振翅怪鳴,笨拙地飛了起來,拖著兩人朝山頂掠去,越飛越快,風聲呼呼,很快便將眾女的身影遠遠地拋在了身後,叫罵聲漸漸模糊,細不可聞。

    月懸當空,壁立千仞,夜空被兩側山壑所夾,就像一條湛藍的長河。山頂白雪皚皚,融化的雪水彙集為溪,沖瀉為瀑,轟隆不絕。越往高飛,狂風越冷,將近山頂時,碧虛澄澈,雙袖盈風,兩人衣裳上都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隨風鼓舞,晃動如銀。

    拓拔野也不知她要將自己帶到何處,此刻腦中空白,什麼也記不起來,獨對她頗感親切信賴,當下也不多問,只是默默追想著腦海中稍縱即逝的零星畫面,煩亂迷惘。

    山頂白茫茫一片,唯有向陽處挺立了幾株巨松,蒼翠如蓋。左側巨石累累,形狀各異,彷彿蹲伏了無數雪白的巨獸,十餘隻雪鷲正立在石上,晃首睥睨,瞧見兩人飛來,頓時尖叫著沖天飛起。

    那歧獸衝落雪地,雙翼一張,全身抖動,將身上的冰雪簌簌震落。流沙仙子道:“到啦!”一躍而下,封印了那歧,拽著他朝一個黑黝黝的洞穴走去。

    那山洞倚壁朝南,洞口又有兩塊巨石遮擋,頗為隱蔽,風勢也減小許多。拓拔野走到那崖邊洞口時,瞧見懸崖下的景觀,呼吸一窒,目眩神迷。

    月光茫茫,南邊是滾滾起伏的雲海,雪山峰嶺參差,巍峨雄偉,彷彿破海而出的群島,壯麗難言。群山腳下,是一片五顏六色的絢麗大地,彷彿被天上潑下的霓霞所染,花樹草木密密地鋪展起伏,朝北綿延到極遠處的海邊,被狂風鼓舞,層層疊疊洶湧如浪。

    山上積雪融化為溪,奔瀉而下,彙集成數十條大河,迤邐繚繞,穿過原野,滾滾流入滄海。兩岸的霞林彩花倒映其中,色彩斑斕瑰麗,彷彿無數彩虹縱橫交錯。

    最為奇妙的,是這千里原野地勢各異,變化出諸種地貌,起伏的丘陵、廣袤的盆地、茫茫的沼澤。茂密的山林、銀白的沙漠……一應俱全,或瑰奇峭拔,或蒼涼雄壯,或風雅秀麗,讓人目不暇接,為之神奪。

    拓拔野衣袂翻飛,痴痴地俯眺著懸崖下的錦繡大地,胸口若堵,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瑰麗奇景,當真有如仙境。

    流沙仙子道:“這就是無憂谷啦,又叫‘諸夭之野’。南邊那些山叫‘窮山’,翻過‘窮山’,就是天涯海角,世界的盡頭。”

    拓拔野默默唸誦著“諸夭之野”,悲喜交疊,忽想:“如果能在這裡終窮此生,和心愛之人牧馬草野,泛舟海上,便是神仙我也不做。”眼前又驀地閃過那張妖媚溫柔的笑靨,心中莫名地劇痛如絞,眼眶陡然一熱。

    當下深吸了一口氣,收斂心神,轉身道:“洛姑娘,無憂谷內草木豐茂,景物如畫,你為何偏偏要居住在寒冷荒涼的高山之巔?”

    流沙仙子“哼”了一聲,道:“我喜歡,你管得著麼?”見他凝視著自己,神情誠摯,心中一軟,轉過頭去。遠遠地,從那山野中傳來陣陣歌聲,像山崖前的雲霧般似有若無,繚繞不散。歌聲歡悅悠揚,她的眼眶卻驀地一紅,咬牙道:“太美麗的東西,我偏不喜歡。”

    拓拔野一怔,月光淡淡地照在她的小臉上,杳渺如煙,神色竟是說不出的寂寥蒼涼,心中悽惘,正想說話,她卻又突然板起俏臉,兇巴巴地喝道:“臭小子,你是我的奴隸,就當老老實實地聽我差遣,哪來這麼多廢話?快給我進去!”不容分說,拽緊鎖鏈,拉著他朝山洞裡走去。

    洞內漆黑陰冷,她點燃石壁上的幾盞晶石燈,四周漸轉明亮。拓拔野環身四顧,陡吃一驚,洞角赫然站了一人!下意識地拽著她朝後急退,但腳步方動,立時恍然,那“人”氣息、心跳全無,竟是個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人。

    流沙仙子咯咯大笑,拍手道:“就知道你要上當!”

    山洞不大,四壁徒立,頗為寒冷簡陋,唯有這石人周圍堆了些山果、禽蛋,身上還披了件白犛牛皮衣,是以瞧來頗似真人。拓拔野啞然失笑,凝視那石人,臉容清俊,氣宇軒昂,心中一動,好似也在哪裡見過一般,沒來由地生出敬慕之意,肅然道:“他是誰?”

    流沙仙子笑道:“你問我,我又問誰?”

    語音方落,洞外忽然傳來一個柔和悅耳的聲音:“你既然不知道他是誰,又為何冒死從我眼皮底下將他盜去?”聲音疾速逼近,說第一個字尚有六七里之遙,到了最後一個字時,相距已不過百丈。

    流沙仙子臉色驟變,一手抱起石人,一手拽著拓拔野,低聲道:“快走!”方欲衝出山洞,洞口人影一閃,一道絢光氣浪突然如霓霞迸瀉,朝著他們怒暴鼓舞。

    “五行真氣!”拓拔野心中大凜,受其所激,氣如潮汐鼓湧,互克相生,下意識地揮出一記極光電火刀,飆然怒劈在那氣浪中央。

    “轟!”

    絢光如狂蛇亂舞,氣波亂舞,氣波盪處,洞口山岩頓時迸炸四飛,拓拔野胸口如撞,朝後踉蹌跌退,流沙仙子更是“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那人亦朝外飄然退卻,顫聲喝道:“是你!你果然沒死!”顯是驚怒已極。

    氣浪鼓散,冰石飛揚,那人在十丈外的雪地裡翩然立定,紅髮雪膚,碧衣飄舞,耳垂上懸著兩朵精巧的碧玉海棠,竟是個嫵媚動人的女子,瞧見拓拔野,“咦”了一聲,驚訝已極,旋即閃過一絲失望之色,蹙眉冷冷道:“敢問閣下是誰?為何竟會五行真氣?”

    流沙仙子擦去嘴角鮮血,咯咯笑道:“老妖精,憑什麼就許你會?他是我的奴隸無名氏,只要一個指頭,就能將你螞蟻似的捏死,識相的話,就快快滾下山去。”

    拓拔野暗想:“原來她就是那‘紅髮老妖精’了,真氣強猛如斯,難怪先前那些女子那般畏懼。”見她與腦海中盤旋的紅髮女子殊不相似,微微有些失望。

    思忖間,山下嬌叱聲此起彼伏,人影衝掠,那紅衣美人幻冰仙子又領著百餘名服色各異的女子追到,紛紛在山洞四周立定,指著他大聲道:“神女,害死國主的賤奴就是這小子了!”

    紅髮美人搖了搖頭,道:“體貌隨有些相似,但絕不是他。”杏目灼灼地凝視著拓拔野,道:“閣下與神農有何關係?”臉上雖神色不動,但說到“神農”二字時,聲音卻突然變得森寒起來。

    拓拔野喃喃道:“神農?”這秘密腦瓜子亦熟悉已極,但卻偏生記不起來,見她目光掃向那石人,心中一凜:“是了,他就是神農!”脫口道:“你將他雕為石人,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紅髮美人臉上募地一陣暈紅,慍怒已極。眾女七嘴八舌地呵斥道:“大膽賤奴!這石人乃神女之奴,是我無憂谷最為低賤之物,人人得而唾之……”說著果真大步上前,齊齊朝那石人唾啐。

    流沙仙子大怒,捲袖反震,咯咯笑道:“山頂風大,也不怕說話閃了舌頭!”

    袖風鼓處,碧粉濛濛,眾女呼吸一窒,只覺舌尖一陣麻痺刺痛,唇舌瞬間腫了起來,驚呼痛吟,慌不迭地朝後退去,幾個靠得最近的,喉腹更是火燒火燎,疼得淚水交湧,連哼也不及哼上一聲,便瞬時昏迷倒地,簌簌顫抖不已。

    紅髮美人淡淡道:“無憂仙谷,豈容妖女放肆。”碧影一閃,疾衝入洞,左手絢光暴吐,化作滾滾氣刀,朝著拓拔野雷霆猛攻;右手則朝著流沙仙子當頭抓去。

    她身形方動,拓拔野已知不妙,搶身擋在洛姬雅身前,極光電火刀破臂衝出,“轟轟”連震,霞光疊爆,洞壁登時迸裂,被那氣浪推湧,陡然沖天四炸!

    亂石怒舞,氣浪狂衝,眾女氣血翻湧,身下一空,騰雲駕霧似的拋飛翻舞,紛紛朝崖下跌去,驚呼連聲。遙遙望去,整個山頂如火山噴薄,雪浪、碎石霎時間掀捲起十餘丈高,那幾株巨松亦鼓舞搖曳,險些連根拔起。

    雪鷲驚啼盤旋,遙遙不敢下。山洞已被夷為平地,拓拔野和那紅髮美人如穿花蝴蝶,團團激戰,絢光氣浪漩渦似的離心飛舞,將積雪、巨石層層掀卷,環繞著二人起伏翻騰。

    紅髮美人越鬥越是心疑,這少年不過是雙十年紀,體內真氣深不可測,又深諳五行生剋變化之道,所使招式更是龐博廣雜,無所不能,若非神農親傳,又怎會有如此神通?殺機更甚,一邊聚氣猛攻,一邊淡淡道:“神農何時收了個弟子?他既已死,閣下到此所欲何為?”

    拓拔野苦笑道:“前輩,我什麼也記不起來了。不知神農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既已死了,還要將他雕為石像,人人唾啐?”

    他腹內雖有記事珠,但在忘川中沉浸了幾日幾夜,一時半刻卻又哪能想得起從前之事?就連生平所學也幾乎忘卻大半,被她這般疾攻,險象環生,只能依仗著乍現紛疊的靈光,勉力閃避支撐。

    流沙仙子一邊抱著石像隨其躲閃,一邊咯咯笑道:“這還用猜麼?多半是她當年死乞白賴地纏著人家,被人推拒之後,由愛生恨,才變得這般癲狂……”

    紅髮美人杏目中殺機大作,突然朝左一晃,手中多了一柄斷劍,碧光電舞,閃電似的直刺洛姬雅眉心。

    那斷劍青灰無華,鏽跡斑斑,被月光一照,閃光起炫目碧光,瞧來眼熟已極,拓拔野陡吃一驚,脫口道:“無鋒劍!”隱隱之中覺得此劍與自己極有淵源,彷彿曾由自己轉送給了一個至親之人,若真如此,此劍又怎會到她手中?

    不及多想,真氣鼓舞,極光電火刀如紅霞橫空,接連猛撞在其斷劍碧芒上。

    紅髮美人微微一晃,旋身飛舞,右手氣浪洶湧,將其氣刀不斷地掃蕩開來,左手則緊握斷劍,氣光縱橫,連綿不絕地朝洛姬雅刺去,必欲置其於死地。

    她五行真氣極為強沛陰厲,這劍法又頗為詭異,見所未見,每一劍刺出,寒風呼嘯,白氣森森,劍鋒上竟迅速凝結起一重冰霜,拓拔野周身泛起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心下大凜。

    當日北海一戰,流沙仙子經脈重損,失血過多,元氣大傷,雖在這融天山修養了半年,但記憶俱失,許多修行要訣也記不真切,只是憑著感覺自行調氣復脈,因此修為只恢復了不到四成,此刻被這陰寒劍風所近,牙關咯咯亂撞,凍得四肢幾欲僵痺,連蠱毒也無暇發出,若不是拓拔野幾次及時護救,早已玉殞香消。

    眾女從崖下紛紛躍上,瞧見這番激鬥,無不凜然變色,遠遠退避開來。

    拓拔野心道:“這裡恰是山頂,風寒雪厚,她真氣陰冷威力更增,需將她引到山下。”

    當下抓緊流沙仙子的手掌,右臂絢光轟然鼓爆,氣芒大盛,接連將那紅髮美人迫退,順勢翻身後掠,往山崖下衝去。

    眾美女嬌叱紛紛,四面圍衝追堵,被他氣浪一掃,頓時又如紙鷲般四下飛散。

    那紅髮美人嘴角帶笑,也不追趕,轉身從北側峭壁急掠而下,和拓拔野二人相隔百丈,遙遙相望,眼見他們沿著冰峰雪嶺一路向起伏下衝,正好到了巍巍冰川之下,猛地托起一塊巨石,凌空奮力擲去。

    “轟!”巨石橫空猛撞在那層層疊疊的冰川上,冰浪炸舞,雪沫沖天,半片雪峰陡然坍塌,連帶著那冰川一齊洶洶迸瀉而下。

    轟隆迭爆,震耳欲聾,拓拔野抬頭望去,彷彿瀑布懸天,銀河滾滾,冰峰巨巖被雪浪席捲,紛紛炸散迸飛,遮天蔽月。

    他再也不遲疑,急旋定海珠,拉著流沙仙子破空衝起,絢光真氣螺旋怒舞,撞及衝湧而下的冰塊、巨石,立時掀捲起滾滾素浪。

    但那山塌雪崩極之迅猛,瞬息之間,左側的整坐冰山便如天柱傾倒,朝著二人當頭撞落,饒是他真氣強沛雄渾,被那排山倒海的雪浪所拍,亦氣血翻騰,難受已極,身子頓時朝下一沉。

    流沙仙子更是臉色慘白,左臂抱著那石人,拼死也不鬆手。

    “嘭!彭!嘭!”

    拓拔野極光電火刀流光溢彩,將幾塊小山丘似的巨石接連轟然劈散,抓著她騰挪衝掠,擦著冰山斷巖的縫隙疾衝而出,猛的轉身飛旋,高高躍到了那冰川上方,踏波點浪,朝下急速衝滑。

    冰雪疊湧,隆隆狂震,峽谷兩側的雪峰都隨之微微搖晃起來,冰層、積雪紛紛崩落、滾滾不絕,越來越猛烈。

    冰川咆哮著澎湃奔湧,浩浩蕩蕩,從峽谷上方怒卷而下,彷彿巨龍迤邐奔騰,所過之處摧枯拉朽,山崩石碎。兩人踏波逐浪,直如狂風中的落葉,跌宕東西,稍有不慎,立被卷溺其中。

    拓拔野深吸一口氣,伸臂抱住流沙仙子,急速螺旋飛舞,真氣怒卷,猶如龍捲風似的直衝而上。剎那間穿透漫天飛石、雪塊,掠上了左側的山嶺,沿著山脊朝下疾速飛掠,腳下的冰山接連坍塌,雪霧濛濛。

    流沙仙子驚魂稍定,眯著眼四下掃探,笑道:“老妖精自恃天下無敵,想不到竟然連我的奴隸也鬥不過,傳到谷中,非叫人笑掉大牙不可……”左臂一震,那石人忽然被一股強猛無比的巨力凌空奪去,急忙奮力奪回,“哧!”肩頭劇痛,鮮血激射,一道碧光已疾刺而如!

    拓拔野下意識抽出天員逆刃,一記“石沉斷流”,轟然電斬,“呯”的一聲巨震,虎口酥麻,硬生生將那劍氣撞斷開來,借這那反震之力,翻身下掠,抱著流沙仙子朝谷外側的懸崖衝去。

    雪霧茫茫,碧光卷舞,擦著兩人縱橫衝射,流沙仙子肩頭酥癢麻痺,連指尖也動彈不得了,又驚又怒,改用右臂抱住石人,叫道:“老妖精,你使得什麼毒藥?”

    只聽那紅髮美人冷笑一聲,淡淡道:“你不是自恃蠱毒天下無雙麼,竟連區區‘長相守’也辨察不出,傳到谷中,非叫人笑掉大牙不可。”聲音忽左忽右,緊隨拓拔野身後,說到最後兩字時,右側突然氣浪怒卷,絢光炸射。

    流沙仙子心下一沉,想起不知曾聽誰說過,有一種上古奇花名曰“長相守”,花開不謝,其蜜劇毒,一旦誤食,周身頃刻僵凍,三日內若無解藥,勢必化作石人。但解藥究竟為何,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拓拔野去勢如電,神刀迴旋反撩,銀光洶洶,縱橫夭矯,又鬼使神差地使出“天元訣”來,“叮叮”連聲,紅髮美人飄然飛退,失聲道:“天元逆刃!”這才認出其刀,駭異更甚,冷冷道:“閣下究竟是誰?”

    氣浪迸舞,上方的雪峰應聲塌落,拓拔野無暇回答,抱著流沙仙子高躍低伏,朝山崖下衝去。

    天元逆刃素有“大荒第一神兵”之稱,相傳藏有無上之秘,人人覬覦,佚失數百年,想不到竟會在此時此地出現,紅髮美人見獵心喜,哪能容他從眼皮底下逃走?清叱聲中,緊緊尾追在後,斷劍青光縱橫,接連怒撞在拓拔野四周,冰飛雪炸,險崖崩塌。

    流沙仙子肩頭麻癢炙燒,全身卻如置冰窖,凍得臉色慘白,牙關咯咯亂撞,顫聲道:“無……無名氏,快……快將……將我左臂齊……齊肩斬……下,否則毒一攻……攻心,就來不……及……及啦……”說話間,“哧哧”激響,肌膚上竟已凝結了一層淡淡的薄冰。

    拓拔野大凜,運氣封鎮她半身經脈,血速登緩。稍一分神,紅髮美人又已追至,叱道:“交出天元逆刃,饒你不死!”斷劍碧光綿綿,赫然竟是木族的“春草連天訣”迫得他緊貼崖壁,衝滑閃避;右手忽然凌空一抓,“呼!”氣旋怒卷,如漩渦陡現。

    拓拔野呼吸一窒,只覺周身絞扭,真氣竟滔滔不絕地朝那氣旋沖瀉而去,失聲道:“八極大法!”這情景與當日在北海平丘,和天吳交手時如出一轍,雖然記憶缺失,卻仍下意識地奮起真氣,急旋定海珠,將天元逆刃朝那氣旋中心怒刺而去。

    “轟!”絢浪狂爆,紅髮美人悶哼一聲,朝後飄然疾退,拓拔野亦被那反撞巨力猛然推至崖壁,眼前一黑,百骸欲散。

    身後石壁“咯啦啦”脆響不絕,迸開無數長縫,稍一凝頓,突然冰石崩湧,如飛爆沖瀉,整個山崖陡然崩塌!

    崖壁上震出萬千罅隙,如阡陌縱橫,拓拔野再不遲疑,抱起流沙仙子翻身衝入一道長縫中,貼著那隙洞石壁朝上飛速滑行。

    隆隆劇震,大石、冰塊滾滾衝落,被他真氣震盪,紛紛飛舞碎炸,剎那間兩人便朝上衝掠了百餘丈。下方雪浪滾滾,眾女的驚呼、怒叱聲漸行漸遠,遙遙如被冰雪掩埋,過了片刻,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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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轟鳴之聲漸漸消失,下方的裂洞早已被冰石填埋,四周黑暗一片,唯有頭頂數百丈處,有一道湛藍的長縫,狂風猛烈地刮卷著石壁,嗚嗚尖嘯,雪沫濛濛。

    拓拔野抱著流沙仙子,倚坐在漆黑的山腹中,只覺她渾身越來越冰冷,心下凜然,凝神輸氣導脈,想將劇毒逼出體外,但那“長相守”極為霸烈古怪,真氣方甫流轉,毒性不退反進,試了幾回,只得重又作罷。

    見他束手無策,流沙仙子驚懼之意反倒消減了大半,凝視著懷中的石人,又感悲涼又感滑稽,笑道:“想……想不到我……搶了個石……石人,自己竟也變……變成石人,這可真……真叫種豆得……豆,種瓜得……得……”此時半身都已僵痺,唇齒顫抖,真氣一時難繼,剩下的一個“瓜”字竟怎麼也說不出來。

    拓拔野心中一酸,正想出言安慰,忽聽一聲尖嘯,震天裂雲,腦中嗡的一響,氣血翻騰。

    流沙仙子臉色慘白,蚊吟似的笑道:“鳴……鳴鳥即將蘇……醒啦,我至死也……見不……不著這怪鳥,好不……好不甘心……”

    “弇州山鳴鳥?”

    拓拔野想起曾聽人說過,此鳥相傳乃大金鵬鳥之後,與東海夔牛、雷澤雷神並稱天下三吼,當年在大荒西南一帶為害甚巨,被赤帝飆怒封鎮於南海最南端的孤島,敢情就在這窮山之頂。心中一動,隱隱又記起了什麼,從懷中摸出《百草注》,疾速翻看,精神陡振,笑道:“洛姑娘,你的毒我已經找到解藥啦!”

    照著書中記載,讀道:“以南海心蓮、忘川松子和鳴鳥之火羽,燒以三昧真火,可去天下寒毒。”

    流沙仙子又驚又喜,顫聲道:“南海心蓮,鳴鳥火羽!是了……我……我為何竟連這……連這也想不出來了?”

    喜悅之中,又有些悲涼、懊惱,吸了口氣,道:“心蓮海在……在窮山之頂,距那鳴……鳴鳥不過百丈之遙,是……是女兒國的禁地,你……你要多加小心……”

    她生怕拓拔野不知道其中厲害,又斷斷續續地解釋了一遍,原來鳴鳥被赤帝封鎮於窮山後,每七年必會醒來一次,仰天長鳴,萬鳥朝集,群獸懾服。諸夭之野的女兒國、白民國等荒外蠻族懼其兇威,紛紛將它奉為神禽。

    那紅髮美人便是女兒國的神女,自從兩百多年前她來到此地後,女兒國聲勢大振,將附近番國全都征服為奴,這鳴鳥亦從此成為女兒國的神鳥。在鳴鳥封印的山頂,有一片方圓數十里的天湖,終年冰封,卻開滿了珍罕的南海心蓮,所以名為心蓮海,而女兒國的神宮,便建在這心蓮海上。

    此時正值鳴鳥甦醒,萬獸雲集,各奴國的使者也紛紛將貢品送抵神宮,正是心蓮海七年中最為熱鬧,也是防守最為森嚴之時,要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得鳴鳥腹部的火羽,其兇險可想而知。

    拓拔野卻殊無懼意,聆聽鳥鳴,辯明方位,低聲道:“洛姑娘,此去心蓮海大約四十里,天明之前必可帶解藥趕回。我先將你經脈封閉,鎮住寒毒,當可支撐十二時辰。”

    流沙仙子一生中獨來獨往,除了神農,幾無一個朋友,失憶之後,更覺寂寞惘然,此刻見這相遇不過一個時辰的少年,竟為她甘冒奇險,心中感激,難以名狀,眼圈一紅,點了點頭。

    拓拔野再不遲疑,氣刀揮舞,在石壁上鑿出一個深洞,將她與那石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橫置而入,封鎮經脈;而後又將石塊重新壘砌,穿了若干氣孔。安頓妥當,這才洞著罅壁朝上方衝去。

    出了崖頂,明月當空,狂風撲面,四周的雪山坍塌近半,斷峰參差矗立,腳下的山嶺更是縫隙縱橫。百丈來外的峽谷中,那道冰瀑已沖瀉到了山腳,冰凌、晶石嶙峋堆積,重重疊疊,在月光下閃耀著銀亮炫光,乍一望去,彷彿一條巨大的銀龍迤邐垂臥。

    那尖嘯聲從西南方遙遙傳來,循聲望去,在那雲橫霧鎖的雪嶺高峰之上,隱隱可見燈火輝煌,紅光沖天,夾雜著鐘樂鼓號、歡歌長呼。夜空中“咿呀”之聲不絕,無數怪鳥穿雲破空,正浩浩蕩蕩地四面圍飛而去。

    拓拔野馭風高飛,衣裳獵獵,轉眼間便衝入了漫漫飛禽,躍上了一條風翼蛇獸,那長蛇翻旋甩尾,怒吼著回頭咬來,被他制住七寸,只得服服貼貼,隨著鳥群朝窮山飛去。

    鳥群飛行極快,風捲雲湧,大地如錦繡,斑斕倒掠。鳴鳥尖嘯聲越來越響,震耳欲聾,飛禽怪鳥紛紛狂啼呼應,直如海嘯。

    被那聲浪所震,周圍的雪峰隆隆悶響,積雪、冰川接二連三地崩湧傾瀉,衝入茫茫雲海,彷彿萬瀑飛瀉,群龍翻騰,煞是壯觀。

    過了小時時辰,將近窮山峰頂,只見雲霧離散,雪嶺環繞,天湖如海。深藍色的水面波濤紛湧,開滿了淺紅色的心形蓮花,碧葉田田,漂浮搖盪。

    湖面上曲廊回折,連接七處瓊樓玉宇,遙遙布成北斗七星的圖案。宮閣樓臺,參差錯落,瑩白似冰雪;飛簷綠瓦,勾心鬥角,交疊如翠荷。

    曲廊、宮宇邊沿的水面上,懸浮著萬千盞蓮花燈,與樓殿中的璀璨燈火交相輝映,絢光流彩,幻麗如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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