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上,蕭子彥已看得幾乎忘記了呼吸。
他不是第一次上陣,血腥的惡戰,他自己也參加過幾次,但還是第一次看到有這等悍不畏死的士兵。那些共和軍的士兵象螞蟻一般向左輔、右弼二堡衝去,當堡上的神龍炮吐出一條長長的火舌時,一大片人都翻滾著摔下來,而逃過一劫的士兵接著衝上,全然不顧從堡上擲下的滾木擂石。前仆後繼,似乎不知道衝得越前便越危險。
湯維已看得渾身發寒,他倒吸一口涼氣,道:蕭蕭隊官,他們他們都是瘋子麼?他也聽說過共和軍的戰鬥力並不很強,因為共和軍雖眾,許多士兵卻是入伍未久的新兵,有些甚至連刀槍都不會用,與帝國訓練有素的四相軍團相比自是遠遠不如,便是和普通軍團相較,也不見得出色。可是共和軍的士兵卻似乎全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一打起仗來便不要命地向前衝,就算烏合之眾,往往也足以與帝國的精兵相抗。以前聽到這種故事,他也付之一笑,總覺不可思議,此時真正看在眼裡,才覺得並不誇張。他小時候適逢蛇人圍攻帝都,那時的蛇人似乎也不如現在的共和軍那樣兇狠。雖然現在輔弼二堡仍然堅若磐石,但他卻生了懼意。
六萬共和軍,如果全都如此,那該如何?
正想著,一個副將衝了過來,到鍾禺谷跟前跪下道:鍾將軍,輔弼二堡上的神龍炮已經快停了。只是
的確,開始時左輔右弼二堡上的神龍炮連環轟擊,炮聲隆隆,聲聲相接,此時已變得極為稀疏,一炮響過,要等好一會才能轟擊了。如果共和軍這支先頭部隊擔當的果真是誘敵之計,那現在他們已經達到目的,主攻部隊就可以越過輔弼二堡衝到城門下了。鍾禺谷道:只是什麼?
只是敵軍反倒放鬆了對輔弼二堡的進攻,反倒退下去了。
真正的戰鬥開始了。共和軍這麼做的原因,大概就是要趁神龍炮的間隙,一舉破城。只是他們這麼做的話實在很冒險,因為一旦攻城不下,當輔弼二堡的神龍炮又可以發射時,那些聚集在城下的共和軍就成為左輔右弼、城頭三個地方神龍炮的活靶。東平城現在實力雖不及共和軍,但絕不會被一舉擊破的,看來共和軍那個主將方若水有點名過其實,指揮失誤。蕭子彥為之一振,看了看鐘禺谷,鍾禺谷也一長身,道:傳令下去,全軍戒備,隨時待命!
他剛說完,從箭樓上忽然有個人大叫了一聲:那是什麼?這聲音極是驚恐,倒象是被紮了一刀似的。鍾禺谷抬起頭,臉上浮起一絲不快,喝道:去個人看看,上面出什麼事了?
他派去的人還沒出發,從箭樓上有個人飛奔下來,一到鍾禺谷跟前便立刻跪下,上氣不接下氣地道:鍾鍾將軍,天空中有個異物,就在右弼堡上空!
他說得極是驚惶,聽到的人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地看向右弼堡上空。蕭子彥也睜大了眼看著,可是夜色深沉,看不到什麼。他正在詫異,卻聽湯維叫道:蕭隊官,天空中真的有東西!
蕭子彥揉了揉眼睛,努力看去,仍然看不清楚,可是影影綽綽地也看見有一塊地方顏色有異。難道,共和軍也有了飛行機?他皺了皺眉,正要讓湯維拿個望遠鏡過來,湯維伸手已把一個望遠鏡交到他手裡。蕭子彥接過來看了看,望遠鏡雖然看得不很清楚,卻也可以看到右弼堡上空的雲層中的確有個長長的橢球形異物。雖然顏色漆黑一片,隱沒在夜色中,但看得出,這絕不是一片亂雲。
這是什麼?蕭子彥輕聲道,湯維在一邊道:呈橢球形,全長在十丈以上,速度不快,大約湯維說到這兒也說不上來了,這個東西似乎懸浮在空中一般一動不動,幾乎是靜止的。
鍾禺谷手中也拿了一支望遠鏡,這時走過來道:蕭將軍,你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蕭子彥想了想,道:這絕非天然的東西,可是也不會是飛行機,說不定是共和軍的新武器。
這時湯維忽然叫道:從上面掉下東西來了!哎喲,是炸雷!
雷字剛出口,右弼堡上已發出了一聲巨響。這響聲與神龍炮一般無二,甚至,比神龍炮更響一些,連城頭的人也被震得一晃,一時間大地都彷彿震顫了一下。鍾禺谷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趕緊扶住了雉堞。待他站穩,臉上已經浮起了一絲驚恐:真是炸雷!
共和軍也有神龍炮一類的遠程武器,他們都知道的。只是他們誰都沒想到,共和軍居然也會有帝國軍風軍團這樣的空中部隊。飛行機投擲炸雷的戰術總讓敵人頭痛不已,不論是以前的蛇人軍,還是現在的共和軍,都對帝國軍這種立體式作戰大為忌憚。不過飛行機因為總得在空中盤旋,投擲炸雷時準確度並不很高,對付敵人小股隊伍,往往就是得不償失了。可是天空中那個東西也不知是什麼原理,似乎與飛行機大相徑庭,卻能在空中懸浮不動。在空中看來,右弼堡與東平城相比只不過只是小點而已,那個東西擲下的炸雷卻偏差極小,幾乎正中右弼堡當中。
怪不得共和軍要退下啊
鍾禺谷的臉色變了變。他雖然受許寒川鼓動,已有投降之心,但作為帝國軍後起的重要將領,他又實在不願不戰而降,因此實如許寒川所言存了個觀望之心。如果共和軍言過其實,並不象許寒川說得那樣厲害,反而被馬耀先擊破,那共和軍人數雖眾,實不足懼,他馬上便會將許寒川一干人盡數滅口,仍然做帝國的忠臣。可是現在看來,敵人有此利器,要破輔弼二堡實是舉手之勞,便是趁夜偷襲自己的官邸,只怕一個炸雷便能將自己炸死在睡夢中了。
他正想著,邊上有個副將衝過來道:鍾將軍,快去增援吧!再不增援,他們會全軍覆沒的!
這副將原本肅屬馬耀先麾下,與右弼堡的守將是莫逆之交,見右弼堡已是岌岌可危,心驚之下,也不顧禮數了。鍾禺谷冷冷掃了他一眼,道:你有什麼好辦法麼?
那副將一陣語塞。帝國軍向來恃風軍團的攻擊之力,恣意轟炸敵軍,卻從來不防備敵人也會如此。從天橋向右弼堡運送物資還行,但要運人的話,只怕半天也運不了幾百人,杯水車薪,運去了也等如送死。
正在遲疑,蕭子彥忽然在一邊道:鍾將軍,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請派風軍團出戰!
我們要出擊了?洪勝東用力在雉堞上擊了一掌,笑道:好傢伙。兄弟們,快做準備。
蕭子彥掃視了一眼。能飛的飛行機還有七架,但在這種天氣有把握升空的,只怕也數不出七個來了。他一陣遲疑,洪勝東已大聲道:夠膽的好漢,跟我一塊兒上!
風軍團士兵互相看了一眼,走出了十多個人來。蕭子彥看了看,暗暗咬咬牙,道:好,洪勝東,倪興武,嚴平,你們三個先帶副手上機。
洪勝東看了看飛行機,道:還有三架,誰有信心上升空的,出來吧。
本來命令也不該洪勝東發佈,只是洪勝東向來有點自行其事。蕭子彥也不以為忤,道:今夜風大,不要勉強,如果覺得沒信心的,就留在這兒,以後有的是機會。
一個風軍團士兵道:蕭隊官,國難當頭,匹夫有責,我願升空,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
他說得很是堅毅,蕭子彥點點頭,道:不要勉強。不升空的人,把飛行機守護好,不能落到旁人手中。萬一有何不測,寧可毀去。
湯維聽得不由微微發抖。蕭子彥說得平靜,但這話已無異於吩咐後事了。風軍團是特種兵團,飛行機的構造也一直都是個秘密,在與共和軍聯手共抗蛇人時,共和軍就曾經提出要把飛行機的秘密交給他們,但被帝國拒絕。風軍團的士兵,每一個都是萬里挑一,絕對保證忠誠度,因此戰爭至今,雖然別個軍團都曾經有降兵降將,唯有風軍團,即使落入敵人重圍,向來是先毀飛行機,然後自盡,因此戰爭綿延十餘年,至今飛行機仍是帝國的獨得之秘。
蕭子彥跨上了一架飛行機,幾個風軍團士兵過來將發射加上足機括。七架飛行機,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出發,實在沒有把握能一同回來了。
不論如何,我一定要安全返回。
蕭子彥想著,看了一眼,喝道:出發!
他手一扳機括,飛行機輕盈地射向夜空。雖然風很大,但蕭子彥操作得熟極而流,飛行機如一隻巨鳥般盤旋直上,破風而起,眨眼間已升起了十餘丈高,城頭上圍觀著的士兵們都一聲喝彩。彩聲如雷,每個人的心中都覺得,隨著風軍團的出擊,勝利已是唾手可得。
在七架飛行機升高的同時,城中許寒川與那人在高樓上也看得清楚。許寒川看到次第有七架飛行機升空,驚道:胡先生,你不是說破壞了六架麼?風軍團原先有十一架,應該還有五架能飛才對。
那姓胡的也怔了怔,呆呆道:是啊。他垂下頭,咬了咬嘴唇,道:大概有兩架被他們修理好了。
如果只有五架飛行機,飛艇要應付雖不甚易,也要輕鬆點,但沒想到風軍團居然還能有七架飛行機升空。飛艇隊有意在這種大風天進攻,正是因為忌憚風軍團。飛艇的抗風能力比飛行機強得多,在這樣的天氣裡,飛行機很難操作,可是這些風軍團真個是些亡命之徒,還是全力撲出,似乎根本不把大風放在眼裡。
帝國軍的實力,仍然不可小覷。那姓胡的又想到了風軍團那會用流華妖月斬刀法的百夫長了。他自恃八法遁練得爐火純青,但還是被那百夫長砍掉了一隻手,風軍團的確不愧為名滿天下的超級強兵。那個風軍團士兵,現在多半也已出發了。
他想著,嘴角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
遠遠地看去,那七架飛行機盤旋直上,已經變得看不清了,只怕正在衝向正在轟炸右弼堡的飛艇隊。當初在五羊城組建飛艇隊時,他們一批參謀曾爭論過到底是飛艇隊能剋制風軍團,還是風軍團能剋制飛艇隊。有人說飛艇飛行平穩,不懼狂風,但速度卻遠不及飛行機,也不如飛行機靈活,在空中時一旦被風軍團破壞氣囊,飛艇隊就只有全軍覆沒,另一些人卻說在風軍團面前飛艇隊也並非沒有還手之力,相反,飛艇因為平穩,上面的乘者可以騰出雙手來用弓箭攻擊,而風軍團要破壞飛艇隊卻談何容易,飛艇的氣囊有內外兩層,因為全長達到十餘丈,有一兩個小缺口並無大礙,因為兩軍對壘,飛艇隊定是風軍團的剋星。
爭論只是紙上談兵,並無結果,現在卻可以看個真章了。方將軍並不介意鍾禺谷的搖擺,大概也是為了實地看一下,飛艇隊究意能不能剋制住風軍團吧。兩軍的主力正在天水省對峙,共和軍的丁亨利元帥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與帝國軍的楚休紅元帥勢均力敵,但共和軍就吃虧在沒有空戰軍團,屢次遭風軍團襲擊而毫無還手之力。一旦真能證明飛艇隊足以對付風軍團的話,共和軍的最後勝利想必就在眼前了。
那個風軍團的百夫長也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有這麼大的干係。這人嘴角抽了抽,一絲冷笑浮了起來。有時他甚至覺得,方若水將軍進攻東平城,恐怕主要目的正在於此,攻下東平城反倒在其次。
望谷,這回就看你的手段了。他看了看自己那隻斷手,突然有點想笑。他這個妻子出身極其怪異,雖然長相清秀美麗,卻有鬼頭的綽號;雖然只有一隻左手,刀法拳術卻連精壯漢子都不是她的對手。這回他夫妻兩人更加般配了,兩人都只有一隻左手,看來冥冥中真有什麼緣份註定吧。
獨臂夫妻。他想著這個名字,不由淡淡地笑了起來。許寒川在一邊,不禁忐忑不安,暗道:這胡先生有什麼毛病?難道被嚇傻了?一想到若是飛艇隊真個為風軍團所破,只怕本已有心歸降的鐘禺谷會轉了念頭,反而要堅守下去,這般一來前功盡棄了。他擔心之極,可見這人卻毫不在意,只是神色迷茫,忽嗔忽喜,也不知他究竟想些什麼。
※※※
現在風大,飛行機的速度也比平常快了足足一倍有餘,湯維坐在座位上,只覺風聲掠過耳邊,尖嘯如刀。饒是他也跟著蕭子彥多次升空,仍然害怕不已。但看到坐在前面的蕭子彥熟練地操縱著飛行機,沿著氣流忽上忽下,定了定神,道:洪勝東不是說過,頭一次上陣,誰都會怕的。他都這樣,我怕什麼!扭頭看看一邊洪勝東的飛行機,卻見他就在蕭子彥身邊十餘丈外,仍然保持著編隊。
現在還能跟著蕭子彥保持隊形的只剩下三架了,另外兩架雖然緊追不放,但已落後了許多。蕭子彥全神貫注看著前面,大聲道:小湯,你看看,有幾個人跟著我們?
只有三架。湯維看了看,加了句道:還有兩架快跟不上了。
你給他們發個信號,告訴他們不要勉強,如果在這種天氣真的不能操縱,就趁早回去。
湯維道:是。他從腳邊取出一盞油燈,往邊上一按,燈芯立被點著。這燈也是當初工部精心研製出來的防風信號燈,燈芯處已裝好火石火鐮,只消手一按便可點著,而且再大的風也吹不滅。他將信號燈拿在手上,打了幾個信號,但那兩架飛行機也不能有沒有看到,仍然緊追不放。他道:蕭隊官,他們沒走。
蕭子彥頓了頓,道:隨他們吧。
此時右弼堡已被共和軍炸得七零八落,雖然還有近一半帝國軍堅守,但天橋已被炸斷,那兩門神龍炮準已被毀,雖然右弼堡還能堅守一陣,可時間定不長矣,被攻下是遲早的事了。蕭子彥暗自讚歎,原先自己還覺得共和軍的主將指揮失誤,原來打的是這樣的主意。方若水能名列共和七天將,的確不是弱者。
那個東西此時正在轉向,飛向左輔堡上空。蕭子彥調整了方向,正要向東邊衝去,湯維忽然驚叫道:哎呀!蕭子彥也不回頭,道:出什麼事了?
最後面那架飛行機掉下去了!
蕭子彥身體也不由一抖。此番升空的七架飛行機中雖然有三個人稍弱,但平時訓練時,那幾人也大為不弱,沒想到居然連飛都飛不到目的。他嘆了口氣,道:不要管了。
原先離得遠,只能看得到共和軍那東西的輪廓,現在近了,也可以看得清楚些。那東西確如湯維所說,有十餘丈長,但整個圓滾滾的,也不知乘客在什麼地方。要擊破共和軍這件東西,真不知從何下手。蕭子彥正一躊躇,卻聽湯維道:蕭隊官,那東西叫飛艇!
蕭子彥也已看到了,在那東西的一頭,用濃墨寫著幾個字。只是字跡不是很大,本身又是深色,實在看不清,湯維眼力過人,想必看清了。他道:上面寫的是飛艇兩個字麼?
是飛艇一隊四個字。
即使身在空中,蕭子彥還是感到震驚。飛艇一隊這四個字的意思,難道說還有飛艇二隊麼?不,不會,如果敵方有兩架飛艇,雙管齊下,左輔右弼二堡同時被毀,也不必如此麻煩了,這一定是共和軍嚇嚇人的。
他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雖然右弼堡被共和軍破壞了,但如果能將這架飛艇擊毀,勝負仍是五五開。敵人不再有空中兵團,即使兵力佔優,在帝國軍的堅守之下,多半仍要鎩羽而歸。
邵將軍,我不會辜負你的。
他默默地想著,又拉動了飛行機的機括。
共和軍的飛艇在投擲了一批炸雷後,重量減輕,已在不斷上升。原本那飛艇就已貼著雲層了,現在有一半都沒入雲層中。
共和軍中實在也有能人。蕭子彥暗暗讚歎。如果在飛艇的下面,恐怕不能對飛艇有什麼威脅,一定要升到比飛艇還高。飛艇的目標如此之大,只消在上面投上一顆平地雷,一下子便能將他們炸得粉身碎骨。可是那飛艇想必也在防備風軍團的這一手,現在已經升得很高,飛行機要升得比飛艇還高實在相當困難。
他用眼角餘光看了看另幾架飛行機。能跟著他的,也唯有洪勝東、倪興武和嚴平三人了。另外兩架搖搖晃晃,拼命地在狂風中掙扎,但看來根本追不上他們。
四架。雖然是四對一,但共和軍的飛艇如此龐大,真不知該如何對付。這時正好吹過一陣狂風,蕭子彥順著風勢將飛行機拉了起來,正要衝天而上,身邊卻有一架飛行機呼地一聲超過了他。
那正是洪勝東的飛行機。洪勝東膽大包天,飛行機在他手下便如一輛駛在通衢大道上的小車,蕭子彥也看得咋舌,心道:老洪的水平又有長進了。他不甘示弱,一扳機括,飛行機順著風勢已直直豎起,湯維在身後嚇得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風太大了,若不是座位上有皮帶拴著,只怕猝不及防之下便要被摔出去。蕭子彥道:小湯,小心點。
此時飛行機的速度已達極限,接合處都發出吱吱嗄嘎的響聲,彷彿隨時都會散架。湯維嚇得魂不附體,雖非洪勝東說的那樣尿了一褲子,卻也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蕭子彥卻行若無事,緊隨著洪勝東的飛行機疾飛。此時先行的四架飛行機成了一字縱隊,還有兩架已遠遠拉在後面,仍在盤旋上升,根本追不上這四架飛行機了。
洪勝東的飛行機最快,兩個圈一打,已經與那飛艇等高,一下鑽進了雲層。平時飛行機從來不曾飛到這等高度過,便是蕭子彥也是第一次。畢竟風軍團平時就充滿了風險,在這樣的天氣升空,幾乎是拿性命開玩笑。他追著洪勝東的飛行機盤旋的軌跡上升,雖然氣流瞬息萬變,卻也有一定之規,有洪勝東開路倒也安全一點,不僅是他,另外兩架飛行機也同樣。
很快,他們這架飛行機也要接觸到雲層了,再打個盤旋就可以升到那飛艇頂上,而洪勝東的飛行機說不定已經高過那艘飛艇了。蕭子彥不知道那艘飛艇中的共和軍有沒有發現自己,現在,風軍團的攻擊立刻就要開始。
看著下方沖天的火光,曾望谷卻突然想起了許多年以前,她還在天水省符敦城總督府裡的情景。
那時她還是天水省總督李湍的愛妾。雖然只是妾侍,李湍對她愛若珍寶,對她只喜歡舞刀弄劍的愛好從不干涉。可是對李湍,她總說不出是種什麼感覺。雖然自己只是一房小妾,李湍對自己對大為寵愛,甚至讓自己擔當親兵隊隊長,因此當李湍響應共和軍起事,卻被帝國擊斬後,她仍然率領殘部在天水省一帶活動。後來輾轉來到五羊城,順理成章地以共和軍舊部的身份成為一隊之長,認識了時任參謀的夫婿,就很少會想起李湍來。不知為什麼,現在李湍的樣子又彷彿出現在她面前。
俱往矣。當這一切都成為記憶,倒是更加清晰了。她看著從地面上升起的火光,不由微微笑著。一批炸雷擲下,飛艇輕了許多,也在急速上升,現在才緩下來。在這個高度,便是神龍炮也鞭長莫及,右弼堡在方才這一輪轟炸中已陷入火海。右弼堡的守將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會遭到從天上下來的襲擊,已是亂了陣腳,現在進攻的共和軍已經衝入堡中,想必正在進行白刃戰,用不了多久,共和軍一定可以奪下右弼堡,這一仗,現在已是勝了一半。
胡夫人
一個負責觀察的士兵的說著。曾望谷豎起眉,喝道:我姓曾,叫我曾隊長!雖然她確實是胡夫人,但曾望谷著實不願聽到這個稱謂。許多年前她還是天水省總督李湍的侍妾時,就不願聽到別人稱自己是什麼夫人。
那士兵嚇了一跳,忙道:是,曾隊長。東平城頭方才有點異動。
曾望谷皺了皺眉,道:異動?
會是風軍團麼?這種天氣,他們是不可能出擊的。她也知道東平城守將鍾禺谷已然被策反,卻一直不肯投降,只說城中守軍有許多仍欲一戰,是要讓方若水將軍來解決這批忠於帝國的部隊。但曾望谷也知道,這鐘禺谷多半仍存觀望之心,還想看看到底共和軍有多大的力量。破了輔弼二堡,到時他就會打定主意了。
曾隊長。
一個老人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這老人方才一直盤腿坐在角落裡,一聲不吭,但突然間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曾望谷臉上也不禁動容道:木老,有何吩咐?
老人站起身,也湊到舷窗前看了看,道:曾隊長,風軍團的人大多是亡命之徒,見到右弼堡被毀,多半要孤注一擲,不可大意,馬上將飛艇上升。
風軍團雖然比飛艇靈活,但不象飛艇那樣能抗風,因此飛艇隊才選了這樣的天氣出擊。如果風軍團現在仍然敢升空,這老人說他們是亡命之徒,的確不錯。曾望穀道:真會是風軍團?
這時方才稟報的那士兵叫道:是!曾隊長,真是風軍團!
風軍團上升得比飛艇快,則才還看不清,現在曾望谷也已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幾個小點正沿著風勢盤旋而上。這飛艇設計十分精巧,可以隨時上升,但要降落卻不那麼容易。方才轟炸右弼堡,擲下了足足有兩百餘斤的炸雷,飛艇也已升上了許多,此時勢頭已盡,飛艇已懸在雲層下方,如果升入雲層,便看不清下面的地形了,可是這老人還要飛艇上升,曾望谷雖有些擔心,仍然毫不猶豫地道:上升!
飛艇與飛行機雖然都能浮在空中,但原理大為不同。飛艇由氣囊提升,不象飛行機是沿著氣流上升的,因此受風勢影響較小。但有利必有敝,因為飛艇上升全靠氣囊,一旦飛囊破裂,飛艇中的人便是死定了。現在的飛艇升得已然貼近雲層,曾望谷命令一下,那個士兵身子微微抖了抖,卻也不說話,走到一邊,將一個爐子點燃了,一邊拉動風箱。爐子上懸著一根長長的管子,盤成螺旋狀,爐中火舌不住吞吐,燎著那根管子,裡面登時發出輕微的鳴叫,似是吹響了一支小小的笛子。
飛艇又上升了,雖然不快。飛艇上升時,曾望穀道:木老,風軍團真個這般厲害?
老人站在舷窗邊看著下方,輕聲道:曾隊長,帝國雖然腐敗墮落,其中倒也真有幾個人才,象做出飛行機之人,還有做出神龍炮之人,當真是不世出的奇才,實與我們的虛心真人不相上下。
這飛艇是共和軍匠作司第一名手虛心子設計,起因卻是個意外。當初共和軍與帝國聯兵共抗蛇人,但帝國一直對共和軍深懷戒備,並不真心。當時帝國勢大,各種新型兵器層出不窮,卻大多不交付共和軍使用。當時的大統制還是共和軍一軍主將,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理,眼見帝國軍火器使用日多,而共和軍仍是刀槍棍棒,與蛇人交戰時便大為吃虧,有一次大統制陷入蛇人重圍,而帝國軍卻在一旁袖手旁觀,大統制只道已是無幸,那次幸虧楚帥力排眾議,率地風火三軍團力戰救援,大統制才逃出一命。大統制雖然逃出性命,但見此戰中帝國軍武器精良,地軍團的鐵甲車,風軍團的飛行機,火軍團的神龍炮,都是他以前從未見過的武器,心中大為憂慮,因此破格提拔了一個法統中的虛心子為匠作司主簿。這虛心子極具巧思,首先是配出了火藥,加上大統制動用各種手段從帝國軍中套出了神龍炮、雷霆弩製法,使得共和軍的武器裝備立時接近帝國軍的水平。可這也使得帝國更加戒備,大統制一直想得到飛行機的秘密,時至今日仍然毫無頭緒。無奈之下,虛心子卻偶然發現將火藥乾餾會出現一種極為酷烈的液體,這種液體甚至可以腐蝕鐵器,又會釋出一種極輕的氣體,而將這氣體收集到氣囊中,氣囊竟然會立刻飛到天上去。
這個發現原本也可能被輕輕放過,但虛心子卻鍥而不捨,屢敗屢試,費了數載寒暑之功,終於製成了飛艇。大統制一見到初次製成的飛艇便大為興奮,知道自己手中終於得到了一件超越帝國軍的武器了。此次方若水受命攻拔東平城,另一個重要任務便是在實戰中試驗飛艇的實際效用。雖然只是第一次,但正如利刃發硎,一舉將拱衛東平城的右弼堡夷為平地。
曾望谷看了看頭頂。這飛艇如此龐大,但吊艙卻甚小,一共也只能坐上六個人。她道:是啊,帝國軍的將領也很有幾個英雄,可惜,他們與我們非同道中人,終是死敵。說到這兒,她臉上也一陣黯然。
許多年了。許多年前她曾向一個帝國軍的將領承諾,以後不再與他為敵,但現在卻大概是食言了。一想到這,她心中就有種不好受,那老人也發現曾望谷心事重重的樣子,道:曾隊長,你似乎有心事?
曾望谷勉強笑了笑,道:木老取笑,望谷現在是有些擔心。
是擔心胡先生麼?
是啊,是擔心丈夫麼?可是曾望谷也覺得茫然。丈夫現在潛入東平城,身處敵人之中,她覺得自己的確應該擔心他,可實際上,自己卻很少想到丈夫的安危。
為了共和國,不惜犧牲一切。這句話是共和軍從上到下的口頭禪,可是曾望谷也實在想不出為什麼為了共和國要不惜犧牲一切。李湍當初也說過這句話,他也的確犧牲了一切,可換來的,只是戰爭,他所憧憬那個美好世界連影子也沒有。這些話對木老自然不能說的,她垂下頭,算是默認了老人的猜測。
現在有多高了?木老站起身。
一千二百尺。
還有八百尺的餘地。老人沉吟了一下。飛艇的極限高度為兩千尺,再往上升就會有危險。與風軍團對抗,搶佔高度便是搶佔勝利,只是不知道風軍團到底能升到多高。
他走到舷窗邊向外看去。風從窗子裡擠進來,吹得他鬚髮亂舞。看下去,有幾個小點正盤旋著緊追而至,速度竟然快得出奇。他嘆了口氣,道:風軍團,當真名不虛傳。
僅僅短短的一瞬,風軍團的飛行機方才還只是幾個模糊不清的小點,現在卻能看得清楚了。曾望谷嘆道:風軍團確是名不虛傳。
老人的嘴角浮起一絲笑意。他平時總顯得極是慈祥,但現在的笑意卻極其冷酷。他掃了一眼周圍,道:曾隊長,請坐到破空弩前,大概現在要用了。
這破空弩是根據從帝國得到的雷霆弩改制的。雷霆弩威力雖大,卻是對付陸上的目標,因此虛心子對其做了大幅修改,將弩箭的尾羽改成薄鋼片,並在箭身上加了兩片側翼,以便增加空中飛行的能力。從破空弩製成以來,曾望谷也只在演習時用過。她本來便是個出色的箭手,斷手後無法再挽弓,但這弩箭卻不必用雙手扶持,因此曾望練得比旁人都要刻苦數倍,演習時雖然不能百發百中,但平均三四箭便能中得一箭,已算極其不錯了。聽得這老人說要用破空弩,她點點頭,道:小齊,就位!
飛艇上現在的乘客有六個,各司其職,便是那老人,也負有掌舵之責。一旦在空中作戰,曾望谷與那小齊便是箭手。在空中,能夠交戰的,大概也只有用弓箭了,小齊負責的是艇首的破空弩,她負責艇尾那一架。她剛坐到破空弩前,那個觀察的士兵失聲道:啊!曾望谷還沒回過神來,只見前面的雲層忽然一陣翻湧,一架飛行機如勁矢般射出,直衝飛艇。
亡命之徒!曾望谷只覺手足一陣冰涼。她雖然也已經有所準備,可是根本沒想到風軍團居然會捨身撞上來。雖然飛艇在設計時便防備了敵人會用弓箭攻擊,可現在敵人居然以飛行機猛撞。她嚇得都忘了扣動扳機。
從地面上看去,風軍團的速度並不很快,但現在相距不過數丈,才看得出風軍團的真正速度。那簡直比最神駿的快馬還要快上一倍有餘!這等速度,恐怕誰也射不中的。她幾乎要驚叫起來,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眨,那架飛行機卻已擦著舷窗一閃而過。一陣疾風從舷窗中衝進來,再看時,那架飛行機已劃了個弧線,又距飛艇有十數丈之遙了。
曾望谷定了定神,只覺心臟仍在劇烈地跳動。她看了看那老人,吃驚地發現,便是那老人,臉色也極是難看,方才這飛行機出乎意料的舉動只怕讓這向來鎮定自若的老人也出了一身的冷汗。曾望谷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喝道:小齊,瞄準!說著,左手按住機括,右手腕上的鐵鉤鉤住破空弩的弩身,瞄準了那架正在盤旋著上升的飛行機。
那架飛行機是洪勝東駕駛。他一衝入雲層,只覺眼前模糊一片。厚厚的雲層,如棉絮般矇住他的雙眼,他只是眨了眨眼,忽聽得身後的副手驚叫起來,定睛看時,只見那架飛行機已距他只有一兩丈了。饒是他膽大包天,也嚇出一身冷汗。若是一頭撞在飛艇上,那飛行機肯定會散架,自己雖然自誇如貓一般有九條命,可這一撞上,便有十條命都不夠用。他死死地拉著機括,拼命調整飛行機的方向,千鈞一髮之際,飛行機的雙翼幾乎擦著了那飛艇下的吊籃,險險掠過。
打了個盤旋,洪勝東也只覺一陣毛骨悚然。這飛艇實在太大了,飛行機在它跟前幾乎不值一提,簡直不知該如何發動攻擊。他眼珠轉了兩轉,身後那副手道:長官,蕭隊官他們來了!
蕭子彥和另兩架飛行機來得很快,現在就在他下面了。洪勝東只覺胸中豪氣頓生,道:這個功勞可是我正待將飛行機再拉上去,哪知他這半句話還沒說完,身子突地一震,低頭看去,一支長箭穿透了他的胸膛,將他的身體也釘在了飛行機上。
要死了麼?洪勝東突然間覺得極其好笑。風軍團本來就最為危險,便是訓練時摔死一兩個也是常事,但他升空數百次,從無差池,而在空中時,下面箭矢不能及,要防備的只是時刻變化的風向而已,心中也當真相信算命先生所說的自己象貓一樣有九命,必能化險為夷,一時還不敢相信眼前情景是真的。他轉過頭,道:戚飛,我我中箭了麼?
那叫戚飛的副手眼見洪勝東被一箭穿身,說話時嘴裡直湧出血來,嚇得叫道:洪將軍,你你這句話也來不及說出口,忽覺身子一沉,飛行機直直墜落。原來洪勝東受了致命傷,已然死去,飛行機無人操縱,哪裡還能浮在空中了。那副手慌了手腳,只是慘叫而已。
這一聲慘叫又響又長,便如拖著一根長長的線,蕭子彥他們都看在眼裡。洪勝東的飛行機落下來時,就在蕭子彥的飛行機邊,湯維甚至可以看到洪勝東口鼻流血,那個叫戚飛的副手張惶失措,正在亂叫的樣子。他只覺一顆心臟也似要跳出喉嚨口,叫道:蕭隊官,快救救洪將軍和戚飛吧!
蕭子彥喝道:閉嘴!誰也救不了他了!他心中也大為震驚。洪勝東操縱飛行機的本事不在自己之下,只是敵人的飛艇上居然會有弩箭,這可萬萬沒有想到。飛行機載重不多,除了兩個人,再帶個幾十斤重的炸雷,別的東西能不帶就不帶,自己除了一柄腰刀,別的什麼武器也沒有。他大聲道:小湯,你帶了弓箭麼?
湯維道:有把手弩。他有點猶豫,又道:只是射程只有二三十步。
蕭子彥不禁一陣失望。那飛艇上有威力巨大的弩箭,現在飛艇還在數十餘丈開外,敵人的弩箭一定沒什麼準頭,但要靠近到手弩的射程,那可就太危險了,只怕手弩還沒射出,自己先要被他們射個穿心。他略一分神,湯維忽然驚叫道:蕭隊官,有箭!
一支箭疾射而來。幸好,風很大,那支箭射出時想必是對誰了自己,但只飛了數丈,就被風吹偏了數丈有餘。只是那支箭準頭雖差,在空中飛得卻極是平穩,看來是特製的,專門用於空中作戰。蕭子彥拿定了主意,道:小湯,你坐好了,我們上去。
從箭對攻是肯定不行的,就算湯維帶來的不是手弩而是一把強弓,也肯定不是那飛艇上弩箭的對手。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飛到飛艇的上方,再以炸雷攻擊。就算那飛艇做得再牢固,也經不起炸雷的爆炸。
只是,敵人明顯也在防備這一點,因此仍在不斷上升。
小齊,不要輕易放箭!
曾望谷呼斥了一聲,那小齊抿著嘴,道:是!
在練習時,這破空弩的準頭已經相當不錯了,可現在這樣的大風天,十幾丈外便已沒有把握能射中,方才能一箭射落一架飛行機,實是不無僥倖。飛艇上破空弩的箭矢也並不很多,不能浪費。
此時已經有兩架飛行機到了飛艇的高度了。飛行機比飛艇的速度快得多,上升時沿著氣流盤旋,正處在飛艇的兩邊。方才有一架飛行機被射落,那兩架飛行機定已大生忌憚,只是不斷上升,不敢迫得太近。
飛艇已經沒入雲層中,表面大概沾上了大量水汽,上升的速度大為減慢。那個正在鼓風的士兵叫道:曾隊長,氣囊已近極限,不能再加熱了!
此時,飛艇已在一千七百尺上了。
曾望谷看著舷窗外。飛艇已沒入雲層,看出去雲霧繚繞,奇異不可方物。如果這不是一場戰場,那這副景緻實在極為奇妙。她還沒答話,那老人喝道:再上升!
這飛艇在建造時曾出過一次事故。那一次升上天空後被一隻老鷹當成什麼怪物,一下撕去一塊蒙皮。幸好那次只是試驗,裡面只坐了虛心子一個人。他在發現氣囊破損後馬上將壓艙物統統扔掉,而破口也不甚大,裡面那種極輕的氣體不至於一下全部流光,落下來時又恰好掉進一個湖裡,才算死裡逃生。但那次也把虛心子嚇得魂不附體,差點打消了繼續試製的念頭。後來經過苦思,才算想到了一個辦法,在氣囊以外加了另一層蒙皮,裝那種極輕氣體的氣囊相當於是個內膽。如此一來,雖然飛艇的載重量少了許多,安全性卻大為提高,需要升空便加熱內膽中的氣體。那種氣體一旦加熱,體積會增大數百倍,一旦冷下來,飛艇又會緩緩降落,如此便解決了下降的難題。當時虛心子做過試驗,便是在外層蒙皮上紮上十餘個口子,飛艇也紋絲不動。但隨著高度上升,空氣漸漸稀薄,飛艇要升上去就必須不斷加熱氣囊,若是無限制地加熱下去,內層氣囊終會爆裂,因此飛艇的極限高度是兩千尺。如果這雲層還有三百尺,那飛艇就極其危險了。可是曾望谷也沒多說什麼,只是道:上升!
在雲層中離得稍遠就看不到,現在也不知風軍團那幾架飛行機到了什麼地方了。如果被風軍團搶佔上風,那飛艇一露頭就會遭到迎頭痛擊,那時便是滅頂之災。老人心中也有些驚恐,臉色卻仍然紋絲不動。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必須要改變策略了。老人捋了一下鬍鬚,盯著窗外。此時雲層漸漸稀薄,看來已經到了雲層的頂端,再上去就要衝出雲層了。他忽然一揚手,道:停!
飛艇的速度遠遠比不上飛行機,但飛艇上升是一直線,飛行機卻要盤旋著才能上升,如此一來,單論上升的速度應該差不多。在雲層中上升,外面的水汽不斷湧進來,板壁上登時蒙上了一層水漬。
飛行機不象飛艇還有個吊籃,士兵完全露在外面,要在雲層中上升只怕更加困難。說不定,用不著升到雲層以上,大概會有好幾架自行墜落了吧。曾望谷暗自想著,可心中卻實在沒辦法輕鬆。
此時蕭子彥也正如曾望谷所料,滿頭都是水漬,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了,但他還是緊緊抓住機括,拼命把飛行機拉上去。
飛行機雙翼也沾滿了水汽,便如雨前的蜻蜓,不復出發時的輕盈。在初次加入風軍團時,邵風觀在說升空幾個要點,便是大風大雨不可飛,雨雲亦不可飛。現在雖然還沒下雨,其餘幾點卻全犯上了。可是那飛艇不斷上升,自己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能緊追不捨了。
幸好飛艇太大,雖然看不清樣子,卻可以從雲層翻湧變化中看出軌跡。蕭子彥越飛越是驚歎,飛行機平時只能升到五六百尺的高度,要超過千尺,那必須藉助很強的風勢才行。現在風雖大,但那飛艇卻似乎不怎麼受風勢影響,輕輕易易就達到了這個高度,蕭子彥竭盡全力全力,卻總是追不到飛艇上方。
這飛艇一定是藉助氣囊上升的。如果能破壞飛艇的氣囊,那他們準會掉下來。可是要破壞這氣囊,唯一的辦法就是搶到飛艇上方,這實在太不容易。不知道飛艇的極限高度是多少,如果越過飛行機所能達到的高度,那這一戰是註定要失敗了。
只能加快速度。蕭子彥想著,喝道:小湯,抓穩了!他猛地一扳機括,飛行機又向上抬了抬,幾乎已成垂直之勢,推進器一下被點燃了。飛行機因為一定要有發射架才能升空,因此在機腹上裝上兩具用不會炸裂的竹筒製成的推進器,這樣萬一發射架被毀也可以升空了。如果在空中點燃推進器,飛行機就能得到二次推動,停留在空中的時間也能增加一倍。現在風勢這麼大,原本不需要用推進器,可是蕭子彥知道飛行機上升沒有飛艇容易,也只能動用這一招了。
推進器一點燃,速度又增加許多,猛地向上疾衝,又被氣流卷著急速打轉。湯維雖然不用操縱,卻也被轉得頭暈眼花,只能死死抓住扶手,心中不住暗道: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此時風軍團出發的七架飛行機已經墜落了兩架,剩下的另幾架飛行機中,倪興武和嚴平還能緊緊跟隨蕭子彥,卻也十分勉強了,另兩架剛只在下面打轉,也不知道被風捲到了什麼地方,說不定已經墜毀。蕭子彥打了幾個轉,雙眼則拼命盯著那邊飛艇上升的痕跡。雖然他又加快了速度,但飛行機越到高處,想要上升就更加困難,現在他耳朵裡轟隆隆直響,氣都快喘不過來,飛行機速度雖快,但上升得卻越來越慢了,雲層如一團厚厚的綿絮,讓他連呼吸都越來越難。
正在擔心能不能追上那艘飛艇,突然眼前一亮,口鼻邊上的溼重之感立時消散,雖然風還是很大,卻要舒服得多了。升得太快,他眼前一黑,剎那間都看不清周圍的一切,耳邊卻聽得湯維喜道:蕭隊官,我們到雲上面了!
的確,現在已經衝出了雲層。雲層下方看去,一片漆黑,一到雲層上方,天空卻已清澈得如一塊毫無瑕疵的水晶,一輪半圓的明月高懸在天際,亮得異乎尋常,映在下方的雲層上,如鍍上了一層銀。那些雲層被風吹得不斷湧動,與海面波濤一般無二,有些雲層卻被吹得兀然聳起,正如群山連綿。
真美啊!
湯維失聲叫出聲來。這等景緻,只怕亙古以來還沒人看到過。天風獵獵,吹面如刀,但這風也清澈得如無形的冰塊。蕭子彥平常出巡,也喜歡升得高一點,但現在這高度恐怕從來不曾達到過。他掃視了一下四周,道:別管這些,快看看,那飛艇在哪裡!
飛艇如此龐大,在這樣的高度,視線全無阻礙,一眼似乎真能看到天地的邊緣,如果飛艇先衝出雲層,定逃不脫他們的視線的。但現在看去,只有下面的雲海此起彼伏,周圍卻空空蕩蕩,飛艇定還沒有衝出雲層。
終於搶到飛艇之上了。蕭子彥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欣喜。雖然到了飛艇上方還不能說是勝定,可離勝利至少又近了一步。他熟練地扳了扳機括,飛行機輕盈地抖動一下,在空中打了個轉,繞了個大大的圈子。他一邊努力保持住飛行機的平衡,一邊全神貫注地看著下方。
真的象大海一樣。蕭子彥雖然讓湯維別管那些,可是自己也仍然不免震驚。雲層很厚,又極其平坦,被風吹動時,與海面一般泛起層層波浪,只是這些浪頭也是一些雲朵的碎片。在下面往上看,這些都是烏雲,但就在雲層上面看下去時,才發現烏雲原來同樣的是雪白的。
他本以為飛艇也馬上就會衝出雲層,哪知飛行機轉了一圈,仍然什麼都沒發現。正在詫異,湯維突然叫道:看!那兒是什麼?
在右側數十丈外,有一片雲層正在微微翻動。風甚大,雲濤本就在起伏不定,若非湯維目力超人,當真難以發現。蕭子彥皺了皺眉,道:過去看看。
雲層以上全無阻擋,月光照得一片通明。蕭子彥將飛行機飛到那兒,只見那塊地方的雲層波動確實有些異樣,隱隱的,有個圓圓的魚脊樣的東西露出雲層,上面佈滿菱形花紋,也正如出海時在船上看到的巨魚出沒的樣子。
那是什麼?蕭子彥心頭不禁一陣驚恐。眼前這一切讓他幾乎錯以為身下是一片雪白的海水。可是雲層中難道真的有什麼異獸出沒麼?他絕對不敢相信會有如此奇事。
那是飛艇!還沒到那兒,蕭子彥猛然間恍然大悟。飛艇故意將他們引入雲層,原來是情知速度比不上他們,因此將計就計,趁在雲層中看不到遠處,故意讓他們飛到雲層上方,自己則隱身於雲中趁機下降。敵人出動飛艇,首要任務是轟炸輔弼二堡,自然不會到雲端與風軍團纏鬥。自己一味想著敵人想要佔據高處,實在是棋錯一著。
他想明瞭此節,也不回頭,喝道:小湯,快備好轟天雷!
飛行機載重不大,除了兩個人以外,就只帶了兩顆轟天雷。湯維怔了怔,道:蕭隊官,那是什麼怪物?
什麼怪物,那就是飛艇!
他們所見到的飛艇都是一個橢球形,沒想到從上方看來,那飛艇居然是這個樣子的。湯維聽蕭子彥這般產,登時大為興奮,道:哈,他們躲在這兒?這回逃不掉了!現在他們居高臨下,轟天雷雖然爆炸時威力不大,但炸開時有火焰濺出,飛艇的氣囊只消被燒破一個洞,肯定不能再浮在空中了。
飛行機不能象飛艇那樣懸浮於空中不動,說話的當口飛行機已掠過了飛艇的所在,又偏離了十餘丈。蕭子彥努力操縱著飛行機,只覺這手感與平時大為不同。飛行機能夠飛行,全靠操縱者捉摸空中氣流,但今天風太大,雲層上方的氣流更是怪異,飛行機上那些接合處隱隱似在發出輕微的吱嘎聲,彷彿隨時都會散架。
要散也等炸燬了飛艇再散吧。蕭子彥心想著,將機頭拉過來,叫道:小湯,準備好,別擲偏了!
湯維道:蕭隊官你放心,這麼點距離,頂多偏個兩三尺。他手上抓了個轟天雷,眼睛緊緊盯著那飛艇露出雲層的頂部,生怕看漏了找不到。
蕭子彥將機括一帶,飛行機猛地側過來,繞了個圈又向回飛去。現在飛行機的速度快得驚人,這麼高的速度要擲中那飛艇的確極不容易,他只能希望湯維那出眾的視力不要讓自己失望。
飛行機轉向時,機翼被大風掠過,他耳邊象有千萬支笛子在同時奏響,那些風幾乎硬得跟石頭一樣了。蕭子彥盯著那露出雲層的飛艇頂部,現在那塊地方的雲層翻動已小了許多,大概飛艇正在下降。等飛行機快到飛艇上方時,蕭子彥喝道:快扔!
轟天雷是以陶土製成。與平地雷不同,轟天雷因為要用飛行機帶上天去,裡面的碎石鐵片填得很少,否則重得飛行機都要飛不上去了。轟天雷的引線上裝著用磨得很精細的燧石製成的引火帽,只消一拉開便能點著。湯維雖然還不能自己操縱飛行機,但他跟著蕭子彥升空已有多次,這般擲雷已是十拿九穩。看著飛行已在前方,湯維一把拉開引火帽,引線登時被點著了,他脫手扔了出去。
現在飛行機在飛艇上方頂多也就兩丈來高。湯維知道自己絕不能擲空,但這樣的距離只怕誰都能擲中的,擲不中反倒要點本事了。那轟天雷一被擲中,登時向飛艇頂部飛去,不偏不斜,恰好擊在飛艇上。只是,並沒有象他想的那樣炸開,那個轟天雷在飛艇上一撞,竟然斜著彈了起來,從邊上滑下去了。
湯維失望地叫了起來,蕭子彥此時正拼命操縱著飛行機,也不敢回頭,沒能看到情形。聽得湯維的聲音,他喝道:失手了麼?
沒失手,只是轟天雷沒炸,被彈開了!
彈開了?蕭子彥略略一怔,又叫道:現在我們距他們太近,你要稍微早一點拔掉引火帽,不要象平時一樣!
轟天雷因為是從空中擲下的,而飛行機一般只在三百到五百尺的高度飛行,因此轟天雷的引線做得很長,算好了恰在落到地上時才點到頭。而轟天雷中的火藥也是特製的,受到撞擊時會自己炸開,以防引線在空中熄滅。只是這不太靠得住,不點引線的轟天雷落到地上,大概只有一半的可能會炸,更多的只會碎成一堆碎片。現在飛艇的氣囊軟軟的毫不受力,引線又太長了,只怕要落下四五百尺後才會炸開。他雖然讓湯維早點拔掉引火帽,可是誰也不敢轟天雷的引線燒得落下兩三丈就能炸天的程度再出手。而在這樣的高度,能夠保持平衡已經勉為其難,不要想著能夠再往上飛了。
他登時大感茫然。搶到飛艇的上方,難道仍然沒辦法對付敵軍麼?這時湯維忽然叫道:蕭隊官,你再來一次,我有辦法了!
轟天雷擲在飛艇頂部時,飛艇中的人毫無覺察,曾望谷仍在從舷窗看著外面。
在雲中上升了一段,那老人突然命令停止對氣囊加熱,但飛艇上升之勢未竭,仍然升了一段才停下來,再也也開始下降了。下降時不象上升那樣難,何況飛艇現在在雲中,氣囊冷下來更快,用不了多久,飛艇便會加速下降。
飛艇的速度雖然遠遠比不上飛行機,但上升下降的速度卻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老人以此入手,在雲中打個來回,那些飛行機多半便能甩掉了。
風軍團好大的名頭,飛艇隊第一次出擊,就把他們耍得團團轉,這老人的確名不虛傳,怪不得共和軍前任大統制對他極其倚重。曾望谷此時才略略放下心,她道:木老,沒發現風軍團。
不要大意。老人的面色仍然十分凝重,風軍團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這時那小齊突然叫道:曾隊長,從上面掉下個東西!
曾望谷吃了一驚,道:是什麼?
看不清,黑糊糊的。
難道是飛艇頂部的東西破損了?曾望谷吃了一驚,看向那老人。她雖是飛艇隊隊長,但這飛行機的建造,這老人自始自終都參與其中,對飛艇的結構,他要了解得更多。她正想問問那老人這究竟會是什麼東西,卻見那老人臉上渾是茫然,喃喃道:黑糊糊的東西?那是什麼?
曾望穀道:會是飛艇頂上的部件麼?
老人搖了搖頭:頂上就是一層皮,外面包著個浸過黑油的繩網,哪有什麼東西。難道是外皮破了?飛艇的升力全靠內膽氣囊產生,外皮起的是保護作用。如果外皮破了,那內膽破損的可能性也要大許多。
正在想著,下方突然一亮,離得不是太遠,飛艇艙中也被映得一白。一見到這亮光,曾望谷心頭不禁一寒,登時明白了端倪,還沒說出口,那老人已叫道:是風軍團的轟天雷!
這正是轟天雷。雖然是在飛艇下方百餘尺的地方炸開的,對飛艇沒什麼威脅,可是這老人心中也不禁一寒。風軍團居然這麼快就發現了他們的蹤跡,並且已經到了飛艇上方,當真非同尋常。
還是有點輕敵了。老人輕聲嘟囔了一句。風軍團來得如此之快,當真未曾料到,但事已至此,後悔也已來不及。他站起身除下外套,緊了緊腰帶,道:曾隊長,此間你多多費心。
曾望谷吃了一驚,道:木老,你要去哪裡?
老人看了看頭頂,道:風軍團一擊不中,定會再來第二次,我想,這回他們一定會在炸雷上安上倒鉤。
曾望谷皺起了眉頭。如果真如這老人所言,炸雷上裝上倒鉤,那實在就是大事去矣。她抬起頭,道:木老,你要到上面去?
老人已將腰帶束好,伸手拿起邊上一根繩索。這繩索上已經裝好了鉤子,他把鉤子勾在腰帶上,微微一笑,道:讓風軍團看看,老朽雖然老邁,還有幾分用處。
※※※
你要做什麼?此時操縱飛行機十分困難,蕭子彥也不敢回頭。湯維正在裝轟天雷的繩套上繫上幾支手弩的弩箭,道:給轟天雷裝個倒鉤。
不錯,這確是個好辦法。蕭子彥心中一喜,道:好辦法!你快點弄,弄好了我馬上飛過去。
湯維的手很是靈便,雖然在飛行機上風很大,他還是將幾支弩箭縛到了轟天雷上。他道:好了,蕭隊官。
蕭子彥正待將飛行機掉頭,這時從身下的雲層中突然又衝出兩架飛行機來,那是倪興武與嚴平所駕駛的飛行機,他們的技術沒有蕭子彥與洪勝東那樣高超,但努力之下,終於也趕到了。
見到那兩架飛行機,蕭子彥心中一寬。單槍匹馬要對付飛艇,他心中實在沒底,但現在同伴趕到,勝機大增。雖然在空中喊話他們也聽不到,他將飛行機的機頭拉起,繞了個大圈,伸手在空中打了個手勢,示意讓他們跟上。
此時飛艇已下降了許多,幾乎看不到了,若不是蕭子彥已記住方位,只怕倪興武和嚴平兩人發現不了。現在將轟天雷擲下去,實在不知道能不能擊中飛艇。湯維手裡抓著那個綁上弩箭的轟天雷,緊緊盯著那塊地方,等飛行機掠過,他手臂一揚,用力將轟天雷擲了出去。雖然他想了這個主意,但實在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轟天雷破空墜落,沒入雲中,蕭子彥的飛行機卻隨之一沉,也向下落去。雲層上方氣流實在太亂,他一直在勉強支撐,到了現在,卻也沒辦法再保持平衡了。幸好他操縱飛行機的手法純熟之極,飛行機雖然斜行向下,卻仍然平平穩穩,眨眼間已衝入雲層中。他也不知方才那個轟天雷能否掛在飛艇上,心中忐忑不安。飛行機只能攜帶兩顆轟天雷,現在兩顆都已扔出去了,有沒有用卻只有天知道。
飛行機急速下降,雲層也越來越濃,耳邊的風聲直如號角一般尖嘯。飛行機這般下行時不能強行轉向,否則鉚釘和機翼盡會斷裂。下蕭子彥慢慢地把機頭扳上來,一點點把飛行機的下墜之勢減緩。但這麼做太過困難,等他終於將飛行機拉平時,已經快到雲層下沿了。透過稀疏的雲氣,看得到下方還在鏖戰,一道道火柱沖天而起。
右弼堡已然陷落,但左輔堡還在帝國軍手中。馬耀先老於行伍,攻防得法,共和軍這個苦頭看來吃得不少。雖然現在仍然未能破掉飛艇,但有風軍團在空中纏鬥,左輔堡不必擔心飛艇從空中轟擊,士氣大增,登時又成了個纏鬥之勢。
現在仍然該向上麼?他抬起頭。現在倒是下方更明亮一些,往上看什麼都看不到。他定了定神,正待將飛行機的機頭拉起來,忽然從身下傳來一聲巨響,空中象炸開一朵碩大無朋的煙花,硝煙也四散。
是轟天雷!蕭子彥心中卻是一沉。這顆轟天雷是在他下方炸開的,顯然沒能炸到飛艇,看來湯維想的辦法也沒能奏效。現在身邊已經沒有轟天雷了,只能希望倪興武與嚴平他們能夠成功。
※※※
第一顆是在雲層中炸開的,下面的人看不到,但這顆轟天雷在半天裡炸開,使得戰場裡的人都怔了怔,抬頭望去。
轟天雷在空中炸成萬千點,流光溢彩,華麗非常,所有人都看著天空,一時間廝殺聲也靜了下來。
一定是風軍團攻擊得手了!馬耀先抹了把頭上的汗水,舉起手中長槍,嘶聲道:弟兄們,風軍團已經把敵人的怪物擊毀了,這回就全看我們了!
他喊得很是響亮,左輔堡上的士卒都發出了一聲歡呼。右弼堡遭到從空中而來的轟擊而覆滅,左輔堡的士兵們都看在眼裡,便是再膽大的人都有點心悸。從空中轟擊,這一手是風軍團的絕招,沒想到共和軍居然也有,而且擲下的炸雷比風軍團擲下時要密集得多,那時人人自危,覺得已不可能再守下去了。此時見到空中炸開的轟天雷,又聽得馬耀先的歡呼,一個個都應聲呼喝,士氣為之大振。共和軍攻勢雖強,一時間也被壓了下去。
左輔堡的神龍炮現在仍然火燙,無法填藥施放,共和軍趁這個機會已經擁上堡來。馬耀先搶步上前,一槍刺死了一個已搶到堡上的共和軍,在雉堞邊,橫槍看去。
共和軍黑壓壓的一片,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馬耀先一直身先士卒,只顧著對付衝到跟前的敵軍士兵,現在才算看到了共和軍全軍。見此情景,他心中一寒,暗道:方若水這人,難道把主力都遣來攻打左輔右弼二堡了?
雖然眼下共和軍仍然攻不破左輔堡,但馬耀先也知道,左輔右弼二堡與東平城實是唇齒相依,缺一不可。現在右弼堡已破,左輔堡士氣雖盛,但如果得不到東平城的增援,肯定已經守不了多時。他看了看一邊圍著兩門神龍炮的炮手,喝道:神龍炮怎麼樣,能再施放麼?
那幾個炮手遲疑了一下,其中一個道:稟馬將軍,還得過一陣,只是他說話吞吞吐吐,也不知到底要說些什麼。馬耀先罵道:什麼時候了,有屁快放!被他罵了一句,那炮手才道:稟將軍,只是火藥已經不夠了。
因為有天橋運送,左輔堡儲備的彈藥並不甚多。馬耀先皺了皺眉,道:不夠了?沒有向城裡要麼?
那炮手又遲疑了一下才道:要過了,不知為什麼,城裡一直沒送來。
馬耀先只覺耳根都熱了起來。東平城的火藥儲備極多,足夠使用的,城中為何不送過來?他也不去多想,喝道:定是你們沒說清楚。汪榮!快過來!
一個身材瘦小靈便的士兵過來道:馬將軍,有何吩咐?這汪榮是左輔堡的傳令兵,因為那天橋上若要輸送人員,自是越矮小越方便。
去向鍾將軍告急,要他火速送彈藥來!剛一說完,又小聲道:還有,跟鍾將軍說,趁現在事猶可為,馬上開城決戰!
現在上上之策,就是趁軍心仍然可用,孤注一擲,開城與敵軍決戰。共和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破了右弼堡,開始進攻時的銳氣卻已經消減了不少。現在左輔堡猶在,風軍團又剛剛得心,帝國軍士氣大振,趁勢衝鋒,取勝的機會依然很大。馬耀先原先覺得鍾禺谷怯戰,心中實有點看不起這個主將,但現在卻覺得說不定還是鍾禺谷的說的更對。只是事已至此,只能迎頭而上了。馬耀先有這個主意,實在已是對堅守左輔堡已沒多少信心。
汪榮行了個軍禮,道:遵命!他身材雖然矮小,卻極是靈便,三步兩縱便到了天橋邊。天橋只是一根鋼索,下面是幾隻吊籃,主要用於運送火藥炸雷之類,運人的話,實是極不方便。但事急從權,也只能用一用。汪榮進了一個吊籃,道:快絞!下面幾個士兵扳動絞車,將汪榮送到東平城中。
看著暮色中天橋上那個吊籃的剪影,馬耀先突然又感到一絲欣慰。雖然共和軍兵力遠遠超過東平城守軍,也不至於象許寒川所言只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敵軍確實並不是最精銳的這團。戰鬥至此,雖然帝國軍失了右弼堡,但共和軍損耗的兵力只怕更多。
現在,是最後一戰了。城中的帝國軍的精銳之師以逸待勞,開城迎擊,未始不能以少破眾。馬耀先久經行伍,戰事經歷了也不少,以前總是擔任輔助攻擊之責,獨當一面,這還是第一次。此戰若能大破共和軍,那他馬耀先的名頭恐怕也將一雷天下響,縱然比不上四相軍團指揮官,只怕也能與鍾禺谷不相上下了。
他越想越是興奮,將長槍重重往地上一擊,高聲喝道:弟兄們,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立功就在今日了!說罷,又衝到雉堞邊,與幾個衝上來的共和軍交戰。
那吊籃一到東平城頭,還沒停穩,汪榮一按籃框跳了出來。幾個帝國軍士兵迎上來道:兄弟,你們那兒怎麼樣了?汪榮也沒功夫回答,只是叫道:我要見鍾將軍!快帶我去見鍾將軍!
一個士兵領著他向城頭跑去。汪榮心中太急,跑得急急忙忙,差點摔了一跤,卻見鍾禺谷身披戰袍,正扶著雉堞觀戰,他搶上前去,跪倒在地道:鍾將軍,小人馬將軍麾下汪榮,見過將軍。說得也太急,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鍾禺谷回過頭來,冷冷看了他一眼,喝道:馬耀先現在戰勢如何?
汪榮一見鍾禺谷的表情,心中忽地一震,暗道:鍾將軍在想什麼?他怎麼好象與己無關一般?只是事態緊急,他也不多想,大聲道:馬將軍力戰之下,擊退叛軍五輪進攻。現在堡中眾志成城,士氣高昂,但火藥炸雷快要告竭,請鍾將軍補充!
鍾禺谷中眼神遊移不定,也不知是震驚還是欣慰。馬耀先竟然能支撐到現在,也當真令他有點吃驚。敵軍主將乃是七天將之一的方若水,許寒川說過,此人與共和軍大帥丁亨利並稱為七天將,是共和軍的勇將。鍾禺谷心高氣傲,平生也只對楚帥有幾分佩服,但他也知道輕敵為致敗之因,縱然看不起敵將,也不能妄自尊大,何況方若水兵力有六萬之多,即使此戰能擊退敵軍,東平城的損失也將大到無以復加。
戰事如一博,兵力就是籌碼。其實不僅僅是戰爭,從小時候起,鍾禺谷就把一切都看成是賭博。賭博沒有不輸的道理,但是會賭的人知道什麼時候該收手。
現在眾寡不敵,對手的實力要遠遠強過自己,這時候的上上之策不是硬拼,而是利用手中的籌碼,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那就是這一場豪賭的勝機。因此當許寒川向自己提議獻城投降時,自己當即首肯,可是也對許寒川有了幾分忌憚。
這個人看透了自己的心思
許寒川說出他的主意時,看著這人莫測高深的笑容,鍾禺谷感到一絲懼意。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馬上除掉許寒川。可是,如果當場除掉他,只怕也就斷了獻城投降這條路了。他想了許久,覺得獻城實是上上之策。既然帝國已是日薄西山,又何必為這個腐朽的皇朝陪葬?他鐘禺谷是識時務者,是豪賭中永遠的勝者,豈能因小失大。何況,許寒川以為看透自己的心思時,可自己的心思又豈能為許寒川所料?
方若水這一戰啃上了硬骨頭,定不敢再小看帝國軍,這樣自己若獻城的話這籌碼無形中又重了三分。而如果共和軍攻不破輔弼二堡,反而一戰敗退,那自己作為東平主將,為帝國就立下了一件奇功。進退皆遊刃有餘,這條左右逢源之計使得當真了得,他幾乎要佩服自己了。只是戰事瞬息萬變,當共和軍從空中轟擊右弼堡,他覺得輔弼二堡轉瞬間便將失守,已是做好了獻城的準備,沒想到風軍團一出動,共和軍的空中部隊便不知去向,方若水至今仍然攻不下左輔堡,倒是讓他為難之極。
共和軍沒許寒川說的那麼強,帝國軍也沒有自己預料的那麼弱,雖然共和軍兵多,勝負之數仍然未可知,方若水一定也在焦躁不安吧。雖然這樣想著,可是鍾禺谷發現,自己儘管努力想要鎮定,心緒卻如風濤起伏,片刻不能平靜。
自己與方若水一般,一樣在焦躁不安啊。他摸著腰間金刀的刀柄,有些自嘲地想著。汪榮卻不知鍾禺谷此時在想什麼,半晌見他沒答話,已是心急如焚,又道:鍾將軍,馬將軍告急,請鍾將軍儘快增援!
曾隊長,方將軍發信號要求我們儘快解決左輔堡!
小齊在前方突然大聲道。曾望谷皺眉了眉頭,道:知道了。
方若水準是在地面上遭遇挫折了。帝國雖然腐朽墮落,但軍隊戰鬥力卻依然不可小看。她想起出發時,方若水信誓旦旦,說什麼我軍正義之師,兵鋒所指,所當無不披靡之類的話來了。方將軍還是輕敵了啊,帝國軍絕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在剛結束的與蛇人之戰中,帝國軍一直擔任抗擊蛇人的主力,帝國軍士兵也都已身經百戰,即使東平城守軍並不是帝國軍中最為精銳的四相軍團,一樣不容易對付。
她看著下方。現在飛艇已降到了雲層底部,正轉向左輔堡上空。木老到了飛艇頂上還沒下來,而方才又有一顆轟天雷從上面落下來,可能就是被木老擲開的。
不愧為當年五羊城的望海三皓之一。曾望谷暗自讚歎。她看了看下方,道:轉向左輔堡!
上方有木老應付,不用再擔心風軍團的炸雷,現在也可以一心對付左輔堡了。她一聲令下,幾個飛艇隊士卒當即扳動機括,飛行機開始轉向,朝著左輔堡飛去。
此時那老人卻沒有曾望谷想得那麼瀟灑。他的鬚髮都已被露水打溼,勉強站在飛艇頂上。這飛艇是用軟皮磨光後再用羊腸線縫起,上面還上過一層黑油,既不透風也不透水,但此時沾上了一層水後卻光滑之極,幸好上面還蒙著一個繩網,否則恐怕連站都站不上。
方才從上方擲下一顆炸雷,這炸雷上綁上了許多短箭,正紮在飛艇頂上,幸虧被他及時擲去。此時他腳尖鉤在繩網上,全神貫注看著上方。在雲層中,能看到的只有丈許遠,再遠便看不清了,若是再擲下一顆炸雷來,他也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發現。
風軍團真名不虛傳,應對得當。如果風軍團全軍在此,飛艇真個如俎上魚肉,幸好只剩了三架了。他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右手握住腰間短刀。
共和軍後起人才大為不弱,自己這個老頭子也不要輸給他們了。他抹了抹額頭,額上汗水和露水都混在一起。周圍雖然極是寒冷,但他額上仍然冷汗直冒。
風軍團攜帶的炸雷不多,頂多也就是兩到三個,那三架飛行機中有一架多半已經擲完,沒有多大威脅,另兩架卻還沒動過,要防的就是這兩架了。
他將腳尖勾住了繩子,忽然伏下身來,貼著飛艇蒙皮聽了聽。虛能納聲,這飛艇又是中空的,周圍極細微的聲響都能從中聽到。他年紀雖則老邁,依然耳聰目明,已然聽到了一陣細微的破空之聲。
那是飛行機在雲層中穿行的聲音。飛艇在雲層中一起一落,另兩架飛行機沒能發現,已是錯過路程,現在他們一定又追上來了。老人將腰間的繩子又拉了拉,冷冷一笑。
風軍團,等著吧。
他圓睜雙目,緊盯著上方。現在的風軍團已在飛艇上方了,但他們唯一的攻擊手段也只有擲擲炸雷。有自己在飛艇頂上看著,即使風軍團又在炸雷上綁些箭矢,同樣勞而無功。
他正想著,眉頭忽地一皺。頭頂上的一片雲層突然出現異樣,不住攪動,形成了一個漩渦。老人抬起頭,已是如臨大敵。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頭頂上赫然出現兩架飛行機。
那兩架飛行機正是倪興武和嚴平。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衝出雲層追上了蕭子彥,但蕭子彥擲下炸雷後已不能保持高度,一墜而下,他們兩人倒是惶惑不安。看看方才蕭子彥投擲轟天雷的地方,雲層有些波動,也沒有什麼異樣,他們盤旋了兩圈仍然不見飛艇蹤跡,才猛然間省得那飛艇定是又降低高度了。飛行機十分靈活,可是飛艇以不變應萬變,在雲層中一升一降,居然讓風軍團摸不著影蹤,他兩人也是風軍團的老兵,大感面子受損,當即又降下來追蹤。雲層中雖然看不清周圍情形,但飛艇實在太大,倪興武與嚴平兩人又是身經百戰的老兵,雲層稍有變化便能覺察,追蹤而至,竟是不差分毫。
倪興武的飛行機衝在前面。在雲層中飛行十分困難,他睜大了眼睛拼命盯著前方,突然發現下面的雲層顏色有異,才警覺那正是飛艇。他興奮異常,高聲叫道:老嚴!他們在下面!
飛行機下降得極快,他用力一扳機頭,飛行機一下抬了起來,正要掠起,身後的副手忽然驚叫道:上面有人!
有人?倪興武大吃一驚。他根本沒想到在飛艇頂上居然也會有人,這飛艇到底是什麼構造?自從加入風軍團以來,他一直為這飛行機自豪。從古自今,從來還沒有這等奇特的戰具,只有傳說中遠古的神人才能在空中自由來去,甚至能造出大船,直達日月星辰。沒想到,共和軍居然也有了這種能在空中飛行的戰具,而且如此奇特,看來共和軍中當真有也有少能人。
他定睛看去,只見飛艇上真的站著一個人。這人身材矮小,又是一身黑衣,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他正待把飛行機再拉得平一些,哪知手剛一用力,耳中卻聽得喀一聲響。
這聲音不響,但他嚇得冒出一身冷汗,飛行機也已不聽使喚。這是機括斷裂的聲音,飛行機飛到現在也沒什麼異常,居然在這節骨眼上會出問題。他還沒回過神來,飛行機猛地一震,已是直直掉落。
完了!倪興武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但風軍團的士兵都是精挑細選,個個都非庸手,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放棄。百忙中,他回頭喝道:阿杰,快跳出去!
那副手阿杰還沒回過神來,倪興武已解開束腰皮帶,從飛行機中一躍而出。如果呆在飛行機裡,那是必死無疑,現在只有死裡求生,既然那共和軍能站在飛艇頂上,那自己肯定也能。如果能將飛艇奪下,那這場戰役帝國軍已是勝定了。
他動作極快,那阿杰卻沒有他這麼快,聽得倪興武的叫喊,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心道:倪什長想什麼?身體卻猛地一沉,才明白飛行機出了故障。他也嚇得魂不附體,急忙去解開皮帶,但手忙腳亂之下,一時間哪裡解得開,看看外面雲霧繚繞,也實在不敢往外跳。
老人正盯著那兩架飛行機,防著從飛行機上扔下炸雷,哪知道那架飛行機忽然打了個轉,有個人從飛行機上跳了出來。他也嚇了一大跳,心道:風軍團都是瘋子麼?現在離地一千多尺,人摔下去定是一灘肉泥,這老人第一次坐飛艇升上天空時看看下空也不由得心悸,可那風軍團士兵居然毫不猶豫跳出飛行機來,這份勇氣便令人驚駭。眼見那人要跳到飛艇上,他一把抽出腰刀,猛地衝上前去。
倪興武人在半空中,仍然盯著那架已經損壞的飛行機。阿杰到現在還沒跳出來,飛行機馬上要出了飛艇的範圍了,那時豈不是隻有活活摔死?倪興武人還未落到實處,忍不住大聲叫道:阿杰,別怕,快跳啊!但那阿杰膽戰心驚,雖然已解開了皮帶,卻猶豫了一下。飛行機速度極快,只怔得一怔,已經斜斜落入雲中,他只來得慘叫一聲,便已看不清了。
倪興武此時才落下地來,還沒來得及傷心,眼前忽然刀光一閃,有個蒼老的聲音喝道:去死吧!
刀光來得極快,倪興武心知已逃不了,只來得及一低頭,刀鋒擦著皮膚掠過,割落了額前一縷頭髮。他本就沒站穩,閃過這一刀,腳下一滑,人已摔倒在地,心中卻在慶幸這一跤摔得及時。他伸手抓住一根繩索,正待借力站起,拔刀還擊,眼前卻是一黑,那老人一刀走空,刀勢卻順流而下,一刀正割在倪興武臉上。這一刀極是陰毒,劃過倪興武雙眼,竟將他兩隻眼睛同時割瞎。倪興武疼得慘呼一聲,拔刀還擊,但他眼既瞎了,腰刀也只是亂揮而已,剛一揮動,手臂又是一疼,竟是被那老人一刀截斷手臂,半截斷臂連同腰刀一起飛了出去。慘叫聲中,倪興武另一隻手也鬆開了拉著的繩索,人登時從飛艇上滑了下去。
那老人斬殺了倪興武,饒是他老當益壯,亦是大大呼了兩口氣。雲層中呼吸甚是困難,若是平地上他體力不輸少年,但在這站都站不穩的飛艇頂上,他這般飛身殺人實是耗力極多。他平平了氣息,抬頭看去,卻見雲中另一架飛行機正在飛過來。
要是那架飛行機上的人再這樣孤注一擲,亡命攻擊,只怕自己也頂不住了。老人此時也有了懼意,面上卻仍是鎮定如常。風越來越大,他卻仍然直直站著,鬚髮被風吹得飄揚,直如鬼魅。
嚴平那架飛行機本與倪興武同時下來,但他離這飛艇還有一段距離。他操縱飛行機的技術較倪興武又稍遜一分,雲中風大得異乎尋常,本待與倪興武同時攻擊,卻被一陣風吹得失了平穩,差點便掉下去。待他重新將飛行機拉平,倪興武已被格斃。
難道對付不了這飛艇麼?嚴平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此時卻也惘然若失。飛行機對付飛艇,平生還是第一次。七架飛行機升空,三架新手駕駛的多半到不了這個高度,到了這地方的四架中又已折了兩架,技術最好的蕭子彥那一架卻也不知去向。
也許該捨身撞擊?這念頭突然出現在他腦海中。本來就是九死一生,如果擊不落飛艇,即使逃生回去,也難以面對地面的弟兄。他也知道,如果一開始就存同歸於盡之心,這飛艇只怕早就被攻破了。這主意在上天時他就想到,別人也未必就不知道,只是真正有勇氣做的人太少了。
一定要有人做,這是最後的希望了。他咬咬牙,喝道:小朱,今天我們把命交待在這裡吧。
那副手本也在盯著下方的飛艇,忽然聽得嚴平這麼說,嚇了一跳,道:嚴長官,你說什麼?
嚴平將飛行機轉了個圈,對準了飛艇,喝道:把轟天雷的引火帽拔了,就放在飛行機裡!
小朱驚道:什麼?
同歸於盡!
小朱嚇得魂飛魄散,尖聲叫道:不要啊!嚴長官,我們再想個好辦法吧,不要這麼做!
嚴平怒道:閉嘴!他調好方向,猛地向飛艇衝去,身後小朱已說不出話來,只是尖聲大叫,聲音已帶哭腔。
老人調勻了呼吸,盯著剩下的那架飛行機。
不知他們又要想出什麼主意來。他只覺一顆心臟都似乎要跳出喉嚨,在這一千多尺的高空與人交手,是平生所未有的經驗。將方才那個亡命攻擊的風軍團士兵擊斃,他信心已是大增。現在他已有些習慣在飛艇上行動,何況身上還待著一根繩子,就算摔下去也仍然可以爬起來,那些風軍團士兵即使再次亡命跳上來,他也有信心將其擊斃。
風越來越大,周圍的雲團此起彼伏,真如大海上一葉小舟。老人深深呼了口氣,身體蹲著。風太大了,不這樣只怕難以保持身體平衡。現在還剩最後一架飛行機,把這架解決掉,便無後顧之憂,可以一舉擊破左輔堡了。他剛定了定神,猛然間睜大了眼。
那艘飛行機直直向飛艇衝了過來!
他們是要同歸於盡了!老人一想明白這點,只覺腦子裡嗡地一下,頭也大一圈。他想過七八種風軍團可能的攻擊方法,也想到過敵人萬一要同歸於盡該怎麼辦,可眼前敵人真個用上這最後一招,他仍然覺得難以置信。
在空中相撞,飛行機雖然不算太大,卻也非人力所能抵擋。他重重一咬牙,喝道:好漢子!
遙遠的少年時的熱血,似乎又在血管中流淌。老人蹲下身,一手按在飛艇的蒙皮上。蒙皮隨著風不住起伏,他已將呼吸也調整得起起伏的頻率一致。飛艇的蒙皮本就是用鞣製得很好的牛羊皮製成,彈性韌性都很強,現在他整個身體便如搭在弦上的一支利箭,隨時都可射出。
風軍團能這般不顧一切地進攻,自己一個老者還怕得什麼?一瞬間少年時的理想與抱負又湧上心頭。在那久遠的日子裡,他也曾經是個熱血少年,也曾想過要建功立業,為萬世開太平。這個理想直到現在才可能成為現實,也許,今天,也到了自己犧牲的時候的。
來吧。他的左手緊緊抓住繩索,右手的腰刀後手握著舉到胸前。風軍團既然敢同歸於盡,那自己也能!
小朱還在亂叫,嚴平卻似充耳不聞,緊盯著飛艇。雲氣瀰漫,風大得似乎要把人撕成碎片,他已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拼命把握著方向。風實在太大了,雲層翻飛如奔馬,稍不當心就會被風吹得偏向一方。他也知道自己一股作氣時能這麼做,一旦心平靜下來,多半便沒了勇氣。
十丈,五丈,四丈,三丈
飛艇在眼中的輪廓越來越大,他大吼道:小朱,給我轟天雷!
小朱已經嚇得幾乎瘋了,但嚴平一聲怒喝,他下意識地一個轟天雷遞給他。嚴平一手接過,手腕一翻,轟天雷夾到腋下,伸手拔掉了引火帽。引線是套在一根貼著轟天雷表面的細管中的,並不怕風,滋滋的燃燒聲卻出乎意料地響。小朱一聽到這聲音,已經嚇得呆住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嚴平也不禁閉住了眼。
還有多久?飛行機雖然快如閃電,他卻仍然嫌太慢了點。他已有必死之心,可是當死就在眼前時,他還是覺得害怕。
英雄真不是那麼好當的。他苦笑了一下,又將腋下的轟天雷夾得緊一些。
當飛行機距飛艇已不到兩丈時,老人突然一躍而起,猛地撲向直衝而來的飛行機。飛艇的蒙皮彈性很強,這老人身體本就極其靈活,這一躍直如利箭,猛地撞在直衝而來的飛行機上。
曾隊長,下方又有一架飛行機上來了!
曾望谷也已看到了這架飛行機。她坐在座位上,道:不必管他,向方將軍發信號,我們立刻攻擊左輔堡。
方才有一架飛行機墜落,她也看到了。她知道這老人武功策略皆有過人之處,有他居上策應,已無後顧之憂,現在最大的問題倒是方若水一方。方若水至今仍然未能攻下左輔堡,恐怕有些焦躁不安了。她自負箭術無雙,可此番還沒能射中一個,這一架飛行機就算趕到,亦是孤掌難鳴,何況這般上來正可以讓他們嚐嚐破空弩的滋味。
這架飛行機正是蕭子彥的。蕭子彥扔下的兩顆轟天雷寸功未建,也知道已沒什麼攻擊手段了,但這般退回去卻心有不甘,還是升上來看看究竟。
此時飛艇的吊艙已經降到了雲層以下,頂部還在雲層中。方向則轉向左輔堡一方,看樣子又要動手了。蕭子彥心急如焚,手中握著機括,心中卻是一片茫然。湯維在他身後一句話也不敢多說,這個隊官一上天空,便如換了個人,現在也大有瘋狂之意。他還是第一次實戰,便親眼看到洪勝東與倪興武他們墜機身亡。這些方才還有說有笑的同袍轉瞬間便丟了性命,他簡直懷疑這會不會是真的。
飛行機打了個盤旋,此時已與飛艇處在同一高度。湯維已見過從飛艇中射出箭來,正在擔心,忽然從飛艇中接連射出兩支箭來。
這兩支箭速度之快,猶在飛行機之上,又是正對著飛行機射來,準頭之佳,不啻於平地上發出。湯維驚得啊了一聲,飛行機卻是一側,那兩支箭從機腹下穿過,落了個空。湯維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雲層中忽然又傳來一聲慘叫。
這聲慘叫極是響亮,湯維也聽出來了,正是嚴平的副手發出的。他心中一沉,還沒回過神來,一團黑影忽然一閃而過。
那是一架破損的飛行機,但不知為什麼卻繫著一根長繩。湯維莫名其妙,叫道:蕭隊官,你看!
嚴平也死了。蕭子彥心中一陣痛楚。此番七架飛行機升空,只怕要全軍覆沒。共和軍有了飛艇,已是如虎添翼,難道真沒有辦法對付麼?
那架破了的飛行機斜斜蕩過來,越來越近,呼一聲從身邊掠過,正是嚴平的飛行機。只一眨眼的功夫,蕭子彥也已看到在那飛行機上,居然有三個人!有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攀在飛行機上與嚴平糾纏在一處,嚴平的副手癱在座位上雙眼發直,也不知是生是死,嚴平渾身是血,死死抓著那老人的手腕,兩人雖然同在墜下,卻還是死鬥不休。
雖只短短一瞬,蕭子彥也覺得身上一陣陰寒。共和軍居然會如此不顧一切地反擊,那老者身上還繫著一根繩索,只怕是攀在飛艇頂上策應,怪不得湯維在轟天雷上綁了箭矢仍然無效。蕭子彥一咬牙,猛地一拉機括,飛行機的機頭抬了起來,斜著直入雲霄。
手頭已無轟天雷,但絕不能功虧一簣!蕭子彥已拿定了主意,湯維仍然扭頭看著。那老人身上的繩索不短,嚴平的飛行機下墜到繩子快要繃直時,忽然從中一分,繩子末端帶著一個小黑點象另一端飛去,嚴平的飛行機卻直直地往下掉落。
嚴平還是輸了!他心頭一沉,卻聽得蕭子彥沉聲道:小湯,別丟了風軍團的臉!他正想回答一句,飛行機卻又是一震,調整了方向,猛地向那飛艇衝去。
※※※
當那飛行機快要撞上飛艇時,老人猛地躍起。此時相距已不過一丈許,他躍起時又借了飛艇蒙皮的彈性,這一撞幾乎將他周身骨頭都撞碎了,那飛行機卻也被他撞得失了準頭,打著轉側飛出去,擦著飛艇下落。
嚴平沒想到敵人竟然會如此捨命攻擊,一撞之下,機括也被撞得七零八落,當胸如遭鐵錘猛擊,一口血猛地噴了出來。迷迷糊糊中只覺有人抓住他的胸口,他眼睛雖已看不清,胸中豪氣卻也猛地升騰,心道:好歹也要拉個墊背的!一把抓住了撞上來的那人。剛一抓住,手臂便是一陣劇痛,已是中了一刀,但他已有死志,哪肯放手,只是死死抓住。
老人一撞之下,自己也已七葷八素,但那飛行機卻也轉了方向,沒能再撞中飛艇,心中正自一喜,卻覺那風軍團士兵猛地抓住了他。老人本已計算周詳,他身上綁著繩子,雖然危險,還是可以回到艙中,沒想到那風軍團士兵竟然抱住了他不肯放手。他身上綁得繩子甚長,但飛艇有數百斤的份量,那風軍團士兵死不放心,繩子放到盡頭,豈不是要將飛艇都扯下來?他心中大急,手中還握著腰刀,舉刀砍去,可倉猝之下砍不斷那風軍團士兵的手臂。眼看繩子馬上就要被扯直了,他心急之下,只是舉刀猛砍。忽然腰帶一緊,几几乎要將他的身體勒成兩段,身體卻是一鬆,猛地被彈了上去。
千鈞一髮之際,終於將敵人的手臂砍斷了!他心中一寬,身體卻如綁在繩子末端的一顆小石子一般猛地甩上去,重重打在飛艇氣囊的另一邊。這股力量也大得異樣,幸虧飛艇的蒙皮極有彈性,若打上的是一片山崖,這一擊之力足以將人打成肉醬。這老人本領非凡,心知落再掉下去被盪到另一邊,縱然曾望谷能將自己救回,恐怕也自己也先得把命送了。他眼前雖什麼都看不清,出手卻快,右手的刀也來不及要了,雙手一把抓住了飛艇表面上的繩索,死不放手。繩子是上好麻筋搓成,裡面還纏有頭髮牛筋之類,極是堅韌,快刀難斷,上面又塗過一層黑油,甚是光滑,這老人體重也不重,但雙手掌心還是被擦去一層皮,鮮血淋漓。
剛貼到飛艇上,飛艇又是一震。方才那老人摔在飛艇上時,整個氣囊也震了一下,但現在卻要劇烈得多,整個飛艇都側到一邊。他吃了一驚,手足並用,向上攀去。此時他已無多少體力,用盡了渾身之力,才算探出頭來。剛一探頭,卻看到飛艇頂上多了一架飛行機。
這飛行機斜斜插在飛艇上,並沒有把飛艇的蒙皮弄破,只是被繩索纏住了,飛行機上的兩個人正拔刀對著繩子亂砍。
原來是這樣
老人心頭雪亮,已明白敵人用意。氣囊一旦被破壞,飛艇自然無法再浮在空中,但飛行機只要沒有損傷,仍然可在空中飛行。這兩人打的是這樣的主意,雖然是敵人,這老人也不禁有點讚歎他們的膽略與武勇。
如果自己沒在飛艇頂上,只怕敵人計謀真會得逞。他們現在大概還不知道飛艇升空是靠內膽的浮力,但只要割開蒙皮,這秘密當即能夠發現。幸好那些繩索堅韌異常,那兩個風軍團的兵刃雖然鋒利,卻一時割不斷繩子。
即使死,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老人伸手到腰間解開了繩子。這繩子是系在飛艇的左邊的,現在他被甩到了右邊,長度已經只夠他剛攀到頂部。有繩子拴在身上,多少安全一些,方才將那架飛行機撞下,也幸虧身上綁著這根繩子才算逃得一命,但此時他已準備孤注一擲了。
風越來越大,雲層也越積越厚。那兩個風軍團士兵正專心砍著繩子,沒有注意到邊上有個老人正慢慢探出頭來。
※※※
蕭子彥的計劃如此大膽,以至於將飛行機撞到飛艇頂上時,湯維還以為飛行機壞掉了。但飛行機降落得十分平穩,便是降在平地也不過如此,只是機頭扎進繩圈中,被繩子纏得嚴嚴實實。
蕭子彥等飛艇一停下,但解開皮帶跳出來,道:小湯,快出來!
湯維心思極是靈敏,已明白蕭子彥的用意。他也解開皮帶出來,道:蕭隊官,要是割破氣囊,我們怎麼回去?
蕭子彥露齒一笑,道:公子赴宴,不醉即飽;壯士臨陣,不死即傷。這些事,等以後再想吧。
他一把抽出腰刀,伸手去割纏住飛行機的繩子。割破氣囊後,飛艇定會直線墜下,要是飛行機脫不出身來,那他們可得給飛艇陪葬了。湯維也不再多問,拔出腰刀來便砍。只是那繩子也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黑糊糊地極其堅韌,刀子下去,竟然砍之不入。蕭子彥道:不要砍,用割!
割開兩根,飛行機已是搖搖欲墜了。蕭子彥長吸一口氣,道:你扶住飛行機,我要割這氣囊了。
這時從下方忽然又傳來幾聲巨響,湯維探頭從一邊往下看,叫道:他們在炸左輔堡了!
飛艇現在已到了左輔堡上空,正在往下投擲炸雷。共和軍的炸雷似乎比帝國軍的威力更大,騰起的火焰也更高,蕭子彥喝道:別管那些!他舉刀猛地刺下。
飛艇的蒙皮極有韌性,但畢竟擋不住刀子,蕭子彥的腰刀在蒙皮上刺了一個孔,刀子直沒到柄。一刺穿,從中冒出一股熱氣,但飛艇並沒有象蕭子彥想的那樣掉下去。他吃了一驚,湯維也驚道:怎麼會沒用?
蕭子彥喝道:我就不信毀不了你!他雙手握住刀柄,猛地一拖,刀子在蒙皮上劃出長長一道破口,登時塌了一塊,但飛艇仍然沒什麼影響。
這是怎麼回事?蕭子彥怔了怔,正想扒開這缺口看個究竟,猛覺身邊一股厲風撲過,只聽得湯維大聲叫道:蕭隊官!
有個老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掌正擊在湯維背心。湯維正扶著飛艇,根本沒有防備,被這老人一掌擊得直飛出去。這飛艇表面十分光滑,湯維失了平衡,哪裡還站得住,已滑了下去。
這一下摔下去,哪裡還有命在?蕭子彥也沒來得及多響,飛身過去,叫道:抓住我!
他出手極快,一把抓住了湯維的手腕。但湯維滑下去時勢頭太大,把蕭子彥也拖得在地上一滑。他的一腳猛地勾住一根繩子,咬牙道:快用力!
大敵在側,這般去救湯維實為不智之舉,但蕭子彥實在不忍眼睜睜看著湯維送命。他左手拉著湯維,右手極快地劃了個圈,五指一鬆,腰刀象一把風車般飛出去,直取那老人面門。
這是流華妖月斬中的飛星逐月。
老人一掌擊倒湯維,伸手撿起湯維的刀子,舉刀要砍,哪料到蕭子彥的刀會脫手飛出,竟然如此之快。若是他體力全盛之日,自然不足為懼,但此時他也已到油枯燈燼之時,只來得及側了側腰,蕭子彥的刀猛地砍中他的右半邊臉,刀鋒深深陷入肉中。老人疼得慘叫一聲,仰面倒去,兩手也胡亂抓著,正抓住了飛行機的尾翼。那飛行機原本就已經鬆動了,被那老人一拖,連人帶飛行機都滑了下去,消失在飛艇的另一邊。
蕭子彥眼看著那老人和飛行機一同摔下去,他手上還抓著湯維,心頭只覺一沉。
現在,他們和飛艇已經拴在一處了。
他猛地一用力,將湯維拎了起來。湯維死裡逃生,滿頭冷汗,雙腿發軟,爬上來時已無法再站立,一把抓住一根繩子,整個人趴在飛艇上,道:蕭蕭隊官,我們怎麼辦?
下方又傳來一聲歡呼,卻是左輔堡被方才一輪轟炸炸得七零八落,共和軍已經攻入堡中。蕭子彥閉了閉眼,心頭一陣說不出的疼痛。他頓了頓,才睜開眼道:弄破它!
湯維默然無語。現在他們兩人都在飛艇頂上,飛行機卻隨那老人摔了下去,弄破飛艇後,他們勢必也要被活活摔死。湯維膽子也算大,但想想要被摔成肉泥,哪裡會不害怕的。他象被拎上岸的一尾魚般張嘴喘息了兩下,又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才道:好,我身邊還有兩支箭。
腰刀都已失了,他們身邊的武器只有這兩支箭。蕭子彥接過箭來,輕聲道:小湯,對不住了,要你陪我送死。
湯維只覺胸中大有豪情,笑道:蕭隊官,別這麼說。人誰無死,為國捐軀,死得光榮!只是他還站不起來,話雖說得豪氣干雲,人卻仍然趴在飛艇上動彈不得。
蕭子彥苦笑了一下。光榮麼?也許活下來的人會這麼說自己,但死絕不會是光榮的。
邵將軍,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有點茫然地想著。
這時忽然有一道閃電從雲端劈空打下。這道閃電有如一片金箔剪成的草葉,距他們只有十幾丈之遙。飛艇因為剛擲下一批炸雷,上面的飛行機也滑了下去,又開始往上疾升,那道閃電簡直就是從他們身邊掠過的,蕭子彥鼻子裡也聞到一股異樣的臭味。
風暴要來了。
他默然想著。風暴如果早點來,飛艇大概也無法出發了,戰事必不會到現在這副樣子。可是多想已是無益,他猛地拉開方才用腰刀割開的破口,向裡看去。
裡面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清,只覺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卻又不是太燙。他不知道這飛艇的原理到底是什麼,也許,是加熱空氣麼?
這時又是一道閃電劃過,伴隨著隱隱的雷聲。這陣雷是方才那道閃電引起的,但著閃電光,蕭子彥終於看到裡面的情形。
鍾將軍!汪榮見鍾禺谷仍是默然不語,急得五內俱焚,叫道:鍾將軍,不管你與馬將軍有何過節,如今大敵當前,不能見死不救啊!
鍾禺谷豎起雙眉,喝道:大膽!他年紀雖輕,但晉升極快,現在已官拜下將軍,身為東平城的主將,有誰敢對他這般無禮?斷喝之下,汪榮也退了一步,仍然抬著頭道:鍾將軍,敵軍正在猛攻左輔堡。一旦左輔堡失守,城池還能守禦幾時?
丟了輔弼二堡,東平城門戶大開。雖然不能說就此全無防禦之力,但防守時更加吃力卻也是事實。鍾禺谷面上陰晴不定,扭頭又看向左輔堡。在那兒,廝殺聲越來越響,馬耀先想必已在與他們進行白刃戰。但共和軍以絕對優勢的兵力,直到現在還拿不下左輔堡,看來馬耀先的戰力實不可輕視。自從風軍團出發,敵人的空中部隊也已不知去向,很可能已被風軍團擊破,如果馬上增援左輔堡,事情可能大有轉機
他正想著到底是以少勝多,大破共和軍的功勞大,還是開城投降的功勞大,耳中忽然又傳來一聲巨響,夾雜著士兵們的驚呼。他吃了一驚,只道是共和軍又來轟炸了,但左輔堡仍然籠罩在一片廝殺聲中,還沒有陷落的跡象。他正懷疑方才是不是聽錯了,一個士兵驚惶失措地跑過來道:鍾將軍,天橋被炸了!
什麼!鍾禺谷和汪榮都吃了一驚。鍾禺谷此時才發現,方才還聳立在左邊城頭的天橋架子此時已不失去向。他喝道:是什麼原因?
那士兵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歇了歇才道:是個內奸!鍾將軍,是個只有一隻手的內奸!
鍾禺谷心頭猛地一震。蕭子彥在早上曾說過,城中有共和軍的內奸,但許寒川並非一隻手,看來,許寒川在城中的確還有幫手。他沉聲道:帶上來!
幾個士兵挾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走了過來。到了鍾禺谷近前,一個士兵猛地一推,喝道:叛賊,快跪下!但那人仍然直立不動,只是平視著鍾禺谷。那士兵痛恨他炸燬天橋,舉起手中長槍又要打去,鍾禺谷喝道:住手!
他走到這人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這人的右手已失,上面只纏了塊紗布。他冷冷一笑,道:我是帝國下將軍鍾禺谷,報上名來!
這人面色白皙,身材瘦削,相貌也十分清秀,真沒想到會有如此氣慨,共和軍真個人才輩出啊。鍾禺谷自認是天份極高之人,但見到此人,不禁也有些心折。
這人道:鍾將軍,久仰了。在下共和國參謀胡仲繼,見過鍾將軍。
鍾禺谷盯著他雙眼,沉聲道:共和軍中,如胡君之人有幾?
胡仲繼微微一笑,道:鍾將軍確是天下英傑。然古人有云,識時務者為俊傑。
鍾禺谷沒再說話,只是盯著胡仲繼上上下下地看了看。邊上鏘一聲,卻是汪榮已等不及了,拔出刀來吼道:王八蛋!老子殺了你!
汪榮刀法也無甚可觀,但這一刀用盡了渾身之力,胡仲繼卻只是穩穩站著,嘴角浮著一絲冷笑。汪榮盛怒之下出手,但見這胡仲繼沒半點懼意,心中也不禁佩服,暗道:好一條漢子!哪知他的刀還沒落下,一道金光閃過,自己的人頭卻直飛起來。
那是鍾禺谷抽出金刀來,一刀斬落了汪榮的首級。旁人大吃一驚,全都驚叫起來。鍾禺谷這一刀比汪榮的手法可高明多了,收刀還鞘,汪榮的屍身方才倒地,血已濺了胡仲繼一身,胡仲繼卻仍然微微笑著。
鍾禺谷用力一拍雉堞,喝道:弟兄們,帝君昏庸無道,犯亂天紀,人神共憤,今日起,我鍾禺谷願投身共和,以應天命!
他的話說得極是響亮,能聽到的卻只是周圍一些人。但聽到的人無不驚愕,一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主將臨陣投敵,雖非沒有先例,但鍾禺谷是帝國後起名將,以前也總說些粉身報國一類的話,現在突然說要投身共和,這個彎轉得也實在太過突然。一時間周圍鴉雀無聲,只聽得到左輔堡傳來的廝殺聲。
突然,鍾禺谷親兵隊中有個人喝道:鍾禺谷,你這無恥小人賣國求榮,我絕不答應!話音未落,那人挺槍衝了過來,直取鍾禺谷。鍾禺谷卻似早有預備,金刀又脫鞘而出,身子一側,讓過槍頭後金刀順著槍桿滑了過去。他的刀術極其高強,這一刀如電閃雷鳴,那人長槍尚未刺出,金刀已順著槍桿將他右手削去了三個手指。那人慘呼一聲,驚叫道:鍾剛吐得一個字,鍾禺谷金刀一伸,一下割斷那個喉嚨。
鍾禺谷殺了這親兵,喝道:共和國順天應命,以民為本,有誰執迷不悟的,以此為例!他身周另一些親兵都應聲喝道:以此為例!
那親兵是鍾禺谷頗為親信的金槍班副統領,鍾禺谷殺他卻乾脆之極,那些心中還在猶豫的士兵也被驚得呆了,哪敢說個不字?人群中有人叫道:我等聽從鍾將軍將令,願投共和軍!聲音此起彼伏,越來越響,有些士兵雖然仍有點不服,在此時哪敢再說,也紛紛接口應和。聲音越來越響,一時間城上全是願投共和軍的呼聲了。
鍾禺谷臉色仍然不變,心中才放下了一塊石頭。他熟讀兵書,深知鳥無頭不飛之理,自己若投共和軍,定會有許多士兵不服,一旦有人出頭,事態必將不可收拾,只怕會裹脅士卒譁變,因此讓一個親信故意公然反對。原先他也與那親信說好,故意出頭後自己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其拿下,鎮住旁人,但鍾禺谷臨時想到若不殺人立威,只怕旁人不服,因此臨時變了主意。那親信身為金槍班副統領,槍術甚是高強,鍾禺谷單憑一柄金刀其實未必治得住他,但那人全沒料到鍾禺谷竟然會突然有殺人立威之意,措手不及之下,被鍾禺谷一刀斬殺。
鍾禺谷擦了擦刀上的血跡,喝道:快將胡先生放了!兩邊士兵哪敢不應,連忙上前解開胡仲繼身上繩索。此時城上已喊成一片,有些大嗓門甚至在痛罵帝君不仁,屠戮功臣,唯有共和軍才能讓天下太平,萬民安居樂業。嗓門大者多半語無倫次,但那些人卻說得熟溜之極,旁人聽了,覺得確是此理。
那是這胡仲繼安排好的攻心策啊。鍾禺谷心頭雪亮,卻也聲色不動。此時胡仲繼已被解開了繩索,到得他跟前,躬身一禮道:鍾將軍仁義為懷,以萬民為重,真當世英雄。
鍾禺谷淡淡道:多謝胡先生為我指點迷津。許先生可好?他早猜到這胡仲繼定是許寒川引來的。自己將許寒川軟禁在府中,沒想到胡仲繼仍然能到陣前,此人本領,當真可畏。
胡仲繼道:多謝鍾將軍關心,許先生還在府中,並無大礙。
鍾禺谷微微一笑,不再理他,喝道:扯下帝國軍旗,換上白旗,收繳武器,大開城門!誰也不得抵抗!他先前一直猶豫不決,現在這一連串命令又有了叱吒風雲之意。
這時左輔堡上突然發出一陣巨響,一道火光沖天而起。城頭的士兵紛紛撲到雉堞前觀看。雖然現在城頭易幟,但他們片刻之前還都是帝國軍,無論如何都不能對左輔堡無動於衷。一個裨將鼓足勇氣過來道:鍾將軍,是否那讓告訴馬將軍,讓他投誠?
鍾禺谷冷冷掃了他一眼,道:馬將軍是帝國忠臣。
那裨將嚅嚅道:可是可是
鍾禺谷道:你也想為帝國盡忠麼?
那裨將嚇了一大跳,慌忙跪下道:末將不敢,末將多嘴。他心中不住口地罵自己,馬耀先向來不服鍾禺谷,鍾禺谷也向來沒有大度的名聲,自己怎麼會如此不識好歹。站起來立在一邊,看得左輔堡上火光熊熊,從天下落下的炸雷一顆顆盡落在堡上,馬耀先一軍不住慘呼,他已不忍再看。
共和軍有如此利器,攻城的威力比風軍團大得多,也許獻城投降確是上策吧。他看得又是心驚又是慶幸,心中卻又刀絞般地疼痛,只不敢再多一句嘴了。
鍾禺谷看著喊聲漸漸稀疏下來的左輔堡,臉上仍然聲色不動,也不知到底想些什麼。胡仲繼撫了撫斷了的右手腕,走到他身後,輕聲道:鍾將軍,還有一事,請鍾將軍務必上心。
鍾禺谷回過頭道:什麼事?
城中還有風軍團殘部,請鍾將軍千萬將這些人保護好,轉交我軍,大統制對風軍團極為重視。
飛行機對共和軍來說是個秘密,其實對於風軍團以外的人來說同樣是個秘密。鍾禺谷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馬上點了點頭,道:好吧哪知他還答應下來,邊上忽然有個將領急匆匆跑過來道:鍾將軍,風軍團不從將令,不願放下武器!
鍾禺谷皺了皺眉頭,看了胡仲繼一眼,胡仲繼也怔了怔。先前蕭子彥要出征,鍾禺谷便是想到了這一點,沒想到蕭子彥不在城上,風軍團居然依舊我行我素。他高聲喝道:金槍班,銀槍班,跟我走!
鍾禺谷最愛使槍,也為自己槍術自豪,因此他的親兵隊與旁人不同,全是使槍的,為金槍班和銀槍班各二十人,但他心中有個隱痛,當初在軍中練槍,先敗於楚帥,再敗於小王子,再怎麼練,總也逃不脫軍中第三的風評。金槍班副統領已為他一刀格斃,但這金槍班對他實是忠貞不二,仍然緊隨其後。胡仲繼正待跟上,肩頭忽然搭上一隻手,他扭頭一看,卻是許寒川。
許寒川本已被鍾禺谷派兵軟禁,他是何等人物,自然知道鍾禺谷用意。先前胡仲繼要去炸燬天橋以定鍾禺谷之心,許寒川一直極為擔心他為弄巧成拙,等監視他住處的士兵全部撤離,許寒川心知鍾禺谷終於拿定主意要獻城了,這才放下心來,急急忙忙趕到城頭。一到城頭,便聽得有人稟報風軍團不遵將令,鍾禺谷率金槍班與銀槍班出發,胡仲繼也要跟去,他連忙拉住胡仲繼。胡仲繼見是他,低聲道:許先生,風軍團仍然不肯投降
許寒川也低聲道:你說過風軍團什麼事了吧?
胡仲繼怔了怔,他聰明絕頂,馬上明白許寒川的意思。愕道:我說錯了?
許寒川點了點頭,嘆道:算了,鍾將將心意已決,改不了了。他跟隨鍾禺谷已有多年,知道鍾禺谷的心思。共和軍對風軍團如此看重,鍾禺谷絕不會讓風軍團搶了他的風頭的,此時已動了殺機。鍾禺谷這人年紀雖輕,但城府之深,手段之辣,實令人心生畏懼。現在他總算已經拿定主意要獻城,也只能放棄風軍團團了。
胡仲繼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嘆道:是我害了他們!風軍團雖是共和軍大敵,胡仲繼一隻手也丟在風軍團的手上,心中卻實實敬佩風軍團的戰力,只盼望能將風軍團說降,哪知天下事真個不能兩全。
風軍團本來駐在城上,蕭子彥他們七架飛行機升空後,剩下的士兵都退回營中。待鍾禺谷趕到他們駐地,外面已經圍了不少東平城的守軍。這些守軍已經聽從鍾禺谷將令,將武器上繳,因此都赤手空拳的,圍在營外不敢入內。一見鍾禺谷率眾人過來,一個將領過來道:鍾將軍,風軍團不聽命令!
鍾禺谷沒有理他,站到風軍團營門口,金槍班與銀槍班八字排開。此時只有鍾禺谷的親兵隊還持武器,數十支黃白二色的長槍映著火把光,寒氣逼人。他高聲喝道:風軍團中,現在誰軍銜最高?
一個風軍團士兵提槍走到門口,道:在下馮亦成,軍銜為伍長,見過鍾將軍。
風軍團現在一共不過四十幾人,在此處的只有三十來個,而且連什長都走光了,現在大概也只有這個伍長軍銜最高。鍾禺谷哼了一聲,道:軍令第三條,是什麼?
那馮亦成昂然道:鍾將軍,在下是帝國風軍團士兵,不知共和叛軍軍令!
帝國軍的軍令第三條便是軍中以軍銜為階,下不可違上,雖誤亦行。鍾禺谷身為下將軍,當風軍團無直系長官時,他便可以向風軍團下令。但馮亦成說得不卑不亢,針鋒相對,已不承認鍾禺谷是長官了。
鍾禺谷哼了一聲,道:不識時務,殺了!
他只說得一句,金槍班中走出兩人,搶到門口,挺槍便向那馮亦成刺去。這馮亦成揮槍阻擋,但他槍術遠不及金槍班士兵,只走了兩招便已險象環生,只是死戰不退,那兩個金槍班士兵雖然大佔上風,一時卻也攻不進去。
鍾禺谷喝道:再上兩個!
又有兩個金槍班士兵應聲上前。鍾禺谷對這支親兵隊極其看重,平時訓練極嚴,金槍班銀槍班的士兵槍術在軍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四槍齊出,那馮亦成哪裡還擋得住,雙肩登時中了兩槍,卻還是不退半步。他肩頭受了重傷,已無多少力量,只是那四個金槍班士兵為他氣勢震憾,出手不免緩了。猛聽得鍾禺谷喝道:我數到三,若再不攻破,一律殺了!
那些親兵知道鍾禺谷下令絕無更改,手中槍一緊,四支金槍齊齊刺出,幾乎同時扎進馮亦成前胸。馮亦成慘呼一聲,仰天摔倒在地,嘶聲叫道:點火!
金槍班與銀槍班正待衝進去,忽然耳前一亮,轟然一聲,風軍團營頂的屋頂也飛了起來。這聲音之大,靠得近的耳朵裡都震出血來,鍾禺谷措手不及,也被震得摔倒在地。邊上兩個親兵扶起他,叫道:鍾將軍,怎麼樣了?
鍾禺谷站起來,看著風軍團的駐地。裡面火光熊熊,煙焰沖天,大概是有人引爆了炸雷。鍾禺谷耳朵裡雖然還是嗡嗡作響,心中卻是一寬,知道飛行機不被炸燬,也被燒燬,正中下懷。他喝道:金槍班與銀槍班退後,不要冒險!
金槍班與銀槍班本要冒火衝進去搶救,聽得鍾禺谷此令,幾個士兵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心道:鍾將軍真是受兵如子。卻見鍾禺谷直直站在門口,向著營中行了一個帝國軍的軍禮,臉上仍是聲色不動。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又傳來一聲焦雷。此時左輔堡中終於被炸得偃旗息鼓,共和軍也終於攻破這個堅固的堡壘。攻城的前鋒見東平城城門大開,城頭掛出白旗,知道勝利已然到來。他們雖也知道兵力佔優,卻根本沒料到勝利來得如此輕易,僅僅一戰,便將這個名列帝國十二名城之一的東平城攻拔,損失也微乎其微,不由得欣喜若狂,紛紛歡呼起來。六萬多條嗓子同時歡呼,真個是山搖地動,便是雷轟電閃也似微不足道了。
裡面居然還有一個皮製的橢球,只是比外面要小一點。蕭子彥輕身一躍起,一下跳到了上面,只覺腳底熱騰騰的,比外面要硬實許多。
看來,這飛艇能夠升空,靠的便是這個內膽。蕭子彥抿起嘴,將幾支箭併攏了,深吸一口氣。
現在只消手一動,這飛艇多半就要墜落,只是想好的退路卻未必能行。如果飛艇落下的速度太快,飛行機多半也會被帶著落下去,仍是個同歸於盡。他本已決心不惜一切也要將這飛艇破壞,但事到臨頭,還是有點猶豫。
這時湯維的頭從破口處露出來,叫道:蕭隊官,你怎麼樣?蕭子彥正要回答,耳邊卻又響起一聲悶雷。飛艇內部中空,虛能納聲,這雷聲比外面更響了許多,便如有形有質,將他震得氣息一窒,也說不出話來。他伸手招了招,湯維也看到了,叫道:蕭隊官,現在風更大了,快點!
此時飛艇因為將炸雷都拋了下去,又在不斷上升,頂端重又沒入雲層。蕭子彥長吁一口氣,不再多想什麼,將幾支箭合手攏在掌心,猛地一掌打下。他用力極重,那些箭一沒入內膽中,他更待抽出來再扎幾下,哪知手中忽然一熱,那幾支箭被裡面的熱氣一頂,竟如強弓硬弩射出,將他指縫也擦得生疼,箭扎出的破口隨之發出尖利的嘯鳴。
可是飛艇卻沒有下降,只是猛地側了過來。蕭子彥立足不穩,一個踉蹌,登時摔倒。變起突然,蕭子彥心中卻不慌張,腳尖一勾,已勾住了內膽上的繩子,伸出左手抓住一根繩子,正待爬上來,誰知飛艇忽然一震,如疾矢一般直衝出去。蕭子彥只覺手臂一疼,心道:出什麼事了?頭卻不知撞到了哪裡,劇疼之下,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蕭子彥才醒過來。一睜眼,眼前卻是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身周罡風如刀,一陣陣尖嘯,身子如趴在火堆上。
眼睛瞎了麼?他想著,卻不知為什麼沒什麼懼意。自從當了兵,他便知道遲早便有這一天,只是死後居然會是這個樣子的,倒也沒想到。也不覺得有多少痛苦,身下軟軟的,象躺在一張不太平的床上,只是這張床東倒西歪,倒象是浮在水面上一般,還熱騰騰的。
難道這是鬼必經的烈火地獄麼?他想著,只是這烈火城獄也並不很熱,他根本感不到什麼痛苦。
蕭隊官!
耳邊突然響起了湯維的聲音,直到此時,意識才漸漸回到蕭子彥身上。他揉了揉眼睛,剛想站起來,湯維一把扶住他道:不要動,當心!快抓住繩子!
蕭子彥道:這是哪兒?
還在飛艇上。
蕭子彥吃了一驚,道:飛艇沒有墜下?那左輔堡怎麼麼樣了?
湯維頓了頓,道:我也不知最終戰果如何,可是,多半陷落了。
蕭子彥心頭一痛,不由得咳嗽起來。風軍團此番冒險出擊,全軍覆沒,最後仍然沒能成事。他拼命睜大眼看著,現在約略可以看到一點,只是仍然影影綽綽的。他道:我眼睛瞎了麼?
湯維道:不是,我們現在是坐在內膽上,所以看不清。
蕭子彥抬起頭看了看,這才發現頭頂有一塊地方要亮一些,正是先前被他割破的破口。身邊的內膽上有幾個小孔,從中正不住噴出熱騰騰的氣來,多半便是方才用箭扎破的地方。他想起方才之事,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湯維道:方才蕭隊官你將內膽扎破了個小口,突然暴風大作,飛艇也失了平衡,竟然倒了過來。我見你竟從破口中掉出來,人也暈了,連忙拉住你。
蕭子彥正是他在昏迷中聽到的聲音。他道:那飛行機呢?
湯維頓了頓,道:小人無能,飛行機滑下去了,我沒能抓住,請蕭隊官責罰。
蕭子彥嘆道:這不能怪你,我要多謝你救命之恩。他想了想,忽然笑道:真是風水輪流轉,現在倒是和共和軍同生共死了。我們還在東平城城上麼?
湯維道:不知道。也看不到外面。
蕭子彥站了起來,手扳住破口,探出頭去。幸好他扎出的只是幾個小孔,飛艇一時還不會墜落,只是腳下已是軟軟的,那內膽的氣也不足了。他只道現在也不高,但一探出頭,只覺疾風如刀,幾乎要將他頂心的頭髮都吹跑,周圍黑雲翻湧,竟然還在雲中。
現在這飛艇也知被風吹到了什麼地方。他還想再探出頭去看看,但風捲著烏雲,連眼睛都睜不開。他縮回頭,道:小湯,來,將這幾個破口扎住。
內膽的氣已跑掉了近一半,蒙在上面的繩子也都鬆了,紮起來並不太難。將那幾個破口扎住,蕭子彥盤腿坐了下來,雙手抓住身下的繩子,微笑道:小湯,這回看老天怎麼安排我們了。
湯維道:蕭隊官,我們會不會被叛軍俘虜?
蕭子彥道:他們已是自身難保,方才這一番翻來覆去,我都懷疑下面吊艙裡的共和軍都已尼被扔出去了。說著摸摸懷中,又道:有什麼吃的麼?我餓壞了。
湯維一怔,苦著臉道:我什麼吃的都沒帶。升空時太過緊急,原本風軍團出擊,時間都不會太長,而身上的東西越少越好,都不帶乾糧的。蕭子彥嘆了口氣,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忽然覺得腰間有什麼東西硌著他,才知道是那個小酒葫蘆。這小酒葫蘆居然還在,而且完好無損。他也不多想,解下葫蘆拔了塞子喝了一口,火辣的酒流進喉嚨口。雖然填不飽肚子,但吃下點東西去,好歹也舒服點。他端著酒葫蘆道:小湯,來一口麼?
湯維接過來道:是什麼?
酒。蕭子彥神色一下變得黯然,還是馬耀先將軍給我的,他都不知怎麼樣了。
馬耀先八成已經戰死了。輔弼二堡被破,共和軍一定一鼓作風,繼續攻打東平城,現在東平城上的戰事一定極其激烈。只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鍾禺谷會獻城出降,此時的東平城卻是出奇的平靜。
湯維閉上眼抿了一小口,舌頭頂是一陣火燙。他將酒葫蘆還給蕭子彥道:蕭隊官,給,我夠了。他雖然肚子也有點餓,可是現在更擔心的是飛艇的去向。此時的風艇懸浮在空中,被風捲著疾馳,快逾奔馬,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道:蕭隊官,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蕭子彥道:等。
等?
現在風這麼大,我們也毫無辦法。等風停了,我們就可以動手。
湯維道:怎麼動手?
蕭子彥忽然莫測高深地笑了笑,指指身下,道:反客為主。
他已經想好,這飛艇上的共和軍不會超過十個,那老人又已摔得粉身碎骨,剩下幾人也不見得會是自己二人的對手。奪過飛艇,並不是不可能的。
飛艇仍在晃動不休,但將破口扎住後,已平穩了許多。先前酒葫蘆還滿的時候什麼聲音都沒有,現在喝掉了小半,裡面的酒便嘩嘩直響。聽著這聲音,讓人不由睏意橫生,眼睛都要閉起來。蕭子彥閉上眼,默默地想著,恍惚中,眼前又出現小時候被師傅督促著練刀的情形,小靜光著兩隻腳坐在大椅子裡,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正在半睡不睡的當口,飛艇忽然一震,又升起了許多。蕭子彥吃了一驚,睜開眼,卻見頭頂有陽光照進來,湯維死死抓住一根繩子睡得正香。他推了推湯維,道:小湯,快醒醒!湯維揉了揉眼,道:要操練麼?他睡得迷迷糊糊,一時還以為自己仍在風軍團營中,蕭子彥象往常一樣早上叫大家起來操練。蕭子彥道:天亮了!他這才回過神來,道:蕭隊官,現在風停了,我們動手麼?
蕭子彥點點頭,道:跟我上來。他抓住頭頂的破口,一下爬了上去。大風暴過後的天特別晴朗,晴空萬里,一絲雲都沒有,陽光明亮得耀眼,什麼都看不清。他眯起眼,讓自己習慣一下外面的光線,再睜開眼看到周圍的景像,卻驚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飛艇頂上,打鬥過的痕跡猶在,當初那飛行機纏著的繩子也仍然亂七八糟地堆成一堆,只是周圍卻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茫茫一片,竟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大海。
他們竟然在海上!
東平城距海還有數百里,飛艇被吹得再快,也不可能一夜間飛出數百里去,看來這場風暴起碼持續了一晝夜。蕭子彥看了看太陽的方位,此時飛艇飄還在隨風飄向東邊,往西邊看卻連山都見不到,想必這飛艇飛出海起碼也有了數百里。
一晝夜飛出千里有餘,這場風暴也當真驚人。他本來還打算奪過飛艇,但現在卻不知到了什麼地方,便是將飛艇奪來,只怕也飛不回去。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這時湯維也爬了出來,一見外面,驚道:蕭隊官,我們我們怎麼在海上了?現在怎麼辦?
蕭子彥還沒說完,飛艇又是一震,整個氣囊都側了過來。湯維站立不定,一個踉蹌,蕭子彥連忙抓住他,小聲道:先靜觀其變。
此時從下方傳來了一聲水響,聽聲音,也並不甚遠。蕭子彥吃了一驚,趴在飛艇頂上探出頭去往下看,卻見下面一團水花正濺起來,離他們竟然出奇的近。
看來,是因為周圍什麼都沒有,才給他一個飛艇仍在高空的錯覺。看這水花的大小,飛艇現在頂多也不過兩百尺高,這水花想必是吊艙裡的共和軍在拋掉重物。飛艇的內膽已癟了許多,升力遠遠不及當初,還且還在不斷下降,那些共和軍也不得不把吊艙裡的東西扔掉。
見此情景,蕭子彥突然靈機一動,小聲道:小湯,你身邊還有刀麼?
湯維摸了摸身邊,道:沒有了,就只有這個。說著從懷中摸出火石和火刀。這火刀是用來敲擊火石發火用的,名字雖是刀,樣子也和刀一樣,卻沒有鋒刃,根本割不了東西。
蕭子彥接過火石火刀,忽道:行,這比刀更好。他沿著邊上的繩圈往下爬去,小聲道:小湯,你抓穩了,我去讓喂一下海魚。
湯維不知蕭子彥打的什麼主意,聽他這般說,驚道:蕭隊官,你有什麼主意?
蕭子彥抬起頭,微微一笑,也不答話。他身體極是靈便,在飛艇壁上輕輕巧巧攀下,如履平地。
飛艇有兩三丈高,此時內膽中的氣跑了一半,高度又降了許多。在雲中時,飛艇的蒙皮沾了水汽,十分柔軟,此時卻硬梆梆的如同木頭。蕭子彥往下攀了幾步,小心看下去。以前也看不清這飛艇的構造,現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這吊艙是個長方形,寬有六尺,長約兩丈,有六個位置。蕭子彥原先估計飛艇上的共和軍大約在十個上下,看來也是高估了。這吊艙沒有頂,尾上已是空空蕩蕩,幾個共和軍士兵正在頭上忙忙碌碌地拆著什麼東西,大概準備拆下這些重物來扔掉,以防飛艇掉進水裡。那些人正在忙,也根本沒想到頭頂居然會有人,都沒有發現蕭子彥。
蕭子彥看了看連在吊艙上的繩索,有些不安。他本想將那些繩子統統燒斷,這吊艙一掉下去,單是一個氣囊便足夠帶著他們飛起來了。只是吊著吊艙的是十來根兒臂粗的繩子,繩子上還塗過黑油。那些繩子極其堅韌,編繩網的繩子比這要細得多,用刀子便很難割斷,靠火絨上那點火也不知燒不燒得斷。但事已至此,只有試試了。他打著了火絨,觸到了繩子,哪知火頭剛到繩子邊上,那些已凝固的黑油登時融化,一下子燒了起來。
原來飛艇怕火攻!
蕭子彥恍然大悟。怪不得共和軍要先派士兵強攻,耗去左輔右弼二堡的彈藥,才用飛艇轟擊,原來飛艇的繩子竟然如此易燃!他欣喜萬分。若是飛艇還在雲中,繩子上都沾著水汽,只怕點不著,但現在晴空萬里,飛艇已被曬得極幹,他想的主意應手見功。
看來,命運之神還是站在自己一邊。
他又點著了幾根繩子,最先點著的那繩子上火頭直燒進去,已成了細細一股,眼看馬上便要燒斷,蕭子彥伸出手去將火頭捏滅了,火星雖然將他掌心燙得火辣辣疼痛,他也不多管。那些共和軍士兵還在拆著那重物,此時已然鬆動,他們拆得心不旁騖,雖然繩子燒時有一股臭味,但氣味是向上散去的,他們也不是很聞得到。
將一邊的繩子都燒得只剩細細一股,這塊火絨也燒得差不多了。他一把捏滅,又爬了上去。上面湯維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知蕭子彥在幹什麼,只是沒聽到下面有打鬥之聲,想必那些共和軍沒發現蕭子彥。見他爬上來,湯維忙道:蕭隊官,怎麼樣了?
蕭子彥道:還有火絨麼?
湯維怔了怔,道:沒有了。
蕭子彥心頭一沉,道:快找找他還沒說完,耳邊忽聽得咯啦一聲響,飛艇又是翻地一震,整個翻了個身。湯維大吃一驚,嚇得一把抓住飛艇表面的繩子,叫道:出什麼事了?
蕭子彥心頭雪亮,知道定是那些共和軍搬動重物時的用力過大,那些已被燒剩了一股的繩子吃不住勁,齊齊繃斷。原本他們站在飛艇的頂部,此時飛艇已側向左邊,失了平衡,升力大降,更是直直下墜。
人算不如天算啊。他暗自嘆了口氣。
這回大概是再也逃不掉了吧。他正想著,湯維忽然叫道:蕭隊官,你看,那是什麼!
因為飛艇的吊艙左邊的繩子仍然連在氣囊上,右邊卻已盡斷,此時氣囊已被翻得幾乎成了底朝天。那蒙皮雖然極是堅韌,也吃不住這等大力,竟然被從中撕開了一條大縫,便如要被整個剝下來,從破口處,一個圓圓的大皮球正從中擠出。蕭子彥叫道:那就是內膽,快抓住!
他雙手一按,人一躍而起,一把抓住了那內膽上的繩網,回手一把抓住湯維的手腕,將他也拉了起來。此時飛艇氣囊的外層已被盡數剝下,那內膽的繩子還連在吊艙上,卻已吃不住這麼大的下墜之勢,下落得越來越快。這飛艇已失去了先前的形狀,下面吊著的吊艙已碰到了海面,照這般下去,多半這內膽也會被拖下海去。
聽天由命吧。蕭子彥閉上了眼,耳邊卻忽然聽得有人叫道:好個風軍團,真是名不虛傳!
在這時候聽到喝彩聲,蕭子彥也不覺大為吃驚。他睜開眼往下看去,卻見那吊艙裡的幾個共和軍士兵也已爬到了艙外,其中一個戟指對著蕭子彥高喝。這人聲音十分尖利,海風中聽來,更如妖物的尖叫。
蕭子彥微微一笑,大聲道:共和軍的兄弟,你們也令人欣佩。先前他恨不得將敵人斬盡殺絕,但此時見敵人甚有氣度,也不禁大為心折。
這時又是嘣一聲響,卻是內膽與吊艙連著的繩子也終於繃斷了。那飛艇的內膽中還有一半的氣體,一下子少了這許多重量,登時如利矢般直射上天,只一眨眼功夫,那個共和軍已縮成了一個小點,便是飛艇那堆被剝下來的外皮也成了海上一小塊亂七八糟的異樣東西了。
蕭子彥看著身下的情景,突然一陣茫然。苦戰得勝,但自己同樣也什麼都沒有,勝利,難道都是如此麼?他看著天空,天空遼闊無邊,像能容納一切,都又什麼都沒有,只是一片空虛。
(網絡版完)